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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般若一惊,立马低下了头,面容忐忑。 “有事?”嘶哑的声音毫无情绪地响起。 她不敢抬头,只恭敬道:“您数月不曾出殿门了,族中有许多大事需要您处理。”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只淡淡说句:“你们处理吧。” 寒般若是知道帝君为什么这样的。她想了想,鼓起勇气道:“帝君,她已经走了几十年了,人死不能复生……” “谁说不能复生。”他打断道,冷冷看着她。 寒般若小心翼翼抬眼,却被这目光吓得头皮发麻,怔住了。 她继任魔族九君之首的位置几十年了,修为之深四海八荒少有敌手。可是帝君,依旧只是用一个目光就能让她吓得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道:“可是,她是凡人不是吗?” 帝君早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只静静地瞧着挂在不远处,幽暗的殿角,一件鲜红的嫁衣寂寂闪着珠光。他好看的面容冷漠,情绪难辨。 见帝君没有生气,她便稍稍提出了些勇气,正欲继续说服时,便听见他的淡淡声音。 “九年前,仙帝来找我,说青华要醒了。” 寒般若惊了惊,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青华魔君?她,她不是被帝君您杀了吗?” 他极轻地冷笑一声:“仙帝用聚灵石将她救了。” 寒般若有些不敢置信,被碎了元神的人,还能救回来吗? 等等!她蓦然抬眼看向帝君,若是青华魔君要醒了,那帝君他,他怎么这般平静? 他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肯定在想,我为何没有再次将她杀了。她害死了阿真,我怎么能容她活下去呢。” 是的,她不明白。 他面色淡淡的:“那日他将聚灵石给我了,说只要我能找到一片阿真的骨皮,借这聚灵石之力,她便能回来。”顿了顿,他冷笑一声:“他为了保那个女人,真是费了好大心思。这聚灵石已滴了青华的血,认她为主了。我若是杀了青华,阿真便真的回不来了。” 寒般若有些吃惊:“他果真将聚灵石给您了吗?这可是神器啊。” 他没有回她,目光一直在那件嫁衣上。 若是仙帝真的将聚灵石给了魔族,那魔族从此便有三方神器了。 但是说要找到那凡人的骨皮,怕是不可能的事。毕竟她是个凡人,纵然曾被帝君输了几缕魔息,最多也就是保她尸身长久不腐。可是当初,她可是被四海八荒众人,粉了身子,碎了骨的。 而且那些碎末也都被一些不甘心的人带走了,生怕他们心心念念要寻找的亓琉石就藏在这些碎末中。 那时的玄阴殿,除了淡淡血腥味,半点那凡人的尸体都没留下啊。 寒般若怔了怔,蓦然明白了一切。 这些年来,帝君四处屠杀,杀一个问一个,几乎所有那日来过玄阴殿的人都要死绝了。鬼族那几个,应该是最后一批了。所以,那凡人的骨皮,真的找不到了吗…… “鬼族那几个人死前对我说,他们早把阿真的骨皮血肉都扔向了四海八荒各处,说我永远也找不到了。” 闻言,寒般若愣了愣,轻道:“他们知道那凡人对帝君您的重要性。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存心报复的。” 帝君淡淡吩咐道:“从今日起,魔族所有人……”他垂下眼眸顿了顿,又道:“不,不能让别人知道。”他转了目光看向她:“只你们九个人,从今日起,就是把天地翻过来,也得帮我把她找到。” 他的声音极淡,但是却有种重到无法忽视的威严。 寒般若立即低头,恭敬道:“是。” 她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帝君,既然还是有希望。您,您为何还消沉至此呢?” 帝君的双眸蓦然从嫁衣扫到她的脸上,冰凉如骨。 寒般若惊了惊,恭敬地垂下了头,不知自己是哪句冒犯了他。 “出去。”他冷道。 她本还想说服他出殿,眼下听见这句,她颤了颤,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低低道了声:“是。”后便双手撑地站了起来。 门被小心翼翼地合上,殿中又恢复一片幽黑。 他面容冷寂,好看的眼眸却含着满满痛楚。 忽然,他站了起来,一步步地走下阶台,走向了那件嫁衣前。 珠光点点,印在了他深深的眼眸里。 “魔帝!你今日杀了我们吧,反正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女人的碎骨在哪里了!” “你知道她是怎么被我们一片片剐了皮肉的吗?她那双腿本就是两根白骨了,你知道是谁一下下地将那两根白骨敲碎的吗?你知道她倒在血泊里时,嘴里在说什么吗?她还在叫着你的名字呢,哈哈哈……” …… “啊——”怒吼声平地而起。 “哐啷哐啷……”的碎裂声起伏不断地在幽暗的殿中响起,大大小小的瓷器桌椅在刹那全数化为粉末。 许久许久,他平复了下来,伸手轻轻抚上那抹朱红,好看的面容上淌着淡淡水渍。 “阿真……”两个字仿佛是从心口里挤出来的,含着满满的绝望痛苦。 珠光微闪,在泪光中影影绰绰,嫁衣仿佛活了,袖口微动,往上,是一张姣好的面容。 “容华,这嫁衣太华丽了,我不喜欢。”她皱了皱鼻子,颇为嫌弃道。 他哭着笑了,笑得小心翼翼:“那阿真喜欢什么样的嫁衣?”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伸手揪住了他的袖角摇啊摇:“容华,我自己做好不好?” 他紧紧看着她,舍不得移眼,沙哑道:“你会吗?” 她不服气道:“当然会了,你也替我请过女红师傅的。”歪了歪脑袋,又有些烦恼道:“只是你此去历那天劫要七日,不知能不能赶得出来……” 他的眼愈来愈红,轻声道:“不要太累了,若是赶不出来,这件也很好看。” 她哼了声:“那可不行,我一定要穿自己喜欢的衣裳嫁给你。”话毕,她看着他,如瓷般的脸上浮起淡淡娇羞:“虽说七日是赶了些,但,你若是能早些结束,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泪水抑制不住,在面容上翻腾。 他轻轻地抬手,颤抖着抚上那层面容:“嗯,我一定早点回来。” 她如花的笑靥渐渐在掌心中透明,温热的触感不复存在,也从来不曾存在。 殿中一片昏暗,只有稀碎的瓷片浮着淡淡冷梅香味。嫁衣上的珠光冰凉,印衬了一张清冷面容,淌着流不尽的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这本书我前后酝酿了两年,希望各位宝宝喜欢~~ 第2章 第 2 章 阿娘一进殿中便递了封金灿灿的请帖给我。 上书:“兹承月老红线相牵,得双亲喜应,郎为如暝,妾为灵罗,定己亥月己未日于青峒山喜宴。盼尔欢至,不甚喜悦。” 我拿了这封请帖看了半天,心中真有那么几分唏嘘。 当年如暝在水晶宫内与阿爹说,要娶我为妻。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三百多年,却也是我平生头回被人提亲的经历,现在回想起来倒也还是历历在目。 啧啧啧,真是沧海那个桑田,时过那个境迁。不过掐指一算,如暝仿佛也有三千多岁了,确也是适婚的年龄了。 我将请帖合上,递还给阿娘。 阿娘说道:“你们俩当年那事早已在四海八荒传了遍,如今如暝比你先成亲,这对你的名声可是极大的损害。” 我一面拿起茶盏,一面以眼神向她传达了“所以呢?”的意思。 阿娘看着我,颇有些不忍,又有些无可奈何的模样道:“所以,你阿爹决定这次青峒喜宴,由你独自前往。” 茶盏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碎得一塌糊涂。 我不可思议望着她,甚至有些结巴道:“什、什么?” 阿娘急忙解释道:“你听阿娘说,阿娘也不愿意让你一个人出门,更何况你先前还在那青峒山受了那样大的委屈。”她说到这里时显然还是恨得牙痒痒,只是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可你阿哥早前便下凡渡劫去了,我与你阿爹正巧受邀去西天菩提祖师那里听一场佛会。所以,这偌大北汅海,便就剩你了。” 我听了半天算是明白阿爹让我独自去青峒山的原因了。 一则令我出去见见世面,毕竟我已有三百多年未出北汅海了。 二则他们都没空,偌大水晶宫,总得派人做个代表。 三是他们最主要的目的。则是令我与那准做新郎的如暝好好理理那乱如杂丝的关系,以绝四海八荒那些闲得发霉的神仙们的话题子。 我将这三点与阿娘一说,她点点头,笑得很是牵强道:“没错,你阿爹就是这么想的。” 我想了想,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虽说青峒山那个地界我是实实在在不愿意再踏足一步,可海中无人,不管怎么我也是要去一趟的。而且如暝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一个故交,他成亲,我总要恭贺他一番才是。 幽幽深海,璨璨明宫。 苏苏自听说了要出海后便忙得不可开交。 她捏诀罩住了整间鸾肖殿,然后将螺钿人物山水小平几、珊玉雕花床、粉彩大屏风……一件件地都吸进了她的法鼎中。 我坐在珊瑚美人塌上撑着下巴,一下下顺着窝在我膝窝间的阿福的毛,眼睛幽幽地盯着她,眼见着好好一座寝殿快被搬了个空,嘴角抽了两抽,但也依旧是咬牙忍着。 直至苏苏小脸红扑扑的,眼睛发亮,神采飞扬地跑到我跟前,指了指我身下的美人榻,十分不客气道:“公主,你挪挪地方。” 我真是忍不了了,眼神扫了圈空空荡荡的殿屋问她:“挪哪去?” 苏苏显然还没有自知己错,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忽然一亮,指着东面的一块光秃秃的岩石同我一本正经地建议:“要不您去那坐坐吧。” 那是我平日钓鱼的地方! 我气得牙疼,叹了几口气,才对苏苏无奈道:“我说你这么劳师动众干什么?我们不过就出去两日。” 苏苏想了想,小脸上还挺无辜地,对我说道:“我没有劳师动众呀,就我一个人做的呀。” 我:“……” 苏苏忽然往我膝盖上扫了圈,“呀”地一声向我走来,说道:“差点忘了,我得将阿福送到夫夫那里,托她照料两日。” 眼见着它的手已经向阿福伸过来了,我拦住了她,奇道:“托给她作什么,阿福不是要与我们一道去的么。” 苏苏明显没跟上这消息的更新速度,愣了愣:“跟我们一起去吗?可是龙后娘娘说……” 她话还没说完,阿福踩着四条小短腿晃悠悠地在我膝盖上站了起来,后腿一蹬,蹦哒到了苏苏脚边,讨好地摩擦她的裙角,又抬着大肥脸朝她“喵”一声。十分地谄媚。 我憋住笑意看着它,在海中这么长久,别的没学会,惯学会了这撒娇的本事。 但苏苏伺候这小祖宗多年,显然已经是百毒不侵了,低头看了它一眼,又一本正经地看着我继续方才没说完的话:“龙后娘娘说了,这次就由我陪公主一道去。青峒山喜宴请的虽都是我们仙族中人,但公主与那青峒山有旧怨……” 阿福用肥脸继续蹭苏苏的腿,一条粗白的尾巴晃啊晃,模样别提多狗腿了。 可惜有人不吃这一套,继续严肃道:“我虽修为浅薄,但至少护住公主来回是没问题的。况且龙王殿下说,般尊台的听朽仙君也会去赴宴,已请他对您多加关照。如此已是万全了,阿福去却有些多余了。” 某猫闻言抬头“喵”一声,很是不满有人轻视它的存在性。 我无奈翻了个白眼道:“它确实没什么战斗力,但路途漫漫,它若是在的话,总能多几分乐趣。” 苏苏仰着小脸,完全不为所动。 我再接再厉:“而且你看,阿爹阿娘都不去,若是此行碰上些妖魔鬼怪之流,它虽说不能上前杀敌,但关键时刻以血肉之躯也能帮我挡几招……” 某猫闻言,正行谄媚的身姿一顿,然后默默地后退几步,几步,再几步…… 我笑眯眯,弯腰伸手抓住了它的尾巴往后一扯,下一秒就落入我的怀抱。 我抱着阿福义正言辞道:“况且你瞧瞧它,作为一只猫,居然连陆地也没见过,实在是可怜!你便行行好了,嗯?” 苏苏翻了翻手,很是无奈道:“那不行……” “我许你一册阿哥的独家丹青!” “其实阿福跟着去也无妨……” 我:“……” 阿福:“……” 因青峒山离北汅海实在太过遥远,是以苏苏算计了下路程,决定明日就出发。 次日一早,阿爹阿娘一并站立于水晶宫门前为我们送行。 阿爹双手背握,碧黄的衣袍为他增了几分威严,可他愣是挺出个大腹便便的模样。 他与我交代了好些事宜,然后伸手,一片金黄色的鳞片在他手心上方缓慢旋转,闪着夺目的光。 阿娘在旁边说道:“这是你阿爹昨日从攒竹穴上取下的一片龙鳞。” 我惊了惊,看向阿爹。 他不自在地咳了声,说道:“青峒山虽说只是一场喜宴而已,但你千年来只出了一趟海,腿脚也不方便,又在那里出了事,还是得防备着点。”手又向我递了递:“拿着吧。” 龙鳞本就有幻化万种仙器之效,阿爹是修炼万年的紫金龙,他的龙鳞自然更加厉害。 我接过,对着阿爹一通诉说满腔爱意。 阿爹甩甩手:“走吧走吧走吧。” 阿娘替我将耳边一缕头发挽到耳后,与我嘱咐道:“你知道西天佛会百年才开一次,我与你阿爹估摸要在西天待上十天半个月。你参加完那宴席后,便早些回来啊。” 我自然点头说好。 阿娘又与我身后早已跃跃欲走的苏苏关照了许多事,听得圈我膝盖上的阿福也打了几回哈欠,阿爹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拉过还在说话的阿娘:“行了行了,不就出去个两三天嘛,你看你。” 阿娘满脸担忧:“我知道,可就是不放心。不知怎的,想到那年阿嫃被困在青峒山,我是打心眼里也不愿意她去。”她忽然对阿爹说道:“要不别去了吧。” 阿爹眼睛一瞪:“胡闹!我与元宝灵尊好歹也是几千年老友了,如今请帖也送上了门,怎能说不去就不去。” 说完,阿爹便看着我催促道:“快走吧,驾云慢些,不必急匆匆的,若是到了晚间,莫要赶夜路,找个安全点的地方住一晚再走知道吗?” 我点点头,随即拜别阿爹,还有显然已经反悔的阿娘。 苏苏显然等我拜别已经许久了,急吼吼地撂下一句:“龙王殿下,龙后娘娘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公主的!” 随后将我的轮椅猛得掉了个头,速度之快差点让我飞了出去,阿福也吓得“嗷呜”一声,差点炸毛。 如此,两人一猫,便浮出了久违的海平面。 久不出海,一阵刺眼的光将我的眼睛险些流出了泪。反捂着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便是日头。 苏苏性子活泼,偶尔也浮了海面几回看看外头景致,所以她倒没有什么异常反应。一直叽叽喳喳地在我身后说这说那,显然是雀跃得不得了。 我缓了许久,才慢慢适应这阳光。暖烘烘的,照射在手背上,常年在海中的肌肤异常白皙,被这日头一照,几乎快是透明的了。 我虽对青峒山的喜宴没什么兴致,但对海外面的天地还是很新鲜。云头下的景致丰富,一会是碧青色的林子,一片又一片飞快划过;一会又是杂着盛盛赤色的花林;又一会是平静的湖面,几只白鸟爪尖微点,泛起微微涟漪…… 我看得十分开心。 因有残疾,我是不会驾云的。是以,这驾云的差事便落到了苏苏身上。苏苏是只螃蟹精,可她就是会驾云。虽然这云驾得又颠又陡令我心惊,但还是抹灭不了她在我心中厉害的形象。 阿福自出了海就很不开心。 它的碧眼瞧了瞧万里无鱼的草地,又瞟了瞟我孑然一身的行装,整个猫十分萎靡。 我摸摸它的头安慰道:“我们是去做客的,那元宝灵尊会不给你鱼吃吗?” “喵。”尾巴甩甩,很是不信, “就算他不给你吃,你可以自力更生嘛。你想,你好歹也是只猫,区区几只小老鼠还抓不着?” “喵!”尾巴甩甩,很是不屑。 “怎么,还挑食?你看看你这一身膘,全是北汅海的鱼换来的。我告诉你,现在四海中的鱼哪一条不知道北汅海里住着一只猫?你确实该学点谋生本事了,不然没鱼了,看你吃什么?” “喵……呜……”肥软的猫头使劲拱我的脖颈,作讨好状。 “嗯,晓得错了?” 某猫继续拱拱…… 我摸摸它的头,欣慰道:“这才对。我们是去赴宴的,怎好作出一副哀怨的模样。” 某猫继续拱拱…… 我突然想到桩紧要事,急忙与它交代:“对了,有桩事需得与你仔细交代。虽说你是只公猫,也需成家娶妻,但是自古讲求门当户对。你此番可定要把持住,不论是美人还是美猫,一概不准勾搭卖萌。若是让我看见你又伸着肥脸朝哪位仙女求摸求抱,我定然扣你三月鱼粮!” 某猫瞪大了眼睛,十分不可思议地盯着我。却见我毫无玩笑之意,遂露出一副生无可恋之状。 行了不过四个时辰左右,天便黑了。说是依着阿爹关照,其实是因为苏苏的眼睛不大好,夜晚看不清东西。为了安全起见,我与苏苏一致决定找个地方先睡一晚。 再三商量下,我们决定寻个凡间小镇,去那听闻已久的客栈宿一晚。 作者有话要说: 唔,一天更一章噢,宝宝们也可以等养肥了再看^O^ 第3章 第 3 章 我没去过凡间,苏苏也没有,腿上这坨除了小鱼干以外六亲不认的猫就更不用说了。于是,我们遇到了一个颇为严峻的问题——钱。 我是知道人间盛行买卖的,可毕竟活了一千多岁也未曾用过‘钱’这物件,此番突然下凡当然也没做个周全准备。 我望向苏苏,十分期望地看着她。她既然搜刮了我整座鸾肖殿,连一根鱼骨头都没落下,那一定也是带了珍珠翡翠之类的值钱物件。可惜从她那同样茫然的表情中,便知道将希望寄托于她的这个想法很是天真。 苏苏压低了声音委屈道:“我只带了那些家具和衣裳,您素日都不爱带那叮呤哐啷的首饰,所以我都交给夫夫保管了,省的出来弄丢了……” 那个据说名为掌柜的人站在柜台后将我们细细瞧着,脸上原本热情的笑容渐渐就成狐疑了。 我冲他含蓄地笑,打着商量:“那个,能否让我们先住一晚,明日,噢不。”我掐指一算又道:“三日后还你。” 掌柜老大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你们要赊账?” 赊账?我未曾听过这词,不过大约就是这个意思罢。我开心地冲他点点头。 掌柜将我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花白的胡须一吹:“对不住,本店本不接受赊账,请回吧。” 未料到凡人如此不行方便,想来想去无法,低头,腿上的阿福亦是眨巴个两只圆鼓鼓的眼睛看着我,满脸爱莫能助的模样。 回想我四十岁,西天智慧弥佛将阿福送与我时,曾说此猫乃天地间唯一一头犄角猫,这倒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说此猫可助我逢凶化吉,柳暗花明。 说实话,千年来,阿福除了吃了我小半个北汅海的鱼,其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令我逢凶化吉之事。想来我确是有些吃亏上当了。 就好比当下,我们两人一猫,竟身无分文被拒之门外,心中那个悲凉真是不可言说,不可言说…… 这时苏苏作了副可怜的形容对着掌柜道:“你就让我们住一晚吧,瞧外面这天黑的,让我们两个姑娘家上哪里去呢。” 掌柜傲娇道:“那我管不着。” 苏苏尚在挣扎,双手合十地冲着掌柜道:“就一晚。我们公……小姐没见过客栈,你就让她见见世面吧。”顿了顿,又很不情愿道:“大不了,日后送你十斤海带了。” 十斤海带……我扶额,真是大气极了。 不想那掌柜果真硬气,丝毫不受影响,大手指门,扫客之意明显不过。 “算了,我们走吧。” 苏苏很是愧疚将我瞧着,然后低着头走过来:“公……小姐,我错了。” 我抬了抬眼皮:“错哪里了?” 苏苏的头都快低到地下去了:“不该出门不带钱,如今还要害得小姐露宿山头。” “下次再碰到这种情况该当如何?” 苏苏悲壮道:“不会有下次。” 我满意地点点头,甚是大度地原谅了她。此行也算与这客栈无缘,既然如此,便只能出去寻个茂密些的林子将就一晚。只是这林子对我而言总归还是有些阴影,我想了想,还是去寻条深些的湖吧。 想好后便示意苏苏过来将我推出门去。这凡间哪里都好,偏偏门口却设了个门槛,让我的轱辘圈滚不进来,滚不出去。 苏苏简直乖巧得不行,挪着小步伐便过来,欲将我往外推。 “两位姑娘等一下。”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我煞是好奇,回头一看,在柜台旁边的楼梯上站着两位男子。一位着蓝色锦衣,后面的着灰色布衣。而那蓝色锦衣的男子面容俊朗,含笑看着我们,方才那声定是出自他口无疑了。 “你是谁?”苏苏问。 那锦衣男子走下楼梯,手一挥,身后的布衣男子便在柜台上放了点银子,很是有派头。 他甚是翩翩地看着我们:“外面天色已晚,若两位姑娘不嫌弃,便由在下替二位垫了房费,且住下吧。” 我那个感动啊,无言以述。书籍中所写果然没错,人间处处有真情啊。 “真是太谢谢你了!” 那锦衣男子笑着摇摇头:“举手之劳。” 说罢他朝我们微微颔首后,便转身朝西面的堂子去了,后面的布衣男子紧随其后。 我感慨道:“多么靠得住的一个人啊。” 苏苏又默默地,低下了头。 头回住客栈,十分新鲜。掌柜替我们置了间一楼的屋子,倒是贴心的很。我自己转着轮椅东瞧瞧,西看看,很是有兴趣。 南边有一扇窗,正将外头的月光照进来,铺了一地白纱。我在窗边看了会,忽然来了兴致要去外面遛遛。唤了苏苏,她打着哈欠说要睡觉了,实在是一只十分没有情趣的螃蟹。再看向阿福,它蹲在桌子上,吃鱼吃得十分开心,摇晃着尾巴,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给我。无奈,我只得独自出门了。 夜半略有寒意,沿着石子路向前,窗内的烛火隐隐照亮,约摸可以看见沿路两边栽着蔓蔓梅树。 闻着淡淡梅香,我感慨道,这实在是一家很有品味的客栈。 身后有细微脚步声,紧接着便传来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姑娘,夜深了怎么还不休息?” 我回头,噢,是那个锦衣男子。我不好意思道:“头回来这里,想看看夜里的景致。” 那人好奇道:“姑娘不是本地人?” 我打着哈哈道:“是啊。” 那人背手而站,大晚上的还摇着把折扇:“这家客栈的景致确是整个大都数一数二的好。”顿了顿回头看我:“对了姑娘,你们怎么出门也不带些盘缠,若是当真流落在外,可就危险了。” 我感受到从他折扇传来的阵阵风意,打了个冷颤,脱口而出道:“大不了找条河将就一晚便是。” 那人的折扇蓦然顿住,吃惊道:“河?” 我愣了愣,急忙解释:“开玩笑,开玩笑……” 黑暗中那人垂眼扫了一下我的腿,然后语重心长道:“这可开不得玩笑。虽说,虽说姑娘的腿不甚灵便,但也作不得任何轻生之举啊……” 我尴尬一笑:“误会了,误会了……”见他尚是沉重,我便岔开了话题:“看你也不像是本地人,你从哪里来啊?” 那人吃惊将我一望:“在下是本地人……” 我尴尬:“……” 本地人还会住客栈?他便解释道:“实不相瞒,在下是要赶路去苦陀山。” 我微愣,但也没多说什么,便点点头,表示了然。 那人又十分礼尚往来地问我:“那你们呢,这是要去哪里?” 我沉吟半响道:“东边。” 那人:“……” 不过话说到这里,我便少不得要问他名姓:“你叫什么名字?家中地址哪里?”怕他误会,便多了句嘴解释道:“今日你替我们垫了房费,他日我一定……” “送十斤海带给我?”他话中带着满满笑意。 十斤?那是苏苏。我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我送你二十斤。” 那人轻笑出声,又开始摇起了折扇。模样看着是风流倜傥,实则冷风都往下吹,冻得我又是一个寒颤。 他温声道:“在下云如道。家中地址么,便不说了。姑娘也实在不必客气了。” 唔,这确确实实是个好心人,我鉴定无疑。只是留了这么个人情,他日必定是要还的。 夜色很美,繁星点点。本是要再多呆一会,只是这折扇一下下的,我实在冷得有些受不住了。便与他告辞了。 云如道与我让了路,令我转了个弯原路返还。 进屋,苏苏在外屋已经睡下了,阿福也很是自觉地在里间我的枕头边鼾声起伏了。 我捏了个诀,晃眼间便从轮椅到了被褥里,然后又熄了灯。阿福仿佛被我惊醒,“喵呜”一声轻轻柔柔地,挪着肥嘟嘟的身子向我凑过来,贴着我的肩窝又睡了过去。呼吸吐在我鼻尖,满满的鱼腥味。 这是我在凡间的第一个夜晚,睡得甚好。 清晨起来时,外头天色透着薄青,看起来隐约有个冬日清晨的模样。 我们收拾一番后出了房门,过了长长的一条回廊,才回了客栈的大堂子。那里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偌大的堂子客满高座,两三五个围做一圈吃着早点,笑谈声鼎沸,直把蜷缩在我腿上的阿福也震得炸毛了。 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南边靠窗桌位的云如道,他很是热情地冲我们挥手,苏苏推着轮椅,轱辘圈滚了三五遭便将我推到到了人家桌前。 云如道一早上还摇着把折扇,温和冲我们笑道:“姑娘早啊,还未曾用膳吧?” 我们两人一猫同时点头。 云如道十分客气地叫了个小伙计,十分客气地点了七八份小碟子,十分客气地招呼我们吃,最后十分客气地同我们说:“我另外替你们点了些干粮,东边路漫漫,你们身无盘缠,若是不嫌弃地话,便留着在路上果腹吧。” 我生来仙胎,自然是不需要入食的,但也实实在在被他感动了,便连称呼也换了:“小云啊,你真是太客气了。” 云如道的嘴角确是抽了一抽,惊讶望我:“你,你叫我什么?” 我瞧他这脸色仿佛不对,难不成叫错了吗?回想从前翻阅的书籍,见其中朋友之间小王来小李去,亲切得很。如今小云包我吃住,却不是那亲近朋友又是什么?不过说到这里倒又想起一茬事来。 我开心地望向他:“你看我真是忘了,还未同你作个介绍。”伸手指了对面正低头瞪大了眼睛研究碗中白乎乎的液体为何物的姑娘:“这是苏苏。”又指了蹲在桌子一脚啃着白馒头啃得十分萎靡的猫:“这是阿福。”最后笑眯眯地望向他:“我叫伯嫃,你也可以叫我阿嫃。” 却不见那小云作何反应,龙耳朵向来灵敏,我猛一扭头,见右面三桌开外那处,桌上茶盏倾翻,茶叶子随着滚水一并在木桌上流淌,湿了好大一片。而打翻它的人却无半点反应,从我这处望去,那白色的背影挺拔,不像平常人打翻茶盏后的惊慌失措,只是定在那处,因看不见具体容貌,也就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事情会如此出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怎么没有人看呀~嗷呜 第4章 第 4 章 “伯姑娘?”小云好奇叫我,我回头看他,他正顺着我方才视线望过去:“你在看什么?” 我摇摇头笑说:“没有。”抬眼看见对面苏苏喝那白乎乎的液体喝得不亦乐乎,抽空之间还很好心地喂了阿福几口,两人已完全投入其中,半分多余心思也没有分给我。 我幽幽叹了口气,还是将注意力转回小云身上。既然如今互为朋友,那么小云的去向我还是有必要关心一下的。于是问他:“你昨日说你要去苦陀山?去那里作甚么?” 我虽世面见得不广,但基本还是了解的。天下分为天族,魔族,仙族以及鬼族,划分四界。其中仙魔之界,以苦陀山相隔。是以,苦陀山下的居民,有属仙族,或属魔族,那里常起小规模战争,是个不太平的地方,所以一般凡人也不愿意踏足那里。小云此番去苦陀山,其中缘故倒是让我好奇。 他确是想了想的模样,我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半响却听他摇头轻道:“没事,不过去游一游它的景致。” 我觉得他这个回答很是不诚实,只是他既然无意与我说,我便就此作罢了。 一顿早饭的时间过去得很快,便也是别离的时刻了。小云站在门口与我们作别,昨日那布衣男子估摸是他的小厮,正去马厩替他牵马去了。而我想来想去,虽说朋友情义大过天,一声朋友比千金,但终究这样又吃又住又拿的,不能不还点礼。便凝神探进法鼎中掏了个木簪,然后作势是从袖口中拿出送与他。 小云吃了一惊,低头接过:“这……” 我亲切笑道:“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聊表心意,你收下吧。” 这确实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仿佛是我七八百岁时无聊刻的。我注了一缕龙气在里面,至少可保小云危难时安全。不过细想一下,从前看的戏本子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但凡其中有英雄救美的场景,总会因形势而出现两种必取其一的对话。 英雄救美后,若英雄权貌皆有,则美言:“小女子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许方谢公子搭救之恩。”此为其一走向。 同样英雄救美后,若英雄家境清寒,相貌平平,则美言:“小女子今生无以回报,只得来世做牛做马来答谢恩公。”此为其二走向。 纵观两种走向,都不大适合我们的情况。虽说包个吃住这份恩情很大,但绝对到不了以身相许亦或是做牛做马来报答的地步。是以赠个木簪子,如此也算还了这份人情。 小云拿着木簪欲言又止,我吃不透他是喜欢不喜欢,毕竟这个木簪,在凡人眼里只是个木簪。 小厮将马牵来了,小云难得将折扇收起,凝着一双明目将我望着:“你……伯姑娘……”他又紧了紧手中的木簪:“此去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你我萍水相逢也是缘分,但你,也勿要太过放在心上了。”顿了顿,又瞧了眼我的腿,难为的模样道:“虽说你……但你终归会有个好归宿的。” 说罢将木簪送还与我,遂向我作了一辑,转身便潇洒上马,马蹄声起,小厮紧随其后,两条背影在尘土中渐渐远去。 我拿着木簪听得云里雾里,扭头望向苏苏:“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苏左手抱着肥成一团的阿福,右手提着大袋小袋的吃食,表情吃力又茫然,对我摇摇头,表示不知。 我只得自己细想,半响无果后,便归结于小云人是好人,却不大通透。把玩着木簪子瞧了半响,我心下捏诀,它倏然便在手中凭空消失了。 预备赶路了。 苏苏重新规划了下路线以及所需时间,她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以她的速度,今日酉时之前肯定能到青峒山了。 我听了却不大欢喜,若今日酉时到青峒山,那免不了要在那处留宿一晚,毕竟明日才是结亲大宴。可我偏偏却对那青峒山有实实在在的心理阴影。 苏苏领悟后,便同我提出了个中肯的建议:“要不然我们午后启程吧,随后驾云过去,大约明日辰时便到了,如此不是正好吗?不过我们没钱,今晚可能要在外头宿一晚了。” 我表示无碍,并觉得她甚是机灵。 因客房还没退,我便打定主意回去再睡会。 苏苏却是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并没有想和我一道回去的意思::“小姐,你看咱们千年百年也下不来一趟凡间,难得有这大好机会,我们一起出去溜达溜达,好不好?”话毕眨巴着眼睛看我,期切得很。 我想了想,苏苏从七十岁化人身开始便陪在我身边,日日夜夜在北汅海底待着,唯一的交际圈就是那群虾兵蟹将,从没见过世面,也委实可怜了些。但我不怎么想去,昨日赶路赶了这么久,才睡了夜间那么几个时辰,眼下还是有些困乏。 如此,便与她挥挥手,让她自己去了。 她欢呼一声,引客栈里头正用食的许多人注意,方才捂着嘴巴收敛了些。 低头看阿福,问它的去意。它圆碌碌的大眼睛瞧了瞧孑然一身的我,又瞧了瞧大包小包吃食的苏苏,十分干脆地后腿一蹬,去了苏苏怀里。啧,多么势力的一只猫啊。 与他们俩关照好不要耽搁出发时间后,我便独身转着轮椅回去了。不过,我却是忘了件事——台阶。 轮椅将将停在台阶上,眼前长长的回廊竟无一人,参照外头的人声鼎沸,委实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只一节台阶而已,我设想了下自己推下去的后果,深沉地叹了口气,预备瞧瞧四周有无人烟,还是捏个诀下去吧。 放眼望去,回廊两侧应该就是昨日夜色下的梅林,灼灼之色,颇有韵境。确认其中无人,我便想转头去确认身后有无人。 哪里却想,就在这一瞬间,我连人带轮椅突然一同被轻轻地抬起,下了台阶后又被轻轻地放下。 虽说这一连串的动作来人做得很‘轻轻’,我却着实被吓得不轻。当即扭头望去,入眼的是一袭白衫,往上,是一张难得好看的脸。 眉目如画,眼角薄凉,虽那容颜苍白,却依旧掩不了一身贵气。 我活了一千多岁,见的人不多。从前我以为,依照书中对美男子的标准,我阿哥该当是无疑了。出了海后,只如暝与小云的容貌不在阿哥之下,便觉视野广阔了些。只是我从未领悟了凡间一句话‘人外有人’。见了眼前这个人,不由叹道,我果真是没见过多少世面的。 我惊得眉跳了跳,他趁这功夫已走到我面前,那双好看的眼紧紧盯着我。不知是否错觉,我总觉得那眼眶竟微微泛着红。 我愣了愣。 他暗哑的声音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若我没听岔的话,他这声音好听是好听,却带着十分明显的颤意。再看到他两侧垂着的手正紧紧握拳,这般异样的人,倒令我一时忘了他方才对我的动作。 我左右瞧了瞧有无人后,方才怀疑地指着自己问他:“你是在问我么?” 他没有说话,凝着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将我紧紧盯着,眼眸里情绪万千,但有一点是看得极明白的,便是痛楚。 痛楚?我微惊,想了想,问他:“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话刚落地,我便觉得十分有这可能。 他紧紧盯着我,眉眼微僵。 我平生头一回碰见这样尴尬的情景,一时头皮也有些发麻,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干巴巴道:“公子肯定是认错人了,我与你素未见过……” 这时,他忽然笑了,衬得眼角那抹红居然艳得有些凉意。 我一时竟被这容颜晃了眼。半响反应过来后连忙鄙视自己,不过凡姿,我也真是个没什么定力的神仙。 “是,我或许认错了。”他忽然淡淡说,遂又微微点了下头,半垂了眼帘道:“冒犯姑娘了。” 我微松了口气,干巴巴地笑说:“不碍事,识清便好,识清便好。” 他没有回应我的话,继续将我瞧了半响,目光又在我腿上流连了会。本想这次尴尬的邂逅应该到此结束时,却没想到他侧身与我说道:“回廊末处还有层台阶,姑娘行动不便,不如让我推你过去?” 我看了他数眼,见他面容已是十分平静,没有方才失态的模样。 而我也着实没有理由拒绝他。细想此刻回绝,他若是十分热心肠地目送我走,到那台阶下,我该如何蹦哒着轮椅跳上去?不妥不妥…… 两侧梅花冷香,夹杂着寒风倒是很有意境。轮椅行得不紧不慢,不似苏苏那样来去一阵风的速度,十分恰好。不过因为不相识的缘故,我的背脊终究有些僵硬。细想千年来,推过我轮椅的人屈指可数,他应该是头一个凡人。不由心生感慨,凡间真是处处有真情啊。 尾处的台阶,他依旧将我连人带轮椅一并抬起,动作很轻,估摸着刚走过一廊的梅树,是以他的袖口间盈满冷香。 我与他道了声谢,他只紧紧盯着我,眉头微微皱起,并没有说什么。 显然,这是个长得十分好看,性格却也十分奇怪的男子。不由叹了叹,命宿灵官那命簿写得真是十分公平。 回屋后,脱了外衣便上床了。可能因为外头的日光或许强盛,透过床幔照在我脸上,使我这个觉并没有睡得很踏实。 仿佛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条黑身赤尾的蛇。 它巨大无比,盘桓在一棵雪梅树上,碧光色的池面倒影着它曲戾的蛇身。猩红色的蛇信子吐在我的脸侧,冰凉湿润,令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我似是被施了定身术般躺在树下无法动弹,心中极恐。天池上空突然浮升了层层云彩,七色斑斓如梵天世界。云层缓慢地漂浮在我眼前,我朦胧睁开双眼,赤色的蛇尾打着圈儿隔在云层间不清不明。 蛇尾一个转身,那墨色的蛇头瞬间抵在我的额前,我甚至清晰地能感受到那滑溜溜的蛇身在我腹上扭动。我丝毫也动弹不得,只好盯着那同样盯着我的幽绿绿的蛇眼,我竟能在蛇眼中看出它的情绪,那是温柔。 蛇身不住地在我身上扭动,然后一圈圈地将我禁箍,它吐出猩红的蛇信子在我耳边湿冷地舔着,恍惚间眼前的景致都模糊起来,只有耳畔冰冷的触觉。 “七万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突然一个惊醒,直直坐立起来,沉沉地喘气,身上着的小衫都已湿透,不知哪里来的阴风吹进身体连牙齿也打了个颤。 苏苏已经回来,在旁边见我起来吓了一跳:“公主,你怎么了?” 我喘了会气,平复了很久,才冲着她微微摇了摇头:“没事。” 忽然心中一动,伸出手抚向耳侧,那里一片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没有宝宝看呀,不开心~ 第5章 第 5 章 我以为睡了许久,掐指一算,也才睡了三个时辰而已。 苏苏见我无事,便开始兴冲冲地朝我叙述这三个时辰的凡游,十分不尽兴的模样。 我点点头,没搭什么话。 她忽然停下手中动作,奇怪地看着我:“公主,我怎么觉得你睡了一觉后,哪里不大对劲啊?” 我哑口,不知道怎么说。方才做的那个梦委实离奇了些,说给她听怕是让她笑话。毕竟我在她心里总是个正直又纯洁的神仙,如今梦见一条蛇趴在我身上……罢罢罢,我还是吞下去自己知道便行了。再者说,龙梦见蛇,这也委实不是个好征象。 我便与她托辞说道:“唔,估计是阿福昨夜嘴里的鱼腥味熏得被子上都是,方才便也没睡好。” 阿福顿时跳到了我腿上,冲我张牙舞爪,一点也不承认。 我心有愧疚,顺了顺它的毛,便准备起身。 苏苏点点头,也没再继续追问。转身回去理了理没多少的家当,幽幽地添了一句:“唉,反间真是热闹。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再下凡,那时一定多拿珍珠去换好些银子。对吧,阿福?” 她试图与阿福寻得共鸣,哪知阿福甩了甩尾巴,半点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苏苏便又看向我,眨巴眨巴眼睛,很是欲说还休的模样。 我作势打了个哈欠,然后笑眯眯看着她:“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闻言苏苏“嗷呜”一声,神情十分萎靡,再不开口了。 退完房,我们便准备启程了。在将将出了客栈门口时,我回头望向客栈二楼,木质栏杆后正站了之前那人,他望着我,神情说不上是什么。 我想了想,虽说他将我吓了一跳,但终归也是于我有些恩惠。不过也没有第二个木簪子送与他了,只得与他微微点了点头以示道别。若是他会读心一类,那一定能从我明亮的眼睛中看到满满的谢意。 苏苏好奇地问我:“公主,你看什么呢?”说罢也扭头望过去,我分神看了一下她,再回头望去二楼时,那里已经没有那抹挺拔的身影了。 赶了两三个时辰的路后,这晚便在一片小湖里将就了。这湖里的鱼显然没有防备会在水里见着只猫,还是只十分善于捕鱼的猫。七蹿八跳的四处逃命,一片本来十分平静的湖热闹得不行。阿福慵懒地甩甩尾巴,吐掉了两根鱼骨头,总算是猫心大悦了。 日头一升,我们便一直向东边驾云,紧赶慢赶的,总算也在辰时准时到了。 巍巍青峒山,浩浩群仙宴。 山门口的两排桐树上张灯结彩,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喜气极了。 远远望去,树下摆了一台黄花梨木桌,桌后立着数名弟子一律着水色道袍,稳中带乱地接迎来往各路仙人,一面在礼单上勾字,一面将来宾的礼物收进法鼎。 我们稳稳落了云,因此时是高峰期,我便只能抱着阿福排队。 目测我排的地方与那入口的登记处约有二十来丈,一眼望去有各色各样的仙人。 有一身三头的仙人,这个头说话,那个头提问,另一个头反驳,很是热闹。 有敞开肚皮躺在云上晒日头的,后头的仙人趁机想插个队,那朵云幽幽地向下降了些,好死不死将后头的仙人给挤得远远的去了。 还有在路道上摆了个花梨木九屉梳妆台,台上置着象牙嵌红木化妆箱。然后端坐在南官圈椅上,描描双眉,勾勾眼线,画画唇脂,抹抹香薰…… 依照这样的进程,怎么还得有个一刻钟才能轮到我。 故地重游,心中很是感慨。我刚想让苏苏推我去别处溜达一圈,后方轻飘飘地又落下一位仙人。 青丝蓝袍,明眸皓齿,白面粉唇,好一副赏心悦目的皮囊。 他见我回头正打量他,遂大方地冲我微笑点头。 我亦与他点头打了招呼。 后方既然有人排队了,那么我便打定主意不去溜达了,否则回头再来排队岂不可惜。刚回头想一本正经排队时,后头那人倒是主动与我开口了:“在下芦山禹净台,不知仙友出自何门?” 芦山禹净台?我毫无印象。不过于他印象不错,本着礼尚往来的情分,我张张嘴便说了:“北汅海伯嫃,仙友有礼。” 本是极寻见的寒暄往来,那禹净台却微微变了脸色。 他的表情有些微妙,有些结巴道:“北、北汅海?” 我想莫非是我北汅海的威名已传遍四海八荒了,才会使他作出这样的样子来? 我不明笑道:“有何不对吗?” 他盯了我半响,脸色愈来愈精彩,那双透亮的眼眸内闪过无数火花。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正欲说道。 却听见他说:“我识得你,你是如暝的老相好,对吗?” 他的声音很是雀跃,像是知道了个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我一噎,却没想到他竟会提起这个。 他又作出压着声音与我说悄悄话的模样,:“今日如暝大婚,其实有不少仙君暗中揣测你会否前来,还有仙君将此事作为赌注,赔率相当高呢。” 我张张嘴,傻了眼。 他又眨着眼睛一本正经地与我说道:“不过你来归来,可万万不能作出破坏人家姻缘之事,要知道自古言:宁拆一座庙,不破桩婚。你与如暝毕竟已经过去了……” 我忍不住打断:“等等。” 他停下来,有些莫名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倒是没想到这样一个美少年竟是个甚过百八十个八婆的人物。 我冲他微笑道:“你以为,我今天是来抢婚的?” 他大变了脸色:“你今日是来抢婚的?” 音调之颤,令林间飞鸟也振翅了。 声音之大,令怀中的阿福也醒了。 话题之劲爆,令数十位仙人也回头了。 我:“……” 青峒山顶,玄宗殿内。 红纱高挂,囍字糊窗,百十条扁宽案几整齐地置于大殿两侧。 案几上花果酒蔬,案几前彩衣乐舞,锣鼓笙箫,可大多的仙君意不在此。 他们三个凑一堆、五个作一群,每个人脸上压抑着满满的兴奋与八卦,正分头探讨着。 某一君道:“你瞧瞧,果不其然吧,那北汅海的丫头真来啦!” 某二君道:“听说是扬言要来抢婚的!依本仙看,今日的婚宴可有得看哩。” 某三君道:“人家要来抢婚,也得看新郎官肯不肯与她走。” 某四君道:“你知道什么?听说当年他们俩分手那会,那如暝生生跑到六重天上向罗妨仙姑那里讨了几杯解忧酒呢,可见当时伤情得很呐。” “嘘,轻点轻点,她仿佛听见了……” …… 我听得嘴角也抽了好几抽,几乎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与如暝有过那样伤情的一段,如戏本子中那样,阿娘为了让我忘却前事,施法将我消除了记忆…… 苏苏表情复杂地看着我:“公主,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来的。” 我:“……” 正是时,阿福在我怀里瞪了三下腿,十分有节奏的,这表示它要如厕了。我简直如释重负,多么靠谱的一只猫啊!苏苏欲上前来抱它出去,我拦住了她:“不用,我带它去吧。” 玩笑,好容易找到这么个脱身机会。 青峒后山。 林间小路一直通向一处幽院,我抱着阿福坐在轮椅上,有些茫然地停在原地。 青峒山小吗?不小啊。可为何我只是带着要如厕的阿福走进一片状似无人的幽林,就碰见了这人呢? 他一袭大红喜袍,玉颜青丝,明明该是今日最潇洒肆意的人物,却偏偏作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他哑着声音,双眼很是深情地望着我:“琉璃,你还是来了。” 琉璃,我嘴角微不可见地抽搐一下,这当真是我年少时的耻辱。 其实说起来,我与如暝这段传遍四海八荒的情,委实是有些误会了。 第6章 第 6 章 三百多年前正是我年少心野的时候,看了许多戏折子,对海外头的世界新鲜好奇得很,便成天央阿娘让我出去玩玩。难得阿娘开恩,允我去西荒的外婆家走一遭,顺便送点海产去。 我偷偷撂下了苏苏和阿福,胆子奇大,一副一人一轮椅出海走天涯的架势。 虽说带了图纸,做了许多准备工作。到底现实生活还是与戏折子不同,于是我这海产一送便送了十个年头。 我还记得那个萧风瑟瑟的晚上,我在一处荒林子间落脚,打算暂住一晚。 都怪那日风伯的差事当得太好,阵阵寒风吹得我是喷嚏连天,附近也寻不到片河湖,凭我的修为,只得捏决化个紫貂来抗寒了。因有厚厚毛发护体,寒风也不那么凛冽了,喷嚏也不打了,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我寻棵大树,在底下团成一圈,四个爪子服帖地收在身下,舒舒服服躺在叶子堆上入睡了。 正酣睡时,忽然间一股力道令我腾在半空中,我一脸懵地睁眼,一只手已拎着我的脖子把我抓了起来。 罪恶的手主人还面露欣喜地看着我:“好可爱的小貂!” 我回过神来,四肢乱蹬地拼命挣扎,嘴里“呜呜”地叫着。 我本是要当即变回人身的,却就在这将变未变之际,那人已将一锁灵链套在了我脖子上,凭我区区五百岁的修为怎么也冲不开。只被喜滋滋的他一把拎回了一座仙山。 此山自然就是青峒山,此人便也就是如暝了。 其实凭良心说道,我在青峒山上着实没有被亏待。托如暝的福,衣食住行无一不按山上最高水准来。 青峒山上下弟子见如暝抱了个湖蓝色的小紫貂回来,甚是欢喜,搁谁都想摸两把那柔亮的毛发。品级不够的弟子不敢当面造次,便私下里见我落单时,一过手瘾。 活了八百余年,头一回被人当作宠物圈养,不得不说这样的感觉还是十分新鲜的。 如暝还给我取了个名,唤作琉璃,因他说:“你的这双眼眸着实透亮,像能瞧进我心里去似的。” 我觉得十分肉麻,是以从未回应他。 青峒山千好万好,却只有一点,那便是就寝的问题。 如暝替我置了一张迷你版的小床,金丝楠木为底,天丝云锦为垫,很是奢华。 他将小床置于他寝殿之内,我忍了;他将小床置于他床头跟前,我忍了;他半夜将熟睡的我一把拎到他暖烘烘的被窝里,那我就忍不了了! 好歹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虽化了形,那也不能同床共枕的,更何况他还将我死死搂在他怀里,那一阵阵的热气将我的毛发都熏湿了。是以,每夜我都要强撑睡意,等他入睡之后再偷偷回自己的床去,很是不容易。 唔,除了这个,便没有其他亏待了。 不过虽说此地不错,可我毕竟不是只紫貂,是以日日夜夜都在寻思怎么回北汅海去。青峒山上下皆有结界,凭我之力如何也冲破不开。不过这还不是最难过的事。 某一秋高气爽的白日,我团在丛中困觉晒太阳,两个小道童的说话声吵醒了我。 一说:“你听说了吗?北汅海的小公主失踪了。” 另一惊诧说:“天哪,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一得意洋洋道:“我表哥的小老婆和北汅海的一个蟹将的小老婆是闺中好友,她告诉我的。”顿了顿继续道:“听说龙王和龙后都急死了,已奔波不停地寻了两个年头了。” 另一不解道:“你说那个小公主为何要离家出走呢?” 一回答:“谁知道呢?或许……唔,难不成是私奔了?” 另一个声音满满的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中带着八卦与惊喜:“天哪,真的吗?” 一回答:“嗯!我觉得有可能,听说那个小公主年纪尚幼,容貌却已经是十分出挑的了,虽然是个有足疾的,但肯定也不乏追求者。说不定就和哪个海中的大蟹将两情相悦,无奈龙王不准,只得黯然私奔……” 丛中的我,浑身的毛抖了抖。 另一说:“真的有那么美吗?再美能美过我仙族的青华仙君?” 一说:“那谁知道呢,要不你去见见,然后比较比较?哈哈……” 另一小道童道:“你就诓我吧。莫说那小公主如今已不在北汅海,若是在,那北汅海离青峒山驾云也有两日功夫,我怎么可能会去?” …… 听完我那个绝望呦,两日?如今修为尽封,凭着四只爪子何时才能跑回北汅海啊。万一,万一中途又被谁看中了,然后把毛皮剥掉,把肉烤烤……我抖了抖,决心先在青峒山待着,找机会同阿娘他们报信,等待救援。 这一待便是十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 如暝许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他虽为东华大帝的二儿子,金山银山应有尽有,可他偏偏将我随身携带,连如厕都是! 我忍着,憋着,慢慢地也就麻木了。 只是我时常会想,尚在我法鼎内的那些海产,不知可已发霉了? 东华大帝闭关数年,青峒山大小事务部分需由如暝处理。而青峒山上下,已对与如暝形同一体的我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哪怕我出现的是他们青峒山的机要密室。 但总有些严肃的大事是不能带宠物的,而我总算等来了这一天。 一日清晨,如暝有些忧虑,俊秀的脸庞很是挣扎。 我瞄了他一眼,淡淡地回头玩自己的球。 如暝将我一把拎到他怀里,大手一下一下将我从头摸到尾巴,愁道:“琉璃,我要出门三日。” 什么?我不可思议地回头盯着他,原本暗淡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十年了,我总算等到这一日了! 可惜我这兴奋的神态却被他误会了,他皱着眉,将我一把搂住:“琉璃,你舍不得我是不是?” 我挣扎着,四只爪子一并用力也没能将他推开,反倒是助长了他离别情绪。 “好了好了,你别激动。我知道你不开心,此次实非我不愿意带你。只是魔族频频生事,此番去天宫也颇为凶险。你还是在这里等我,也好叫我安心。” 我权当没听见他说的,只道自己总算能好好想个法子逃出这青峒山。 如暝却十分难过,将我箍在怀里伤情了许久。但是不管过程如何,他最终总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青峒山。 如暝一走,我充分发挥龙的智慧,捣鼓一切能捣鼓的东西作为求救信号。 只是我尚未发明出能冲破山中结界的纸鹤,阿娘一袭白衣幽幽地出现在了寝殿里。 她噙着泪水,凄凄看着瘦了一大圈的我,那伤情的眼神令我灵台一清,霎时反应过来。 四只蹄子“噔噔噔”疯跑过去,一把跳进了她怀里。 阿娘紧紧搂着我,哀道:“我的嫃儿,可怜受苦了。” 我激动地“呜呜呜”乱叫,简直如同做梦一般。 阿娘一把将我脖子上的锁灵链摘除,喉咙久违地发出人的声音:“阿娘!”声音之哽咽,之凄切,之委屈至今历历在目。 “阿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见你送个海产迟迟未归,这十年我同你阿爹便一直在寻你。昨日路经一片荒林,里面有几棵灵根树,它们告于我,你十年前被人掳走了……” 我嘴角抽搐,实在有些丢脸,便当即将事情原委说与她听。 因我是北汅海公主,被人囚在青峒山作宠物,传出去实在不算好听。阿娘便打算将我偷偷带回北汅海,不惊动青峒山众人了。 我甚是同意。 阿娘当即便捏诀,抱着我一同遁身离去。就在那一刹那,我余光微扫,门外一抹影子闪过。 回了北汅海后,我悠哉悠哉躺在珊瑚塌上万分惬意,看什么都十分感动。真是当不得人时才知道当人的好。 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哪知我们受害方都未找上门,他施害方倒是大摇大摆出现在我北汅海上了。 那日,苏苏正在旁边与我唠唠近些年来四海八荒内仙君们的风流韵事,而我正供奉着那只被关了十年冷宫的猫,一条鱼一条鱼地喂进去,脸色倒依旧没有给我好看的。 正是时,突然接到阿娘传音,说道是西天来客。 我倒真没第一个想到是如暝,拍拍身上的鱼骨头,便抱着阿福让苏苏推着飘飘来到了前殿。 阿爹与阿娘端端坐于大殿之上,肃肃面容难得一见。 站于殿下的白衣男子,面容憔悴。一双明眸似哀似喜,两片薄唇欲语还休。 他死死盯着我:“琉璃……” 后来据阿娘说,我当时一听见这个称呼,摇曳在水中婀娜的身姿也隐约颤了一抖,面色滑稽得很。 我惊呼:“你怎么来了?” 我倒真没想到他居然能找到这里来,或许老天待我实在太薄。 如暝脸色很是难过:“你走的那日,门外弟子恰好见着了。” 他似乎很想冲过来,只是瞟了几眼高殿上面色不佳的两人,便生生忍住,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我。 见他这样我倒是相信他待我这个“宠物”当真有几分真心,若不是他强行将我套上锁灵链,或许我也能与他成个知己好友。 一时间大殿内鸦雀无声,我垂首看地,如暝睁眼看我,阿爹阿娘瞪眼看他…… 还好这样尴尬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很久,他很快开口:“琉璃,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你是北汅海的二公主。” 省了那句称呼,这番道歉倒也真诚。 我抬眼看了看阿娘,不明白她为何要将我唤来,却见阿爹正开口说道:“本君见你苦苦在北汅海上求了七日,才准许你见嫃儿一面。既然你已当面认错,我北汅海亦不是不讲道理之地,这事就这样了结罢。你可离开了。” 话音未落,如暝已急急开口:“不行!” 不行?我颇为奇怪地看向他,却见他正也回头看我,面色有些挣扎,有些羞赧,有些茫然,而最终归于坚定。 他甚是有礼地朝殿上作了一辑:“龙王,这十年来,我与琉璃日日朝夕相处,夜夜同床共枕,虽因无知所致,到底也侵毁了琉璃的闺誉。你北汅海是讲理之地,我青峒山亦不是不敢承担的地方,因此,我在这里向您提亲,迎娶贵海二公主,伯嫃。” “嘭”地一声,像是什么炸开了,我茫然地顾望,却是父王臀下的千年金龟壳,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觉得如暝挺可爱的,乃们觉得呢~ 第7章 第 7 章 如暝被父王打出了海,这当然是意料之中的。 只是意料之外的却是如暝。自那日后,他在北汅海边住了下来,日日派遣人来送些新奇玩偶,新鲜果蔬什么的。 对了,他还将我在青峒山时候的毛绒球给送来了,估计是想以此物唤起我的些许旧念。可惜,我在看见这个毛绒球的瞬间,就炸毛了,遂命苏苏给它扔了出去。 此路不通,如暝便开始隔三差五地写些酸溜溜的情诗,然后将它们飘在了北汅海上。是以那大小鱼虾海蟹们争相传看,再四面八方地通传给自己的鱼子鱼孙、蟹祖虾母。 一时间,四海八荒内基本传遍了如暝与我的苦情史。我着实不能想到会有这个后果。 自那以后,但凡出殿溜达,总能听见小虾婢们兴高采烈地八卦着:“昨日如暝仙官的情诗看了吗?在天愿作比翼鸟……” 阿爹气得胡子乱吹,却也不知拿他怎么办。毕竟他爹是东华大帝,仙阶极高,轻易得罪不得。后来还是阿哥建议,解铃还须系铃人。 于是我便出了海,一眼就看见他搭在海边的一间小草屋。他正在草屋里写一条条酸溜溜的情诗。 见我来,瞪了瞪眼珠子,十分不可思议,随后反应过来,一把扔掉了手中的毛笔立即大步走到我面前,俊秀的面容上泛起微微的红,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道:“琉、琉璃,你竟来了。” 我对他说:“你这是何苦?回去罢。” 如暝摇摇头,看着我:“不,我不走。除非他们愿意将你许配给我。” “你可曾想过,我是否愿意嫁给你?” 如暝震了下,面色迟钝,“你,你怎会不愿意?我们,我们那样好……” 我被他这番话气笑了:“我怎么会愿意嫁给囚禁自己的人?” 如暝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羞红褪去,他面色苍白,似乎极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我话已至此,不再多言,遂转身钻回了海。 至于后续事件,听海里的龟婆婆说,那日如暝在海边立了许久,那身形摇摇晃晃,面色苍白如雪,似是情根已深,蓦然被我这样一拔,经受不住了。 我听闻也是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他竟会喜欢一只宠物,尽管这只宠物那样身姿不凡,那样聪慧灵敏…… 后来,他仿佛也是想通了,海面上再没有了那些情诗,八卦的声音也渐渐消没。 阿哥有次出海归来,与我不经意说了句:“我见海边的小草屋仿佛也被些凡人给拆了个精光。” 而那已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回忆至此,我也是幽幽一叹。 眼前一袭红袍的如暝依旧站在那里瞧着我,令我好不尴尬。 怀中的肥猫也瞪大了眼睛,显然也是认出了这个令它挨了十年相思苦的罪魁祸首。 眼看这相顾两无言的情形,我若不说点什么是过不去了。 于是,我咧着自认为十分灿烂的笑容对他说道:“那啥,恭贺新婚啊。” 岂料如暝听见我这声,脸色更是苍白,愈发显得他眼眶那一抹红。 “琉璃,你说这话,真如刀剑于我心头上刺。” 我着实是有些汗颜,既不明白他对我的喜欢怎么来得这样莫名其妙,也不理解他这番幽怨多情的模样怎么百年不变。 于是,我秉着有话说话的原则直接了当开口:“如暝,你既说喜欢我,又为何娶别人?” 如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震惊,然后迟钝,最后惊喜。 “琉璃,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委实觉得他这番表情变化得有些古怪,不等我回话又见他大步冲到我面前蹲下,双手攀着我的轮椅,双眸情意绵绵,语气坚定:“琉璃,只要你愿意,我今日可以不成亲,我们一起走吧!” 我惊了,愣了,怀里的猫,也傻了。 正是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义愤填膺的声音:“你果真是来抢亲的!” 如暝率先看到来人,愣愣喃:“净台……” 我回过身,后方伫立的可不是面色愤慨的禹净台。这下可好了,有嘴也是说不清理了。 禹净台恨恨冲过来,先看了眼如暝,再看了眼我,似是在端详我们的衣着是否整齐。见无不妥之处,才暗暗松口气。 如暝紧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着急对禹净台说道:“净台……” 禹净台挥手打断:“你什么也不必说,我明白。” 然后看着我,语气很是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方才便已同你说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怎么,怎么能这样做呢?你今日要是把如暝拐走了,那让元宝灵尊的女儿灵罗如何自处?” 我眯了眯眼睛,尚未完全反应他这番说辞从何而来。 如暝紧张地看了我几眼,欲打断禹净台的话,哪知被他用手按住,开不得口。 而禹净台也不停地与我进行思想教育:“你说你长得也不差,既然你俩已经结束,又为何苦苦纠缠人家呢。如暝已经放下了,你也应当放下……” 我挥挥手,打断:“等等,谁说我是来抢亲的?” 如暝身姿微僵,双眼看着我。 禹净台亦是顿了顿,语气还未从方才的愤怒中缓过来:“那你来这里作甚?” 我低了下颌,指向怀中的猫:“是阿福,它要如厕……” 此言一出,两人皆僵。 幽林深深,清风阵阵。 禹净台默了半响,尴尬地挠挠后脑袋,打着哈哈说道:“误会,哈哈,误会……” 如暝还盯着我,眼眶那抹红愈发深重,看得我倒是有些不好受了。想到那十年他待我不薄,张嘴正要安慰他一番。 哪知禹净台看准了时机,丝毫不给我和他之间互动的机会。一把拉住如暝的衣袖将他强行往后拉:“走了走了,吉时快到,该去拜堂了……” 如暝一面跌跌撞撞被他拉着走,一面回头看我,眼中饱含的是说不尽的情怨恩仇。 我静静在原地待了会,本想为我此生第一段被爱慕的终结哀默三下,可惜怀中肥猫憋尿许久,双腿在我怀中蹬了蹬,我便也顾不得去默哀,急急去找地方了。 阿福大事一了,我便抱着它回了玄宗殿,却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先前宴上人数尚未来齐全,但也是高朋满座,杯觥交错,人声鼎沸,鼓乐齐鸣…… 而此时高朋满座依旧,鼓乐齐鸣亦依旧。只是这满堂的宾客都落座在右侧的案几前,安安静静,道貌凛然地看着五彩仙娥们的弓矢舞。 若不是知道这是喜宴,我甚至要以为自己踏进了一场仙法道会呢。 我再看了眼殿内左侧,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女子,长得出奇好看。 眉不描而黛,眸清透溢水,鼻胜玉葱而翘,唇点藕粉珠光。青丝绾惊鹄髻,双眉之间一抹赤金纹水状,垂一袭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万种风情矜贵。 她淡淡地坐在那里,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这满室仙人对她的排斥。 宴会这样一本正经的,我抱着阿福进场显然是引了全数人的注意。 难得有些羞赧,扫了圈在座宾客,却不见苏苏踪影。我很是为难,不知是该坐在空无虚席的右侧,还是坐在座位任我挑选的左侧。 低头看了看阿福,它双眼一闭,佯装睡得死沉。 我看了看左边,再看了看右边,最后毅然决然地推着轮椅行向了左边,寻了个离众人都远远的位置落座了。 当我的轱辘圈转向左侧时,明显感觉到右侧仙人们不认同的眼神唰唰扫着我,便是那左侧眉眼清冷的美人也微微抬眼看了我一眼。 我权当没有看见,将阿福放到地上,拿了些小鱼干给它,面容很淡定。 玩笑,若是我坐到右侧那波八卦中心去,那我此遭还能脱得身吗。 是以,对面那波仙人们眼观鼻,鼻观心,状似在欣赏乐舞,实则眼光一会瞟向我,一会瞟向离我数丈远的那女子。 我心下有些奇怪,既然那女子这样招人不待见,为何还要出现在这里? 很快,我的这番猜测有人来解答了。 一抹蓝色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面容俊美,只是眉目之间隐藏着探索。 他在右侧的人群中扫视了一圈,眉头微皱,忽然一个余光瞄住了我,似乎是松了口气,然后大步走了过来。 禹净台直接往我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我隐约听见对面的仙人又是一阵暗呼,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禹净台看着我道:“你怎坐在这里?” 我抬了抬下颌指指对面:“都坐在那里,不挤吗?” 禹净台看了眼,轻笑了声:“倒是。”他挠了挠后脑袋。 我虽今日才与他相识,倒是看出了他这个动作的意味来。想来是不放心我独自坐在这里,怕又与如暝惹些出格之事,在这里看住我,不过心下难免有几分心虚罢了, 我暗自笑笑,权当不知道。不过倒是也有几分庆幸,他坐在这里至少令我不那么突兀了。 阿福吃光了小鱼干,解决了温饱,便开始想些温饱以外的事了。 它眼睛扫了圈在座仙人们,最后直直定在了与它同侧的那位冰美人。 我见它那只肥脸露出了熟悉的谄媚,隐有进攻之势,便当即一把将它搂紧怀里,不顾它的奋力挣扎,淡定地观赏乐舞。 这番动静引得旁侧禹净台的注意,他好奇地指指阿福,问我:“山下时我便注意了,这只猫甚是可爱,莫不是只不知名的仙宠。” 我尚未回话,阿福倒是停住了挣扎的动作。肥脸努力摆正,作一本正经的严肃状,生怕丢了这堂堂仙宠的脸面。 我回答他:“这是西天智慧弥佛所赠,它的父母都是神兽,没想到生出来倒成了只模样普通的白猫。” 禹净台点头了然,伸出手想去摸摸它,却见阿福端着严肃的肥脸闪头躲过。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同性相斥,不是美女它怎么会允许别人摸它高贵的头…… 禹净台有些尴尬,讪讪缩回了手。 我正是有些疑惑,便向他凑过去,微点了下颌示意那边的姿容绝色的女子,压低了声音问他:“与我们同坐一侧的人是谁啊?” 禹净台闻言睁大了眼睛看我,露出十分不可思议的表情,立马又恍然大悟道:“对,你常年不出海,也难怪你不认识她。” 遂偷偷朝那人的方向抬了抬下颌与我说道:“那是青华仙君。”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宝宝看,码字好没有动力啊~~~ 第8章 第 8 章 仙君?阶品不低啊。 我疑惑问道:“那为何众人避她如蛇蝎?” 禹净台不愧为是个八卦的美男子,世无他所不知之事。 他又压低了三分音调与我说道:“你不知道,青华仙君原本是魔族中人,听闻是七万多年前被魔帝逐出魔族,才转入我仙族的。” 逐出魔族?我的娘嗳。从前听闻仙族有个灵官仙君的儿子,色名广散四海八荒,其因就在于他调戏了仙帝宠妃乐卿娘娘,因此前途尽毁,如今被贬为一重天的小童子了。细想,调戏帝君小老婆的下场不过是被贬个职位,而这位青华仙君竟被逐出族内,其作为的严重程度应该是不在调戏魔帝这件事以下了。 我看了眼那侧依旧冷漠的青华仙君,却见她也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冰凉。 我微愣,莫非她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正说到兴头上的禹净台扯扯我的衣角,令我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他身上。 “更有趣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我听我阿爹说,这青华仙君与魔帝曾互有情意,差点便结亲了呢。” 说到这,禹净台也是唏嘘了一下:“这魔帝也着实绝情了些。” 阿福在怀中又开始不安分,我稍用力地在它身上拍了下,它总算不敢再动。 禹净台手中的锦扇摇曳了几番,声音持续压低:“这青华仙君也是作孽,虽归顺于我仙族,却被我仙族众人所疑,一直对她冷落。只是不知仙帝怎么想的,偏偏给了她那个高的阶品,竟还让她保管八大神器之一的浮光琴,真也不怕她是魔帝假意逐出后派来我族的奸细。”顿了顿他颇是唏嘘道:“听闻她与东华大帝是有几分交情的,否则除了九重天上的宴席也未曾听说过她有参过其他谁家的宴。如此受人明晃晃的孤立,搁谁谁愿意来啊……” 我认真地听着,一个回神却发现怀中的阿福早已经一溜烟跑到那边青华仙君身侧。 那谄媚的肥脸配上高高竖起的尾巴,几番想凑到人家腿便蹭蹭,卖一番萌,只是人家只是淡淡地看着它,并无表示。 许是甚少在卖萌这条路上受过挫折,阿福肥嘟嘟的脸上挂满了不服气。 娘嗳!我心一惊,眼见它马上就要蹬着后腿往人家身上扑,急忙转着轮椅冲过去一把拎起它的脖子。 “喵呜……”阿福甚少发出这样的叫声,这是欲求不满的象征。 青华仙君淡淡地看着我,我想着到底阿福骚扰了她,便福了福身与她说道:“不好意思。” 青华仙君却我并没有回话的意思,只是盯着我,眼中闪过的是我来不及看清的思绪。 她的眼眸是我从未见过的明亮,透着淡淡碧青,如绝世翡翠般透净,却朦朦看不分明。 我见她无意回应我的道歉,便抱着一心想往人家身上扑的阿福往回转了回去。。 我这下真的使了三分力朝它屁股上打了一下,“知道错了吗?来的路上怎么和你说的?扣三个月鱼粮!” 阿福总算是被镇住了,双眼圆圆地盯着我,隐隐透着点小可怜,整只猫十分委屈。 一旁的禹净台看见这一幕倒是笑了:“怪不得不让我摸呢,这是只公猫吧?” 阿福还保持着看我的姿势,一动不动,模样像极了一个挨训的孩子,倔强得可爱。 我不去看它,省的心软了。 这时,苏苏出现在殿门口,同禹净台的表情样,张望一番后见了我,‘蹬蹬蹬’地冲我走来,松了口气的模样:“公主,我寻你半天了,原来你回来了。”话毕低头,疑惑道:“阿福怎么了?” 阿福甩了甩尾巴,很是委屈的模样。 正是时,吉时已到,锣鼓喧天。 乐呵呵的元宝灵尊与一本正经的东华大帝都已落座高台,双侧坐着各自的内室。 一袭红袍,青丝玉冠的如暝飞身出现在大殿之上,全部人的眼神都齐齐看向大殿门口,等待另一抹红色的出现。 喜煤月老捋着花白长须,嘴里念着一串串吉祥如意,百年好合之类的话。 禹净台许是忍不住,偷偷凑到我身边再次与我交代:“他们就要拜堂了,你总不会做什么事了吧?” 我瞄了他一眼,还没说什么,阿福闻言倒是难得露出了呲面獠牙的模样,冲着禹净台好一番炸毛。 我看了它一眼,似笑非笑。它见我看它,连忙收了牙,露出讨好的模样,毛茸茸的尾巴转啊转啊…… 苏苏忽然问了声:“对了公主,龙王殿下不是说,听朽仙君也会来么,我怎么找了半天也没见到他呀?” 闻言,我便也四周扫了一圈,确实没见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想他或许是迟到了,便也没多大在意。 “咦,那新娘子怎么还不来?” “是啊,这吉时都快过了……” 周围陆陆续续传出声音,我这才抬头注意到,那月老的词早就念完了,照理说这新娘子早该来了。 我朝着面容微微不解的禹净台调侃道:“这新娘子不见了,你总不会以为也是我拐走的罢?” 他看了我一眼,面色渐渐严肃。 我看他的模样是在仔细考虑我所说的话有否可能性,急忙转头玩我的猫了,万不敢再与他开玩笑。 时间慢慢过去,新娘子却还没有来。不仅台下议论纷纷,台上的东华大帝四人也是面色隐隐焦躁。 我注意到一个大弟子模样的人悄悄在元宝灵尊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元宝灵尊脸色瞬间煞白,急忙又与旁边的东华大帝说了什么,东华大帝也同样变了脸色。 看来,是出事了。 周围窃窃私语声愈来愈盛,场面隐有失控之势。 我看了眼依旧在高台上独自站着的如暝,脸色很是苍白难看。 这时,不知那东华大帝给如暝传音说了什么,如暝眉头立皱,愣愣地看着他爹,露出了十分不可思议的表情。 对面坐着的一位紫衣黑发的女子大声开口:“灵尊,不知出了什么紧要事?不妨说出来,也好过让大家伙在这里胡乱猜测。” 此言一出,想来是说出了绝大多数人的心声。然后大殿内十分静谧,都在等待高台上的人说出来。 元宝灵尊与东华大帝相视一眼,一向乐呵呵的元宝灵尊此时白着脸,面色难堪地站在高台开口:“各位仙友,小女,小女不见了。被火荒中人掳走了……” 什么?我愣了愣。 有个别仙人生生站了起来,怒不可遏。 “奶奶的,火荒一个屁大点的地方也敢自立为族,时敢上我仙门挑衅,如今连人家姑娘的大好日子也不放过,简直过分至极!” “怎么不是!此等恶行,我仙族怎可容恕!” …… 我亦微愣了一下,不知怎的,忽然转头看向了旁边的青华仙君,却见她淡淡斟酒,面无表情。 这时见大殿门口跌跌撞撞冲进来一弟子,面色惨白,对着高台众人大叫:“灵尊!外,外面立满了火荒的人……” 此言一出,我便听见了阵阵倒吸声。 我想这火荒确实过分,不但掳走了人,还敢大摇大摆出现在青峒山内?莫不是今日就想开仗吗? 刹那间元宝灵尊与东华大帝便消失在了高台上,紧接着大殿内的仙君接二连三地消失了…… 禹净台转头问我:“你去吗?” 我本是当然要去瞧了瞧的,只是腿上的阿福已开始瑟瑟发抖,它胆子素来很小,便有些犹豫了。 这时禹净台很是有些疑惑地提出问题:“你说火荒的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新娘掳走的呢?”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不敢开口与他说话,省的他别回头以为是我做的。禹净台得不到我的回应,便独自沉默,估计是在思考。 我摸了摸阿福,还是没能使它镇定下来,委实有些丢脸了,它好歹也是神兽的后代啊…… 这时如暝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大变与我说:“你说还不会这里有内贼吧?出卖仙族同火荒的人里应外合来个瓮中捉鳖?” 瓮中捉鳖?我看着他,干巴巴笑了声:“你成语学得真好。” 禹净台:“……” 殿内除了我们几个已经无人,转头看连青华仙君也不在了。苏苏忍不住央我:“公主,我们也去吧。” 禹净台也点点头,看着我。他今日是非看住我不可了。 我垂首看了看阿福,它四腿乱蹬十分挣扎,那模样一看就是恨不得让我马上带它回海。这时苏苏一把将它抱起对它说道:“你胆子也忒小了,忒丢我北汅海的脸了,亏你还是只公猫呢,这番作为以后还怎么在猫界混下去啊?” 阿福顿了顿,遂继续用力蹬腿,那小模样恨不能将苏苏给挠了。 苏苏顿了顿,轻飘飘地使出了杀手锏:“混不下去的话,你以后怎么找媳妇啊?哪只母猫愿意嫁给你啊?” 阿福又顿了顿,肥嘟嘟的脸上充满挣扎,而仅仅是片刻功夫,它垂下了四肢,一副放弃挣扎的模样。 苏苏得意一笑。 我:“……” 禹净台:“……” 当我们现身在青峒山下,发现已立满了人。有山下站着的,有水上飘着的,亦有天上飞着的…… 我们立在山下一颗梧桐树旁,拨开一丛梧桐叶,眼前立即清明了。 东华大帝与元宝灵尊都立在云端之上,正面数十丈开外的是一名穿着喜袍的女子,身上无一禁箍之物,她却以一个奇怪的姿态扭缠着倒在云上。面色骇怕,嘴巴不停地张着,只是发不出声来,怕是给人施了法。 元宝灵尊面色又怜又恨,一会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一会恨恨地看着远处的人。 我放眼望去,娘嗳,那里乌央乌央的一大波人,立在云上,把半边天也全部挡没了。其统一着了红色战衣,乍一看,那半边天像是被过烧着了般。其领首的是个十分壮硕的男人,远看么长得如何不清楚,倒是他的络腮胡看上去十分威武。 此时,一向冷静的东华大帝率先开口:“奉亦天,你想干什么?” 奉亦天?我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火荒族的王。 树林瑟瑟,群仙静默,隐有林中飞鸟掠过,发出悉悉叶打声。 那奉亦天哈哈大笑两声,声音如雷道:“好歹大喜之日,我们若不来凑个热闹,岂非辜负了火仙两族水火不容的关系。” 一个身穿青色袍子的男人站了出来,嗤笑一声:“族?你个小小火荒,也敢称族?” 话音刚落,众人皆未反应过来时,一抹红色身影飞身闪过。 下一刻便见那青衣仙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自己已被掏空的胸膛,血淋淋的五脏六腑慢慢淌了出来。 他甚至来不及张口呼痛,便直直倒地,须臾整个仙身便挥散了,只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我只瞧见,在场所有人皆变了脸色。 第9章 第 9 章 活了一千多岁,我从未见过哪人有这样的速度与修为,包括我阿爹阿娘。诚然,我确实是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 梧桐树下将将是个观看局面的好地方,眼下仙族与火荒之间的关系显然因为这个死得十分委屈的仙人而变得拔刃张弩,所有人颇有些屏气慑息的模样。 苏苏在后面颇有些忿忿不平的意思与我说道:“公主,这什么奉亦天实在太无礼了,竟然趁那人毫无防范之下出手,这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尚未来得及说什么,站立一旁的禹净台甚是心有灵犀道:“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阿福吓得颤颤巍巍,“喵呜”一声表示赞同。 接下来,便是那元宝灵尊与奉亦天之间的你来我往的口舌之战了。随着奉亦天后面数不清的红袍士兵们“吼吼吼”的声威,显得当下局势更加紧张起来。 我略微凝神察看,发觉整座青峒山已被下了结界,且没有带着我所熟悉的仙族气息,想来应该是火荒族人所为。否则这震耳欲聋的声音怎么也能将九重天上的仙帝给吓一跳。 禹净台在一旁感慨道:“没想到,不过区区两万年,这火荒竟已扩展到如此规模了。” 火荒我曾听在饭桌上听闻阿爹阿娘他们闲聊时谈起过。 说是这个奉亦天原本出自妖族,是族中大将。妖族在约摸七万年多前就已被魔族收服,老妖王如今仿佛还是魔族中的一个什么君,总之是个名号不错油水多多的阶品。 本来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那奉亦天却偏偏不服,偷逃出族,在外头无声无息地修炼万把年后,突然有天就冒了出来,占了个极西北的一片荒芜,自立为族。 立族自然需要世人认可,奉亦天便修为不够,宝物来凑。据说他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颗元珠,炼化后修为大涨,四海八荒内难有其对手。 那边元宝灵尊的脸色已在几番口舌之战下变得愈来愈难看。眼看就是要冲上去与奉亦天同归于尽的意思。所幸被一旁的尚还冷静的东华大帝一把强行拉住。 想起被困青峒山的那十年,东华大帝虽一直在闭关,但关于他的传说我从没少听过。那些个小童子将他视为天,视为地。从前觉得十分夸张,今日得此一见么,那股视强敌为浮云的气度却是没有夸张。 他很是平静地对奉亦天道:“你今日来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我也想知道。总不会特特来此搅一桩婚宴,拆一对新人,再杀一席宾客。唔,我想他没这么无聊。 果然,奉亦天确实是有理由的:“我要浮光琴。” 这话一出,我分明听见了整座青峒山上的倒吸声,或许还包括我自己,以及我身后那只阿福的。 浮光琴么?我当下第二反应则是看向了离我约摸不过百丈距离,站立于一摊清池旁边的青华仙君。她或许也很吃惊,也倒吸过一口气,不过我看向她时她面容十分平静,平静到仿佛奉亦天开口要的是她一副丹青,而不是她守护的神琴。 下一刻,我便听见了众人义正言辞的吼声:“不可能!” 神器于一个族而言的重要程度,就如同壳于蚌;水于虾;小鱼干于阿福。 天下有八方神器,天族有三,仙族有二,魔族占三。若是浮光琴再给了火荒,那么仙族于四海八荒再难服众,或许族业不保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这浮光琴,绝不可能交给他! 那奉亦天估计也料到了如此回应,他垂首沉默半响,不知在想什么,再抬头时,模样幽幽地盯着正对他面的元宝灵尊道:“人有三魂七魄,去一魂为呆;去一魄为癫;去其两魂三魄,修为散尽;三魂七魄剥离,则永世灰飞烟灭。”顿了顿他勾着一抹复杂的笑容:“你说,你的宝贝女儿这点修为,能抗得住多久?” 话毕,我只看得他伸手一把将新娘子吸到脚边,一手笼罩在她的天灵盖上,团团红雾从他手中凭空缭绕,一直压进了新娘子的头顶心里。新娘子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异常,双眼突出,喉咙里“呃呃呃”地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般,什么也说不出来。四肢僵硬地乱挥,却丝毫不起作用。 我感觉自己的手也变得僵硬了,怔怔看着这一幕,直到元宝灵尊一声撕心裂肺的吼:“灵罗!”才恍惚回过神来。 我听见自己有些颤颤的声音:“他在做什么?” 周围寂静一片,半响才听见禹净台压抑的声音:“他在抽她的魂魄。” 抬眼,云端之上的元宝灵尊已红了眼眶,他拼命想挣脱开东华大帝的手:“奉亦天!你住手!你住手!灵罗!我的灵罗……”说话声中已然带着浓浓哭意。 那奉亦天说话了:“我给你们时间考虑。一盏茶为限,若是得不到我满意的答案,那我就再抽她一魂,周而复始,直至你们交出浮光琴为止。” 他身边的人果真递了杯茶给他,他扫了眼蜷缩在他脚边不住颤抖的新娘子,悠悠浮着茶盖,抬眼看着对他咬牙切齿的众人笑道:“不着急,你们可以慢慢想。反正,她还有两魂七魄,够你们时间去考虑了。” 一时间整座青峒山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如此身后阿福的“呜呜呜”声就显得特别清晰,那是从它喉咙深处发出,是濒临炸毛的迹象。 想来它十分后悔与我一并出来,这后悔程度应该不亚于这起事件的中心人物——青华仙君,虽然她自始至终未曾发过一言一语。 我觉得奉亦天这招用得忒毒。于他自己两不吃亏,或得浮光琴,或致仙族内乱。而于青华仙君却是场大劫难,若不交出浮光琴吧,新娘子便要死,元宝灵尊非将她恨死不可。可若交出浮光琴,死的,便是她自己。 果然,荣耀与危险并存。 这时,那从来未曾说话的青华仙君开口了:“奉亦天,你好大胆子。”声音清冷,似如本人。这种语气,一看便是长居上位者的模样。 那边奉亦天听见这话,将手中的茶盏往旁边人手中一递,站了起来往她方向走了好几步,从云端上俯视她,脸上作了副十分不可思议的表情:“呀呀呀,这不是青华魔君吗?”顿了顿,他立马作了副口误的表情:“呸呸呸,是仙君,仙君。本尊忘了,你万年前已被魔帝逐出族内,早不是什么魔君了。” 不知是否错觉,青华仙君的脸色仿佛变得煞白。 那奉亦天又是一副惊诧的模样道:“你怎么也在这里?藏在哪个角落里了?本尊方才倒是未曾看见过你。” 他这话着实是侮辱人,又委实睁眼说瞎话了。他今日既然特地前来夺取浮光琴,又怎不是追着青华仙君而来的呢。 青华仙君衣袂飘飘,黑发冷颜,很是有气场道:“当年你不过是随着老妖王匍匐在我脚下的败寇,如今竟也敢在我面前放肆吗?” 我听后呆了一呆,倒是没想到青华仙君会在众人面前想当年起来,这委实不是个好话题。 那奉亦天又是哈哈大笑两声,扫了眼众人后对她说:“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我为一族之王,而你,倒也不错么。仙族这些人对你倒是很维护,看来他们一点也不介意你的从前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局势已然是一触即发了。这无疑是我自出生以来见过的最大规模的战争了,那些鲨鱼争食的场面不提也罢。我双手搭着轮椅把手,微微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心口突突突地跳着,紧张得很。 果然,青华仙君率先捏诀腾云,与奉亦天平行而视,对他冷漠道:“你以为凭你之力,今日能从我手里拿走浮光琴吗?” 我不知道她的修为如何高深,但既然禹净台说仙帝将浮光琴交由她保管,那想必还是十分高深的。只是奉亦天有颗元珠,装备上得了个优势。而青华仙君虽说有个浮光琴,但连我也知道这是不能擅自用的。就好比凡间的账房先生,虽说主人家的银钱都交由他保管,但他能用吗?显然不能。是以,我还是很友好地为青华仙君捏了把汗。 这时奉亦天将地上的新娘子提了起来,从我这处望过去,那抹大红像极了支离破碎的美人蕉,徒有生息,却是生不如死。 “青华仙君的本事四海八荒谁人不知?不过,我今日未必需要与你动一番手。”奉亦天很是得意地看向情绪失控的元宝灵尊:“一盏茶时间到了,你考虑好了吗?” 他这一盏茶的时间定得委实刁钻,元宝灵尊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死死盯着自己的女儿,又扭过头看了眼青华仙君,而她面无表情,半句话也没有说。元宝灵尊面上挣扎万分,却终究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下一刻我只听见一声“很好”后,便见一团红雾漫出,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便传遍整座青峒山,那是从新娘子嘴里发出来的。估计奉亦天为了让元宝灵尊更加动摇,特地在抽取魂魄时解了她的穴。 果然,这一声凄叫刺激了元宝灵尊,他似是破罐子破摔般再不顾及自己的女儿在奉亦天手中,拼命挣脱开东华大帝的钳制,飞身冲过了过去,我只见一团白花花的影子从半空中掠过,紧接着便见一团红晃晃的影子也掠过,两道飞影与半空中汇合,双双使出术法,刹那间面前的一大片清池迸起了数丈之高,水滴飞溅着撒向众人,不知是不是也洒到了我的耳后根,那里忽然变得滚烫滚烫,我心一跳,伸手抚摸,却没半点异样。 其他人先前估计都是顾及了元宝灵尊的女儿在奉亦天手中所以没有动手,此时见元宝灵尊终于牺牲小我开了个头,便齐齐冲上前去,与那看不见头的火荒士卒们打了起来,这场战争终于开始了。 “伯姑娘,你自己多加保重!” 我回头一看,禹净台说完这话后便飞身去了战场中心,而苏苏着急忙慌对我说:“公主……”她话未说话,一抹红影已掠过来,在我眼前划过。 “小心!!”纷乱中,不知是谁的急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 埋了个小伏笔,宝宝们看见了吗? 第10章 第 10 章 在一个身形快如闪电的人向我袭来的这一刻,我很是悲凉地想到了那个不知身在何处渡劫的阿哥。 想到数年前,阿哥临去渡劫,与我夸夸其谈,说是此番劫难如何凶险如何多磨。当初还很是为他感到伤神难过,不过现在想来,阿哥所说的一切,我觉得根本比不上眼前的境遇。 他渡劫时,最大的考验许就是面前一座金山,一座银山,问他选择哪座?然后他淡然回复:“我选择土山。”由此便可光荣结束渡劫任务了,想来也是白白为他操了一番心思。 而我此时才叫劫数,因毫无战斗经验,完全想不起来该以什么招式去躲过这道袭击,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愈来愈近,赤色的云戟直直指向我的脖颈,仿佛也只有半尺之远时,只听得“叮”地一声清脆的兵器碰撞声,那云戟又狠又疾地往旁边拐了个弯,一柄玄色仙剑横空出现。持剑的仁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的新郎官,如暝。 他趁着那火荒人没缓过神来的空隙,很是着急地看向我:“你没事吧?” 我正想感动地朝他点点头,又有数个卒兵围攻过来。他们统一持赤色大刀,半点不留情地朝我们砍来。如暝挡在我面前,身形十分快速地在他们之间辗转,刀光剑影间,倒下一个又一个火荒士卒。 不知道奉亦天到底带了多少人来,一波又一波的人,源源不断,总也打不完。而如暝总不能护着我,着急之下,我忽然想起临行前阿爹给我的龙鳞。 绷紧的心口蓦然松了松,我急忙从法鼎中掏出龙鳞,破了指尖,挤出了一滴血,然后捏诀将血刺在龙鳞上。手掌大小的龙鳞立即幻化。我急忙四处顾望去找如暝,想让他一并在龙鳞下躲个片刻,却见他的身影已消没在茫茫火荒卒兵中。 这时,数个卒兵赤着赤色大刀一并向我冲来,面色之狰狞,势要将我砍做肉泥的模样。我来不及再找如暝了,捏诀以指尖微点,龙鳞便以我二人为中心,飞快地形成了一个光盾,泛着淡淡金色,围了一方天地。 暂时安全了,苏苏不住后怕地喘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我也总算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担忧。依他们这个砍法,这光盾最多能支撑两炷香的时间。那两炷香后呢…… 而那些卒兵正用力地砍这光盾,又被上面的金光尽数反弹。 我再放眼望去前方,整座青峒山已完全变了模样,尸横遍野,有火荒人,有仙族人。但更多的还是在天上地下厮杀得不可开交的人。天意多么难测啊,变化多么无常啊。上午大家还欢欢喜喜地来参加喜宴,午时已是阴阳相隔了。 七八把大刀一下下在光盾外砍着,不住地发出“叮叮叮”的声音。 苏苏颤着声音后悔道:“早知道我们便不来了。公主,您一定与这青峒山八字不合!” 我皱眉看了下形势,再回头去看阿福,它的脑袋深深地埋在苏苏的肩窝里,只能隐约看见它的两个小耳朵紧紧收起,圆滚滚的猫身正微微发颤。想到出门前我央求苏苏让我将它带出来,说是在危难时刻好叫它替我挡上一挡。此时看见它这幅模样,真是无言以对。 此时已围了许多火荒士卒在光盾外,合力攻袭我的光盾。几个回合下来,已然有了个细小的裂痕。我急忙凝神捏诀修补,而这项术法又是十分耗体力的,是以光盾渐渐便透明了…… 苏苏放下阿福,捏诀助我,我们两人合力,费了好大力气,也不过使光盾消失的时间延长些而已。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与苏苏道:“不行,你我修为都浅,他们人数众多,硬拼绝对是拼不过的。你会驾云,活动比我灵便些,先带阿福去九云宫,东面的偏殿里有间暗室,机关是门下右边第二块方砖,捏个术法便能开了!我稍后过来与你们汇合!” 眼下我却是有些庆幸当初在青峒山的十年了。那偏殿里的暗室,正是从前如暝带我去过的,里头空间不大,地方却很隐秘,一贯是他放仙器等重要物件的。眼下情况紧急,一时倒被我想出来了。 苏苏还在捏诀对抗,闻言愣了愣,但很快摇头说道:“不行!公主,我们要一道走!” 在这紧要关头我也实在没工夫感动她的仗义,一口回绝道:“你别管我了!我腿脚不方便,与你一起,你还要分神顾我,未必能从这么些人中逃出去!” 就在这时,在他们合力撕砍之下,光盾之上浮现的金光微微跳了两下,如同是回光返照般,很快便彻底消失了…… 我急得心惊了惊,立即回头道:“我还能使遁身术,你快走!不要硬拼!我马上就过来与你汇合!” 苏苏眼见着还想在说什么,可那源源不断的士卒向我们涌来,她抹了抹眼睛看着我,虽然眼眶泛红,却显而易见地坚定了许多。 她颤着音说道:“公主,你一定要平安过来啊!” 我从法鼎中掏出了七彩海绫,捏诀正与那些个卒兵相抗,闻言分神与她点了点头。 苏苏便一把捞起地上的阿福便腾云飞去,立马便有数个卒兵一道追了过去。 我将手中的七彩海绫用力往她那个方向一挥,海绫的尾端正巧碰到了后面两个卒兵。我皱着眉头施力,海绫正将那两人的腰身裹卷,感受到了他们的重量,便用力往回一拉,七彩海绫如龙身在云间翻腾的模样,几个回合以后那两人便被重重摔到了不远方的清池,溅起好大水花。 不知道那两人是不是死了,我分明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牙齿咯咯咯地上下打颤。娘嗳,这可是我头回杀人…… 不过眼下形势没有留给我去害怕的时间,眼见这那源源不断涌过来的卒兵,而我修为远没有达到以一敌百的地步,只得捏诀连人带轮椅施个遁身术,先走为上。 九云宫离这颇远,我耗费许多力气,遁身术自然不能离了太远。眼前一片昏花之后,便见自己才到了半山腰。 所幸山腰的人不多,只距离我数十丈的地方有几波人在打。我自知此地不能久留,刚想遁身时,眼角便瞧见了被扔在云间的新娘子。 她被抽了两缕魂魄,此时瘫倒在那里,看不清个具体脸色形容来。大家都忙着厮杀,周围也没有人专门看管她。我伸了伸脖子,整整扫了一圈也没看见元宝灵尊在哪里,如暝在哪里。 我飞快想了想,不说如暝方才还救过我,总归我们同属一族,既然我看见了,那肯定是要去将她救下来的。 细细目测一番,新娘子距离我约摸有百丈距离,若我施个遁身术,应该能将她救下,然后带她一并去九云宫。 再三确认了她周边无人看管后,我胸腔下突突突地跳,深深呼了口气,当即捏诀,如预想般转眼便到了云间,新娘子距离我咫尺之遥。 她脸色惨白,娇弱的身子还不住地颤抖。我当即便将已经收回去的七彩海绫拿了出来,正欲捏诀将她捆卷起来时,一道朱红色的影子自南面飞身而来。 在我尚来不及看清来者何人时,胸口忽然被一股猛力击中,疼痛迅速涌向四肢躯干,而我甚至来不及痛呼出声,整个人已被这股力道从云间打下,直直往下掉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冰凉凝固,一切发生得太快,像做梦一样。 脑袋里空白一片,只有一个念头还摇摇晃晃地亮着光,我是不是要死了? 从前佛藉看得不少,上头常说人生自古谁无死,我想写这句话的人一定还没有经历过死亡。其实我从前也是不怕的。凡间的人往往活不过百年,我这点岁数已然是很长很长的了。可是四海八荒活了上万年的大有人在,我这点岁数又是很短很短的了。 而且我还没再见阿爹阿娘一面,还不知道阿哥渡劫的进展如何,苏苏与阿福也不知道有没有安全到九云宫……遗憾的事情太多太多,记挂的事情也实在不少。此刻才想起来这些,也实在是莫可奈何…… 我很是不甘心地闭眼,等待着掉到地面后的疼痛,或许比我胸口这块还要疼,可是又有什么关系,我马上就要死了…… “阿嫃——”一声急切的吼叫声传来,我不知道是谁,隐约有些熟悉。费力地睁眼,却终究没有睁开,恍惚只觉得自己突然落入了一个怀抱,脸颊紧紧贴在了一块温热的地方,那里‘砰砰’作响,随后便再无知觉。 第11章 第 11 章 真疼啊。 身体仿佛在一个很狭窄的地方,狭窄到让人觉得憋屈,忍不住烦躁地深呼吸,胸口却疼得像被人用力撕扯着,半点不能使劲。这是在哪里?地狱吗?地狱怎么这么小,小到连我伸直都伸不了。鬼族的人太抠了,怎么也不拨款扩建一下。不行,我得找个宽敞点的地方…… 我用力撑开眼皮,眼前一片浑浊,什么也看不见。 咦,不对啊。我在水里?地狱发洪灾了吗?细闻,怎么这水里还充斥着满满的药香味…… “你醒了。”一道声音仿佛是从上头传来,隐隐约约,不甚分明。 阎王来了吗?正好,我要和他谈谈,看能不能看在我一生无做坏事的份上,给我安置个宽敞的地方。 我用力甩动尾巴,很快探出了水面。唔,这洪灾发得并不是很严重。 抬眼,我呆了一呆,这阎王怎么长得那么像听朽? “好些了吗?”阎王问,语气很平和,一点也不像是书籍中所写得那般凶神恶煞。 我便提起了勇气与他比划道:“我叫伯嫃,仙龄只有一千一百余年。” 他看了我一眼,愣了愣。 我继续诚恳道:“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连我家的猫在我头上吐骨头我都没有生气……”他的脸色仿佛变得有些不可思议,我想了想,爽快地改了嘴:“好吧,我有点生气,并且打了它一顿。”然后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但是我真的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大逆不道的事!” 他真正不可思议道:“你居然敢打阿福?” 嗳?难道就因为这事才惩罚我待在这么狭窄的地方吗?我立刻向他保证:“我只打了四五回!”怕他不相信,又十分真诚地补充:“是真的!” 他仿佛有些咬牙切齿,又有些疑惑,遂皱着眉头问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扭扭捏捏,不好意思道:“我想换个大户……” 他:“?” 我委屈道:“这里太挤了,我都伸不开腿。” 他没好气道:“找不到更大的木桶了,除非你要去后山的湖里。” 后山?我不可思议道:“这里还有山?” 头上猛得被弹了一下,疼得我条件反射想捂,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化了龙身,就一个龙头正耷拉在一个桶边沿上。 “你没给奉亦天给打傻了吧?”他双手环胸看着我。 阎王还会弹人脑嘣?我怔怔半响,忽然恍然大悟,才反应过来:“你,你不是阎王?!”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可思议,瞪着我,然后开始憋笑,忍不住笑,最后是大笑:“噗哈哈哈,阎王?哈哈哈……” 我傻傻看着他笑得捧腹,半响后神思逐渐清明,不可思议地发现了两件事。 我没死,我居然没死! 这货是我听朽,这货居然真的是听朽! 半刻钟后。 他实在有些喘不来气,笑得脸红脖子粗的,难得夸我:“哈哈哈,阿嫃你太逗了,哈哈太逗了。”然后补充道:“一定是和阿福呆久了,哈哈哈……” 我:“……” 听朽是阿爹这边的亲戚,他阿爹是阶品大得吓死人的渡章神君,是咱们青龙中修为最高深的人了。据阿娘说,论辈分,我要唤他一声表舅。 让我认真回想一下当时阿娘是怎么说的:“听朽他娘与你奶奶是结拜金兰姐妹,所以你阿爹要喊他阿娘为姨娘。所以,你要喊他为表舅,记住了么?” 我绕了许久这个关系,最后表示没有理解。总之记住听朽是我表舅就对了。 可是记得听朽第一次来北汅海做客时,那年轻的模样,那风流的姿态,那俏皮握酒盏时翘起来的小拇指头……与我脑中稳重深沉的表舅模样大不相同。 是以,我也一次都没叫过他表舅,往往直呼其名。当然,听朽也十分喜欢我的直呼其名,他说我若是敢叫他表舅,他就敢咬死我。 待他终于笑够了,我也总算能一本正经问问他正经事了:“我这是在哪里?我怎么没死?青峒山那些人呢?” 估计此话说来话长,听朽捏诀从外面挪来了一个椅子坐下。我姑且不去鄙视他这么短的距离还要用术法,认认真真听他说这个十分长的故事。 “这是青峒山。我救了你。都还活着。” 我:“……” 听朽所说的‘都还活着’实在令我不可思议,毕竟我踏入鬼门关的前一刻钟,整座青峒山还是你死我活的场面形容。 他嗤笑一声:“你也不必如此吃惊,我来时,仙族确实是大势落败,若非有东华大帝他们几个撑着,早就是群仙陨落的下场了。” 我又惊又喜问道:“那我怎么还活着?”若我没记错,胸口确实是被一记重掌,看这力道,想来那人是半分也没有手下留情,以我修为肯定是受不住的。可眼下,不知是不是泡在这药水里头的缘故,胸口虽疼,但仿佛也没有什么大碍了。这委实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听朽斜眼扫了我一眼,悠悠然道:“你算是命大,正巧赶上我接住了你。然后东华大帝替你渡了些仙气,才保住了你这条小命。” 我了然点了点头,忽然又觉不对,抬头问他:“怎么不是你为我续个仙气?” 听朽哼笑一声,指着自己反问:“我?我哪有时间救你,找阿福还来不及呢。”顿了顿,他脸色一正看着我:“话说我还没问你,你怎么能将阿福丢给了苏苏,她才有几年修为?能护得了阿福吗?你知不知道我在树洞里找到他们俩时,小阿福被吓成了什么模样?” 我嘴巴抽了几抽。听朽素来喜欢阿福,现今又救了我的性命,我虽觉得有些冤枉,到底也没敢同他辩驳,有些担忧问道:“那他们都没事吧?” 听朽很是傲娇地冷哼一声:“有我在,能有什么事。” 我深深吐了口气,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他是表舅…… “这么说是东华大帝救了我?” 听朽没想搭理我,一听这话,随口道:“废话。”顿了顿,他忽然来了兴致,语气颇为调侃地看了我一眼:“阿嫃,如暝那小子对你可真是情深义重啊,啧啧啧……” 我疑惑看着他,不明所以。 他指了圈这间寝殿与我说道:“喏,这屋子就是那个如暝特地安置给你的。仿佛最先还要将你安置在他的寝殿,说是你曾经在那住过,也不是个生人。但终究被东华大帝他们给拦了下来,说如今与那个灵罗有亲,此番动作于理不合,尚才不甘愿地将你安置到这里,这里虽说是个次殿,这装潢却也不输主殿了。你是没瞧见拨给其他人的是个什么布置……” 我想扶额,伸手却只有两只龙爪子,只得忍不住打断他:“停,跳过这些,然后呢?” 听朽挑了挑眉:“然后?然后他就求着他爹替你疗伤了呀。否则你以为人家东华大帝这等阶品,会来替你这小小青龙渡真气?不过东华大帝确实名不虚传,你胸前这一掌,奉亦天可丝毫没有留手。本以为是要魂归天地了,没想到经他一治竟好了十之六七了,剩下的需要自己慢慢调理了。所以说,这如暝待你确实不错哈。你看,这木桶还是他找来的呢,还有这药汤……” 原来是奉亦天将我打伤,我颇有些咬牙切齿。但还有个更要紧事情,便只能先忍住。 “那你是怎么破了那个奉亦天的结界的?” 听朽的修为是我们青龙一族里拔尖的,记得小时候阿爹还曾打过将我送去般尊台,也就是他家跟他修炼的想法。只是这个想法刚刚萌芽,便被听朽给掐死了。 那时他当着两家人的面,将尚未修成人身的我从头到尾扫了一圈,然后很是不客气地对着阿爹吐了两个字:“不要。”我还为这事暗暗气了他许久。不过听朽纵然修为高深,但连东华大帝那些人也破不了的结界,他若是破了,想来也实在不可思议。 我很是莫测地将他望着。 他看了我眼,傲娇的神色消失无踪,顿了顿,撇了撇嘴颇有些不甘道:“不是我破的。” 我奇道:“不是你?那是谁?” 他说:“寒般若。” 我愣了愣,又呆了一呆,若非下巴已经搁在木桶上,怕是早已掉了下来。 听朽蹙眉道:“唔,算起来,是她救了你们。” 等等,容我捋一捋。 若我没从云头上跌下来伤了神智,那么听朽所说的寒般若便是魔族的那位九曲魔君之首——凌曲魔君无疑了。仙魔一向势同水火,虽说近年来因为他们魔帝闭关的原因,两族久无战事,关系稍有缓和,但终究这个思想还是根深蒂固的。现今,我不过是昏睡了一段时间的功夫而已,醒来便是那位寒般若巴巴赶来救了我们。几时,几时这仙魔两族的关系好成这样了? 我急切地问听朽。而他也不是很愿意提起这件事的模样,但作为知情人,他又不得不向我解释一通:“我昨日到青峒山下才发觉这里被下了结界,本来有些想不通行办喜宴怎么会下个这样的结界,但攻破数时也没能有效时,我便知道出了事。正想法子呢,便看见那个寒般若了。” 我又不可思议了:“她一个人?” 听朽看着我点点头,然后继续道:“本来以为她是前来挑事的,还未来得及有所行动,便看见她捏诀,三两下便将结界破了。” 我暂且忽视了他那技不如人的惆叹,急切追问:“然后呢?” 他瞅了我一眼:“然后?然后我就跟在她身后进去了。一进去就看见满山的尸体,还有一个从云头上掉下来的小丫头。” 啧啧啧,就差那么一步啊,命运果真将我眷顾得紧,我心生感叹。而在我感叹期间,听朽也闭嘴不再往下说去,偏要我开口追问他后事发展,他才微微一笑,摆足了架子才往下说。 “你知道奉亦天原本是妖族,后来被降服于魔族的事吧?” 我点点头,这种事都早已载入古史,怎会不知。 他说:“听闻数万年前,魔帝征服妖族,身侧携有九君,那时九君之首尚还是我们的青华仙君,而寒般若则是魔族一位魔修世。奉亦天所属的队伍被收于魔族后,正是由寒般若瞎管,想来正是有此渊源。所以你看,他纵然有颗元珠,但那算什么,昨日碰见了人家寒般若照样是话也没几句是利索的。” 这些我在古史上都曾读过了,只是听朽说得兴起,我也不好将他打断,只甩了甩尾巴,作了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想来我这副模样大大地满足了他说书人的面子,是以,他这时不曾间断,已继续与我娓娓道来。 “那寒般若昨日不过也就与奉亦天说了一句话而已——奉士,今日你的作为,帝君已不高兴了。话毕那奉亦天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几个回合,然后默不作声就撤兵了。” 我讶然:“这是她的原话?” 听朽瞥了我一眼点头:“原话。” 我更加讶然:“然后奉亦天就撤兵了?” 听朽又瞥了我一眼点头:“嗯,撤兵了。” 我的娘嗳,难以置信,十分地难以置信,头一回见证了语言的力量如此强大。我张张嘴,问出了最要紧的问题:“你说她为什么要来救我们啊?” 听朽本低头,听我这话斜眼看我,嘲笑一声:“救你们?仙魔什么关系,她又是什么身份,怎会巴巴赶来专门救你们这些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人?” 我不明所以:“那怎么……” 听朽叹了口气,摇摇头看我:“这你怎么也想不明白,平日正经古史读得多,野史也读得不少吧?你说昨日,整座青峒山上谁与魔族有些关联?” 我细微一想,忽然灵光乍现,恍然大悟:“啊,青华仙君!” 听朽翻了个白眼,已懒得回我。 第12章 第 12 章 唔,原是因这青华仙君与魔帝有关系,所以那魔帝才会专程令寒般若赶来相救啊。 啧啧啧,好一出英雄救美,平白让我们这些人也捡了便宜。如此说来么,倒也算是拖了青华仙君的福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青华仙君本就在仙族的身份有些尴尬,魔帝此番明目张胆的动作怕又是平添他人嘴料,啧啧啧…… 听朽也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虽说昨日那寒般若未曾与青华仙君说过一句话,但此事大家心知肚明,怕她以后更是要被孤立了。” 我幽幽叹了口气,如此英雄美人两族分立,实在令人扼腕。不过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将这颇为豪丽的寝殿扫了一圈,也没见那一人一猫,很是疑惑地问听朽:“对了,阿福与苏苏呢?” 他又是‘啧’了一声:“苏苏昨日我让她西天去了。你如今这模样怎么回去,总要让你爹娘来接吧。” 我点头,听朽却是难得的贴心,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只是这惊不过两秒,便见他冲我笑得十分灿烂,甚至灿烂得过了头,有些不怀好意的模样。 果然,他一开口,确实是不怀好意的:“至于阿福,我要带它回般尊台住几天。” 我想也不想,当即一口回绝:“不行!” 他即刻拉下了脸,皱眉看我:“不行?”调子拉得老长,颇有威胁之意。 我才不会上他的当,上次说是带阿福去般尊台住几天,哪知一住住了三年多,回来时体型硬生生涨了两三圈,害我认了半响才确定那是我家的猫。如此事迹,一次足矣。 我坚定地摇头:“不行!” 听朽看了我两眼,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可是怎么办呢?阿福自己同意了跟我去了。” 我惊讶看他,十分不敢相信阿福竟然会这样对我,往日它粘我粘得紧,我走开半会便要寻过来了,而今如此作为,委实让我有些反应不过。 听朽凉嗖嗖道:“谁叫你将它带来这里受了惊?” 阿福万一走了,岂不留我一人在这里?我干笑挣扎道:“阿福调皮,我担心它去了般尊台给你们添了麻烦……” 听朽挑眉看我,似笑非笑道:“你还是担心担心自个吧。” 我疑惑看他。 “你知道现在大家都在传什么流言吗?”听朽颇是幸灾乐祸地看我:“旧爱新欢,其乐融融。北汅海公主勇救情郎娇妻,身负重伤,此情感天动地。” 我“啪嗒”一下,下巴从木桶上掉了下来。 听朽不管我的模样,站起身来,与我好心嘱咐两句:“行了,你醒了我便也不在这里多留了,般尊台还有事呢,我要带阿福先回去了。你么,在这药汤里好好泡上个三两天,估摸你爹娘也便到了。”说罢是头也不回便走了,十分放心,也十分潇洒,一点也没有作为人家表舅的模样。 我茫然地目送他离开,然后茫然地在水里扑腾两回,心情十分复杂。 娘嗳,这趟青峒山之行委实是亏大了去了。不消说小命差点搭了去,这名声也愈发更抹更黑了。天作证啊,我救那新娘子可全顾同族之谊,半分没有多余的不正经念头啊。阿爹本意让我来此,好好澄清一番我与如暝之间的关系,哪知有了这出,实在是无法想象阿爹他们来后听到这流言时的模样。 我抖了一抖,决心不去想了。好容易从鬼门关前回来,便要好好睡一觉,休养休养。哪知,这流言传得忒快,我眼睛闭得忒晚,一句怯生生地话平地响起:“伯姑娘,听闻你醒了?” 来人正是禹净台。作为八卦派的代表人物,他头一个进来探望我一点也不奇怪。但奇怪的却是他一改先前一本正经模样,此刻是挠着头皮红着脸踏进来的。望着我的眼色……唔,若我没看错的话,那是崇敬? 我即刻有了十分不好的联想,直直伸长脖子仰着头,作全身警戒状态看着他。 禹净台挪着步伐到了我跟前,抬着眼皮看我:“伯姑娘,你好些了吗?” 我毫不犹豫点点头。 他作了副放下心来的模样,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枉如暝特地为你寻来了天枯草了。” 天枯草?我略有耳闻,是一种长在仙族十一重天上的草,因为十分稀有,所以十分名贵。我低头看了看浑浊的水,心中那个感动。如暝啊,我救你娘子受了伤,你寻回仙草替我泡了汤。唔,投桃报李,果真是个大气的仙人。 我这厢正在感慨,那边禹净台面色作羞赧状,摸了摸头十分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其实,我是过来同你道歉的。”他顿了顿道:“我都听说啦,你不顾自身安慰,为了救如暝的新娘硬受了奉亦天那妖邪一掌,险些丢了性命。我先前还误以为你是来抢亲的,多方对你无礼,望请姑娘见谅啊。” 我嘴巴抽了抽,但因是原身,估计他也没见着我的抽抽,继续很是诚恳地同我道歉:“所幸如今误会澄清了,伯姑娘真不愧是女中豪杰,仙女典范,不计前嫌、不顾性命地去救前情郎的现新娘,这等勇气胸襟,当今几人有啊?” 我又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呵呵,过奖过奖……” 禹净台十分严肃地打断我:“你莫要谦虚!” 我哑口,确实没有谦虚。便再顺口问了他那位新娘子如何。 禹净台垂首露有遗憾,摇头叹道:“她被奉亦天抽了两缕魂魄,虽不至死,但仙智已不全,如今与个痴儿无异。现在先安置在青峒山,毕竟与如暝为准夫妻。”顿了顿又看向我道:“你也不必挂心,这番姻缘日后如何,全凭天意做主了。总之,你的为人我们大家已看的透透底底了。纵然新娘子落为如此境地,但你也不会乘人之危,见缝插针的对不对?” 我瞧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眨巴眨巴看着我,真是不能再将那句“你成语真好”的话说出来,只能冲他无力点头。现只叹如暝,实在可怜。先是在我这里跌了跟头,现在准新娘又沦为一介痴儿。如暝啊如暝,感情之路甚是坎坷啊…… 禹净台道了歉后,便也恢复先前模样,自在许多了。他挪了几步坐在听朽方才坐着的凳子上,一副准备与我长谈的模样感叹道:“你说当时场面那样乱,你本就有足疾,你怎么就敢冲上去救人呢?真是太勇敢了,当为我族典范啊。” 我干笑两声:“一般勇敢,一般勇敢……” 禹净台脸色一正:“都说了不要谦虚!我虽仙龄不长,但看人的本事确是一等一的。你一看便知是个好姑娘!” 我心想,那你先前还将我防成那样?只是不好将话说出口,便默默地闭嘴听他说。 接下来的半刻钟,禹净台将我夸得天上仅有,四海八荒仅有,情操那个高尚,人格那个伟大,直将我脸也臊红,不得不出口借故休息将他赶了出去。 他很是遗憾,关切说了句:“那好吧,你好好休养。”随即站了起来,刚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过身来,十分坚定地将我深深望着:“伯姑娘,你这朋友,我禹净台交定了!” 我:“……” 听朽果真是正确的。接下来的半天,来我寝殿之人实在不少,基本都是青峒山与般尊台的人。纷纷听说了我醒来后,特来表扬我一番,其中包括感动得无以复加的元宝灵尊。所以说,流言的力量是多么强大。一句话经过若干人后,便变了味道。变了味道的一句话再传了若干遍后,便成了真理。 夜深,四名小道童前来替我更换药汤,我变为人身,披了衣衫坐在一旁的轮椅上。无可奈何地盯着不远处的一竖盆栽,装作十分投入有兴致的模样,假装没有看见那四名小道童又好奇又兴奋的探究,罢罢,索性让他们看个够吧。但这青峒山确是呆不下去了。 我当即便下了决心,如今与当初四只爪子的际遇大不相同。我手推着轮椅向北面一直前行,以我的修为,隔段距离使一次遁身术,估计不出五日也能回了北汅海去。虽说辛苦是辛苦了些,总好过在这里尴尬得强。再说如暝还未过来,保不准明日后日不会过来,那当时情景之尴尬,可想而知了。我抖了抖身子,决心入夜就出发。 留一纸书信在桌上,为保险,特地写了最迟十日便到海内。待阿爹他们来后看见了,便也不至于担忧。 随后我便偷偷摸摸出了青峒山。顺着北面方向的路倒是平坦,只是夜里风光隐约,沿途不过枯木薄河,瞧不见什么好看的景致,只有瑟瑟冷风伴我同行,委实凄凉。 但这也不算眼下最难过的事。我初初离了那药汤倒不觉甚么,此刻不过行了近两个时辰,胸口深处仿佛有无数蚕丝深嵌,缠绕一个个死结,裹得神经狠狠作痛,令我甚至稍稍用力呼吸也不能,只得不时停下休息片刻,实在无奈。加之没有苏苏阿福在旁边说谈,这趟归程便更显得漫长痛苦了。 眼见夜半,天上勾着半弯昏黄的月,“呲呲呲”的声音在寂静的夜,幽深的林中空洞响着。这是轮椅滚过落叶的声音,虽说这声音随了我一路,但在这种情景下依旧让人觉得瘆得慌。这就是出门不做计划的后果。我生起了浓浓后悔之意,早知便明日早晨出发了。 可惜后悔也无用,我当即决心换个路线。出了林子便有一条颇大的湖,夜色中幽幽黑黑,微微涟漪,也不知这里头住着哪路神仙。但我想大家都是水中一族,终归都是极深明大义的,肯定不会介意我借个道。轮椅不是很稳当地停在河边边,我凑过个身子,探了探这湖的深浅可否容得我游回去,唔,十分可以。 我决心就地变身。而就在这将变未变之际,鼻间凭空嗅入一股冷梅清香,紧接着我便在那原本平静漾着微微涟漪的水面上,看见了一张不甚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好看的脸。 记得从前书籍上阅过一个故事:话说有个穷秀才,仰慕城中侯府女儿多时,无奈佳人已作娘妻。一番思量下,遂扮作教书先生,借授业为名行接近之实。一日,孩童正读道:“逆君登台,王侯将相俱愤之,无以稽首相向……”秀才问言:“为何?”孩童答:“是以那忠臣不事二主乎。”秀才闻言大骇,直感魂飞魄散,汗如雨淋,跌撞爬出了侯王府,再不抱那不轨之念。 我初初听闻这个故事,尚不明白魂飞魄散,汗如雨淋的意思,直觉是十分夸张了。可是此时,我却恍然世上确实是有“魂飞魄散,汗如雨淋”这么一桩事的。 眼下,夜半湖边悄无声息在旁边出现个人,这样的场景显然是比那书中的秀才以为被人撞破了心思而心惊胆战得更厉害些。 我的心抖了三抖,猛得一个回头。却是那动作过于猛烈,轮椅过于摇晃,我“呀”的一声,整个人一时不稳,十分干脆利落地从轮椅上面朝下地跌进湖里,“嘭”一声巨响,该是一个好大的水花。 我心中那个悲凉,人生处处果然多的是变数啊。 虽说我本就是条水龙,跌进水里不至于会淹死,但这也是在未经防备的状态下,完全没有来得及以仙气护身。是以,整个人被淹得十分彻底。朦胧中一双手将我拦腰抄起,离了冷得彻骨的水。仲冬时节,阴冷至极的风透过那层层湿衣进了我体内,胸口的疼痛愈烈,我在那个不甚温暖的怀里抖了好几哆嗦,却也不忘与来人咬牙切齿道:“是你?” 月色落了三分在湖面上,点点晶莹,七分落了眼前人的面容上,絮絮风华。他深深地看着我,那眸里好似倒影着我的脸,却又终究复杂得很。我本凝神去望,无奈胸口一阵剧痛,沉沉地昏了过去。 昏过去前一秒,除了感应到腰下那只用力过紧的手,仿佛还听见了声沉沉的叹息。 第13章 第 13 章 我醒来的时候,天色仿佛还没大亮。隐隐几束昏光透过碧青的床幔打了进来,聊胜于无,但也让我看清了幔后那抹挺拔的身影。 他背对着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很是安静。我细想一番便将事情都回忆起来了。伸手捂了捂胸口,仿佛好了些,又觉得那块冰凉冰凉的,总不是痊愈迹象。 刚想撑着身子起来,那人听见我的动作,很是迅速地起身走了过来,一把掀开床幔,面容一贯惊人的好看,却不知是否错觉,脸色仿佛比先前更苍白了两分。 我看着他,他亦是看着我。静默半响我感慨一声:“果真是你呀。”没想到声音虚弱十分。 客栈一别不过短短数日,竟又能碰见了。 他微微皱了眉,垂首将松落的被子又替我掩紧,完后才说道:“好些了吗?” 我微微点了点头,他的手碰上我的肩头,我微微一僵,反应过来他是想将我按下去睡在枕头上,便刻意放松,由他的动作。 他面色不甚清冷,眸光也未曾闪过一下。 扫了圈这殿屋,装饰简洁清雅,不像是之前住的客栈一般,便问他:“这是哪儿?” 他站在那里,平静看着我:“芙蕖谷。”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未曾耳闻过,想来也是凡间的某个地段。 “我睡了几天了?” 他自始至终看着我,淡淡道:“四日。” 我微愣,这一觉睡的时间可真不短啊。想来这奉亦天能成一族之王,果真不是没有道理的。随手一掌也能将我拍成这幅模样,看来日后还有的是细心调理的日子。 我这厢感慨完,看见那人依旧盯着我,眼眸幽深,情绪难辨。我想了想,一本正经同他道谢:“唔,还未多谢你救了我。”虽说就是你将我吓得落了水。 他看了我半响,眼中明灭几番,最终也只是平静一句话:“不必谢。”说罢便将床幔掩紧,转身便走了出去,将门也关上了。 我本还疑惑他大半夜地怎么会出现在深林孤湖边,只是脑袋总是觉得昏昏沉沉的,着实没有多大精力去想些别的。不过在床上躺了片刻,便又有睡过去的迹象。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也没有多久,隐约听见门“吱呀”一声又被打开,我迷糊睁眼,瞧见那人又走了进来,手里还端了碗热气腾腾的东西。他先将它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转身过来扶我起身。 我借了他手几分力才起得身来,软绵绵地靠在他放在我背后的垫子,斜瞧了那白骨瓷碗里的东西问他:“那是什么?” 他侧身坐在床沿,端起那碗,淡淡雾气升腾,将他的面容也仿佛柔化了许多。他用勺子舀了些许,递到我嘴边说:“这是药草磨熬的汤。” 我瞅那颜如铁棕,闻那味道也是稀奇得很,抱着好奇的心态便张了嘴,温热的液体伴随着剧烈的苦味在同一时间传达到我的两肢五官。 脑袋瞬间清明了许多,我皱紧了眉头,五官以一种无法描述的姿态扭曲着,张嘴不停哈了好几口气,不可思议问他:“这是什么药汤,怎么这么难喝?” 他伸手又是一勺喂进了我嘴里:“良药苦口。”顿了顿看着我道:“你重伤未愈,又受了惊寒,需得喝药调理。” 我抬眼看他,对他不由有了几分亲近之意:“原来你竟是个医公子?” 他拿着勺的手伸到一半时顿了顿,看了我好几眼,面色有些复杂。 我刚想自己莫不是猜错了,却听他说:“你的心脉不稳,胸腔皆损。我帮你配了四个疗程的药汤,你且安心休息,不日便能痊愈了。” 唔,他果真是个医公子。只是,且不论他一介凡人能否医治我龙体之伤,阿爹他们或许已经知道我先回去了,那么我肯定是来不及留下喝他这四个疗程的苦药汤的。想了仔细后便很是为难地开口拒绝了:“那个,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不能久留,我得走了。” 他垂首舀汤,很是平静道:“嗯。” 我偷眼瞟了几番他的脸色,虽说没瞧出什么来,但就是没由来的有些心虚。想呀,人家好歹救了我一回,上次也替我推了段轮椅,怎么说都是有恩于我,而我这刚醒来便说要走,实在有些过河拆桥的嫌疑。只是不走又不行,阿爹阿娘在青峒山见了我的手信后必是回北汅海等着我了。如此两难之下,我只得想法子还了这恩才是。 思考半响犹是无果,一碗药汤倒是见了底。虽说还是浑身无力,胸口那处却感觉回温了些,看来这医公子确是医术了得。 见他拿起药碗便要起身,我急忙叫住他:“等等。” 他回头看我:“怎么了?” 我冲他诚恳一笑,但怎么都觉得这笑虚得很:“那啥,你喜欢吃海带吗?” 他顿了顿,浅浅勾了勾嘴角,露出我今日看见的头一个笑容来,好看得晃眼。 我一看有戏,刚想继续说我送你二十斤如何时,便见他落了笑容,挑眉说道:“不喜欢。” 我愣了愣,立马意识到他是在耍我了,而他挺拔的身影已经走出了殿外。 啧,什么人呐。 我休息片刻,见外头天气还是昏昏暗暗的,摸不准现在是个什么时辰。本想掐指算算的,却讶异发现不知怎的,丹田那处混沌一片,平日里修的仙气半分提不出来,似是被冻住了一般。 我只道自己脸色肯定变了,娘嗳,我莫不是下了回河给冻懵了吧?使力!不行;再使力!还不行……如此几次重复动作下来,我相信若是真有五雷轰顶,那绝对是在我脑门上轰的。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那医公子不知何时又回来了,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我。 我哭丧着脸看他:“你说,那药汤是不是有什么副作用啊?” 他皱眉将我扫了一圈:“什么副作用?” 我:“就是……”将仙气凝滞,致使修为全无。我张了张嘴,十分幽怨地看着他。若是这么说,他一定会以为我被冻坏了脑子…… 见我迟迟不答,他疑惑地看着我:“嗯?”了一声。 我欲哭无泪,含笑冲他摇了摇头:“没有,没事了……”看来还是需要早些回北汅海去,叫阿爹替我看看。 他也没说什么,替我掩了掩被角说:“既然没事便安心休息吧。” 我方才便注意到轮椅不在殿中,抬眼看他问道:“我的轮椅呢?” 他垂眼,在我热切的眼神下淡定地吐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啥?” 若不是浑身无力,我几乎就要跳起来了,事实上我也确实费劲地仰起了脖子不可思议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依旧是那淡定的不得了的模样与我解释一通:“昨日救你回来已是不得了了,哪里还有多余的手去拿那轮椅。” 我目瞪口呆。正常情况不都,不都是将我从水里捞起来后便放在轮椅上一并推回来的吗?脑袋忽然一闪,掉水之后的情景又浮现了起来……仿佛,仿佛他是将我打横抱着的,难不成这一路他是将我抱着回来的么。我脸上一热,喉头似被噎住了,半响才支支吾吾地轻声回驳了一句:“那,那你怎么没回去拿一下。” 他轻飘飘回了一句:“手酸。” 好的,我闭嘴了。无力地倒回了枕头上,脑袋里飞速地计划各种回海的方案。最终无一不是需要在此人面前显露真身而通通否决。 没办法,倒不是因为我低估其心脏承受能力,而是因为仙族有条例:除却仙帝之命外,任何情况都不得在凡人面前暴露自己是仙人。唔,这实在是一条很不人性化的条例。唯有一条方案可行,便是我用手肘撑着离了这座不知道是哪处的山后,再寻条无人的河化身游回去。但以此刻的体力,显然这两个细胳膊连爬下床也支撑不了。 我幽幽叹了口气,无比怅然,前途茫然。 这时他看了我一眼笑了下,眉目间都溢满柔和,那整张脸好看得要命。在这如此要命的情况下,他说出的话自然也是令我反驳不了了:“唔,既然是我弄丢了你的轮椅,该由我做一个还你。正好,在我做出来之前,你便好好在这待着,将那四个疗程的药汤喝完了。” 我欲哭无泪:“好……” 如此便在这山待了两个日头。 我一面盼望阿爹他们只以为我脚程慢些,不要那样担心。一面又不好意思去催那位医公子快些将我的轮椅赶制出来。毕竟人家是学医术的,不是工匠,能开口说为我制个轮椅已是十分了不得了。本来么,人家好心将我从水里捞出来,情急之下忘拿个轮椅也是人之常情,这也说明他秉承病人至上啊。而我还要怪他忘了我的轮椅,巴巴要他在这段时间内做个出来。啧啧啧,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过分得紧。 是以,在这样两边为难的火急火燎下,灌下去的苦药汤半分没有见到效果,我依旧整日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 这山上估计也没有别人,至少我是没见过。平日我无聊得紧,除却睡觉,也只有他会来我屋中探望。这一来二去间,便知道了他的名字。 月琉。 第14章 第 14 章 殿中常日无聊,我只闲得头顶快长草了。从来没有如此想过阿福,也从来没有如此怨过听朽。想来现在阿福若是能出现在眼前,怕是我能活生生从床上蹦哒起来。可惜,猫去了无痕,它半点没有与我有啥心灵感应,该是在听朽那里过得十分快活。 是以,我与月琉提出了想出去晒晒太阳的愿望。 他很是爽快地答应了我,甚至爽快过了头。放下手中的茶盏子便向我走来,掀开我的被子,双手微弯伸向我。 我目瞪口呆,急忙出手阻拦:“你、你你要作甚么……” 他很是无辜也很是无奈向我摆摆手:“轮椅还没做出来,你若是想出去,那只能由我抱你出去,别无他法了。” 我抖了三抖,干干笑了几声,十分委婉地拒绝了:“那啥,其实我觉得躺在床上也挺好的。” 他面露不信,看着我。 我颤颤指着不远处门口那半束阳光道:“你不知道,直接在日头底下晒太阳容易变黑,所以这样打几个拐是最好的角度了……” 他:“……” 我将被子重新捞起来,裹得死紧,十分郑重地看着他。 他见我如此,失笑一声:“阿嫃,你现在才要与我有防,是不是晚了些?” 我心抖了一抖,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他对我的称谓。纵然他不是头一回这样叫我,也不是头一个这样叫我的人,但配合他那张要命的脸,这称谓就是十分要命。但他说这样叫显得亲切,我便也欣然接受了。 但是,最初我想叫他小月时,他却立即一本正经且严肃地拒绝了我,说这样不仅不会显得亲切,反倒将他叫得十分奇怪。无奈,应他所说,我便叫他月琉了。 日夜又颠了数个来回,我胸口那处仿佛是愈来愈暖了。月琉确是个十分了不得的医公子。不过丹田那处至今没有半点复元的迹象,这就直接导致了我不识今夕是何年的后果。 其实照理来说,一般仙人都有掐指便可天算的本事,即便他们修为全无。只是我的修学历程与他们都不大一样,从前教我的梵龟先生素爱佛学,他崇尚佛学至上,万物皆空,其他的东西不学也罢,包括修算学。他将这种思想彻底地灌输给了阿爹阿娘,并将这种教学方案对我实施到底,导致我六百余岁还不识人间日月。 所幸,阿娘后来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为了顾及梵龟先生的面子,只得私底下偷摸教了我那些学科,包括上古史,修算学。但我到底是修学时日过短,非凝神助以仙诀不可得算。如此,我现在也是十分之惶恐茫然。思来想去,我便也只有厚着脸面去催月琉快些加工了。 趁着他给我倒水的功夫,我一沉叹,一闭眼,十分为难地开了口:“那啥,这两天我觉得好多了,你的医术真是了得啊,哈哈……” 在我干巴巴的笑声中,他端着茶盏走近,递给我:“是么?” 我双手接过,温热的茶雾扑面而来,很是醇香。将茶盏干干地托着,我目光左移右晃,十分不利索地开口:“你看,我打扰你也很久了,再不回去我家里人该担心了。其实照理说我不应该这么说的,你救了我,我应当还了这份恩才是,可是我同我阿爹他们留信说了十日后一定回去的……” 他忽然打断我:“阿嫃。” 我“啊?”一声抬头,心还是抖了一抖。 他淡定地看着我:“你医金备好了吗?” 啥?医金?什么医金?我目瞪口呆。 他悠悠然说道:“我替你医病,可不是免费的。本来呢,我想着你这病也算百年难遇,若是你留下来让我研究一番,便算抵了你的医费。但既然你一定要走,”他瞟了我一眼:“那就付了医金再走。” 我持续目瞪口呆,手中的茶盏也险些倾翻没端住。 他冲我微微一笑,好看得要命:“唔,你打算几时动身?” 我茫然看了他半响,十分困难地消化了这个看上去十分好看的医公子实则是将我当作了试验品的事实。有些咬牙切齿,十分想干脆霸气地甩个一麻袋的银钱在他面前,可是囊中空空如也,岂是羞涩二字可言。罢罢罢,权当是为了凡间医学事业作个贡献。我安慰自己半天后,仰天闭眼,悲愤开口:“我觉得我的病还没有完全好,还是医好了再走不迟。” 他悠悠然:“不要勉强。” 我持续咬牙切齿:“不勉强。”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做你的试验品,我觉得十分荣幸。” 他轻飘飘冲我一笑,遂轻飘飘出了殿去,还很好心地替我关了门。 我仰天长叹,心中那个后悔真是不可言说。 昏天黑地睡了几天,身子一日比一日活力。只是实在无聊,月琉早前给我寻了几本书,意外都是我平日爱读的佛经。纵然我端着不大搭理他的模样了,到底还是有些感动。想来这就是凡间所说的‘打一棒槌,再给颗甜枣’吧。唔,原来这套不止对凡人,对仙人也很是有效。 我以前每每阅完书后便喜欢与人分享阅后感,这是梵龟先生传与我的好习惯。只是偌大北汅海,除却梵龟先生,莫说有条喜欢听佛学的龙,就是喜欢听佛学的虾也没有。无奈,我只得将我满腹感想诉说给阿福。每隔半柱香用小鱼干将它熏醒,然后继续说,然后继续熏醒,周而复始。现在想来,那场面何其辛酸。 眼下连阿福也不在了,徒有一个月琉,我们又正在隔阂阶段,实在不可说,说不出。 仿佛近是入夜。我依照往常喝罢药汤后,将瓷碗递还给他。算起来,这已经是第四个疗程了。 他接过瓷碗放到床边小桌,然后又递了帕子给我,我接过,擦嘴,又还给他,他接过。这一系列动作十分流畅,也十分沉默。 我以为按照前几日,他应当拿着瓷碗出去了。却不想他主动开了口:“你还在生气?” 我怔了一怔,遂垂首摇头说道:“没有。”人家也是救了我的命了,怎好生气。早前其实是有些生气的,但他这么些日子以来对我照顾有加,早便消了气了。但是就这么僵着,他没与我说话,我也实在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其实也主要是怕他变了主意向我讨要医金。 他半响没说话,我疑惑抬头,正好对上了他柔和的眼神。 我怔怔开口:“你……” 他淡淡笑着问我:“想出去看夜雪吗?” 夜雪?我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我从来没有见过雪,在青峒山的那十年,因那里气温四季常春,所以我一次也没见过。但我在书中见过其描述,漫天纷飞,如云如絮,简直不能更美幻了。是以,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当月琉将我轻轻拦腰抱起时,我一下便想起了落水之后那朦胧的场景,还是有些难为情。但看雪心切,便不得不为此寻个借口了。 记得凡间有句话说,医者父母心。何况,我本是活了一千多岁的仙人,他看上去不过是弱冠之年,真算起来,我简直就可以当他的老祖宗了。如此男女之防,当也不用太放心上。 这番心理建设完毕后,我便很是心安理得地用手勾着他的脖子以防掉了下去。只听得他轻笑一声,温热的呼吸打在我额上,脸还是‘蹭’一下变热了。 待他将我抱出了殿门,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气将我打得抖了几哆嗦。但心中那是一个感动啊,我终于出来了。忽然,我一个伸直了脖子看着天。 天呐,那是雪吗?那就是雪吗?一片片飘下来的,夜色中微微泛白的东西,就是雪吗? 头顶上一声失笑:“至于那么激动吗?” 我张大了嘴巴十分惊喜地看着,直至又微凉的东西飘进我嘴里才闭上。遂悲愤回他:“你不懂。”生活在水里的龙啊,看见雪多么不容易啊。 他“嗯”了一声后,一面走一面还不忘嘱咐我:“冷么?把大氅裹紧一点。” 我很是听话地再裹紧了好些,娘嗳,美是美,但天气也实在忒冷了。 我们走了不知多久,但仿佛也没有多久,便在山头的一座六角亭台里停下了。月琉将我轻轻放到里头的贵妃椅上,我还来不及想这里怎么会有贵妃椅时,他又不知从哪拿了条毯子盖住了我双腿,十分贴心。 我很是感动望向他:“你手酸不?”这山路也够坎坷的,纵然他臂力过人,也当是酸疼不已的。 他在石桌对面坐下,悠然地看了我一眼:“唔,我若说酸的话,你是不是又要送我几斤海带了?” 我讪讪辩道:“当然不是了,我也可以为你做点别的啊……” 他像是来了兴致,单手撑着下巴,闲逸看着我:“噢?那你会什么?” 我仔细想了想,然后掰着手指头说道:“唔,我会钓鱼,烧鱼,做鱼干,剃鱼骨……” 他:“……” 没办法,不将阿福伺候好了,我寝食难安。见月琉仿佛很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自尊一瞬间受到了挑战。我想破脑袋死撑着补充道:“还有写字,煮茶,辩学……”愈说真是愈说不下去了。总不能人家抱我费了半天劲,我为了报答他,眉飞色舞给他写两个字?啧啧啧,何其尴尬,何其浅薄。 夜色凉凉,大雪纷飞,偶有几片晶莹吹进,落到了我手上,冰意入骨。也落到了他的发梢,平添几分容色。我正想换个话由子,夸夸天,夸夸地,夸夸这千年一见的漫漫大雪。却不想他先是开了口,眼色温柔,嘴角含笑:“阿嫃,为我煮一次茶,可好?” 第15章 第 15 章 亭台四处仿佛都是林子,急急一阵西风,四面八方都是“嗖嗖”作响,渗人得紧。 我捋了捋被吹散的头发,颇是有些心虚地答他:“唔,我煮茶的功夫还不到家……”我是照书中依样画葫芦来煮的,好不好喝自己尝不出来,只道阿爹喝了后脸色不甚好看,给了我好大打击。 月琉撑着下巴,模样甚是慵懒地看着我,挑眉道:“噢,原来你方才说的都是客套话?” 这话真是好大冤枉,我瞪了瞪眼,半响才挤了句话出来:“那你总容我稍稍练习一下。” 他满意地笑眯眯道:“唔,不急。” 那明日便需得让他在我殿中摆些茶具开练起来。我记得以前阅过的凡书中曾道,许多茶道大师那手艺都是经得数十年的操练的,非一日之勤所成。 而我听说过茶界最出名的便是魔族的扶裘魔君,也是九君之一,她的茶道之精已是出神入化,那数万年的精艺更也不必提了。 据说,她煮出的茶,茶盏极温;掀茶盖子,茶雾极深;轻品,茶水碧透,极滚。四海八荒众仙都很是垂涎她煮的茶,我们仙族或是碍于两族关系倒是从未在明面上去讨要过,如天族、鬼族的人倒仿佛去过。只是可惜,人家却是谁的脸面也没有给,因她的茶,只煮给魔族的帝君,容华。 想到我要趁这些许天数便要将茶技往上提升一个档次,希望那个渺茫,前途那个难料。不过我又安慰自己,或许,或许凡人的口味与龙不一样也未可知呢? 月琉不知道我已将希望都寄托在他异于常龙的味蕾上,依旧很是满意地冲我笑着。 我抖了一抖,有些心虚。毕竟我也是欠了他一份大恩情的,不考虑那些诸如“做牛做马亦或是以身相许”之类不靠谱的主意,我想我总是要一本正经还了才是。便清咳一声,看着他问道:“月琉,你平生最想要什么啊?” 他怔了怔。 非要我说得直白些,我捋了把头发,很是一本正经道:“就比如,姻缘啊,或者权名啊。”顿了顿,我忽然想到了:“对了,你是医公子,自然也是希望医德广布天下的吧?没事,你就说说,你最想要什么?”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两下无言,四周只有‘呼呼’风雪与‘嗖嗖’林声。我正想,莫不是他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时,忽然,他一声轻笑。 这笑,唔,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受宠若惊?毕竟在那些写得有些荒唐的戏本子中便是这样演的。凡人救了仙人,仙人说:你有什么心愿速速道来。凡人感激涕零,伏拜跪谢。好吧,我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月琉并不知道我是仙,那么我这样的问话便显得十分突兀极神经了。 我欲要挽回一下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他眼里带着浅浅笑意看我:“唔,你想给我什么?” 我见这对话已经上了正确的轨道,便也端着仙人的架子一本正经回他:“但凡是你所求,我便尽力为你实现。”说完这话我便有些后悔了,这话说得实在太满。万一,万一他想要向我讨要这些天的医金呢? 不妥,我想了想,我上这山这许多天,别说他的妻妾,便连个病人也未曾瞧见过。想来应该是他虽生得好看,但奈何医术未曾广传,生意不大景气,银钱缺少,以致没有娶妻。那么我倒是可以等阿哥渡劫回来后替我去一趟月宫,他之前闲来无事时常常往那月宫跑,勤快得很。与月老交往颇深,想来求他为月琉寻一桩好亲事不难。 我这厢喜滋滋地打算着呢,他单手撑着下颌,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了,天机不可泄露啊,便只能干巴巴地转移话题:“唔,你看,那风多好看啊!” 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默道:“你说的应该是雪。” 我:“……” 移了话题后便东拉西扯地聊了起来,而我变着法地想要套套他的喜好。 我笑眯眯看着他:“月琉,你自己长得这样好看,那你以后选夫人,定也要选那十分貌美的了?” 他瞥了我一眼后垂眸,嘴角浅浅一弯笑意:“嗯,自然是个十分貌美的姑娘。” 啧啧啧,我本以为他会说句:芙蓉白面,不过带肉骷髅,心地善良才是最重要的类似这样的说辞。 我继续问他:“那家室呢?你们凡……咳,不是都讲究门当户对的么?” 所幸他仿佛没有注意我的口误,正看着外头飘飘繁雪,神情也有些恍惚:“门当户对?”他忽然转头看我,眼神中透着股说不清的意味:“阿嫃,若是你,会嫁给与你族人有敌对关系的男子吗?” 闻言我便笑了:“你这话问的,若是有敌对关系,我怎会嫁给他。”顿了顿补充道:“即便我愿意嫁,想来我阿爹阿娘也是不肯的。” 他忽然便垂下了眼,仿佛是泄了口气,我以为看错了,便见他脸色平静道:“噢,想来你定是十分听你爹娘的话了。” 我点点头,理所当然道:“这是自然的。”想了想又觉得他方才的问题好笑,便同样问他:“那你呢,若是你爱上了与你有敌对关系的女子,你爹娘又都不肯,你怎么做呢?”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侧脸看上去十分地好看,声音淡淡道:“若是我,我会将她带到一处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永远在一起。” 今夜的风着实有些大,哗啦哗啦地将林子吹得左摇右摆,连带着我的头发也是纷飞乱舞,遮了眼前景象。 不知怎的,这句话没什么,我却心下突突了两下。 “可是我知道,她不会愿意。”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风中吹散,听进我耳朵里时已经七零八落,带着浅浅凉意。 “阿咻——”我忽然打了个喷嚏,不甚雅观地打断了这个变得有些深沉的话题。 他转过头看我,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随即站了起来,走到我跟前替我拢了拢大氅:“受凉了?回去吧。” 我大病尚未痊愈,在风雪中吹了个把时辰方才打喷嚏我觉得已经很是不得了了。便痛快点点头,只是想到还要月琉辛苦将我抱回寝殿,心中有些愧疚。 他照常将我拦腰抱起,嘱咐我裹紧大氅后,步伐甚稳地走下了山。 我的脸将将贴在他的胸膛,那衣裳布料虽是冰凉,但那衣裳下面砰砰砰的声音还是很有节奏,我受了凉,在这节奏声下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在我额头上碰了下,温热的,十分舒服。隐隐约约还从哪里传来了一道微哑的声音。 “我最想要,已经回来了……” 这一觉睡得甚是安稳。 醒来时外头天色已是大亮,我很是惊讶地发现吹了半晚风雪,身子竟没半点不适。反手撑着半坐起来,眼角瞧见床边小桌上放了个碗,我掀开上头的盖子,里头是一碗热乎乎的白粥。这东西其实我以前并没有吃过,是来了这里后,月琉每日煮与我吃方才熟识起来。 一碗粥入肚,身子微暖。我闭眼凝神,细细查看自身的伤势。一缕极浅极淡的仙气倏然由丹田涌了出来,顺着五脏六腑游向胸口,将那里层层护住,熟悉的暖意渐生,将那处的冰凉驱逐。我惊喜睁眼,不可置信。修为竟已恢复了吗?! 娘嗳,天呐!莫不是风雪还有这等好处?我兀自处于惊喜惊讶之中,殿中便已踏入一人。 他携了个物件近了我床边,看我问道:“醒了?” 我瞪眼瞧着那物件,熟悉的两轮,熟悉的坐垫,熟悉的把手。 我愤怒看他:“你不是说丢了吗?” 他漫不经心道:“唔,前些天去捡回来了。” 我那怒火哗啦啦地涌上心头,正欲与他分辨,却被他一句:“准备一下,送你回家。”给嘶溜一下灭了,火星子都没留下。 我惊喜得有些不知所措:“回、回家?” 他勾了勾嘴角看我:“莫非阿嫃不愿意回去,想陪我在这里住下去?” 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我声音越说越小声,最后在他微微眯起的眼中甚是心虚地闭上了嘴。 我缩了缩脖子,飞快瞥了他一眼后垂着脑袋干巴巴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那是什么意思?” 我本想大肆夸一番这芙蕖谷的佳景人间难得,表示了一番不能留下的遗憾,另外说明一下以后若有机会还会上山来看看他的计划。但是想了想,月琉心思实在莫测,若我说了这些,他变了主意一定要我留下怎么办。虽说我仙力已经恢复,轮椅也找回来了,但是不辞而别总是有忘恩负义的嫌疑。 再三思虑之下,我决定还是老老实实承认:“好吧,我就是那个意思……” 月琉:“……” 终归他还是个深明大义的医公子,并没有与我做过多计较。 一番梳洗后,月琉替我披了件厚实到不能再厚实的大氅,与昨晚那件不同,却也是精致十分。 我瞧着他揶揄笑道:“你这倒是有不少姑娘家的衣服。” 他轻轻“嗯”了一声,专注于将我抱上轮椅,并不打算与我作深入探讨,这令我感到很是无趣。 也没甚收拾,如此便上路了。不过将将出了殿门,冷风呼啸,将我脑门子一刮,冷得抖了好几哆嗦。我却忽然清醒了好些,愈想愈不对,仿佛漏了件极重要的事! 猛得一个回头看向身后人:“等等!你之前说,要送我回家?” 月琉一派怡然,端端望着前方,脚步也不曾停下,很是云淡风轻答我:“嗯。”顿了顿低头看我,微笑道:“开不开心?嗯?” 我欲哭无泪,开心你个头啊开心! 本是要沿着芙蕖谷向北方向行路的,但最近风雪交加,山林里积雪颇厚,不利于轮子滚动。万一在哪处卡住了,想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公子,要将我拖出来是何其艰辛,何其劳苦。是以,月琉带我取道平雾山,那处据说修了山道,好行得很。虽然我很想按照原路线行走,在雪地里卡个几回,好叫月琉认识到送我回家这个计划是多么艰辛,多么劳苦,最好半路便将我弃了。但是我又转念一想,为了一己私欲,叫他抱憾终身,平白伤了阴德便也不是个仙人所为了。如此,便是甚不情愿地踏上回海之路。 我最初是不知芙蕖谷离北汅海有多远,待行了一日后,掐指一算,便知是还有半日的脚程。娘嗳,这么算下来,芙蕖谷离北汅海不远啊。那我最初落水的那地方与芙蕖谷离了多远? 我秉着好奇的心问月琉,他垂眼看了我一下,淡淡道:“没多远,也就数十个时辰的路吧。” 我:“!!!” 这么远的路,月琉还特地跑回去取我的轮椅。我仰天哽咽,人间果真有真情啊,人间果真有真爱啊。 眼见入夜,正巧进了一个小镇,月琉寻了个客栈说道:“今日便在这里住下吧。”我自然说好。 回房后,我仔细琢磨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同月琉说明日由我一人上路。毕竟我同他当初说我住的是北汅海隔壁的凤邱山的小镇上。总不能明日到了地方,他好奇问我:“你家呢?”我回他:“那啥,从前我住这里,现在我搬家了。”他问:“搬哪了?”我指指隔壁的海:“喏,那里。”那么他肯定以为我疯了。 “在想什么呢?”月琉踏入房间,手中端了碗热气腾腾的东西。 我摇头:“没有。”又随口指指那碗:“那是什么?” 他直接递给我:“这是饺子,楼下掌柜送的。小心烫。” 我接过,好奇研究了下这个形状奇怪的吃食,抬头问他:“饺子?为啥送我们这个?” 他自顾自在一旁坐下,随意道:“今天是冬至,都要吃这个。” 我“噢”了声,不敢多问,怕被他看出什么来,低头便吃。 半响静默,他忽然出声:“阿嫃。” 我心里正愁,吃得也正欢,抬了抬眼皮随意“嗯?”了一声。 “我明日有事,不能送你回家了。” 我含着一口饺子猛然抬头,怔怔半响,不能反应。此刻的心情如此复杂,就像是辛苦闭关修炼时,从天而降一颗神药,吃了便可飞升的那种。 我当下第一反应便是问他:“你今日就走,还是明日走?” 他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随即便是露出十分嫌弃的表情,勉强吞了茶水后才抬眼皮回我:“明日,怎么了?” 我压抑住喜悦,努力平复翘得不能再高的嘴角:“没事,没事。”这样便不用担心房费的事了。 他忽然眯着眼睛看我,凉凉道:“我要走了,你仿佛很开心?” 我吓了一跳,怕给他留下忘恩负义的印象,放下饺子碗,努力摆摆手冲他否认:“哪有!” 见他还是我不信,我作垂首掩泪的形容,低低道:“你不懂,这就是传说中的忍声吞泪。” 他:“……” 作者有话要说: 唉,没有宝宝看,我写得一点激情也没有…… 第16章 第 16 章 天色蒙亮,冷风凄凄。客栈外头的悬铃木上立了只通体乌黑的鸟,连绵不断的“呀呀——”声在这个冷清的客栈门口环绕,吵得有些心烦。这就是我和月琉分别的场景。 他在我跟前半蹲下来,为我拢了拢大氅嘱托:“路上小心,回家后便好好呆着,不要乱跑。等我来看你……” 我本来是听得很感动,但到最后一句时又被吓到了,连忙打断他:“那啥不用不用……”在他凉凉的眼神中,我很是心虚地补充:“我是怕你路途劳累……” 他立起身,好看的面容在昏沉的天气下半分没有褪色,只有几分无奈的意味说道:“行了,走吧。” 我看不出他是否生气,瞟了他好几眼,像是保证般轻声道:“我回去会好好练习煮茶,下回见面便煮给你吃。”这样便澄清了我没有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以及要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果然,月琉领悟了,面色也柔和许多,看着我淡笑道:“好。” 一个人的脚程果然快了起来。我隔段距离便使一次遁身术,霎时路程便过去了大半。心想道,有了这次出海的经验教训,回去后定要好好学习驾云之术才行。 日头当当挂在正中央,我便回到了北汅海。久违的海面啊,我心头又是一哽咽,当即便飞身跳了进去。 轮子滚向镜水宫殿,一路虾鱼蟹蚌纷纷与我行礼,我匆匆与他们挥手示以免礼,满腔心思都在于阿爹阿娘身上。 我早已准备好措辞,待见了阿爹阿娘后如何与他们交代我失踪的这二十三天。只消说是路过某山时,一抹天光乍现,顿感灵台清明。当即落座,采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由此悟出了许多道法来。是以才耽误了归海的行程。 虽说打了诳语,但也实在别无他法。总不能说我走路走到一半就掉了水里,日后二十余天都修为尽失。所幸碰见一个心肠极好的医公子,以及吹了半晚神奇的风雪方才痊愈了。啧啧啧,实在丢脸,丢脸。 哪知,待我入了他们常在的梧桐殿时,里头的小虾娥垂首敛目告知我:“龙王与龙后娘娘数日前便出海了。” 我猜想他们是否是出海找我去了,哪知小虾娥继续垂首敛目同我说道:“不是,他们是下凡看大殿下了。” 我:“……”好吧。 很是失落地回了自己的寝殿,正巧在殿门口碰见急急往外冲的苏苏。她倏然立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将我瞧着,眼角渐渐渗红。 我张了张嘴:“你……” 她忽然大声哭道:“公主!你可算回来了!”说罢便跪在我跟前,伏在我膝头哭得不能自已。 我如此感动,如此欣慰,总算还有人惦着我。一下下顺着她的头发安抚道:“唔,别哭了,啊?” 她恍若未闻,哭了好半响才抬起头来,一张脸花得不成样,还犹自抽噎看着我道:“公主,你怎么在凡间游玩那么久,不是说十日便回来吗?叫我好是担心!” 我真是有苦说不出,但也不能实话实说,便只得生生受了“贪玩”这个黑锅。 安慰她一番后便问她:“对了,阿爹他们怎么去凡间了?” 苏苏小脸上还挂着满满抱怨,但听我问她,便也说道:“不知道,仿佛是大殿下历劫时出了些事故,他们赶去补救了。” 事故?我不明所以看着她。 苏苏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通:“我去西天请了龙后娘娘他们后当即便赶回青峒山了,却见公主您已经走了。便也立即赶回北汅海,沿途也细细瞧着会不会正好与您碰上。哪知待我们回了北汅海,您还没回来。正好第九日时,有位灵官过来,说是大殿下历劫出了些岔子,请龙后娘娘他们一道过去解决。龙后娘娘本要留下来等您的,可据那位灵官说,大殿下历劫一事,还需由龙后娘娘他们二人一并出力,缺一不可,这才两人都去了,至今还没回来呢。”顿了顿,她那小脸又紧紧皱起:“公主,你说大殿下会不会真出事了?” 我本也揪了揪心,可忽然想到阿哥此行渡的是个情劫,又悠悠然松了口气。既然阿爹他们去补救了,便总能无碍的。 安慰了一番苏苏后,便滚着轮子进殿,顺道问她:“阿福呢,它回来了吗?” 苏苏跟上来:“没有。”情绪还很是低迷:“它可能是被听朽仙君吃了吧。” 我:“……” 境水宫内,籁籁静谧。 回海待了两日,身体大好。闲着无聊时溜了一圈后花园,发觉那里十分热闹。微漾的藻墙驱隔了好几层,在其间穿梭灵便的鱼虾数不胜数,个个都很是快活。这是多么久违的场面啊,容我想想,上一次还是在一千多年前,在海里还没有猫的时候。 我有些感动地停在一柱藻墙后的小亭台内,细细欣赏。不曾想那些个小鱼虾反应倒很是灵敏,纷纷吓得一惊,四处散开。唔,看来是肥猫虽走,余威犹在。半响,胆子大些的鱼从藻墙后探出个小脑袋,察觉是我后方才游了过来。我笑眯眯地吩咐苏苏拿些鱼食喂给他们。 鱼虾正在争食之际,一条肥嘟嘟的多宝鱼游到我跟前,看着我,欲说还休。 我甚是和蔼与它说:“你想说什么?” 它甩了甩鱼尾巴,看着我怯生生道:“福大王什么时候回来啊?” 福大王?我觉得自己的嘴角肯定抽了两抽。 苏苏在旁边吓唬它:“明天就回来了!” 众多鱼虾顿时消失无踪。 第二日,阿福没回来,倒是阿爹阿娘先回来了。 我去正殿看望,阿娘见了我就好一通哭天抹地:“阿嫃啊,你可吓死娘了!”将我连人带轮椅转了好几圈检查:“伤好了没?还疼不疼?” 我被转得有些晕乎,勉强撑着额头回答:“还好还好,东华大帝……为我疗过伤了。”其实还有月琉,但名字已到了喉咙口,不知怎的,我又咽下去了。 阿娘方才放下心来,捂着胸口哽咽道:“那就好,那就好。”随即又将我不及时归海,反倒是想着去凡间游玩一事好一通数落。 我只得垂首认了这一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忽然想起阿哥,我便问道:“阿娘,你们这次下凡这样久,阿哥那里出什么事了?” 阿娘摇摇头:“没事,都解决了,你阿哥他很快就能回来了。” 我点点头,总算也没了桩心事。 阿娘本要罚我十年不准出海,但在我掩泪力争之下变为三月,由此落下此次谈话的帷幕。 当然,一直坐在旁边不言语的阿爹也不忘添了一句:“我看青峒山与你定是八字不合,以后再不能去那地方了。” 我自然说好。 其实本来十年不得出海这件事也是无所谓,毕竟我至今为止活了一千余岁,出海次数统共也不过是两回。但如今不同了,毕竟我还欠着月琉一个恩,又允了他煮茶一事,自然是愈快将这事了了愈好。不然等十年后,他行医四方,也未必在芙蕖谷。那我还得东寻西觅一番,时间拖沓不说,万一我寻到他后,他已是娇妻佳婿良缘成,那我屁颠颠走上门去为他烹茶,徒惹其家门大乱。唔,所以三月是为最妥了。正好给我些时日好好练习。 但是苏苏对于我要煮茶一事反应略大,不,是惊恐失色。 她跌坐在我腿前,眨巴着眼睛十分楚楚可怜:“公主,我最近是否有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改!但你一定不要用你煮的茶来惩罚我啊!” 我:“……” 想来是我从前煮的茶实在将她荼毒过深,我有些歉疚,又对她这般形容颇有些咬牙切齿。此后一刻钟,我向她保证了无数次这次一定不给她喝,她都表示不信。无奈,我只得将阿福搬了出来。 “你差人去趟般尊台,将阿福接回来,我让它喝行了吧?” 苏苏怯怯将我看了一眼,面容很是复杂。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些幸灾乐祸的愧意。而我只想拍她两掌。 苏苏就带着这幅复杂的形容走出去差人接猫了,只是走到一半又饶了回来。 我抬眼看她,磨牙道:“真不给你喝!”顿了顿再添一句:“要不要写个保证书啊?” 她摇头,遂歪着脑袋,一副很疑惑的表情:“不是。是我忽然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来。” 我拿起旁边桌塌上的书翻阅,随口问道:“什么事?” 她说:“是青华仙君。” 我一怔,抬眼看她。 “那天你被听朽仙君抱进殿内,东华大帝给你医治时,我正在门外侯着。忽然青华仙君便走到我跟前……” 她的表情变得复杂又疑惑,我忍不住开口询问:“她说什么了?” “她问了我,你的名字。” 第17章 第 17 章 阿哥不日则归,这对我来说真是个好消息。因为这样便可求他去月宫替月琉求一门良缘了,妙哉妙哉。 我再三追问之下,阿娘才将他历劫之事告诉我。原是他的凡寿将近,一把年纪临了时却看上了一个黄花大闺女。险些干出些惊天动地的不耻之事,坏了历劫大事。所幸阿爹他们去求了一番命宿灵官,欠了好大一人情才将这事摆平。我乐呵呵地听完这事,苏苏却是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阿哥宁要强上一个凡间小丫头,对她这现成的美人却不闻不问,实在没有天理了。我拍了拍她抽搐不已的肩头,对此事深表遗憾。 三月之期只过了一半,阿福回来了。踩着四只已经不能称作‘爪子’的蹄子,屁颠颠地蹬到我膝头,喉头止不住的“呜呜呜”声,一面还用那张肥嘟嘟的脸蹭着我的脸,一副与我十分要好的样子。仿佛完全忘记了当初青峒山上弃我而去的事情。 我将它从我膝上一把拎了下去,阴阴笑了两声:“回来了?” 它抖了抖,毛颤了颤,伸了伸爪子还想往我身上蹬,碧绿的大眼睛瞧了我半天,最后仿佛是权衡了一下,扭过猫头就蹬上了苏苏的怀里,肥脸拼命地蹭苏苏的脸,一副与她十分要好的模样。 我:“……” 北汅海海域不大广,占地面积大约也就是东海的一半。就是这么点地方,水晶宫的占地面积还是整片海的一半。 水晶内殿居甚多,其中最大的便是正殿梧桐殿,这样酸牙的殿名我便不多说它的由来了。总之它的占地面积也很大,加之阿爹平日办公的德熙殿,两殿的面积大约便是整座水晶宫的一半了。 但是阿爹平日基本是无公可办的,所以地处水晶宫西面的德熙殿便很是冷清,连带着紧挨着它的清和居亦是。所以我觉得清和居是个闭关修习的好地方,适合我专心研究茶道这门高深的学问。是以,我收拾了三两件衣裳,拿了数十本茶藉很是潇洒地搬家了。 阿娘对我此举甚是支持。本来她便打算等阿哥回来后,我们全家一道上般尊台去,正好让我替听朽煮一壶茶,聊表感恩之心。我很是有自知之明,我觉得我的茶将将才端进般尊台的门,保不准是会让听朽连人带茶盏一道扔出去的。但见阿娘对我有如此莫名信心,我也便不多言,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且练着吧。 不过我倒是还听阿娘说起了一桩事,事关那火荒的奉亦天。凭良心说,我对此人那是恨得一个牙痒痒。胸口的疼痛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那叫一个痛不欲生,那叫一个历历在目。那是我平生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了,至今想起从云头上跌下去的那一瞬间的感觉时仍是毛骨悚然。 不过纵然我再对其恨得牙痒痒,在听说其已经全族覆灭时,我还是十分不可置信及不可思议。阿娘说,是我未曾得缘相见的寒般若亲自率兵去的火荒,丝毫没有使什么用兵之术,拿了把神器骨锦扇,日夜颠了一番的功夫便成了。 一个族的覆灭如此简单,简单到令人不寒而栗。我无法想通寒般若为何去而复返,正如同我无法想通他们做这件事情的目的。阿娘说,寒般若没有资格率兵灭族,那么定然是他们那个从来未曾露面的帝君的意思。 魔帝,对我来说是个仅存在于上古史中的人物。我对他唯一的印象,便是书中对他的形容。“现帝者于魔,身为蛇,名玄阴,世绝仅尔。于万数年前开天所诞,魔修甚高,无以可测。其容惊艳八方,却以战名赫赫……古有传言,其腕中有纹华,形状精微,色赤如血,疑为蛇胎也……” 据传他甚久不理世事,潜心修炼。但四海八荒却无人敢冒犯魔族,当日那奉亦天仅听寒般若说一句“帝君已不高兴”便白了脸色,魔族声威由此可以窥见一二。 对于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灭族这件事,我思来想去后想出了个不大靠谱的结论——青华仙君。阿娘认真想了想,表示有这可能。 凡人无事尚要翻两个跟头,魔帝活得年岁这样长,好容易碰上件有些糟心的事,岂不要好好出一口气,找些乐子。再者说了,万一他这一出手,佳人感泣,成了一桩良缘不说,仙魔两族或许也能冰释前嫌,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这想法一说,阿娘便十分难得地轻拍了我脑袋一下,微怒道:“又胡说!他们是魔,我们是仙,两族永世不可能交好。” 我揉揉脑袋,除悼念一番不复存在的火荒族人以外,也替青华仙君与魔帝这对有情人表示同情,自古情感之路多坎坷啊。 外头的世界或许翻了天,变了色,清和居还是一派平静。我研究了月余的茶技,除了学会“巡河式”的倒茶手法以外,表示半点没有进步。阿福被灌得毛色眼瞅着从白变成淡绿了。整个一只绿油油的肥球,隐藏在藻墙之后,倒是也方便它捕鱼了。不得不说万事皆是有好有坏的。 苏苏则表示有些不开心,自从搬来了清和居,她与她的小姐妹们便见不着面了,这很是不利于友谊长久发展。况且她觉得我的茶技实在不是一年两年可以练成,有这时间倒不如出海游玩一番,反正三月之罚早就过了。 我本是不打算搭理她的,但看着膝上喝了我茶后奄奄一息的阿福,我又觉得她说得很对。 收拾了一圈东西便屁颠颠回自己寝殿了,我决心后日便出海去芙蕖谷找月琉。本来想明日便走的,可阿娘说,阿哥明日就要回来了,苏苏对这个消息表示十分惊喜。她也不在我眼前晃了,说是要去找她那群小姐妹,让她们给她打扮一番,好叫阿哥回来后看见不一样的她。 一早起床,遵阿娘吩咐,全家得一道在梧桐殿迎接历劫厉得很辛苦的阿哥。一出寝殿,灯火那个辉煌,人声那个鼎沸。从我殿中一路走去梧桐殿的路上,虾兵蟹将排排站队,许是多年没有这样的大场面,个个神气非凡,连看见阿福也不怵了。我抽了抽嘴角,这阵仗未免太大。 而更令我睁不开眼的是苏苏。她脱去平日常着的素青纱衣,改披了件艳丽到不可方物的浓紫薄纱,那隐隐约约的冰肌玉骨呦,那曼长修细的大腿呦……啧啧啧,我默默垂首,捂住了阿福那双瞪得出奇之大的眼睛。唔,非礼勿视啊。 在梧桐殿等了片刻,一道青光闪过,数年未见的阿哥平白出现在大殿上。见面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双膝下跪,抹了一把眼泪向殿上的阿爹他们哭道:“儿不孝啊,竟迷了心窍作出那等不耻之事,平白让爹娘为我操心啊……” 我:“……” 哭诉了整一炷香的时辰方算完,阿爹他们表示谁能无过并下不为例,原谅他了。 阿哥落座之后与我们联络了会感情便要去闭关了。因渡劫不易,悟出天地之道不易,得悟之后飞升阶品更是不易。所以,我们表示理解。 他匆匆走过我面前,蓦然停住,将我身边的人儿扫了好几眼,低头对我语重心长道:“苏苏不是挺好的么,何时又换了这么个小姑娘来。你可不能学来朝三暮四那一套啊……”说话时摸了一把阿福的头,说了声“咪咪乖”后,青袍一挥便去闭关了。 我扭头,看见苏苏那张欲哭无泪的面容,吃力地伸长手臂拍了拍她的小肩膀,表示深切同情。 深海寂无声,人间三月春,这正是个好时候。我同阿娘说要出海游历,看看人间哪处闹了旱,哪个人受了灾,施个援手,积些仙德。阿娘很是支持,只是听闻我此番只与阿福两人去时有些吃惊。 我看了眼在偏殿忙前忙后准备茶食的小姑娘,对阿娘无奈叹了口气道:“螃蟹大了不中留啊。” 阿娘:“……” 苏苏随意收拾了一番,将一个包裹递给我,含羞带臊地垂首道:“公主,我便不送你了,大殿下那边正在修炼,我得去给他看门呢。”又笑眯眯地添了句:“你们早些回来啊。” 如此敷衍,如此见色忘义,连阿福也恨恨未曾多看她一眼,扭头埋在我膝间睡觉了。 上回归海时,外头还是漫天飞雪,这回我刚出海面,日头像个红球般高高挂在正中央,晒得我有些热乎乎,四季真是那个无常得紧。 这回我没施遁身术,悠悠滚着轮子朝西南方出发。沿着北汅海一路行驶,入了夜才到上回落脚的小镇。 还是那家客栈。门口的悬铃木郁郁葱葱,皎洁月色的背景衬托下,它恍若一副天然而成的画。 我低头轻拍了两下阿福,它懒洋洋地醒来,“喵呜”一声尤为娇滴滴的。 “就住这可好?”我随意询问它的意见,顺便摸了摸它圆滚滚的头。 它甩了甩尾巴,表示没意见。 进店,这回没有忘记银钱,特特叫苏苏用珍珠什么的去凡间换了好些来。 正付钱欲叫掌柜的替我开一间房时,却听见后头一声叹息:“这回静安城大旱,却不知要死了多少个人呐。” 第18章 第 18 章 静安城年前忽然大旱,只因沿城的苦陀海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仅在七个月便枯竭了。 此事震惊天下。 朝廷出面赈灾,又有静安城父母官贪污灾银之说,民心动荡,乱事纷起。年前,大元朝二世子亲临城内,抚慰灾民,广散银钱,祭天求雨,然无成效。百姓四处奔逃,静安城富鼎一时,而今已然是座空城。叹息,惜矣。 这是我在帐柜前听了一炷香时辰听见的消息。掌柜将我望了半天,双手环胸,十分不乐意道:“你到底住不住宿?” 我思虑片刻,收回银钱。 轮椅将将停在那棵悬铃木下。春分的月亮很圆,如一枚通透的夜明珠挂在枝桠上头,照明了通往来时的那条小街道。 静安城在苦陀山附近。而苦陀山四面临海,底下是一片比北汅海还要深的苦陀海。苦陀海的海史甚久,它的海平线比起北汅海来说高的不是一星半点,如何会以这么快的速度突然干枯了呢? 想了想,这事定是与仙族或是魔族有关了。 此事既然被我听见了,那便是缘分。看来在去芙蕖谷之前得先去一趟苦陀山,探查一番旱势是否真如他们所说。若是属实,那便真是不得了了,得尽快回去告诉阿爹。 怕只怕月琉得再等我几日了,这一去一来的,大约也要费不少功夫。这恩报得着实拖沓,但也委实没有办法。啧,有什么办法呢。 阿福两个爪子搭在我胸前,半立着,将毛茸茸的猫头蹭了蹭我的下巴,“喵呜”一声,饿了。 从法鼎中掏了些小鱼干给它,趁它吃得很欢快时,我顺了顺它的毛说:“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阿福抖了一抖,吞咽的动作很是困难。 苦陀山在北汅海方向,没了来时的闲逸之心,我们紧赶慢赶,日夜兼程,日头又倒向西边时方才到达。 因这一路行来见的都是青山绿水,是以,当看见眼前景致时,我也是愣了半响方才回过神来。 海呢,传说中的苦陀海在哪里? 这方圆千里,遍地枯裂的泥巴,轮椅卡在裂缝之中,整个人也有些倾斜。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不明物晒在这片广阔的枯地上,垂眼细看,却是无数白的,灰的,大的,小的骨头,最多的便是鱼骨。天地之色分明,一片是水蓝的,一片是死灰的,横在中间相隔的,是一座高大但看不见尖的死山。 捏了个诀坐到了云端之上,放眼望去前方,氤氲云雾间露出了一截灰色的山尖,愈近看得愈发清晰。拨开云雾,那灰色的山似被什么吸干了养分,粗粗地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纹路,布满了整座山,无一生机的模样。恍惚有种错觉,仿佛我伸手轻轻一推,这布满裂痕的高山便能瞬间倒塌,落为尘土。“赤地千里所生无一木,绝矣,为旱。”见不到眼前景致,是无法体会书籍中的这句话的。 若不是掐指算了数遍,我至今无法相信这就是我在古藉中曾见到过的苦陀山。惊骇之余,我闭眼细心查看,发觉周围并无神仙气息,人烟之气也是鲜少。这着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苦陀山地势特殊,它不属任何一族领域。相反却是用来隔开仙魔两族的界限。苦陀海以北是为魔,以南是为仙。仙魔两族自古不和,战事常有发生,所以这苦陀山便也从来不是个平静之地。它既已旱了七个月,想来两族都是知道的。因不是自己领域,皆不派人前来布雨倒也是意料之中。但为什么这里仙魔两族的人都没有了么? 但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该是彻底了解一番具体情况。当即便下了云,就着枯地一路行向了离山约摸数十里地的静安城。 静安城着实冷清,轮椅将将停在城门下的主街道,这个时辰也不算太晚,我放眼望去却是半个人影也没见着。迎面而来的风都夹杂着干枯的泥土味,半点没有春意。但想来这座城市从前一定很是繁华,依稀还是可以从宫殿规模上窥见一二的。 青色的天气说不上昏暗,月头也不过刚刚露出个轮廓来。可以很是清楚地看见明黄墙面以中间的朱漆城门向两边无限绵延,城门上方吊着一块金匾,上书“静安城”。因城墙造势甚高,以我的角度顺着城墙里面看,只能瞧见些许连绵朱色玻璃瓦以及那飞檐的屋角,如展翅欲飞的凰鸟,气势倒是挺唬人的。只是此前场景冷清,倒也有些对比的凄凉。 我摸了摸阿福的下巴,无奈叹了口气:“走吧,去瞧瞧里面什么模样。” 它甩了甩尾巴,没什么兴致。 “噔噔噔”的轮子滚在青石板上,在夜初的城里分外清晰。整条街道空空荡荡,不远处一幢连一幢的宅子破落,门前一片灰败。街边两侧的摊子杂乱不堪,倾翻的筐箩就掉在了马路中央,与稀碎的瓦器一道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停下轮椅,闭眼,凝神捏了个诀查看四周确认,半响,睁眼,微微一笑,唔,这还不算是座空城。 因此城实在过大,我察觉到的人息又在城北,便就地使了个遁身术,不过片刻就到了一座宅子前。 宅子不大,看上去倒是干净,至少门前两头石狮子还是安然无恙地竖在那里,威风凛凛地看家护宅。匾额上头几个字也是颇有佛意,清净居。 我捏了个诀便上了石阶,近那大门前敲了几回,半响方才有个小童出来替我开了门,略是惊讶地看我:“你是……” 我想他大概没想到这城中还有人罢,遂十分友好一笑:“途经贵城,眼看天色已晚,不知可否留宿一晚?” 小童子几番皱眉,几番纠结,看了几眼我的腿后,终归叹息一声:“好罢,你且在这里稍等,容我去禀明一声主子。” 片刻,小童子出来将我迎了进去,阿福“喵呜喵呜”叫个不停,在这安静过分的回廊中显得几分焦躁,我轻拍它的猫头,瞬间便摊成了一团,萎靡睡觉了。 小童子将我带到了一处小院落门前,微微辑礼与我道:“便是这里了,姑娘且自便。” 我扫了一圈,院落很是干净,无甚特别之处。倒是墙角一株扶桑花开得糜艳,蓦然亮了我的眼。旱情如此之久,竟还能有株花存活。 小童子正眼转身离去,又像想起什么般对我说道:“想来姑娘知道,此处正闹旱灾。是以水食皆是紧张,请恕不能招待,望姑娘见谅。” 唔,合情合理,我点头表示理解。见其走后,我唏嘘两声,倒不知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家,能有这般明礼的仆人。 进屋首要紧的事当然将阿福喂饱,其次才是考虑此时境地。 静安城作为苦陀山下唯一的一座城,虽属凡间大元朝境地,但却不属仙魔任何一族,即便城中凡人寿数已尽,那魂魄也归不到两族阴间。何其凄惨,何其可怜。我此番管了这桩事,倒也不知道阿爹他们可会怪我。但既已来了,便总要了了。 这宅中既还有这么多人留守,那么我想了解情况便只能问这宅子主人了。存心是要将此事速战速决,毕竟回头还要去芙蕖谷,是以我决心当下便去找主人家。 夜半深,可怜三月春意,我出房门,轮椅滚在枯得就剩个土坑洞的池塘边,竟连鸟声也没有。只有风吹枯叶,‘晰晰唰唰’颇是阴冷。 所幸这宅子也不算大,我转了半个时辰就到了一看就是主院落的门前。在敲门时便已想好对策,凡人讲究一个礼数,我半夜前来,除了特来感恩以外也没有更好的说辞了。 三回敲门后,木门吱呀呀地开了,一个穿着灰衣的少年,垂首皱着眉头看我这个不速之客,而我也抬脸看他,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不等我想出这个似曾相识出自哪里,他已是惊讶出声:“是你?” 我愣了愣,显然我们之间是见过面的。但细数我那狭窄到不能再狭窄的交友圈,仿佛又没有此人。但深夜前来,会旧友这个名头显然比感恩来的好。是以,我硬着头皮打哈哈:“嗯呐。” 他皱眉将我瞧了半响:“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是来找主子的吗?”顿了顿忽然恍然大悟道:“之前下人过来禀报有位患有腿疾的女子前来求宿,莫非是你?” 他一下扔了几个问题出来,除了最后一个,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便虚心点了点头。 他恍然道:“我说呢,世上哪有那么多患腿疾的女子。”他忽然话住了,往旁边侧身与我让路:“请进吧,我去禀报一下主子。” 那灰衣少年进了后方的殿屋中,我便转着轮椅在院中等候。这院落明显更加雅致宽敞些,院角皆放了盆栽,冒着我不识得的黄的紫的花,煞是好看。我转了轮椅到院中石桌前停住,见上面搁了个浅降彩茶壶,心中好奇,便伸手拿了起来,想看看里头有没有放着茶水。 就在这将看未看之时,后头穿来一阵脚步声,紧随而来的便是一道熟悉的声音:“伯姑娘?” 第19章 第 19 章 常道人生无常,际遇如何安排,我等学过天算术法之流的仙人也不得探测三分。是以,能在这个小小的院落中碰见小云,委实是一桩十分奇妙的事情。 分别约摸四个月,他鼻依旧是鼻,眼依旧是眼,衣裳也依旧是那锦蓝色的衣裳,只手上没有拿一把折扇,如此便再无两样了。 我热泪盈眶,亲切呼道:“小云……” 他疾步而来的身躯抖了一抖,勉强稳住后,方才叹道:“竟真是你?方才灰戈与我说时,我还不大相信。” 原我觉那灰戈眼熟呢,可不就是当时跟在小云身后的那灰衣少年么。我喜不自胜,将他左右瞧了许久,方才想起当时他走时是曾说起过要来这苦陀山的,我还赠了他一把木簪子护身。 我瞧了眼四周殿屋,恍然大悟道:“你当时便说要来苦陀山,可就是在这安家?” 他点点头,在我对面坐下,垂眼见我手中之物,问道:“你可是渴了么?”不等我应他,他便已回头吩咐灰戈去取些水来。 灰戈面有踌躇,看了小云几眼,又看了我几眼,终究是主命难为,一皱眉便领命出去了。 小云拿过我手中的浅降彩茶壶,干干笑声:“这就是个摆设,你且等等。” 我很是感动将他望着,须臾道:“这里境地难过,你怎还留在此处?” 他放茶壶的动作缓了缓,脸上久别重逢的喜悦也减了两分,低了声音道:“若我走了,怕这真是一座空城了。”顿了顿看我:“伯姑娘倒也怎么会来此处?” 我噎了噎,因未曾想过此行会碰见熟人,也就没有打好腹稿。抬头望了会天,低头摸了会裙,半响才灵光一闪,对他说道:“唔,我也是四处奔波,无所去处。先前听闻你说来苦陀山,想必这里景致不俗,便落后于你的脚程一道跟了过来,哪里却想这里竟成了这幅模样,真是,真是……”话毕垂首干干掩了掩泪,作出十分难过的形容来。 四周很是安静,院外枯叶作响声十分清晰地传了进来,而我未曾听见小云的回应声。 心下忐忑,怀疑莫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一面掩泪一面偷偷从指缝中瞧他脸色,却见他表情微愣,木木地看着我,抬起手似乎想安慰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猛然放下,最后干巴巴吐了几句话出来:“伯姑娘莫要难过了,静安城之旱非一日之祸,只是近几月来更加危人而已。” 我微愣,见他抬眼看我,想来不用等我开口,他已有一番故事要说给我听,不由柔了脸色,静静等待。 他看了我数眼,叹了口气,抬眼望天道:“伯姑娘可知,七月前,这里是幅什么景象?” 我略有耳闻,但作为个合格的听书人,只能摇头作不知。 “史藉记载,苦陀山存在已久,追溯上去,在第一个统一天下的陈朝时就已存在。我年少时也曾来此一游,大模样只记得这是一座矗立在深海中的绿山,文人游客众多,来往皆需乘坐木筏。登山顶眺望,真乃世间第一好景致。” 说到这里他停了,低头不语。我不清楚他是在为此山的往日风光感伤,还是作为一个说书者,必得在承上接下之处逗留,以吊吊我这听书人的胃口。 半响不等他说话,我只得开口催促:“然后呢?” 他幽幽抬头,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继续道:“说出来或是骇人听闻,我不知那苦陀海最初是有多深多广,只记我年少来时,那海面也要达如今山腰之处。而这不过短短十五载,竟枯得模样全无了。” 我惊了惊,半响不能言语。十五载…… “啪”一声硬物相触在耳边乍起,我猛然回神,却是灰戈不知何时走到了跟前,将一玉制小瓶放在我跟前石桌上,与小云弯腰示礼之后,再转身走出院,临走时还不忘轻飘飘看了我一眼。 我一机灵,将那小玉瓶往小云跟前推推:“你喝吧,我不用。” 小云微微一笑,将玉瓶再推了过来道:“你喝,莫要推辞。” 我干干笑了一声,并不接那玉瓶,而移了话题:“据你所说,这苦陀海是短短十五载干枯至此的?” 他面色又一沉重,点头道:“是啊。这一片地域本就特殊,从来便再没下过雨。苦陀海虽日渐干枯,到底也解了山下百姓的日常所需。只是你不知道,听我父……爹说,自去年九月起,这海就彻底枯了。从前山上也有樵夫居住,传闻说有樵夫亲眼见到,这海的干枯速度尤其之快,肉眼竟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似是,似是像碗中水一般,被人喝尽了……”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略不好意思道:“这也是四处胡听来的,当不得真。只是这里从不降雨,苦陀海这一枯,山下百姓没有活路却倒是真的。” 我听得委实稀里糊涂的。苦陀山确实由来已久,山名甚至在天藉中也是有记载的,海之深便更不用多说。只是北汅海不及它深,千年来涨涨退退,海平面也不过浅了数丈。它却在短短十五载,由山腰至干枯,这个速度决计不是普通事故。 再说那不曾降雨之事。我本听说那大元朝的二世子于城中祭天求雨时便想,先不说他祭桌上摆的是哪个族的规矩,拜的是哪个族的天,只说苦陀山不属任何一族,那他这个雨铁定是求不成的。 我疑惑问他:“这里的旱情如此严重,那你怎么还就在这里?拿什么吃喝呢?” 小云低头叹道:“唔,我本来来此便是想见一见旱情是否真如传言所说的。没想到正看见了那些灾民流离失所,有些竟活活渴得饮死尸的血。” 我心惊了惊。 他继续道:“我在这里有处宅子,食物和水也有些存储,便救了数个行动不便的灾民,暂且在我这里安置下来了。总之,盼着老天下雨吧。” 他的声音沉重,听得我很是不好受,也陷入了沉默。 那厢小云自责笑说:“你看我,难得重逢偏要和你说这些做什么。”罢了站起来道:“夜已深了,我送你回去早些休息吧。” 我道今晚知晓的事情够多,疑惑的事情也不少,便点点头,由他将我连人带轮子一道转了个大弯。 刚要走时,一个玉瓶被他塞到我手里,抬眼见对我温和一笑:“就知道你与我客套。”这才将我推了回去。 我拿着玉瓶,心中感慨,甚是温暖。 回房后阿福已是鼾声冲天,我这殿屋怕是这静安城唯一热闹之处了。方才小云将我送回来,往屋中一探,甚是疑惑问我:“我记得之前还有位姑娘跟着你,仿佛是叫苏苏姑娘,她人呢?” 我说:“她追情郎去了。”此言确实不假。 小云尴尬一笑,挠了挠头,与我道声“睡好”后便出了门去。 我在屋中思考半响,决心为将此事快了,今夜便启辰再去苦陀山一趟,探探究竟。 赤地千里,秃山仿若拔地而起,矗立在月光下岑寂。 我见过朦胧月色下的夜梅,见过风雪交加的夜山,却也是头一回感受寂静到空洞的夜半。也委实太冷清了些罢。我停住轮椅细听,竟连风声也没有,死一般静谧,比那空无几人的静安城更甚。我忽然后悔没有从海中带个夜明珠来。 我缩了缩脖子,本来一路手推着轮椅行来耗了些体力,隐隐有些出汗。眼下在这阴森森的地方呆了会,竟觉有些发寒意。 虽说是来探一探苦陀海干枯究竟的,但这放眼望去,除了一个‘枯’字也委实没有多余的景致。但我来也来了,总不能就这样白白回去。便也只得咬牙往那山去。 “咕噜咕噜”的轮圈声滚在干枯的地上,在这个天地间仿佛就我一人的情境下更显幽渗。我又开始后悔了,我应该把阿福带着的,即使会被睡眠不足的它挥几爪,也比如今心中害怕的好。 我活了一千余年,害怕这种情绪光临的次数屈指可数。现今再次感受,居然有些不合时宜的感动。 不过这种害怕只持续了几时而已,因我看见了一个山洞,泛着幽幽白光的山洞。 听阿娘说,我三十六岁还未化作人身时,渡章神君,也就是听朽他爹曾来海中作客。他爹是什么人?那是掌管仙族众仙人飞升所必需经历的渡劫的人。光辉啊照耀全身,面容啊慈眉善目,眼神啊不怒自威。 北汅海中上下无一不对其仰慕又害怕,全都夹着尾巴不敢靠近。他本面目严肃地同阿爹谈事,我那个年少轻狂啊,那个心智不全啊,龙尾巴一甩,居然硬生生将他拖至地上的一大把胡须给卷住了。所幸他立即反应过来,捏了诀将胡须从我的尾巴中抽了回去,否则他可便要被我生生摔个跟头。 如此胆色,至今仍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中最值得骄傲的事。 所以,见此洞如此异常,我依旧抬头挺胸地推着轮椅就进去了。 这个洞不是很大,且是一条幽深看不见尽头的山道。那白色的光就是从道的尽头发散而来的,并不十分明亮,只勉强够我看清前方坑洼不平的路。 轮子“咕噜咕噜”地滚在这狭窄的小山道里,这种压抑的寂静犹如我正闯入了一个无人世界,这条山道就是条一去不能复返的路。 一直往前行了很久,我的手也推得酸了,总看不见尽头,甚至连个转弯也没有。现在想回去的话十分简单,掉个头一直往后走就行了。但前提是,我可以在这个狭窄到不行的道里转弯。 轮子“嘎达”一下停住,估计是被石头卡住了。我看着前方那幽幽白光,如今进不得前,退不了后,委实有种哭笑不得的感受。 从前苏苏给我看过人间的戏本子,说是女儿家出门,或遇上强盗劫匪,或遇见采花小贼,哪怕就是个小手缎帕子被风刮跑了,也会有个翩翩佳公子出手相助。果然,写书的意图就是为满足现实的悲辛。 凡所有事,皆是虚妄。唯心所现,唯识所变……我默默念了几声壮壮胆,然后弯腰打算将手伸到轮子底下,将那个挡路的东西搬开。 触手的是一块冷冰冰又湿漉漉的块状,摸着像是石头,不过又没那么硬。我的好奇心早在这一路的山道里消失殆尽了,只想将它搬开了好找个出路。哪里知道,我这手上一使劲,竟像是将一块地气给撬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呢,连人带轮椅一起掉了下去。 我千年来一直很淡定,主要是甚少遇见过能让我不淡定的事。所以碰到这种情况,我打娘胎以来头一回尖叫出声,惊恐的声音伴随着我从落空的状态回归到平地状态。 四面八方回荡着凄厉的喊叫声,随着巨大的一声“嘭”,我十分不雅观地跌瘫在地上,所幸是仙身,倒不会觉得疼痛。还好还好,此处无人,否则方才模样当真是丢大了北汅海的脸。可知我当初被囚青峒山时也未曾如此失色。咳咳,不提也罢。 撑手半坐起来,轮椅不知跌到了哪个角落。我抬头顾望,娘嗳,这是个什么地方? 巨大的山洞,抬眼望不见顶,四面坑坑洼洼,山棱土尖。呼吸声被无限放大,空荡荡的回声被崎岖的山面弹出了透入骨髓的凉意。 我颤了颤,只觉身上冷得要命。想是自己忘了以仙气护体,便当即提气捏诀。却只在刹那心中一惊,想来脸上已变了颜色。 第20章 第 20 章 都不用掐指去算,短短不过半年,我已是两度失了仙术。但境地也实在天壤之别,前次乃因受伤之故,加之身边有月琉多加照拂。但眼下……我瞧了这山洞片刻,总觉得此处阴诡,可怜我经前两次出海经验,竟半分没有长些记性。 所幸因那不知名的白光照着,这山洞还算明亮,我扭头才见轮椅在我后背三丈之处,已侧翻。 现今没有仙术,那么这段路无疑是十分遥远的。无奈之下,只得以手肘撑地,慢慢匍匐过去,虽说吃力,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洞中之路很是坎坷,且有些路颇是尖刺,没了仙气护体,匍匐时手臂与腹上难免疼痛。好容易摸到了轮椅,吃力地将它扶起来摆正,又遇上了个大问题,仅凭我双臂之力,如何能撑得全身爬上去? 努力半响无果,心中那叫一个绝望。抬头望山洞,此处当真是无人了。即便真看见什么祸害此山的妖魔,我怕也是魂归天地的命了,那我此行夜探苦陀山还有什么意义呢? 虽说又生出好些后悔来,到底是无用了。我咬咬牙,一面匍匐,一面将轮椅往山沿推去,这十来丈的路程我竟爬了许久。待总算到了山沿,我抬手欲攀山沿时,竟看见手掌难得的血。 今日总才算明白为何四族之人历劫时,都要将劫数设在凡间。此处果然是个凶险之地。 攀着山沿,借力撑起身子,当终于坐到轮椅上时,我喘着粗气热泪盈眶,当下第一反应便是,待了了这苦陀山一事,再将月琉的恩一报,我千年万年也不出海了。 好罢,那些都是后话了。我张望四周,欲寻个出路。 这山洞果真错综复杂,如纸上所画的蜂巢一般,四周山沿上细看竟密密麻麻的都是一个个小洞。这是机关还是天然所生尚未可知,眼下除了凭运气仿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凝神瞧了半响,决心就那冒着白光的洞去,它是此山唯一异处,想来能从它身上看出些究竟来。 如此便向那亮得如罩了块白布的山洞去了。这路很是不好行,我手上使力转轮椅,身子又上下左右地颠簸,实在难过。 这山洞往外看很窄,待轮子滚进去后一瞧,却是不然。里头挺宽敞,高度约摸我阿爹直立走进来也有留余。但路还是一贯的崎岖,左右我自来了这山以后就没行过好路,便也没报什么希望。 这白光乍一看亮得刺眼,到了里头却是很柔和。沿着这亮光一路行了许久,中间弯弯扭扭的,倒也没记得算不算有过转弯,只也不知道时辰了。忽然,轮椅‘咔嗒’一下停了。 估摸是被什么绊住了,我用力转了许久也过不去。有了先前山上的经验教训,我不敢随意去搬轮子底下的东西,便借机稍稍休息。 此时却是有些后悔,先前小云赠我那玉瓶时,念着滴水不易,我便又捏诀给它放回了他院子里去。但自身毕竟是条水龙,虽说可十天半个月不需喝水,但不知是不是这山洞缘故,转了这好久的轮椅,竟渴得喉咙也有些火烧般的灼痛。 不行,不能休息了,得快些找个出路。我当即弯腰去摸那绊路的东西,却不想,手将将触地,便恍惚听见了一道女声断断续续的话来:“……都是因……若不是她……” 我一惊,仿佛有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天灵盖。亲娘嗳!是我幻听了还是这山洞当真有人?我顾不得欢喜,几乎是僵了身子,屏了呼吸,纹丝不动地听,方才是否为错觉。 “依我看,当需立即将它带回……”这是一道清冷的女声,只是戛然而止,然而已足够令我惊喜!竟然是真的!而且依照声音来看,说话之人离我不远,就在前方! “怎么了?”一道低沉的男声,恍惚有点熟悉。 静谧片刻,女声响起:“好像有人。” 我惊喜地几乎就要从轮椅上跳了起来,娘嗳,有救了!当下便要大声呼喊,还不等我呼出,前方蓦然出现的一个身影,高大挺拔。虽有白光逆着,面容却十分清晰。 我那随之呼出的叫声硬生生便卡在了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只不可思议地盯着来人。 玉色的袍子,黑发及膝,身无一饰点缀,依旧是好看得过分的眉眼,或因惊讶,一贯含着温和笑意的嘴紧紧抿着,只看着我,仿佛也不是不可置信。 名字在我舌头上滚了好几滚,半响我才听见自己因干渴而哑得不成模样的声音在这条山洞中响起:“月琉?” 他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大步走来,在我跟前蹲下,眉头微皱:“你怎在这里?我不是叫你在家里好好呆着吗?” 我紧紧盯着他,约摸是因为着实惊讶,胸腔下那一块跳得厉害,原本久别重逢该是喜悦,此刻却心头沉抑,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我:“你脸色怎的这样难看?”垂眼,声音也沉了许多:“手怎么回事?” 一双手将我握住,纵然动作轻柔,我也却被那冰凉入骨的触感吓了一跳,立即不自在地收回了手。 我摇头,声音如之前那声一般沙哑:“没事。” 他瞧了我片刻,那双好看的眼里情绪难辩,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却没有。 我想了半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月琉,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险峻至此,我身为仙族龙女尚是如此狼狈,仙术全无,只得如瞎子般乱打乱撞。可他只是凡间一个医公子,如何会在这里出现,且,看上去并无太大惊吓的形容。 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 此时,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又走来一人。我抬眼看,是个女子。容颜甚是姣好,孑然一身玄衣,气质如声音般清冷。她并未说话,只微微皱眉看着我,似是审视。想来先前听见的女声便是她了。 月琉站了起来,看着我说道:“先随我出去。” 我皱眉看他。绝处逢生与久别重逢的喜悦都抵不过心中浮起的一个模糊的阴影,我不敢细看,朦胧渐渐消去,留下的只有一个让人想不明白的疑惑。 月琉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人吗? 这时,那女子开口:“地……我们今日只差一步了,可就此出去吗?” 我不明所以,又是十分怀疑地看着月琉。 他垂眼看我一下,微一思索的模样,淡淡回那女子:“嗯,走。” 那女子垂首,再无半语。 月琉走到我身后欲要推我,我却拦了他:“等等。” 他问:“怎么了?” 我看了眼那女子,见她也正看着我,微微想了想便与月琉道:“看来你来这里也是有事,事情未了,却因为碰见我而半途而废,这让我心里有愧。若不然……” 他打断我:“阿嫃,听我的,出去。” 他的话不容置疑的果断,我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眼下我仙术全无,喉中似火烧般难忍,出去确实为一个明智选择。可他们因我而前功尽弃,这诚然让我愧疚。当然这并不是唯一原因,最重要的,是我想看看他们来此做什么。 踌躇片刻,见其面色平静看着我,一副不容我反驳的模样,我暗暗泄气,只好点头。 见我同意,月琉将我推起,方才绊我绊得十分吃力的路仿佛是一下子平整了许多,令我很是唏嘘。果然有了旁人推动,省力许多。 我抬眼望路,恰见那女子脸上闪过微愕之色,不过只是一闪而过,待我细看时,她已是十分平静地于前方带路。 我默默不语,见到月琉不是不欢喜的,只是在这种境地下相遇,终归是别扭得很。是以,一时间我也不知说些什么。 月琉却在身后问道:“在这里待多久了?” 我怏怏回答:“不知道,约摸数个时辰吧。” 他的声音微沉:“你嗓子怎么回事?” 我略是不好意思,但他是医公子又不能扯谎,只得打从娘胎来头一回与人说:“渴的。” 他默了片刻,轮椅的速度仿佛快了许多:“你忍会,待会出去便给你找水。” 我低低“嗯”了一声,心头滋味很是复杂。一半沉溺于救命恩人的屡次施恩下,一半清醒于凡人闯险山却毫发无伤的疑问中。 月琉问:“此山洞穴甚多,其中错综复杂程度与迷宫无二。你怎么会走这条?” 我继续老实回他:“我沿着光来的。” 他反问一声:“光?” 我点头,刚要指眼下的光时,就见方才走在前方的女子不知何时,手上拿一圆形物件,十分明亮。 我顾不得方才隔阂,惊呼了声:“那是什么?” 身后月琉淡淡道:“你不会才发现吧?这是照明所用的夜明珠。” 我反驳道:“哪有这么亮的夜明珠!我在海……家中有无数夜明珠,却不曾见过这样的!” 后面的声音带着微嘲:“噢?有无数夜明珠?想来阿嫃定然出自富贵人家。那怎的连我区区数金的医钱也未曾给呢?” 被他一激,我顾不得行路崎岖,转了大半个身子扭过去看他辩驳道:“你不是说,若让你医好了就不要医金了吗?再者说……”我蓦然心虚,声音连着头一并低了下去:“不是说为你煮个茶便算报恩了吗?” 他不答反说:“坐正了。” 我扭了扭身子坐好。 他淡淡说:“嗯,那我便等着阿嫃的茶了。” 想他对我寄予如此高的期望,心虚这种情绪从头皮蔓延到脚趾头,真是不甚好受。 我垂眼看手上血迹淋漓,默默叹了口气。月琉他无论如何,总归是一次又一次有恩于我的。至于其他,我尚且没有将真身告诉他,己所不欲,何施于人呢。 如此沉默着行路。我看着前方窈窕的身姿,再留意她手中的夜明珠,待我发现果真是她走到哪里,这玩意就亮到哪里时,我才不情愿地接受我一路追寻而来的白光,正是这夜明珠无疑了。再说它为何能从山洞里一直投射到山外头,那便是此物神奇,而我本身也没有见过多大世面,如此一想,便也不足为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即使没人看,也要坚持写完呢,哭~~~ 第21章 第 21 章 出山洞时天是大亮,日头高挂在半空中很是晃眼。而我头要紧的事便是察看我的仙术,微一提气,丹田与生门两处有熟悉的润泽之气萦绕,唔,果真恢复了,心中不由大喜。 月琉在后头问我:“要回北汅海么?” 我摇头,与他说了小云的住处。过后是要回去将这里的事情禀告给阿爹的,毕竟我修为有限,实在无力解决。但阿福还在小云那里,想来见我久久不归,怕是急了,必得先去接它才行。不过我却是想到一桩事,此行出来,我本是要将月琉的恩一并了了。那么我若是去而复返,倒不知他还在不在这里了。这时间如何调配,委实愁人得很。 我刚想问月琉他的行程如何安排,却见他正与那女子吩咐什么事,只声音刻意压低,龙耳朵纵然尖,却也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 片刻,那女子看了我一眼,遂与月琉点点头,姿态恭敬。然后转身往与我们相反的方向便先走了,玄色的背影干脆利落。若说她只是个给医公子打下手的人,那可当真浪费了人才。 我好奇问月琉:“她去哪?” 他略微垂首看我,不答反问:“你嗓子哑得这样厉害,当真只在这待了数个时辰吗?” 我点头,也实在无奈道:“唔,此山实在诡异,不留神便迷路了。” 他看了我半响,也没说什么,只将我往小云家推去,脚程略快。 到小云家时,暮色微浓,昏沉的夕阳如一抹蛋黄般挂在西边,多少照亮了这空城里唯一一座有些生气的宅院。 门前石狮子旁正好坐了个小童子,还是昨日那个,见我回来明显是愣了愣,匆匆站了起来几步走来迎我:“姑娘可算回来了。” 我无故失踪一天,半封书信也未曾留下,难怪小云他们着急,此事确实是我处理方式欠了妥当。但也不能言明什么,只得与他歉意道:“小云,噢不是,你家主子可在里头?” 小童子连忙侧身让路:“在的,姑娘快些进去吧,我家主子可着急坏了。” 我点头,轮椅便顺当地进了清净居。那小童子虽说在我旁侧引路,眼睛却一直往我身后瞧着,面容也是复杂疑惑得很。 刚过了九转十八回的走廊,进了小云的院门,便见他面色急切地迎了过来,急道:“你去哪了?” 我已打好腹稿,脱口便道:“今晨起来,便去静安城外游一游,却不曾想迷了路,至此方归。害你担心,真是对不住。” 我本以为自己说得那叫一个诚恳,语气那叫一个自责,小云顶多与我阿娘他们一样说句‘下不为例’后这事便算了了。 哪曾想他还质疑了一句:“今晨?可我问了宅中众人,并没人见你出去啊?我还以为,你是在这宅中出了什么事。”顿了顿又补充:“你的嗓子怎么了?” 我一愣。昨夜为图速度,我便在殿中使了遁身术,片刻便直接至静安城之外了。甚少与凡人打过交道,我却未留意这个细节,一时也是哑了口,不知怎么回了。 这时,身后一直未曾说话的月琉开口:“她的寝屋在何处,她受了伤,需要休养。” 小云的视线移到我后方明显愣住,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惊了惊,低头看我:“你受伤了?哪里?” 手上的伤诚然算不得什么,但转移了小云的注意力也总是好的。虽说心虚,但我还是默默抬起了手,一本正经道:“唔,跌伤的,不碍事。” 如此一来,免了刨根问底的麻烦,我也顺利回了殿中,见到了那头睡得四仰八叉,软乎乎的肚皮朝天的肥猫。 此行回来便是接它,顺便与小云道个别。但见它睡得如此之香,如此没心没肺的模样,我心生冲动想将它一把提起来,直接滚成球扔回北汅海。 我与小云说当即便要走,毕竟渴得实在难忍,得快些回去。 小云却正经道:“不行,眼下天色已晚,你一姑娘家出门怎么安全呢?万一碰上个……总之夜路难行,你行动不便,又受了伤,纵然有天大急事,总不差这一晚时间。” 他中途那一停顿,我想他本应该是要说万一碰上了劫匪之流,但一想这静安城连只牲畜也没有了,劫匪之流的话实在没有说服力,这才改了说辞。 小云待我如此亲厚实在让我感动,但我确实是有天大急事,便还是咬牙拒绝他。哪里想到月琉也说道:“留一晚吧,你手上的伤总要处理一下。” 两人口径一致,我便也只得闭嘴。只这渴水状态愈久,回头控制不住本能,怕会显了原身。 小云得知我留下来,却也没有过大惊喜。望着我道:“那你好好休息。”遂看了眼站我旁边的月琉,便转身出去了。 见他出去,我头一件事便是转了轮椅到床边,一把就拎住了阿福后颈一层厚厚的皮毛,将它提了起来。想来酣睡中地它委实吓了一跳,“唔!”的一声低呜甚是熟悉的响起。它毛发全数炸开,一双碧绿碧绿的大眼睛瞪地出奇之大。挥动四只爪子猛力扭动,欲图挣脱。 我笑眯眯地凑近脑袋看它,它看清是我,肥嘟嘟的身子一僵,随即眼睛大亮,“喵呜……”一声十分之亲切以及讨好。若不是因为方才见了它的睡姿,我总要以为它苦苦等了我许久,才有如此模样。 我继续笑眯眯道:“醒了?” 它的毛抖了抖,亲切谄媚的脸也僵了僵。看了我半响,见事迹已暴露,无分辨讨好的可能,便“呜咽”一声泄了气,垂下肥肥的脑袋,作楚楚可怜的模样。 月琉走近,看了眼阿福,又看向我,颇有些无奈道:“还有力气抓猫,手不疼吗?” 我放开阿福,将它放回床上。抬起手看,上头血迹已干,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需要净个手,然连喝的水也没有,净手着实是个奢侈的要求了。 他在我跟前半蹲,然后从自己袖中掏出了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青瓶。 我疑惑问:“这是什么?” 他未回答我,打开瓶塞,抬头问我:“可有帕子?” 他身上一贯盈着淡淡冷梅香,眼下瓶塞打开,我却分明闻到了熟悉的涩味,那是芙蕖谷时他给我常喝的药汤味道。我当下明白了,他既是医公子,想来也是随身携带的药物,要替我擦手上的伤罢。便从袖中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递给他。 月琉接过帕子,对折一下后覆在青瓶的口上,里头约摸是液体,待他拿开时帕子已被浸成淡青色的了。 这时,他伸手便将我右手手心朝上握住,冰凉的寒意透过皮肤将我激了激,我刚想像山洞中一般将手抽出,他蓦然用力,低声道:“别动。” 我愣了愣:“月琉……” 他垂眼握着我的手,以帕子一点点地擦去上面的血迹,冰凉之意蔓了我整只手,除了最先的一点刺痛外,上头长久干结在一起的不适之感消了许多,很是舒适,令我灵台也清明了。 我抬眼瞧他,殿中昏黄的灯洒在他的侧脸,一半如月光般柔和,一半隐在阴影,这样静谧的环境下,竟让我产生了些许缱绻的错觉来。 他忽然开口:“阿嫃。” 我微愣看着他:“嗯?” 他停了手上动作,手却还握着我的右手,冰凉的触感握得久了,竟也觉得有些暖意。他抬眼看我,面容认真道.“以后不要再去那些危险的地方了,好不好?” 这是自然的,我身无几年修为,又怎么会故意往危险的地方跑。只是看着他的眼眸,不知怎的,反驳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只是极安静地点了点头。 他这才勾了勾嘴角,浅浅笑意在眼眸内浮动,像是放心下来的模样。 我见他如此,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还说我,那你自己怎么会去那里?” 我说这话,本是想让他告诉我,他今日到底去苦陀山做什么。却不想他只是弯了弯眼睛,好看的面容溢着淡淡柔和:“阿嫃这是在关心我么?” 我愣了愣,脸上不由一热。 他轻笑一声,又低下头为我擦药。 娘嗳娘嗳,我可是比他大了一一千多岁的老祖宗啊,竟被他调戏了去!想了想,不甘心又地服气了,唔,连我都被他调戏了,他果然是个人才。 月琉没再说话,垂眼擦药的神情很是认真。他的动作很轻柔,骨节分明的手也很是赏心悦目。或是殿中着实安静,我竟连他的呼吸声也听得清清楚楚,急而促,猛然回过神来时才发觉,那原是我自己的呼吸。 他或是也听见了,一面将我的右手仔细放在我的膝上,手心朝上,一面又□□看了我一眼:“怎么了?可是疼了?” 他的眉眼一向好看,方才却是不知怎的,我觉得那一眼分外惊艳。 我抬着眼看他摇摇头,复又垂首看我那被擦得干净的右手,几道割伤的口子上都浸着药水,可见擦药人的仔细。 我忽然说道:“以后嫁给你的女子很有福气。” 他垂首握起我的左手,闻言抬眼,似笑非笑看我,半响方才低头道:“唔,确实很有福气。” 殿中安静,更衬得他说这句话时,声音低沉,偏又带了些许撩拨人心的意味来。 我不由心生唏嘘,如此人物,不知月老那本姻缘簿上可有配得上他的女子。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我灵台清明,蓦然浮现出山洞那张姣好的面容来。 因恍神的厉害,不知何时,两手都已被他擦好了药。 他站起来,将青瓶收回袖中,不忘嘱咐道:“待会睡觉时,记得不要碰到手心。这药效果快,估摸你睡一觉,明日起来便好了。” 我垂首点头,不知说话。 殿中默了片刻,我以为他在等我回答,刚抬头时便正与他的双眼对上,愣了愣。 他看着我,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只半响后问道:“用不用将你抱上床?” 我微惊,却不知这惊从何来。只是连忙挥手:“不用不用,我自己爬得上去。” 这一挥手却是惹得他微沉了声音,走近一步一把握住我的一双手腕:“别动。” 我有些不知所措,微僵了身子。想他辛苦涂了半日,见不得我这样随意动作,低低道歉:“我一时忘了……” 他没说什么,恍惚听见了一声叹息,我正不知这叹息从何而来时,一双手已是从我身后抄住我的腰,身子一轻,由他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我委实吓了一跳,吃惊抬头看他:“你……” 他微微低头看我,好看的脸咫尺之距,我甚至清晰见到那双幽黑的眼睛里倒影出了一张脸,忐忑不安的,如惊弓之鸟的脸。 “你手上涂了药,如何还能爬得上去?”顿了顿又轻叹:“方才还叫你手心不能碰物,看来你半点也没听进去。” 他的声音很轻,气息洒在我的脸上,微微暖意,随即消散开来,余留一片冷梅清香。 我脸上明显一热,胸腔处突突突地跳动,难得的紧张。紧张?我清醒了些许,连忙制止自己。有什么可紧张的,又不是头一回了?凡间医者如同父母一般,这没什么的,没什么…… 在我胡思乱想间,他已将我放到了床上,将我的头搁在枕头上,替我掩了被,两只手分别放在两侧,一动也不许我动的架势。 阿福在床尾,不明所以地:“喵呜”一声,以示它的存在。 月琉做完这一切便对我说道:“早些睡吧。” 我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熄了灯。自昏黑的殿中走了出去,又轻轻掩上了门。小云替他置的院子离这颇远,想来他走去也有一段脚程。 我便慢慢阖上了眼。不知是否劳累过度,方才紧张的情绪荡然无存,睡意沉沉涌来。隐约过了很久很久,朦胧间,腹脐上仿佛有涌涌热气,缓慢地蔓延至四肢全身,像是一池清泉将我浸润,饥渴了十数个时辰的本能疯狂地汲取着这点甘露,心中绷紧的一根弦蓦然松弛…… 恍惚间,眉心触碰了什么,一片冰凉。 第22章 第 22 章 这一觉睡得甚是踏实。 醒来时,阿福胖乎乎的身子正圈在我枕边,肥肥的猫头拱在我肩窝,小小三角模样的鼻子里哼出雷大的呼噜,睡得也十分惬意。 而我清醒的第一反应便是瞪大了眼,僵了身子。 怎的我半分饥渴之意也没有了? 先前还要靠术法勉力压制,省的露了原身。而眼下不知何时,术法悄然息下,身上半分不适也没有,恍若刚从北汅海出来时无异。 我不可思议地想了半天,抬起手心,见上头细细浅浅的口子果真与月琉说得一般全痊愈了,只留下淡淡药汤印渍。 娘嗳,莫不是,这凡间医术已经高明至此了吗? 当即便撑起身子,欲寻月琉问一问。阿福被惊扰了睡眠,娇滴滴地“喵呜”一声,将猫头埋进毛茸茸的肚皮下继续睡了。 捏诀坐上了轮椅,顺道整理了一番仪容,便出了殿屋。 今日日头不深,昏昏沉沉地飘着几片云,遮了它的光,衬得这院子颇有几分萧索的味道。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上回与月琉作别时的那个清晨,只是少了那棵悬铃木与那只黑色的鸟。 我一边滚轮子一边思考接下来的行程问题。唔,虽说我本身已不需急着回北汅海饮水了,但是此处尚有些许灾民,总要让阿爹他们来布雨救命才行。然若是我此时便回去,一来一回,加上说服阿爹前来布雨的时间约摸要两天,那便不知月琉还在不在此处了。 从我三回见他都是在不同的地方可以看出,他确实不像是个会常年呆在芙蕖谷等着我去找他报恩的人。不过转念一想也是,我上回在芙蕖谷呆了十来天,半个伤者也没有,想来他要是在那撑着下巴白等伤者上门的话,怕也早已经饿死了。 不过依苏苏从前给我看过的戏本子中却不是这样写的。月琉如此高明医术,应是闻名天下,许多人慕名而来,然后他却有个“看心情治病”的神医专有怪毛病。啧啧啧,不得不说戏文与现实的差别,凡人不识月琉医术,果真遗憾得紧啊。 我心心念念着要与他打个招呼让他在此处等我两日,或是约芙蕖谷见面。只是沿着小云家的石子路颠了一圈,还是寻月琉无果,便拉住一个走过的小童子,便问道:“你见到昨日与我一道来的那位公子吗?” 小童子茫然想了想,才道:“您说那位白衣公子么?我未曾见到他,只是方才听闻,他的屋子内床铺未乱,想来不是一夜未归便是昨夜就走了。”说罢与我行了个礼后,便端着个三层食盒往西面走去,那是安置几个灾民的方向。 急躁的心思一下子就冷却了。手放在轮椅把手上,转也不是,停也不是,索性便顿在那里,看了会旁边那个枯了水的土坑,怔怔出了会神后,忽然觉得好没意趣,方才滚着轮子回自己院子了。 打听到小云今日天微微亮便出了城去,仿佛是带着几人快马加鞭去临城了。有了前夜的经验,我便在房中留下一纸书信,遂将睡得十分惬意的阿福一把拎到了膝上,按捺住它暴躁的小爪子,便从正门出了去,省的小云又以为我在他家的院子了平白消失了。 这路程如今也不需要赶得太急了,我行一段路才使一回遁身术,心里头琢磨着待会回海之后该怎么将这里的事情与阿爹说,并说服他前来布雨。 记得从前阿爹手下有条仙龄很老很老的老青龙,他在我小时候曾对我说:“凡间有种食,名笋。其出自土下,冒露笋尖,欲食者见其方拔。” 老青龙将这个说与我听,并不是专门告诉我凡间有这么一种吃的,哪天若有机会下凡去品尝品尝,有良心的话也给他带点回去品尝品尝的意思。而是凡事无需强出头。 这个道理老青龙运用得炉火纯青,是以他在北汅海下安稳地度过了数万年,无事操心,最终安然寿终正寝,很是福气。 若我没来这里,没有亲眼见到‘赤地千地’与那些灾民的模样,而是在自己亮丽堂皇的寝殿中听见苏苏随口与我说个一句:苦陀山旱了。那么或许我会秉承老青龙的教诲,毕竟苦陀山不属于仙族地界。 可如今……唔,若我没有尽力的话,怕日后此事定然会成为我的心结。 出了静安城以北方向,走的是条蜿蜒的小路。不是很好行,却是条最近的路,也是昨日月琉将我推回小云家的那条。沿路两侧尽是些枯成灰白的草叶,路也着实颠婆得很,坑坑洼洼的颠得我头都疼了。阿福两只爪子难得露了尖钩,勾住我的裙免得颠了下去,它满脸的不乐意,圆碌碌的眼睛十分委屈地看着我。我掏出了些小鱼干给它,转念一想它现如今也没的空吃便又收了回去,于是它便愈发不乐意了。 行了数个时辰,快到苦陀山。想到那里地界颇广,地上又都是些枯死的鱼骨头,虾骨头,最主要是那座山底平白让我仙术暂无,诡异得很,便委实不愿意从那经过了。 正欲捏诀时,阿福“喵呜”一声蓦然从我腿上站了起来,四只小粗蹄子颤颤巍巍,猫头直直看向苦陀山方向,碧绿的眼睛瞪得奇大,最难得的是它炸毛了,那白乎乎的一圈毛令它看上去很是憨态,如同一只毛绒圆球般。 我也是愣了愣,看着它忽然转变的模样,不明所以。 “喵呜……喵呜……”阿福一直不停叫着,引我看向苦陀山方向。 我犹疑了会,猜测,莫不是苦陀山出了什么事吗? 想想一定是的。苦陀山突然大旱本就诡异,加之那个令人仙术全无的山洞,难道它又发生了什么?才让阿福感知到并害怕成了这样? 我将它抱在怀中,一下下顺摸它的毛安抚,一面捏诀使了遁身术前去苦陀山。 虽说不打愿意踏足那里,但也必须要去那里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事态严重,那么便不用偷偷求阿爹过来布雨,而是可以上禀仙帝了。 一晃眼的功夫,眼前白光散去,苦陀山蓦然出现在眼前。我瞪大了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 眼前,眼前是怎么回事啊?这是四海八荒的人都来了吗? 山头下密密麻麻的人,几个凑成一堆,族势很是分明。红衣,白衣,玄衣……除却青峒山上那一场喜宴,我再未曾见过这么多人。不,此时比青铜上的阵仗更大。他们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偏偏吵闹得我一句也没听清楚。 微微抬头看向山头,那里云层叠叠,两方人马各盘踞一边,战事一触即发的模样。我右手方向,坐在金銮宝座上的男子明显是那一方的领头人物,只是离得过远,除了仿佛是面无表情以外什么也看不清。他身后是高的矮的,老的少的一大帮人,身上无一不是仙气腾腾,目测该是我仙族中人。我清了神思,娘嗳,那金銮宝座上的男子莫不是就是仙帝么?当即心生敬畏,伸长了脖子细看其尊容,只是半响无果,很是难过。 这时,忽然在吵闹声中传来一声甚是清亮的声音:“伯姑娘?” 我觉得耳熟,收回望向仙帝的眼顺着声源过去,却是好久不见的禹净台。 他依旧是风流倜傥极了的模样,一袭蓝衣在人群中也是格外的醒目。 几步走到我跟前,打量了我几眼方才笑道:“真是你呀,方才还以为自己看昏了眼呢。” 正好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禹净台来的真是太是时候了。我十分亲切地冲他笑道:“小禹,好久不见啊!”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复杂,怔怔了好一会,左右回头看了下,才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道:“小禹,你叫我?” 眼下不是与他解释这是亲切好友之间的称呼,当即便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又看了眼前方乱糟糟的一片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小禹显然还沉浸在我给他的亲切称呼中,半响才回过神来,干咳了下,看上去不甚自在地回答:“噢,我呀,我本随我父亲在六重天上的武圣星君那里作客,哪知星君忽然收到了仙帝天令,说凡间的苦陀山底,压着一头上古神兽橥奇,魔族欲抢,令他下界增援。我便随着父亲一道下来看看。” 我觉得有些反应不过来,昨日这里还是死气沉沉的一片枯地,我还要赶回北汅海求阿爹前来布雨,怎的今日就冒出了这许多事来? 神兽橥奇?魔族? 我抬眼,看向了左手方向的山头。那一方人马背靠苦陀山,是守方,看来先仙族一步便到这里了。因离得近些,我看得也便分明些。 云端之上,一顶金粉华盖,坠以彩丝玉帘,玉帘后面隐隐有个雪里红的身姿,端坐在里头,看不清脸。 在华盖前,立着九位女子,垂地青丝,身姿窈窕,脸上却无一不是蒙着一层朱红薄纱,只露了双冷漠的眼,肃杀之意显露无疑。 再看华盖后,数以万计戴盔持锤的魔兵魔将,为天空凭添了几分腥色。 我怔怔看了半天,才道:“那就是魔族九君?” 禹净台点点头:“是了,方才还听我父亲说,魔族九君齐聚,是千年万年也难得一见的场面。”顿了顿,他似想到了什么叹息一声:“不过此次连魔帝也来了,那才真正叫是千年万年难得一见的。” 我愣了愣,看向那华盖里边的身姿,那竟是魔帝么?不过一想也是,魔族九君立在跟前,那里面不是魔帝又是谁呢。 可不是传闻魔帝万年都不曾理会四海八荒之事,魔族基本已交由九君处理了么?那他怎么会来这里?就为了那只橥奇? 禹净台在旁边也是叹了口气,十分想不通的模样:“相传魔帝修为甚深,四海八荒无人可比。也不知道他看中了这橥奇什么地方,竟会亲自来。”顿了顿又叹道:“今日这一战,必不可免了。” 闻言,我心一沉。 第23章 第 23 章 从前在海中曾听阿娘说起过,近万年来,甚少有人亲眼见过魔帝了。其容貌姿态一传十,十传百,到如今年幼一辈的人印象中已然成了个三身七头的形状。好在,还有一点是没有被传没了的,那便是魔帝的战场威名。 我印象最深的便是天藉上曾翻看过的,七万年前那场妖魔之战。妖族有六十余万年的根基,子民遍布四海八荒,老妖王虽是年迈,到底手中握有上古神器炼魂鼎。当然,他是否有那个修为功力能让炼魂鼎听命于他对抗敌军便另说了。在这种情况下,妖族却是在短短数月之间一败涂地,向魔族求和投降。 此战是由当时还不是帝君的容华亲自出征,他率领魔族九君,以及十六万魔兵步步逼近了妖族的岐云宫。他令三君率十一万魔兵硬攻,然而妖族三分之二的兵力皆不在岐云宫,此战又来的突然,事先毫无准备,人数上便吃了大亏。又令五君各率一万魔兵去妖族兵力驻守之地,其中三路妖兵人数远胜于他们的一万魔兵,却不知那三君是如何布兵,三路妖兵死的死,降的降。另外剩余两方人马却是与魔兵相抗得胜,只是等他们战后赶到岐云宫时,老妖王已不胜兵力,投降了。 天藉上载道,这场战争,魔帝容华至始至终没有亲自出手,他赢得漂亮,手上没有沾过一滴血。用兵阴诡,却令人叹服。 仙族与魔族也曾有过战争,但在天族的调和与后来魔帝常年的闭关后便渐渐平息了,算来也有五六万年。 眼下,是又要开仗了吗? 前方山头下乱糟糟的吵成一片,山头上也是你来我往的口舌之战,谁都不甘相让。但那魔帝,好像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我委实难以理解,就算是一头上古神兽而已,何需两族相争,到魔帝要亲自出战的地步? 我问小禹。 他想了想,难得不确定道:“其实我也并不清楚。仙帝当时说,苦陀山一片忽然被魔族的人下令清了地方,紫薇仙君等人觉得有异,昨夜便偷偷进去查看,却发现这里突然大旱,山洞内有不明结界,上禀了仙帝后,仙帝怀疑此处压着神兽橥奇。”顿了顿又道:“至于橥奇是什么,我来时问我父亲,他说这是洪荒时代,天父的坐骑。它嗜水,常有作恶,但天父又不忍心将它杀死,只在羽化前将它压在了某座山下。没想到竟是苦陀山。” 听完这些话我恍然大悟,之前不明白的许多事都一下子明白了。难怪我来的时候这里不论仙息还是魔息皆无,原是魔族的人清了地界。我进了山洞后仙术全无,是因为里面有天父下的结界,我修为甚浅,怕是被强行影响压制住了。 可是却还有两点不明白,我问他:“既然橥奇嗜水,那被压了这么久,怎么到几月前才突然将这片海给喝没了呢?” 小禹茫然地想一想,半响茫然地冲我摇摇头:“这个我倒还没问我父亲,对啊,为什么啊?” 我抚了下额,抬眼继续问他:“那你说魔族早早就令人清了这苦陀山地界,那为何他们没有早早将橥奇带走,反倒留到我们发现呢?”这点我很是不明白。 小禹望了望云上那些人,不甚确定道:“或许是因为天父下的结界过于难解吧……”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逐渐变小。 我知道他为何逐渐变小,因这个理由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天父纵然厉害,可魔帝已然是四海八荒第一人,神器在手,怎么可能破不了那个结界呢? 诚然如百事通一般的小禹,也有不知道的问题。 橥奇……我抬眼望向那华盖后面的身姿,他要这个做什么呢? 看了看两方兵势差距,我又是愁得一惊,问小禹:“我仙族怎么只来了这些人?” 小禹说:“你不知道,初初仙帝以为魔族顶多来几位魔君,所以只是命了十来位仙君来此。我随父亲他们来此才发现魔帝竟然亲自来了,于是上禀了仙帝,他这方才也亲自来了。”顿了顿又凑过头来,神秘兮兮道:“不过你放心,仙帝早已经派人去领兵过来了,估摸着再过个一两个时辰也要到了,魔族今日绝对讨不到什么便宜。” 我看着魔族那方,很是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不先行进攻,反倒在这里浪费最佳作战时间,等仙族搬来救兵呢?这不是那个魔帝的用兵之道啊。 小禹一向与我很是心有灵犀,他已经在那边与我解释了:“若是魔帝此时进攻,仙族人数虽少,但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取胜的,除非两方都拿出上古神器。但上古神器威力甚广,修为稍浅些的受其影响也是非死即伤。那只橥奇被压了十数万年,估计也是垂老奄奄一息的时候了,肯定经不起这折腾。那魔帝估计就是顾忌这个,才与我仙族谈判。我看,他是非要那活的不成。” 我默默点点头,这理由够是充分,能让魔帝此时不发兵。可是他应该也不傻,知道仙帝要带兵来,那么这场大战还是不能避免。既然如此,他一定是会在其到达之前动手的。 这时,禹净台又是笑得神秘兮兮,高深莫测道:“不过依我看,今日这场战呀,未必打得起来。” 我不明所以。 他向我遥遥一指云头上,立在仙帝后方的女子,青华仙君。 我立马了然,上回青峒山时青华仙君有难,那魔帝还特地派了寒般若前来救人,后来又灭了火荒一族,可见其对青华仙君的真心。那么魔帝眼下迟迟不出兵,是否也是因为她呢? “我也真是不明白,不就一头橥奇吗?虽是天父的坐骑,但它都老成那样了怎么都还争着抢着呢。那魔帝当年还为了青华仙君入了蛮荒之地,舍了几千年的修为从一头也是上古神兽的紫麒麟身上取了一双麒麟目送给青华呢。怎的如今,反倒是小气起来?”小禹在旁边说道,俊秀的面容上满是不理解。 唔,我也不理解。莫非,是这橥奇有什么效用吗?别人都不知道的效用? 小禹忽然看向我,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看你模样应该是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才对啊?” 我想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同他实话实说:“日前我出海,正巧听闻这里大旱,便过来看看。” 小禹点点头,随即又一本正经道:“伯姑娘,虽说这里不一定能打起来,但终究是个是非之地。你活动不便,还是趁这战事未起,早早离开吧。”垂眼看了下我膝上,又惊道:“这灵猫怎么吓成了这幅模样?”他脸色一顿,仿佛也是想起了上回青峒山时,阿福也是被吓成了这样,便悻悻然摸了摸鼻子,闭嘴了。 我低头,见阿福炸毛状态未变,猫头深深地埋在我的裙间,这圆滚滚的身子隐隐有些发颤。 我甚是怜惜地摸了摸它的毛,觉得小禹说的有道理。虽说我很想留下来看看热闹,但显然我这点修为留下来是送命了。便也不废话了,同小禹说道:“那么我先走……” 话未说完,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声从天上传来,我与小禹皆是脸色一变,即刻抬头望去,本来坐在金銮宝座上的仙帝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手中蓦然握着一柄浑身透着金光的长剑。 “悯人剑!”我听见有许多人惊呼。 我胸腔‘突突突’地猛跳个不停,脑袋中昏然一片,却只有一个认知意外地清明:真的要开仗了! 因悯人剑忽然出世,乱糟糟的山头终于清净了,所以人屏息抬头,望着云头上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形势。 我听得仙今日帝冷漠的声音传遍整座苦陀山上下:“容华,有本帝在,今日这橥奇你是带不走的。” 剑还未出鞘,却已经是寒意逼人,那可是上古神器啊!我抚了抚手臂上冒出的小疙瘩,下一刻却突然想到,魔帝迟迟不进攻,是怕神器之威伤了橥奇。眼下仙帝先行拿出悯人剑,如果不是被魔族方才的口舌之战怒了心火,便是不在乎橥奇是死是活。两方若是顾虑不同,谁占上风便不言而喻了。 当然这并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神器既出,我再留下来非死即伤。刚想捏诀遁身时,又听见华盖前其中一位穿着灭紫衣衫的女君冷道:“既如此,那便请教了。” 那语调很淡,却无人听不出话中浓浓的杀意。 阿福又颤了颤,将整个毛茸茸的身子使劲拱向我怀里,看样子极为害怕。 我即刻便捏诀,惯常用的遁身术却是忽然失了灵,熟悉的仙气腾在我丹田处,却半分也施不动术法离开。 小禹分神看了我一眼,问道:“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心一下下地沉,我抬头看他,半响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这里是否被下了结界?” 禹净台脸色一变,立即闭眼,我见他脸色一点点地难看,心中已是有了答案。 他愤怒骂道:“这不是仙族的结界!魔族竟然如此卑鄙!是要在这里将我们一网打尽了吗?” 我却是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抬眼见小禹,见他脸色忽然更沉,想来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那仙帝下令前来的仙兵,岂不是都进不来了?” 我抬眼望去,那华盖内的男人至始至终都很安静,其后,密密麻麻的魔兵仿佛淹了半边天,他们蓄势待发,只等其一声令下…… 第24章 第 24 章 仙帝忽然拔出了悯人剑,是否也是知道了魔族下了结界的缘故呢,这我无从得知。我眼下唯一知道的,是这场战争真的打起来后,我与阿福必死无疑。苦陀山下本就是片枯竭了的海,地上除了些又宽又深的裂缝,便是高矮不平的小山丘,躲个人没什么问题,躲个神器余威便是笑话了。 况且,即便我命大没有被这悯人剑的剑气所伤,如今仙兵已进不来了,魔兵数量那样庞大,别说他们中许多人的修为比我还高,就算没我高,那千个打我一个,也是十分绰绰有余的了。总而言之,一句话来说,我今日是死定了。 “魔族真是太过分了!为了区区一头神兽,竟要将我们都杀死吗?不对,他肯定就是为了攻打我们仙族,拿个橥奇当借口罢了!”小禹在旁边恨声道,手中已然拿出一柄碧色的长剑,虽不能与神器相比,但感受那剑气,也肯定是百里挑一的。 攻打仙族么?我想了想,总觉得这不大可能。虽说将仙帝引到这里,有个擒贼先擒王的说法。可是这里还有其他族人,魔帝若是将这些人都杀死了,岂不是一口气得罪了四海八荒所有人? 我将这个想法同小禹说,他气得将以往的风度翩翩都抛去了脑后,只嘲讽道:“他哪怕得罪四海八荒的人啊?早在七万年前,他便已经大肆屠杀过各族中人了!” 我一惊,看向他。 小禹看了我一眼,不甚自在地瞥开眼神,看着面前的枯地:“我也是听我师父他老人家说的。”话毕,他语气马上又怒了:“反正魔帝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不行,我得去找我父亲,让他想想办法能不能破了这结界!” 说完他抬脚就往来时的方向走,忽然又想到什么,停住脚步看我:“你行动不便,留在这里怕是有危险,要不与我同去?” 还不等我回答呢,他已经反驳自己了:“不行不行,待会要是打起来了,与我父亲他们待在一起反倒是危险。”顿了顿,他凝神一想,看着我郑重道:“还是我随你呆在这里吧,多少能护着你些!” 我感激地看向他:“小禹……” 他面色又是复杂地抖了抖:“我是替如暝做的。你上次舍命相救灵罗,足可以见得你对他的一片真心与仗义,他眼下带着灵罗去西天治病了,若是在场也一定会护着你,还你一份恩情。” 我嘴角抖了三抖,看了他半天,对于我对如暝的‘一片真心’,决定不多加解释了。 转头再看前方,山头下的人见仙帝拔出了悯人剑都已是慌乱了,有些都已化了原身,随时准备进攻的模样,有些则是破口大骂,看来也是发现结界的事了。 不过怪了,我进来这里不过两炷香的时辰而已,他们是什么时候下的结界呢?我的目光从那九位魔君身上慢慢转移到她们身后的华盖,那个从未说过一句话,却至始至终影响着在场所有人的男人。 这时,那身穿灭紫衣衫的女君向前一步,风微动,衣衫在云腾间翻飞,衬得她的声音也清冷无比:“仙帝,你是亲自与我对决吗?” 阿福在怀里突然“喵呜”一声惨叫,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因过度紧张,而用力地掐住了它的身子。连忙松手,将它顺了许久的毛,它才慢慢缓了下来。 耳边响起阵阵倒吸声,我抬头再看,却见那灭紫衣衫的女君手里,已然多了一把芭蕉叶般大小的扇子,不知是否已被她炼化,那扇子竟也透着淡淡灭紫颜色,扇骨却是金色的,上面盈着些许薄雾,一看就不是寻常的扇子。 “骨锦扇,这是骨锦扇……”小禹在旁边怔怔说道。他的语气过于奇怪,我分神看向他,却见他脸色也苍白了几分,双眼死死盯着云头方向。 我心又是突突突地狂跳一番,早知它不是寻常物件,却没想到它竟也是八方神器之一。神器啊,多少人穷其一生也见不到它们都长什么模样。而今日,在这荒芜的苦陀山,我便亲眼见着了两个,多少也算死得其所了。 可是,若是她拿出了神器,不怕神器余威涉及到山下的橥奇吗?他们不是要活的吗? 我还来不及问小禹,仙帝忽然出声:“本帝不与你打,叫容华出来。” 那灭紫女君冷笑一声道:“这种小场面,还轮不到我们帝君亲自动手。” 话毕,还不等我们为她这句狂妄的话感到愤怒时,那女君已然一手提起了扇子,另一只手抬起,作捏诀姿态,一股淡淡灭紫气雾由指尖散发,缓缓与骨锦扇上的气雾相融合,那扇骨上的金光愈发得刺眼…… 我甚至来不及看清仙帝的动作,那柄悯人剑便已脱了鞘,剑尖泛着冷冷金光,直指女君方向…… 我怔怔看着这一幕,忘了所有动作,这时轮椅被人一把推动,我向前狠狠冲了一下,吓得回过头,却是冷凝着眉目的小禹,他一边推我一边吼道:“两方神器就要交集开打了!!!” 我心猛地往下沉,已顾不得这种速度下身子如何颠簸,只用力抓住怀里的阿福,另一只手抓住把手,死死看着前方的路。旁边不时跑过了许多人,有些驾云腾到了山头上,可四处结界啊,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小禹将我往前推,仿佛离那云头上的人物愈远愈安全,可是我们都知道,我们都一样的,逃不了了。 就在那一刹那,眼前忽然一片金光,我惊得本能用手蒙上了眼,在指缝间眯眼去看,山上,地上,鱼骨上,膝盖上,一片金光。眼风里瞧见山头上的那些四海众人身上也覆了金光,有几位凄吼一声后,便从云头上生生掉了下来。 这是神器的威力! 我来不及作任何反应,轮椅猛得一个打歪身后突然一声凄厉的低吼:“啊——伯,伯姑娘,快,快走……” 我心一跳,甚至来不及回过头去看他,后背忽然似被什么东西灼伤一片,滚烫的金光渗进我体内,五脏六腑在那一瞬间撕裂,喉头一热,温热的液体与剧痛的嘶吼一起冲了出来:“啊!” 整个人从轮椅上跌了下去,阿福被我狠狠压在底下,“喵呜——”一声惨叫。我控制不住地狠狠颤抖了好几下,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已被金光噬的逼出了原身。完了,原身不会腾云,只能游水,怎么办,怎么办……我绝望地扭动身子,一举一动都撕扯着全身的疼痛,而金光还在蔓延…… 身后的杀伐声响成一片,冰冷的兵器相碰声,杂乱繁多的脚步声,振奋人心的助威声,绝望凄厉的□□声……或许是魔兵已经冲了过来,或许悯人剑已经杀到了华盖前,或许那数量少的可怜的仙君们已所剩无几…… 我拼命想扭过身子,去看看小禹如何,方才他那一声嘶吼,伤情一定严重。可身上的鳞片与坑地撕扯,无论如何连半个身子也转不过去。那金光仿佛蔓在我全身,从头到尾,将我牢牢钉死在这片枯竭的土地上…… 脑中有些昏沉了,灰扑扑的一片蒙住了我一半眼。我努力抬头,靠着仅剩的清明想到了阿福,它在哪?不行,我要去找它…… 神思有些恍惚了,我努力睁眼,耳朵后为什么这么烫,是金光蔓到了吗?嘴里不住流出温热液体,唔,我会不会是因流血过多而死…… “住手!” 或许是错觉吧,在如此吵闹的战场,浑然如地狱的战场,我听见了月琉的声音,好听的,清冷的,他的声音。 仿佛是在那一刻,我终于支撑不住,慢慢阖上了眼。 阿爹,阿娘,阿哥…… 神思将无,一缕仙气还留在天灵盖,感知着五官四肢。仿佛有什么东西将我轻轻托起,随即一阵疾风,身子颠簸了几番方才稳住。然后,被轻放下来,躺在了一个柔软的地方。 可怜仅剩的那点仙气不足以让我思考,浑浑噩噩之际,唇上忽然一冷,一股温热的气渡入我的口中,蔓延至五脏六腑,撕裂的疼痛仿佛缓和了许多,我仿佛不由自主轻逸出声,又仿佛这一切只是我临死前的幻想。 天灵盖的那缕仙气变得虚无缥缈,连根拔起般从我体内缓缓消失,一片漆黑,我再不感知,亦或是幻想任何事了。 第25章 第 25 章 仿佛是过了许久,我迷蒙睁开眼,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眼前混沌一片的景致看了个清楚。 黛青色的帐顶,四角各一缕颜色稍浅些的流苏,藕色刺绣梅花的被子,仿佛都是似曾相识的。加之鼻子下隐隐充斥着淡淡熟悉的冷梅香,浑浑噩噩的脑袋总算劈开了一缕清明。 芙蕖谷? 我脑子里又像是用水和了半斤浆糊,怎么想也没想起来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在苦陀山受了重伤吗?不是死了吗?莫不是日日念着来芙蕖谷报恩,临死临死,还将地狱幻想成那间躺过十数日殿屋的模样吗? 头昏昏涨涨的,不由从被窝里伸出了手,揉着太阳穴回忆,依稀还记得是仙魔两族打了起来,魔族布下了结界,谁也逃脱不得,然后不知是哪族的神器显了威力,将我生生从轮椅上打了下来,打出了原身…… 等等!揉着太阳穴的手蓦然僵住了。 原身? 我将目光慢慢地移到了这只手上,它刚从被窝伸出来,明明带着温意,却将我从头到脚冷了个透彻,生生打了个寒颤。明明是原身的,我记得是原身的,怎么会,什么时候变了人身? 那月琉是不是,是不是…… 在这间熟悉又静谧的殿屋里,我只能听见突突突的狂跳声,来自我胸腔下那块。 我当即反手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却牵动了身上每一处伤口,疼痛由体内五脏六腑散发,细微的,不足以让我痛呼出声。 我脑中顿时清明了许多,不是梦,不是幻境,我真的没死。 还来不及细想原因,眼角正看见了床前的轮椅,自己上头圈成一团睡得正香的阿福。 脑中浮现了从轮椅跌落下去时,它被我生生压在了身下,只余一声凄厉的惨叫,心中又是一沉。 立即叫了声它,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得要命。它耳朵一动,抬了头见到我醒了,亮了亮眼珠子,屁颠颠就后腿一蹬想跳过来,只是不知它怎么了,四只爪子突然僵了僵,刹住了动作,只站在轮椅上,冲我“喵呜”轻柔叫了声,尾巴摇啊摇的,以表示它的欢喜。 见它无事,我便放下了心。捏诀将挂在木椸上的衣袍飘了过来穿上,随即便抱着阿福出了门去。 出了殿门,那刺眼的过分的日光照射下来,令我不得不以手遮眼。 漫无方向的滚着轮子,这芙蕖谷很大,殿屋众多,我先前只在床上躺了那十来天,未曾在青天白日好好逛过,是以那月琉会在何处,我也不知道。 其实不知道也好,我匆匆下了床,心中疑虑甚多,却还没有想好如何开口。 当时我以原身昏死在苦陀山下,纵然战事已了,我逃过一劫,那月琉是怎么将我认出来的?他又是怎么将我带回芙蕖谷的?先前我明明丹田只剩一口气了,眼下五脏六腑虽还有些疼痛,却是算好了十之七八了。谁替我治的伤,月琉吗?用凡人的药? 先前在苦陀山底,月琉不愿将他出现在那里的原委告诉我,我便有些怀疑了。若不是细心查过他身上并无一丝修炼者的气息,我几乎要以为他不是凡人了。 可眼下情况,月琉他,真的是凡人吗? 心头杂乱之时,正经过一处装潢颇为壮观的殿屋,里头隐隐约约的声音飘了出来:“……我确实是想不明白的,您为何要如此待他!”声音不似以往淡漠,倒是难得的激烈。 我刹住了轮椅,沉默片刻后,虽知道此行为不妥,依旧是默默地伸长了脖子。阿福将我瞧了一眼,我看出了那碧绿的大眼睛里充满鄙视之意,也无暇揍它。只屏息听里头的动静。 这时,估摸是得不到回应,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早知如此,我即便看见了他,也不该同您说的。”此时声音已是平静了许多,我乍一听,里头又多了些狠戾的味道来。联想起那张姣好的面容,心生十分疑惑。 “那你也就活不到此时了。”清冷的声音响起,不似以往温和,很是冷漠。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昏死前的那声“住手”。 里头没了声音,我兀自沉默。直至阿福“喵呜”一声我才反应过来,我的手正不自知地揪着它的毛,茫然看了眼裙上,已揪了许多了。 它张牙舞爪将我怒瞧着,瞧得我很是心虚。干干一笑,正要摸它的毛好好抚慰一番时,那禁闭着的殿门一下打开了。 我抬眼看去,果真是月琉与先前山洞里见过的那位姑娘。 月琉见了我,脸色顿了顿,但很快与他身后的那位姑娘一样的冷淡。我从来见他便是十分温和的模样,猛不丁看见他这样,喉咙一滞,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僵持片刻,他走了过来,没有像从前一般半蹲在我面前,只是离我两丈处停住,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看了他一眼,眼神又不由自主移到了还站在原地的姑娘,最后垂下眼皮,有些别扭道:“醒了,没见到你,就出来找你。” 没见到他的表情如何,半响后,仿佛是听见了一声轻叹,然后便见他走到了我身后,将我原路推了回去,并未发一声言语。 我本是想等回去后便好好问问他的,哪知月琉将我推回殿中后,只淡淡交代了句:“不要再乱跑了。”便转身出去了。 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满腔疑惑压在心头,沉得要命。 此后四日,他再也没有过来。我先前还怀疑他是否知道我是龙女,眼下答案应是确定了。否则他纵然与我生分了,我不说大病初愈,就我这双腿而言,他总不能指着我衣食自理吧。 心头本来是解了桩心事,不知怎的,反倒愈发沉重了。 常在书帛中见得,凡人苦楚。区区不过百年而已,却要尝得许多滋味,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何其唏嘘,何其嗟叹。 神仙便大不一样,那些辛苦修炼从凡间飞升上来方才位列仙班的,例如我阿爹与阿娘他们,便不多说。还有许多生来就是仙胎,不需经九道天雷便能将名字刻在仙官名录簿上的,却是不用尝遍百苦,人生之顺遂,羡煞旁人,例如我。 我这一千多年来确是活得十分平静,就三百多年被如暝困在青峒山十年一事,该是我平生最大的劫数了。 那次过后,阿娘特特掐指算了下我的命程,得出四字真言,福祸相依。 我想了数年也不曾想得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青峒山确是一祸,可依着这祸的,却是个什么福? 我问阿娘,她显然也想不明白,后来还是阿哥,见我疑惑至此,似笑非笑道:“怕是个艳福呢。” 我仔细一回想飘在北汅海上的那些酸溜溜的情诗,觉得他说的仿佛也有那么两分道理。秉着孝道,我自然不敢怀疑阿娘的运算之术,勉为其难算是接受了他这么个说法。 但眼下我却真真是要怀疑阿娘了。她说我命程乃祸福相依,这苦陀山一祸,我又是依了哪门子的福了?月琉知道了我的仙身,依着仙族规矩,我必定要受番惩戒。这惩戒我倒也不怕,只是想到月琉知道了我不是凡人,与我生出了膈应之心,我心头便不大舒服。 这番情景实在与往日阅的戏本子上大有违和。我看戏百年,也没少看过有关仙凡相交的戏。虽说每篇戏文最终的用意都是告知我们,与凡人相交并无什么好下场。但在其相交过程中,还是颇有几分意趣的。细数这么多戏文下来,却还没有见过哪个凡人识破仙人真身后心生嫌弃与膈应的! 若只是一篇两篇戏文没这个桥段则已,然而我阅过的每篇都没这个桥段,那不是我仙德有失,便是月琉那窍凡心当真长得与别人不一样了。 我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坐在殿门口,看外头日起日落,反省自己与其相交数面,有无做过什么让他大失所望的事来。反省两日,对自己的言行举止甚是满意,并没有丢了仙家的脸。 既不是我的问题,胸腔一口气涌上天灵盖,手下一动,轮椅十分敏捷地出了殿门口。 正是黄昏时分,日头卡在连绵山峰间,如同一枚亮澄的灯芯,殿屋上的片片琉璃瓦上漫了一层金光,连带着我一贯不喜欢的殿前台阶上也是。 我一人冲冲行在这山间殿屋间,依着那天印象,穿过一条深深游廊,很快来到了月琉的殿屋前。 仰着脖子,雄赳赳气昂昂地等了半天,也没有听见那声“请进”。月琉或许已经不在谷中的怀疑在脑中一闪而过,我一激灵,一抖擞,赶忙抬手想再敲几下门时,门便从里头开了。 一贯是知道他身姿高大挺拔的,这猛不丁仰着脖子一看,也忒高了些。 他看到我,我以为他会像前几日那样冷淡问:你来这里干什么。我都已经想好如何回应了,却不曾想,他微愣一下,继而嘴角浅浅一勾道:“你这张牙舞爪的模样,是同你那只猫学的吗?” 我:“……” 第26章 第 26 章 那回我被月琉从湖边救起,躺在床上时,月琉一会冷着脸,一会又待我极是温和,我便已觉得他有三分善变了。 眼下我分明做好了他冷淡模样的对应准备,他又勾着嘴角与我玩笑。而我来不及将模式调整到他的玩笑时,他又是十分冷静的模样了,淡淡看着我:“找我做什么?” 我:“……”此时若手中有蚌壳,我一定扔他头上! 在我暗暗吐了数回气后,方才能心平气和跟他表达个想和他就苦陀山一事聊聊的想法。 月琉淡淡看了我两眼,倒也没说什么,侧过身子给我让路。 我本是当即就进去了,不知怎的,忽然便想起了那天偷听墙角的事情,于是看着他不自然道:“算了,要不还是出去说罢。” 月琉闻言,挑了挑眉,又是似笑非笑道:“屋里没人。” 我惊讶看他:“那姑娘……” 他直接说道:“走了。” 我讪讪道:“噢……” 月琉气定闲神地在前方走着,我滚着轮子在后头跟着。穿过了外室,便到了里屋。我尚来不及惊讶这屋子的格局和摆设与我那间一模一样时,便见月琉已坐在了桌边,兀自倒了杯茶,那好看的面容在茶雾弥漫间瞧不分明,只听得他说:“有什么要问的,便问吧。” 我眼角瞧见了床榻上被褥凌乱,不答反是好奇问他:“你方才在睡觉?” 他本是端着茶盏,悠悠吹着热气,引得碧绿的茶尖儿在茶面上打转。听见我的话,抬了抬眼皮看我一眼,眼眸幽深又平静,却并未答话,只是垂眼抿唇喝了一口茶水,动作很是赏心悦目。 我便只得干巴巴地坐在那里等他喝完。忽然后知后觉想到,他都没有帮我倒一杯…… “咯噔”一声清脆响起,是骨瓷茶盏与楠木桌相碰的声音。 他放下茶盏,便就这样直直看着我,既没主动开口说些什么,也没回答方才问题。 先前在小云处还给我细心上药,如今倒与我膈应成这样了,我心里头一揪一揪的,很是不舒服。既他没有开口的打算,我便垂着脑袋怏怏问了:“是你将我救回来的吗?” 这回他倒是立即回答了:“否则呢。” 闻言,顾不得他这异于以往的口气,眼下心里头不知为什么,生出好些心虚来:“那,那你都知道了……” 他眼眸一动不动看着我,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道:“知道什么?”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你是条青龙的事吗?” 不知怎的,总觉得他这话听入我的耳朵里时带着三分凉意。心里头随着他这后半句话一道咯噔了一下,好像是沉了沉,又好像是松了口气。我既希望他不知道,又好像希望他知道。眼下他当真知道了,我那个复杂心情,简直平生仅有了。 他仿佛没注意到我的复杂心境,又继续问道:“你来就为了问我这个?” 他的手指握在骨瓷茶盏上,指尖仿佛不自知地轻微敲打着盏面,发出细微的敲击声。 我抬眼看他,不知怎么又飘开了目光,话也说的断断续续:“你,你,你不……” 他却是个领悟性极强的,看了我的复杂面容,直接接了我的话说出来:“你想问,我既知道了你是龙女,怎么就这么平静接受了?” 我点点头,正是此意。虽说他已是异于常人,还对我生出了膈应之心。但就这么平静接受了这件事,我还是十分想不通的。除非…… 他一派从容地开口道:“嗯,我不是凡人。” 我倒吸一口气:“!!!” 他看着我挑了挑眉道:“惊讶成这样?嘴张得这么大。” 我猛的回过神来,不自然地合上不知什么时候张大的嘴,很不容易地消化了这件事,垂着脑袋摇了摇头:“不,不惊讶……” 我幼时在海里生活,一直以为北汅海就是这片天地,世上都是水。后来读了书帛,在里头知道了世上不仅只有海,还有平川,高山。虽说书帛所言在我心里头扎了个怀疑的根,但当我真正出了海,见到外面的世界果真与北汅海内不同,彻底打破了我从小的人生观时,我还是张大了嘴巴,被扑了好大一个浪花进去。 月琉他,果真不是凡人!先前我察看过他,并没有发现修炼者的气息,原本是坚信了他是凡人的,眼下却是明白,他修为一定高深于我,我才半分也察看不出来。 我觉得有些不快,闷声道:“你为何没有早些告诉我。” 月琉的声音很是平静:“你不是个居住在北汅海边上小镇的凡人姑娘么。” 咳,好吧。 我倒是忘了这一茬。既也是隐瞒了他,自然不能与他生气了。尴尬笑了笑后垂下脑袋,怏怏半响,忽然想起了桩事情,猛的抬头看他:“对了月琉,那你是哪族的人?” 四族关系复杂,阿娘特特交代了莫与他族中人打交道,若是天族中人便罢,若是鬼族和魔族…… 月琉看着我,淡淡道:“你希望我是哪族?” 我觉得他这话问的甚是奇怪,不过还是依着心中所想回答他:“我自然是希望你与我同族的。” 他紧紧盯着我,声音平静问道:“那我若是魔族的呢?” 我心一惊,瞪大了眼睛看他,很快摇摇头,扯着嘴角笑道:“不可能。” 他看着我,眼眸幽深,继续问道:“若我是魔族,你便与我老死不相往来了对吗?” 我看着他,他脸色平静,看不出半点多余情绪,便也不知他的话是否当真。他若真的是魔族,我自然不可能与他相交。可是,他怎么可能会是魔族的呢。可万一呢,万一他真的是呢? 我忽然觉得手心有些冷,两手揪在一起取暖,半响才道:“你若是魔族中人,我们确实不能来往的。待我将你数次救我的恩德还清……” 还不等我说完,他本一直轻握着茶盏的手便松开垂了下去,隐在桌子后。他点点头,打断了我的话:“仙魔不两立,不能来往,嗯,这是自然的。” 我看着他,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他面色虽然平静,但声音凉了许多。便有些不确定地看他问道:“那你……” 他看着我,淡淡道:“不是凡人,便非要是四族中人吗?” 我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意思。确实,并不是每个修炼者都能飞升四族,四海八荒多的是无名无族的人。像听朽他阿娘,很久以前便是只山间紫貂,修炼了万年才飞升成仙,而这万年间,她便不属于任何一族的。 我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看着他笑道:“你不早说,非要将我吓一吓。” 回想方才心境,若他真是魔族中人的话,与他断交,心里头总不是很舒服。 月琉没有说话,垂下眼眸看着面前茶盏,茶水已经冷了,没有氤氲茶雾,便也能看得清他的眉眼如画。我心头一动,忽然想到,他若真是魔族中人,那也一定是长的最好看的那个。再想到他屡次帮我的情境,唔,还是心地最好的那个。 我心头少了桩事,连带着语气也轻松不少:“那日苦陀山的仙魔大战,你也在场么?我怎么没看见你?” 他依旧没看我,语气也淡淡的:“我看见你便好了。” 我嘴角一勾,来不及为他这句话欢喜,又听见他微讽道:“身上没几年修为,还敢闯进结界中,被打出原型都没地方逃。” 我勾起来的嘴角一僵,默默地垂下了脑袋,闷声辩驳道:“过去时还没打起来呢,想逃……”顿了顿,又改了那个丢脸的字眼:“想走时才发现魔族布了结界,连仙帝也出不去,更何况我呢……” 他没说话,我抬眼瞧了他一下,复垂下眼皮问道:“那你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啊?” 我昏死前仙魔正打的不可开交,即便他看见了我,魔族的结界布在那里,他又是怎么把我带出去的呢?心里头攒了数日的疑惑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看着月琉,他也总算抬了抬眼皮看了我一眼,淡淡解释了两句:“魔族撤了兵,我便将你带回来了。” 我惊了惊,奇道:“魔族撤兵?为什么?” 我记得,那场战争魔族完全处于上风啊,仙帝纵然有柄悯人剑,但魔族也有骨锦扇啊。而且魔兵那样多,怎么会撤兵呢?难道是我昏死后,又发生了什么逆转的事? 我这厢疑问众多,而月琉显然没有要给我解释的意思,只淡淡瞥了我一眼道:“你只需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管那么多作什么?” 我一噎,不知怎的,千百年没有过的某种情绪忽然涌了出来,待我反应过来这种情绪名叫委屈时,我已闷声闷气开口:“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说,何需这样说话。”顿了顿,又怏怏不乐道:“我是哪里做的不对,让你与我生分至此?” 本还以为他知道我是仙人,仙凡有别,故而生出了膈应之心。可他既不是凡人,同是修炼者,为何又要对我冷淡成这样?亏我日夜想着与他报恩,男子之心,真如海底针。 我本以为他听闻这话,会淡淡说一句:我何时与你亲近过。那么我一定学阿福挠死他。 哪知,月琉微微皱了皱眉:“生分?” 我当他不肯承认,心中有些不快,闷闷回嘴道:“不然是在生气么?” 他不语,我本还是不甚在意的模样,对上了他静静的眼眸后,定了定心神,有些怀疑了,不可思议道:“你,在生气?” 他抬起了手,如先前动作轻握住茶盏,指尖一下下地敲打着清脆的盏面,垂了垂眼眸,淡淡道:“真是不容易,你总算看出来了。” 我:“……” 娘嗳!我不知道啊,他竟在生气么?这些天对我不闻不问,竟是,在生气么? 第27章 第 27 章 虽说有个成语叫痛改前非,翻然悔悟。但我挠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我是哪里对他不住,也就迷茫得很了。 细想,前几日我刚醒来去找他时,他便已是这不冷不热的模样。再追循过去,便是在小云家了,可分明那时他还替我上药,与我一副亲近好友的模样。 莫不是,是那日我睡着之后又做了什么?所以第二日他才不辞而别来着? 唔,可睡着之后又能做什么?我素来也没有说梦话的毛病,即便是说了梦话,他于我有恩,说的应该也是好话。 如此百思不得其解,我便看着月琉说道:“我哪里做的不对,你直接同我说呀。” 他瞧着我,没什么多余表情,眼神也淡淡的:“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我愣了愣,答应过什么?煮茶还是什么? 他见我疑惑的模样,便不再看我,只低头把玩着手心的茶盏,淡淡道:“你说,再也不会去那些危险的地方了。” 啥?我噎了噎,实实在在也没想到他指的事是这件,一时有些语塞了。 话是这么答应的没错,可是这确实是个意外。先前阿福忽然那样异常,我肯定是得过去查看一番具体形势的,若是转头就走,岂非是漠视旱情之举了。 只是我哪里会知道,近百年来头一次的仙魔之战,正巧就发生在我眼皮子跟前。 这机率已经和阿福戒色出家一般大小了。 可是我先前还答应他了,眼下出了事又是劳他救了我。不管如何想的,我总是有些心虚,声音也低了下来:“唔,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忽然发展成那样呀。谁能想到头天还空无一人的地方,第二天就成个规模战场了。”抬眼看他,寻求共鸣道:“换了你,你能想到么?” 他微微皱了眉:“你自己不知道自己的修为有几年吗?你已经知道了那山底异样,为什么还要去?为什么不直接回北汅海去?” 他的音调不高,却是难得的严肃,我被他接连几个问题问得怔了怔,心头一紧,当即反驳,音调也是又急又快道:“我本就是想回北汅海的啊,途径苦陀山时,阿福忽然炸了毛,它很少这样害怕的模样,我又担心是不是苦陀山那里出了事。你说我怎么能不过去看看!哪里就知道,那边忽然聚集了那么多人!” 他看着我,忽然无奈叹了声:“你看你,怎么忽然着急起来了。”顿了顿又仿佛轻喃了声:“这模样倒是一点没变……” 什么一点没变,我莫名其妙看着他,脑袋瓜里还是涌着一股股的激动,连深喘了好几口气也没能缓过来。 他看着我,声音没有方才那样严肃,反倒是轻了许多:“你既然看见了那里有许多人,形势不对,为什么不即刻就走?” 闻言我也很是委屈:“方才不是同你说了嘛,那魔族在苦陀山布下了结界,所有人都进不来出不去的,我倒是想走,也得走得了啊。” 他眉眼恍惚微顿,半垂了眼帘,没有接话。 我看着他:“你不是也在场吗?应该知道那里布了结界啊。” 他垂眼沉默了半响,半响才道:“我不知道你……” 什么不知道?我惊讶看他:“你不知道那里布了结界?”顿了顿又立刻反驳他:“怎么可能。你的原身我都看不透,修为既然在我之上,连我都能看见的结界,你又怎么会看不见。” 他没有说话。 殿中四角的夜明珠极亮,晃晃珠光映于他的侧脸,打下一片好看的阴影,浸了几分沉默的意味。 心头的着急浊气一下子都散了,月琉他,总归是救了我。 我看了他两眼,别别扭扭替他解释道:“唔,你当时在忙,没空察觉结界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还是没说话,静静坐在那里,也并没有看我,情绪难辨。 我又看了他两眼,说道:“总之这次又是你救了我,谢谢。” 我这一番谢辞说得真心诚意,他听了却也没什么反应,面色平静得很。 我跳了跳眼皮,不能与恩人计较,不能与他计较…… 他抬了抬眼皮看我,忽然淡淡开口:“阿嫃。” 我看他:“嗯?” 他眼眸中隐隐有某种情绪浮动,我却看不分明。只能听见他好听清冷的声音响起:“你知道,那日我抱起你时,在想什么吗?” 我想了想,总不会是在算我欠他的恩情又添了一桩吧。 “我在想,这次你走了,我又要等多久。” 我听得莫名其妙,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什么?” 他却没有再说第二遍的打算。伸手去握着茶柄,又拿了一个玉色骨瓷茶盏,淡淡倒了一杯茶。相对于我的不明所以,他的形容十分平静。 他将那杯上头还弥漫着氤氲茶雾的杯子推到了我的面前,幽深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我:“阿嫃,我真的经受不住了。所以只有这一次了,知道吗?”他的声音淡淡的,却有着不容忽视的重量。 我恍惚觉得他这话哪里不对劲,可细想,又想不出来,只觉得眼下情境很是怪异。 本来还想玩笑问他,若有下一次该当如何。可是看着他平静的敛容,那话在喉咙口噎了噎,还是吞下去了。 不管如何,至少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月琉终究还是为了我好的。忽略那一点怪异的不自在,我与他说道:“我知道啦,那你不生气了吧?” 他瞥了我一眼,总算不是那种冷漠的面无表情,而是带着淡淡无奈的模样了。微点了下颌示意那盏茶道:“喝吧,凉了。” 见他这样,我总算是松了口气。 眼下大家坦诚了身世,既都不是凡人,那么晚间这顿饭便可省了。 见外头的天色如凭空拉下了黑幕般,黑不隆咚的。谈话也谈得差不多了,我便与月琉告辞回房休息。 月琉不是凡人,这个认知已然打碎了我许多观念。头一个便是这男女之防。 之前还想着我长他一千余岁,当个老祖宗也绰绰有余。再者说他还是个医公子,医患之间难免亲密些。如肢体接触和共处一室什么的,都无需太放在心上。 然而,他居然真的不是凡人! 如今回想起来,真真是丢了许多矜持。 月琉见我要走,便站了起来,走过来伸手欲搭上我身后的轮椅推手道:“外头黑,我送你回去。” 我连忙倒退了半个轱辘圈,干巴巴地看着他,笑笑:“不用不用。咳,那啥,我认得路。” 闻言他站定了,没说什么话,懒懒往桌子旁一靠,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看着我,仿佛是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娘嗳!我一闭眼,急急忙忙就推了轮椅转弯出去了。 这表情,这面容,啧啧啧,真是要命了。 回去的一路,我行得甚是磕磕绊绊。 阿福圈在外屋的美人榻上,听见我回来的声音,耳朵动了动便抬起头来,见我后亮了亮眼睛,蹬着四条小短腿便冲过来了。 我将它抱上膝盖,摸摸它的头:“怎么不睡床上去?” 它肥软的身子仿佛顿了顿,随即甩甩尾巴,模样有些委屈地“喵呜”一声。 估计又饿着呢。我从法鼎中掏出了好几条小鱼干放到桌上,抱它上去吃。许是在苦陀山也受了惊吓,它吃得并不是很欢快。 我有些心疼了,顺了顺它软乎乎的安慰道:“乖啊,我们明日就回北汅海了。” 它甩了甩尾巴,敷衍地表示个很开心的心情。 我在芙蕖谷昏睡了两日,又待了数日,而苦陀山那片地界还干旱着呢。 虽说不知道魔族怎么突然撤了兵,但那什么橥奇终究还是给我们仙族得了去的。 苦陀海既然因橥奇而枯,那我与阿爹说布雨的事,想来他不会再拒绝,仙帝总不会怪罪了吧。 我叹了口气,现在才想责怪自己的术法不精。若是从前修炼得勤快些,也就不用这样来回折腾了。 看来这次苦陀山事毕,月琉的恩情一了后,便要回海认真修炼了。 我很是坚定地下了这个决心,抬了抬眼皮看向阿福:“吃饱了没?” 它毛茸茸的小爪子推了推面前啃得十分干净的鱼骨头,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脖子上的毛。唔,一只很爱干净的猫。 我伸手将它抱起:“走,睡觉。” 今日我没有再多问月琉,关于他的事情。 比如,他修的是什么仙。他头先为什么会出现在苦陀山山底。他为什么不辞而别。他为什么能在苦陀山将我救下来。还有,那跟在他身后的姑娘是谁。 从前我并不认为那姑娘是他相好,毕竟偌大芙蕖谷一个来看病的也没有,纵然面容好看,但身无百贯,如何会娶妻。 但现在不对了,他居然是修仙人。纵然还没飞升,但修为比我还高的话,想来飞升也是迟早的事。 假设那个姑娘真是他相好,那我的报恩怎么办? 他既不需要姻缘了,也不需要医名了,那我还如何报答? 自我出海起,他仿佛一直在帮我。恩情一日积一日的,如今躺在床上粗粗一算,仿佛也是厚厚一撂了。 这短短数月,月琉救我不止一两次。头先以为他是医公子,用的是药草之类将我医治。虽说一直疑惑着凡间的医术何时高明至此,但救我时于他无害,我便心安理得地受了。 可是这次,我被神器余威所伤,五脏六腑尽裂,醒来时伤势却已好了十之八九。若说不是月琉将自身修为渡我,怕是不可能的。 此恩,当比再生爹娘了。 啧啧啧,我心里委实愁的很。 倒不是急着要与月琉两清,如今知道他不是凡人,寿数绵长,照理应该心头高兴。只是我与他坦诚相待,他却仿佛瞒了我许多事,我至今甚至还不知道他从哪里来,总不会是这芙蕖谷的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可是他不说,我也没办法。望着帐顶叹了回气,啧,又有什么办法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追看,简直爱死你们啦!!! 第28章 第 28 章 日头未出,我便起来了。 枕头边没瞧见阿福,寻了一圈,才在外屋的美人榻上看见它,睡姿很是憨萌。 对于它这两天怎么开始与我异塌而眠这件事,我表示有些不解。但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做,便也不揪着它的小耳朵问问它了。 轮子将将滚出了殿门,凡间独有的朝雾扑了我一脸,味道清新,仿佛隐隐还带着些许冷梅香。 与去年来时不同,眼下春意正浓,从我殿外看去,整片山头铺满了大片大片绯红的花,好看极了。 我去寻了月琉,他起得也很早,懒懒侧躺在紫檀美人榻上,见我来了,目光才从手中的书帛中抬起。 “伤才刚好没几天,怎么不多睡会?” 我在他面前刹住轮椅,直接说明了来意:“唔,我是来与你告辞的。” 他顿了顿,眸光微冷:“你要去哪?” 我说:“回北汅海。唔,苦坨山的旱情你也看见了,它地界特殊,没有专门的水君布雨,我本来那日就是要回去请我阿爹的。” 说这话时我很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我是龙女,虽说是条行动不便的龙,但在别人看来布场小雨总是没问题的,哪里需要专门灰溜溜地回去请长辈的。 我瞧了眼月琉,默默解释了一句:“我先前学的都是佛法,是近百年来才慢慢接触布雨之类的术法。” 他看了我半响,撑手坐了起来,将帛书放在一旁,垂首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漫不经心道:“你不用回去了。” 我愣了愣:“什么?” 他抬了抬眼皮看我:“苦陀山已下了两天的雨,想来旱情已有所缓和了。” 我呆了一呆,惊喜道:“真的吗?” 月琉点点头,站起来走向里屋,一面说道:“嗯,你在这里多待几天,等身体彻底好了,我再陪你过去看看。” 我简直欣喜得不知所措,背脊一下就瘫靠在轮椅了,心头压了许久的一块沉石重重落地,长长地舒了口气,好久没有这么轻快了。 月琉走了过来,拿了件雪青色的披氅为我披上,然后半蹲在我跟前系带:“就穿这么点,不怕凉吗?” 我正欢喜得不得了,听见他这话也就笑眯眯地随口回了一句:“我有仙气护体,怎么会凉呢。” 胸前正系带的手微微一顿,他仿佛轻笑一声:“嗯,我忘了。” 我疑惑看他:“嗯?什么忘了?” 他抬眼看了我一下,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正想知道些具体事宜,而月琉正是为我解惑的不二选择。便笑眯眯问他:“你可知是谁去布雨的?是我阿爹吗?还是其他哪个水君?” 仙帝赢了魔族,得了橥奇这么只上古神兽,想来心头大喜,便恩泽百姓了。如此也不用我掏心掏肺地去想去如何说服阿爹,也不用担心仙帝会怪罪了,事情如此顺利解决,真真是太好了。 他抬眼瞥了我一下,面色如一贯平静,但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比方才带着些冷意。 “你以为是仙族?”他淡淡问了声。 我愣了愣,觉得他这话问得很是多余。不是仙族又会是谁呢?难不成是那个撤了兵的魔族不成吗? 胸前的结将将被系好,他没等我反应,便站了起来,转身回了美人榻上坐下,随手拿了方才扔在一旁的帛书,翻阅两页,没有说话。 我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好歹活了一千多岁,最基本的脸色还是会看的。月琉他,仿佛又在生气? 娘嗳!我真是那个百思不得其解呦。但没办法,月琉对我的恩情实在忒重,便只得转了两个轱辘圈离他近些,歪头看着他,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月琉的面容向来苍白,这几次见面时仿佛比第一次在客栈时见到的更加苍白了,那皮肤薄透,仿佛如一张白纸般轻点即破,想来是因救我所致。 我胸腔下仿佛是揪了揪,勉强压住不适。 他抬眼看了我半响,眼眸中情绪难辨,然后便听得他淡淡问道:“阿嫃,你自小在海里长大,你爹娘是怎么同你说这四族之事的?” 我看着他,见他脸色还是有些冷意,虽说不知道他怎么提起这个,但还是垂着脑袋老老实实说道:“我阿爹很忙,基本没有与我说过这些。倒是我阿娘替我请来授业的梵龟先生说过:天下本为一家,都出自现今的天族。老魔帝容誊狂称‘天为逆道’,从天族中脱离出来,自立为族,讨伐一切忤他逆他之人。顺他者揽入魔族,逆他者为妖邪。仙帝愤其行,便也自立为族,名为仙。凡与魔族相敌者,皆入仙族。后来妖族与鬼族纷纷效仿,天族由此一劈为四。” 月琉淡淡听着,眸光落在地上,面色看不出是喜是怒。 他既没有开口说话,我便继续说道:“梵龟先生说,与魔族、鬼族都不同,仙道为正,是人心所向之处。总有一日,仙帝定会将魔族与鬼族收服,以正道一统四海八荒的。” 月琉忽然淡淡问道:“那天族呢?” 我愣了愣,还是说道:“天帝年迈,听先生说,看样子也是过不了多久就要羽化了的。新天帝即位,威势不稳,仙帝若是那时出兵,说不定便能将天族给收服了......” 还没说完,便对上了月琉带着微微嘲意的眼眸,我忽然心里有涌了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反应半响,才恍觉那是心虚。 细想,仙族当初还是从天族手里脱出来的,现今趁天帝之位传承时,仙族便要对其出兵。这确实是有点忘本负义的嫌疑。 月琉点点头说道:“嗯,仙族欲趁天族势弱,出兵收服,这便是人心所向的正道。” 他的声音极淡,看不出半点我先前刚进来的时的温和,倒像是浸在了腊月寒湖中的冰珠子,冷得人头皮发麻。 那时梵龟先生说,天族近千年来已是慢慢没落,他们秉承的天道又与我仙道一致,若是将其收入仙族,那么正道之力壮大,在对抗魔族等势力时会大大占有优势。这对一统四海八荒是极有好处的。 当时觉得极有道理的,但眼下月琉说这话时,不知为何,我却有些理亏了。 我不知如何反驳,但又不能抹黑了仙族声明,只能干巴巴解释了句:“先生只是这么说说,并没有说仙帝一定会出兵天族。” “那魔族呢?”他忽然开口问。 我看着他,不知他问的是什么:“啊?” 他紧紧盯着我,问道:“他是怎么说魔族的?” 见月琉虽与我一直说话,但脸色好像半分也没有好转。啧,罢了,正好趁此时与他多说一些。他日飞升时,好叫他不要站错了队。 如此一想,我便要回答得更细致了:“你也是修炼之人,应该听说过魔帝吧?” 他眸色仿佛暗了暗,但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点了点头。 “我先前曾在古籍上看到,魔帝的原身是条世间仅有的蛇,唔,好像是叫玄阴蛇。蛇本就是冷血之物,而魔帝便更是阴毒至极了。听说他已活了许久许久,数十万年了吧,修为便也是深得无人得知了。” 顿了顿,我不由自主看了他一眼。唔,好像没有太大反感的样子。 他淡淡瞥了我一下:“嗯,继续。” 我便再接再厉道:“我听说啊,魔帝在什么时候来着?唔,不管,总之是很久很久以前,曾经一口气屠杀了四海八荒无数人,搅得天下大乱,至今都没人知道那是为什么呢……” “七万年前。”他看着我说道。 啥? 我疑惑看他,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想了想点点头道:“对,仿佛是七万年前。”顿了顿看向他:“这事你知道的呀?” 那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我讲的兴致勃勃的,没想到他比我知道的清楚多了。 诚然,月琉确实是个比我合格的听书人无疑了。 墨缎般的青丝懒懒地垂落在侧,衬得他好看的面容如雪,眉目分明。他瞥了我两眼,漫不经心道:“听说过。” 我存了心想考考他:“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他看着我:“为了你。” 看来是心情比方才好了,我心中一松,笑了笑嗔道:“不要开玩笑,我一本正经问你呢。” 他换了个姿势,单手撑在塌边扶手上,微微歪头,看着我问道:“那你觉得他是为什么呢?” 我想了想,将从前梵龟先生说给我的原因照本全抄:“魔帝修为高深,四海八荒估计是没有其对手了。他天性这样凉薄,未必不会因为想要广散魔族威名而做出屠杀他族的事情来。” 我看着月琉,眨了眨眼睛。想来他定是明白我说这么多的用意。 看看,魔族之人行事如此狠辣,你若是日后飞升入了魔族,岂非没有好下场? 月琉看了我半响,面容由最初的冷漠慢慢变成了似笑非笑的模样。 我想了想,莫非他还没懂?不行,还是与他明说了吧。 刚想开口时,却听到月琉清冷如玉珠落地的声音凉凉响起。 “难为他们用心教你,如此思想根深蒂固,怕是拔也难拔了。” 第29章 第 29 章 我歪了歪脑袋:“什么难拔了?难道你不认为魔帝是这样的人吗?” 他微微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我半响,答非所问道:“那如果有一天,你碰到魔帝,你会怎么做?” 月琉这个问题问得很是深奥,深奥到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苦陀山一战,我同时遇见了仙帝 、魔帝以及那传说中的九位魔族女君已是十分不得了的缘分了。若说以后么,怕是不可能再会碰见了,除非是仙魔真正打了起来......我忽然恍然大悟,月琉问得应该就是仙魔打起来后,我会怎么做。 我立场那是十分坚定的,直接说道:“若是仙帝下令,我肯定是会随我阿爹他们一道上战场的。” 他愣了愣,仿佛没有反应过来:“战场?” 我想了想,沉吟道:“唔,不过像魔帝那般人物,该也轮不上我这等修为的,要对付也是仙帝去对付他。” 他方才柔和下来的面容仿佛又冷了下来,眉头微微皱起:“你的意思是,你会与他为敌? ” 我觉得他问此话着实多余,不由啼笑道:“当然了,难不成任由他屠灭我族吗?” “若是,他不会伤害你呢?”他淡淡问。 我很是直截了当地摇头:“不可能。”顿了顿又说道:“你又不是没看见那天在苦陀山的形势,他布了结界的用意是什么,不就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么。” 虽说至今还不知道为什么魔帝会在完全上风的形势下撤兵,可是他最初确实是想让我们全部去死的。也不知道那橥奇到底有什么用,使那么多人差点为它魂归天地……等等,我忽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我惊喜问月琉:“你说那魔帝撤兵,是不是因为橥奇啊?我记得小禹说,那魔帝最初迟迟不动手,就是怕神器的余威会伤了那只橥奇。可是后来两族还是都使了神器,那橥奇年迈,肯定是活不成了,所以魔帝才撤兵的,对不对?” 我十分之期切地将月琉望着,但是他的脸色仿佛如冰珠子里浸过一般,冷得苍白,我愣了愣。 他抬了抬眼皮,将我瞥了眼,又转开了目光,许久许久后才淡淡道:“他要的是橥奇那双眼睛,若是活的自然好,但是死的,也无所谓。” 我惊愕:“啊?” “之所以迟迟不动手,不过是不想仙魔的关系更加恶化。可是仙帝拿了悯人剑出来,那这 场战事便避不可免了。”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十分怀疑道:“魔帝不想仙魔的关系恶化?怎么可能?再说了,他若是不布下结界,不带那么多魔兵,仙帝会拿悯人剑出来吗?” 他面容淡淡的:“他只是想要那双眼睛而已。” 我忽然反应过来,盯着月琉,猛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好奇地凑过去:“你怎么知道?”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又淡淡移开了视线,在我十分热切的眼神中轻飘飘吐出两个字:“猜 的。” 我:“!!!” 我收回身子坐正了,微恼道:“你就爱耍我。我就说嘛,魔帝怎么可能是只想要那只橥奇 。”顿了顿又感慨道:“不过他这一回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此事估计不日就会传遍四海八荒,他魔族的声誉是愈发难听了。” “夫人倒还在......”他隐隐约约的声音飘过来。 我没听清,看向他问:“你说什么?” 他静静看了我半响,眼眸幽深,看不出情绪。半响后方才轻叹一声:“看来,仙魔两族确实是不能交好了。” 我点点头,对他这个得出的这个结论很是满意,也不枉我与他说了这么久。 他兀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也没听出什么意思来。 噢,他定是知道我与他喋喋不休这许多话背后的用意了。 我甚是欣慰道:“唔,仙族正道,你选择的总没有错。” 我如此苦口婆心,却不知怎么,引了他抬头看我,嘴角忽然浅浅勾起:“阿嫃,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去仙族?” 我愣了愣,被他这突如其来浮现的笑容给惊艳了下。倒不是我修为过浅,以致于被其美色所惑。实在是他方才一直面色淡淡的,猛不丁给我来这么一下,我着实有些反应不过。这种心情就好比是我给阿福喂十日海带丝,猛不丁给它一根小鱼干,怕它能当场跳起来给我一个猫抱。 见我久久不回,他催道:“嗯,为什么?”耳朵里传进这么一句轻轻的话,仿佛带着某种蛊惑,又仿佛很是漫不经心。 胸腔下有些不舒服地突突突跳动着,我换了个坐姿,撇开了出现得莫名其妙的别扭感,但依旧也没看向他,只是垂着眼睛看向他座下的美人榻角,干巴巴地问:“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希望我和你一道在仙族?”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中浅浅带着笑意,好听得简直要了命。 月琉离我分明还有一丈距离,我却总觉得他这话就在我耳朵根边上轻吐似的,带着徐徐暖气,如柳絮般扫在我的耳朵边沿。我抖了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来缓解那莫名其妙的痒意。 本来是一本正经的话,不知怎的,被他这一问,我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甚至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只能磕磕绊绊道:“你于我有恩,若是日后成了敌人,那这恩情岂不难算了吗?” “噢,只是这样啊。”他轻轻道,又仿佛带了些明显的可惜。 娘嗳,我早知道月琉是个容貌好看的人,却从来也没有眼下这一刻觉得如此要命。 我挺了挺背:“不然还因为啥?” 想了想,既然今日不走了,那么谈话到这里也就可以告一段落了。便不等他说话,我先开口道:“唔,我先回去了,阿福还在屋里等着我喂食呢。” 说完轮椅还没转动呢,便见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一面说道:“嗯,我陪你一道。” 我连忙挥手:“不用了不用了......” 显然月琉的动作比我的话还快,他已然两只手搭在了我身后的把手上,轮椅很是平稳地滚了出去。 我们这趟对话的时间颇长,一出殿门,暖轰轰的日头便洒在了我的脸上,身上,带着十分好闻的冷梅香。但是很奇怪,这山上并没有梅花。 为了缓解方才对话遗留下来的莫名其妙的尴尬,我干咳了声后问:“我们在这里待几日啊 ?” 虽说月琉说了苦陀山已经布了雨,但是我还是想尽快过去看看旱情回温到了什么程度了。 “三五日吧。”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芙蕖谷的景致十分好,这连绵寝殿建在了半山腰,抬头是氤氲白雾,隐约在南面还能看见上回看夜雪的那个小亭子。低头则是大片红的花与绿的树,一派生机盎然。 刚进游廊,扑面而来一股阴凉的风,虽说是仙体,但受了之前在芙蕖谷的那十几天影响,我还是下意识地裹了裹月琉方才替我披上的披氅。 “阿嫃。”身后倏然开口。 我漫不经心:“嗯?” “小禹是谁?”声音平静。 我愣了愣:“啊?”半响才反应过来之前在殿内说起过他,才解释道:“哦,他是芦山的禹净台 ,先前苦陀山也正好碰见他了。” “男的?”声音中仿佛是很漫不经心。 我点点头:“当然了。”顿了顿又有些懊恼:“那日在苦陀山时他帮了我许多,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身后没了声音。 回想那日小禹在身后的那一声惨叫,估计也是重伤在身。我想了想,决心还是明日就出谷吧。左右我伤势经月琉一治,已好得差不多了。去过苦陀山后,便再带些海带去一趟芦山看看小禹。 想毕,我与月琉打着商量:“要不我们明日就走吧。” “有事?”声音淡淡地。 我扭过脖子看向他,点了点头道:“嗯,那日小禹伤得仿佛也不轻,我还想去看看他……” 他垂眼看我:“坐正。” 我乖乖扭回脖子坐好。 “神器之伤非同小可,怎是休息这几天就能好的……” 我忍不住扭过头急急打断他:“你救了我后,我现在已经好啦。” 他垂眸看我,好看的面容如画,声音却凉凉的:“我说的是我。” 我一愣:“啊?” 作者有话要说: 唔,存稿到这一章就用完啦,但还是会坚持每天一更!感谢各位小宝宝追看,虎摸~~~ 第30章 第 30 章 芙蕖谷的后山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山溪,乍一看十分的清澈,别说连条鱼,就是连棵水草也见不着。 但是月琉说今日的日头很是灿烂,他拿了根鱼竿坐在山溪旁的凤凰花下,一副气定神闲一定能钓到鱼的模样,那么我便也不能多说什么。 天大地大,恩人最大。 先前,月琉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个高大挺拔的形象。除却面容一贯有些苍白以外,从没有流露过任何病态。 这回我的伤经他医治,好了七七八八,虽说知道神器之威十分恐怖,月琉费心救我,自身也定是有所损伤。但我见他仿佛也没什么异样,只道记住这恩情,却也实实在在没有将他的身子放在心上过。想来真是又羞又愧。 平生短暂又漫长,我甚少遇上过一个两难的选择。 苦陀山,月琉。 唔,说是两难,其实也就想了一瞬间而已。 自然是月琉。 苦陀山既然仙帝已经令人布雨,我去也实在添不了多少力气,左右不过是图个心安。小禹也是生死不明,但他阿爹当时也在山底,我此时过去,要么是探个病,要么是祭个奠,左右也没差。 但是月琉不一样。他难得流露出虚弱姿态,联想我之前去他殿中时那一床微乱,定是内伤颇重。当务之急,照顾月琉的身子才是顶要紧的事。 唔,孰轻孰重,我向来分得很清楚。 我决定在芙蕖谷住下,直至月琉的伤好了为止。月琉听闻我这个决定,很是欣慰,朝我勾了勾嘴角,露出好灿烂的一个笑容来。 我也很是开心,终于有机会向他证明,我并不是条知恩不报的龙了。 “阿嫃,将鱼食拿来。” “好嘞。” 虽说我一点也不同意月琉身负重伤还在外头瞎晃悠,但月琉说:患者讲究平心静气,我最好顺着他的心意来。 总归他见的世面比我多,知道的也比我多,听他的准没错。 是以,我还是屁颠屁颠地将个小罐子递了过去。 轮椅就停在他身边,一枝桠的凤凰花伸延出来,将将在我头盖骨上方。 我伸长了脖子瞧了瞧他那根半天都没啥动静的竿子,不忍打击,便转头看他。 月琉将鱼竿随手放在身侧,单手半撑着脑袋,膝上放了卷书,正垂着眼帘看着。眉眼宁静,姿态放松。唔,果然很是赏心悦目。 我忽然心头一动,趁他不注意,偷偷地从法鼎中掏出了笔墨与白卷。 稍稍往后滚了几圈轮子,与他隔开些距离,正好旁边有块青石板,凹凸了些,但将白卷铺上去,也勉强能画。 丹青也是梵龟先生教的,但他从不教我画山水之类的景致,而是专注于人像。 我曾经一度很不理解,直至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吹着胡须道:“世间万物都是把双刃剑,全凭你自己如何选择。就拿这丹青来说,你竟不懂我只要你画人像的用意。画山水?画山水有什么用?他日你撞上个凶案现场,在山林子里碰见魔族的某个魔修士正在屠杀我仙族中人。仙官追查此案,这种情况下,你是要把那山林子画出来,还是把那个魔修士的脸画出来呈给他?” 画景致为玩物丧志,画人像则是一技之长。这便是梵龟先生给我的思想灌输。 我当时觉得十分有道理,刹那觉得丹青是一门如此严肃而崇高的课业。 手下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眉眼,额,鼻尖……觉得奇怪的是,我甚至不需要多看月琉,一笔一划尽在我心头,意外地流畅。 梵龟先生大概没想到,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今日我会将他教我的丹青之技用在了美色上,想来也是能活活气死他。 “画好了么?”忽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我的笔尖正在那发梢处收尾,被他这猛不丁吓一跳,笔尖一转,划了一道细痕。 “呀!”我懊恼喊了声。 毁了毁了! 我抬头正看见月琉嘴角含着浅浅笑意看着我,眉眼风情。 那句责怪他的话被我硬生生吞了回去,我后知后觉地反应我方才是在偷画他。 本是下意识就想将画卷藏到身后去,但见他已然看见了,一闭眼,一横心,索性大大方方地把那句吞进去的话再吐出来:“你吓我一跳,看,好端端一幅画就这么毁了。” 他招招手:“过来,给我看看。” 我转了几轮轱辘圈到他身侧,将画卷平铺在膝上,上头墨迹还未干透。 他微微向我凑近了身子,几缕青丝滑到了我手背上,细软,带着淡淡冷梅香。 不知怎的,我却觉得有些瘙痒,像被针扎到一般觉得头皮发麻,不自然地将手缩了回来,悄悄在衣衫上摩挲了几回,仿佛才将那种瘙痒给去没了。 所幸月琉没看见我这些小动作,他低垂眼帘,将画卷上的自己打量了半天,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唔,不错。” 我颇是得意地笑笑:“那是自然。” 倒不是我不谦虚,画中人确实不错,那慵懒的姿态画得极传神,骨节分明的手拾着一页书卷,仿佛眼神微动,那页书就翻过去了。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发梢那道细痕,很是扎眼。 我指指它,很是可惜地嘟囔:“就是这里毁了,否则送你,裱在屋里也是见得了人的。” 月琉低笑一声:“阿嫃,你可真不适合做贼。” 我领悟他的话,脸上微烫,狡辩道:“你方才突然出声,任谁也会吓一跳啊。” 他抬了抬眼皮看我,笑问:“噢?这么说,你是半点也没心虚了?” 我抬头望了会天,死不承认。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这性子倒真是个千年万年也不会变的东西。” 我回头,怀疑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在偷偷画你了?” 他往画卷上轻轻吹了吹,墨迹立干。然后抬眼看我,似笑非笑道:“否则一页书,我至于翻那么久?” 我有些恼羞成怒,凑前了身子去拿画卷:“还我还我……” 月琉却是一挥手,画卷平白没了踪迹,估计是落进他的法鼎中去了。 他挑了挑眉:“既说给了我,哪里有讨回去的道理?”复想了想,状似安慰道:“阿嫃,其实你大可不必觉得心虚,我很乐意被你偷画。” 不知是否错觉,我总觉得那个‘偷’字他咬得略重,加上他嘴角那抹要命的笑意,我生平头回想把脑袋塞进尾巴里。 我扶上轮椅把手准备转弯:“我回房间赏赏风景……” 话还没说完,我毫无防备地连人带轮椅被拉了回去,三百六十度转了一个圈,因惯力整个人直直地扑了出去,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我,而我的脸则被摁在了一方坚硬而温软的地方。 这一连串的变故着实令我懵了,保持一个下半身在轮椅上,上半身在月琉怀里的高难度动作半响后。直至耳朵根被淡淡呼吸扫过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后背上横着的是月琉的手? 月、月琉他正抱着我? 娘嗳!!! 亲娘嗳!!! 我立时炸毛了,倏然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若是我双腿便捷,怕是能当场跳起来。 我狠狠咽了口口水,清晰地感觉自己的耳朵根的热度越来越热,几乎要超过脸颊了。 发生了什么?月琉他抱了我? 四周仿佛格外静谧,除了胸腔下那块激烈地突突突跳动声仿佛再也听不到别的了。 他为什么会抱我?等等,那是抱吗?不算不算,一定是因为惯力,唔,没错,他方才是接住我,免得我跌出去。 唔,没错,是这样的。 我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一直不敢看月琉,但余光又不自觉地扫到。他,好像一直紧紧盯着我。 “阿嫃。”突如其来的他的声音,无异于一声惊雷。 我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他:“干、干嘛?” 此时夕阳西斜,日头透过凤凰花叶间的缝隙点在月琉身上,隐隐绰绰,神色也看不分明。 月琉他微微眯着眼睛看我,淡淡吐出几个字来:“你脸红了。” 脸红? 我下意识抚上脸颊,被那灼人的热度也是吓了一跳。 亲娘嗳,我怎么会脸红? 这时余光正好扫到地上的斑驳树影,我如释重负地指着头上,辨道:“日头太大了,热的。” 月琉抬眼,淡淡扫了下西边,又垂眼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被他那双眼睛看得实在有些心虚,便也回头望去。 隐没在凤凰花后的夕阳,模样似一个火红的绣球,融入了半边天的云彩之中,余温殆无孑遗。唔,果然是‘好大’的日头。 我:“……” 正是如此尴尬时,月琉身侧那根几乎要被遗忘的鱼竿动了动,顺着它的源头望过去,水面扑腾扑腾泛起好大涟漪。 透过清澈得不能再清澈的水,我一眼就看见了鱼钩上正咬着一条很肥的鱼。 我简直热泪盈眶,伸手指了指竿子,对月琉说:“鱼好像上钩了……” 他终于将定在我脸上的目光收回去了,漫不经心地提起鱼竿,果然是一条跳得十分欢快的大鱼。 这么清澈的湖里竟然真的有鱼,我对月琉的前瞻性简直佩服地不得了。 我正准备措辞来拍拍他的马屁,好忘了先前种种尴尬。 月琉却将鱼一把扔进鱼篓后,站了起来,将鱼篓递给我:“拿着。” 我接过,颇是迟钝,半响才反应过来:“啊?回去啦?”我还以为他会再接再厉。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并没说什么,直接走到我身后将我往回推。 我灰溜溜地闭嘴,此时回去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阿嫃。”走出凤凰花林子后,身后轻飘飘传来一句。 我下意识回头:“啊?” 他垂眼瞟了我一下,慢悠悠道:“我很高兴。” 高兴?我直觉想到的是方才那个‘抱’。 我面红耳赤,高兴你个大头鬼啊高兴! 第31章 第 31 章 月琉将我推回了殿中,远远便看见一团白茸茸的毛团正飞奔而来。我早就不会天真地幻想阿福是来迎接我的,即使我们一整天没见了,用尾巴想也知道它定是闻到了鱼篓里的活鱼味。 果然,四只粗短的爪子在我跟前紧急刹车,小巧的三角鼻左右嗅了嗅,下一刻便看见它滴溜溜的大眼睛哗啦一下亮晶晶地锁定了我手上的鱼篓,胖乎乎的肥脸露出了熟悉的谄媚。 “喵呜……”格外娇滴滴的。 我大觉丢脸,抚着额头,假装不认识它。 阿福蹬了蹬后腿,打算蹦到我膝盖上来,眼风里见到月琉走到我跟前来,微微弯身伸手将阿福一把捞起来。 他将它端详了一番,点点头道:“唔,此猫倒是少有的灵性,很听话。”转头问我:“从哪来的?” 我半点没多余的心思回答他,神思也全部都从方才凤凰花下的窘迫中跳了出来。注意力全在那只仿佛转了性子的猫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家的那只猫一贯排斥同性,别说旁人,就连我阿哥想要摸摸它,还得看它心情。 而此时,它竟连我手中的鱼篓也视若无睹了,动作很是熟练地扒住月琉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伸出那肥肥的脑袋在月琉的手背上讨好的蹭啊蹭…… 我简直觉得有些五雷轰顶,毕竟这待遇连我也甚少享受过,除非我拿小鱼干威逼利诱,前提还得是它饿了好几天…… 我难以置信质问道:“你们俩是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好上的?!” 月琉:“……” 他并没有理会我,从我手里取过鱼篓,倒翻过来,将他钓了一整天唯一钓上的鱼直接赏给了阿福。 阿福两只后腿一蹬,跳到了地上,低头闻了闻鱼,很是满意地抬头冲着月琉“喵喵喵……”感激了一番。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阿福,我含辛茹苦喂了它半个北汅海的鱼,人家这才多大点好处就能把它收买了,实在是只忘恩负义,见异思迁的猫。 我不知道我眼下的表情具体如何,只道本来开开心心跳到地上打算吃鱼的阿福,瞧到我的脸色后,吓得炸了炸毛,一口咬住了鱼尾巴,吃力地向后拖,一面还不住防备地看着我…… 我含泪望了会天,感慨道,果然养猫不如养王八。 “怎么了?”月琉将鱼篓扔至一旁角落。 我颇为严肃道:“我在想,猫肉怎么烧好吃。” “……” 月琉将我送回殿内后,说他这几日有些要紧事不能陪我,嘱咐我这几日乖乖待着,不要乱跑。 我猜想他是不是要回去闭关休养了,月琉看了我一会也没说是或不是。只说过了这几日后,便带我去苦陀山。 我觉得他应该是闭关无疑,毕竟我相信天下虽说无奇不有,但也没有靠玩乐就将伤治愈的先例。 我有些不地道的开心,毕竟在凤凰花下发生了那一桩着实尴尬的事情,我一时也不知如何面对他。所幸他要闭关,大家两不相见,想来过几天后便也能忘得差不多了。 是以,我很是开心地朝他挥了挥手,祝他闭关愉快。 没有月琉的日子,头先我还是过得身心轻松,很是欢乐。但渐渐的,我便开始觉得无聊了。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揍一揍阿福。可是揍得多了,又觉得这项乐趣也变得无趣了。 有几次都忍不住想去月琉那屋看看他,但又怕打扰到他,那我便是大罪过了。 也不止一次萌生了下山的念头,轮子还没滚出殿门呢,想了想又作罢。万一我前脚出谷,后脚月琉便来寻我了呢。 啧啧啧,左右为难,龙生不易啊。 实在无聊时,我便在殿外摆了些茶具练手,先前答应月琉的这桩事迟迟没有兑现,令我也很是心虚。唔,就等他出关吧,我便给他煮茶庆祝。 此时,阿福存在的重要性又一次刷新到了一个新高度。 芙蕖谷无人,再也没有比阿福更好的试喝者了。 唔,几日下来,殿中时常欢脱奔跑的,从一只白滚滚的毛团,变成了一只绿油油的毛团。这变色之快,令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阿福仿佛有些心理阴影了,晚上便不爱和我睡了,这令我很是愧疚。 怀里没个暖和的东西抱着,直接导致了我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大着。 朝晨起来,见外头天气甚好,我捏诀将美人榻搬到了外头的回廊下,打算闭目养神,顺便睡个回笼觉。结果还是没睡着,瞧着外头开得正艳的凤凰花,大片火红火红的,不知怎的,脑中突然跳出了那天的拥抱。 脸侧紧紧贴着的是他温热而坚硬的胸膛,耳边扫过的是他淡淡的气息,鼻间盈满熟悉的冷梅香…… 我抖了个激灵,吓了一跳。怎么又想起那个来? 一摸脸颊,果然又有些隐隐发烫。 我觉得我眼下这种情况很危险。在这偌大芙蕖谷无事可做,很是容易在思想上走了歪道。 唔,为表光明磊落,也为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我决心还是去月琉的殿屋探望一下他。 不能空手去,我便探进法鼎内扫了一圈,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做上门礼。无意间倒是在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只玄清色的玉瓷瓶。 打开一看,娘嗳,这好像是百年前阿爹给我的佛心丸。具体什么功效是忘了,总之是对仙体极有好处的,特别是受伤之人。 啧,藏得太久,我都忘了它的存在了。 喜滋滋将它揣进怀里,我转着轱辘圈穿过回廊,片刻便到了月琉的殿外。刻意放轻了滚动轮椅的动作,十分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他。 我本来已经打算好,若是月琉正忙着,我就把佛心丸放给他放门口;若他休养中,便直接将这佛心丸给他吃。 左右不过就是这两种情况,却忘了变数无处不在,哪是我们可以预料的。 “这是龙已寻来的骨锦花,已磨成了末,您一日服一次,勉强也能压制住它……” 龙已?这名字仿佛哪里听到过,我有些记不起来。但是这道声音,我确是实实在在记得十分牢固。 “放这吧。”一贯清冷的,好听的声音响起,我几乎能想象出他说话时单手撑额,眉目淡淡的模样来。 屋里没了声音,只听到瓷器相碰的清脆声,半响才又听见她说:“这是往生崖的水。” 月琉仿佛并没有回话,又或许是我没听到。便吃力地巴着轮椅把手向前凑了凑身子,竖起耳朵屏息听着。 “……放哪了?”声音淡淡的。 “龙已正在洗去上面的污尘,不日便能炼药。是我没用,这么点事都解决不了,还要劳您亲自回去,不能静心休养。”声音中带着惭愧。 “只拿到了一只,这有些麻烦。”顿了顿,他的声音继续响起,吩咐道:“你回去后将那颗珠子一并融进去试试。” 声音迟疑了会,才道:“是。” “地……只靠这些水行吗?您要不要提前去一趟往生崖?” “不必。” 里头又沉默许久,才听见她说:“如今既然已经知道她是什么人,不会再找不到,您为何还不放心……”声音戛然而止,随即便是她倏然低道:“是我逾越了。” “出去。”声音是难得听见的冷漠。 “是。”我却没听见脚步声,只听见她迟疑的声音:“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很久很久,月琉也没有说话,便听见她说:“若药丸练好了……” “很快。” …… 我没有再听下去,转了个弯便原路返回了。想来又如上次那般,她打开门便看见我,难免给她留下一个我爱听墙角的印象来,唔,不好不好。 回了殿中,阿福一见到我转身便想跑,我那个眼疾手快,一把就将它捞进怀里。 它还妄图挣扎,我凉凉吓唬它:“再动我就不带你回去了啊。” 阿福滴溜溜的眼睛看了看我,后腿照样蹬得十分起劲,半点不受吓唬。 我拍了拍它的脑袋:“呦,你还真想留下呢?” 它并没有理会我的话,依旧挣扎中,我顿感无趣,便放开了它。 手正碰到怀里的硬物,伸手掏出,是玉瓷瓶,方才竟忘了把它放门口。不过又转念一想,月琉有那许许多多的瓶子呢,什么骨锦花和往生崖的,未必缺我这几颗佛心丸。 正准备丢回法鼎时,我忽然顿住了。 等等。 往生崖? 他们说的是不是西荒的那个往生崖?若我没记错的话,那崖下水不是有换血洗骨之效的么?传说只有受亓琉石反噬才需此水保命。 亓琉石? 我愣了愣,随即觉得好笑,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摒弃了去,一把将玉瓷瓶扔回法鼎。 世上怎么会有亓琉石呢? 第32章 第 32 章 我愈发觉得有些无聊,且不是前些日子那种无事可做的无聊。 我之所以留在芙蕖谷,完全是一心想要照顾月琉。可是他显然不需要我,那么我留在这里也很是多余了,凭白还给他添了麻烦。 我撑着下巴幽幽想了很久,决定还是依照原计划去苦陀山。 唔,就不要去和月琉道别了,正好让他安心休养。左右他还答应了那姑娘要‘很快’回去的,想来也是没有多少时间能陪我一道去的。 我在殿中搜寻了一圈,勉强找到了纸笔。歪着脑袋措了会辞,提笔便写:见信安好。吾日思夜想,难以心安,由此先行启程。盼汝静心安养,早日复康。 反复看了几遍,我又在后面加了个‘有缘再见’方才罢笔。 将信对折放在桌上,本拿个茶壶压住。但我盯着那信想了想,还是从法鼎掏出了那个佛心丸,将它小心压在了信上。 虽说月琉不缺这点东西,但他好歹也是救了我才伤损,唔,还是放这吧,聊表心意。 稍微拾掇了一番少得可怜的行装,便抱着阿福出了殿。显然,阿福还不是很愿意走,我至今想不明白这里到底是什么吸引了它如此流连忘返。 若说是月琉……唔好吧,很是有这个可能。 我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脑袋,谆谆教导:“阿福啊,同性相斥,你和月琉注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就死心吧,啊?” 它本来萎靡的身子猛得抖了抖,瞪大了眼睛看了我许久,仿佛很是不能接受我这样戳穿事实。 我顺了顺它的毛,聊表同情之意。 轮椅将将滚出一段距离,我忽然想起在去苦陀山前,还有一桩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我出海数十天了,照理说早应该寻条湖喝水了。但不知是否因为上回月琉那个药水所致,令我至今没有渴水之状。 想了想,苦陀山旱情刚刚有所缓解,若是我那时再想寻条湖,恐怕没那么容易。 想罢,轮椅紧急刹车,正好在上回与月琉一道钓鱼的那片山溪。我目测了下宽浅,唔,化为龙身是有些勉强的,那就人形吧。 将阿福放下,我便很是怡然地解开了衣衫。 这芙蕖谷左右无人,唯一的男子还在屋里治伤,所以我半分也没有左右顾望一下,十分放心。 眼下正是午后,山溪本就清澈,被那日头照得粼粼泛着珠光,引我喉咙动了动,很有一口气将它喝光的冲动。 将解下的衣衫放在靠溪的凤凰花下,我双手扒着轮椅,小心翼翼地爬进溪中。当身子碰触到冰凉的溪水时,那股本能的愉悦令我倏然全身放松,轻舒出声。将头扎进溪中,徐缓的水流拂过我的身子,浸润我的四肢五官,许久没有的放松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喝得差不多后,我浮出水面。双腿虽说动不了,但在水中还是比在地面上行动来得方便灵活。我划着水,游到了一块看上去比较平整的大石块旁,背靠着它,整个人松弛着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乌黑的头发略长了,飘在我膝盖处,随着水流的波动,如果鬼魅般摇曳缠绕在我腿上。我抬头闭眼,暖哄哄的日光在我脸上、颈上蔓延。 凤凰花叶‘淅沥沥’地沙沙作响,林鸣谷应,该是难得好风光。阿福却偏偏不解风情,在那“喵喵喵”地叫个不停。 此刻难得,我并不打算与它做过多计较,只懒洋洋道了声:“阿福,安静点。” 半响没再听见它的声音,我反倒是好奇它怎么突然如此听话了。 正打算睁眼回头看看它时,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带了些凉意的话:“你倒是很惬意。” 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吓得我心惊肉跳,倏然睁眼,几乎是立即转过身子看向来人,数日不见的月琉正静静站在那里,一贯好看的眉眼有些许冷凝,其背后成片的凤凰花霎时艳色全无。在见到我转身回去的一刹那,他的面容似乎僵了僵,幽深不见底的目光紧紧盯着我,有些始料未及的模样。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好是一番风光。 “啊——”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我尖叫着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划拉着水躲在大石块后,拼命缩着身子。可是这清澈见底的小溪,在郎朗明日下看什么都是一览无遗。 “你、你、你……”我想让他背过身去不许看,可是万般惊吓之下却是连一句话也说不利索。 “把衣裳穿好。”声音仿佛离我远了些,听上去有些暗哑。 眼下我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想去死来表达,前一个时辰才给他留下的书信中写了‘有缘再见’,可没想到是这种缘啊!!! 惊魂未定地探出了半个脑袋,见月琉果然已经背过身站到不远处的凤凰花下。而他脚边那只肥猫正讨好地在他腿上蹭来蹭去…… 我尽量缩着身子游到我放衣服的那边,顾不得会湿,直接就将衣服拿进水里,费了极大地力气才勉强穿上。然后捏诀从水里坐到了轮椅上,水流从我头发丝一路顺着衣衫往下淌,和风吹来,冷意蔓延全身,我甩了甩脑袋,一个喷嚏打得十分响亮。 一衫白袍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紧紧闭了下眼,耳根子臊得火辣辣的。很想假装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果他是凡人,那么我现在一定捏个诀将他变到天涯海角去,最好是与我永世都见不着的那种地方。但月琉并不是凡人,反之,他的修为比我高,那么我除了认命抬头,仿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怎么出来了?”我的声音简直少有的细如蚊蝇。 他静静看了我半响,面色倒是如常,仿佛已经忘了方才的一切,这让我窘迫到极致的心情稍稍好受了些。 月琉朝我挥了挥袖,我身上的衣衫刹那便干了。只是头发丝的尾端还有些滴水,落到我的手背上,微凉,正如他的声音一般:“我若是不出来,怎么知道你不告而别。” 他看到信了?我稍稍好受的心情再度崩溃了。天底下还有比前脚留信告别,后脚就赤身相见更尴尬的事情吗? “为什么要走?”他淡淡问。 我低垂着脑袋,下意识闷闷道:“你又不需要我……” “什么?”他仿佛没有听清。 没听清就算了,我抬脸摇了摇头,道:“我在信里写了,我要去苦陀山。” 他微微皱眉:“我不是说了,我会带你去的吗?” 我别扭地看向旁边的山溪:“你身子尚未痊愈,不要陪我去了,早点回去吧。” 他说:“跟我一起回去。” 我愣了愣,看向他:“你要带我回去?”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姑娘同意吗?” 纵我世面见得少,但胜在戏折子看得不少。无数家门大乱都是从男主人自外头带回个女子开始的。妻妾暗斗,嫡庶之争……咳咳,扯得有些远了。总而言之,我还是不跟他回去的好。 我如此费心替他的家门和睦着想,月琉显然并没有很承我的情,皱着眉头落了句:“什么姑娘,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没再和我废话,直接走到了我身后,将我推了出去。阿福很是有眼力见地扭着肥壮的身子跟了上来。 我哇哇大叫:“不要,我不去,你停下!” 身后淡淡道:“阿嫃,听话,不要惹我生气。” 他这话说的轻柔,终归我也是有眼力见的,明显听出了压抑着的冷怒。 他在生气?为什么啊?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敢再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我推出了那片艳红的凤凰林。这就是腿脚不便的最大缺点,行动的决定权可以掌握他人手中。 娘嗳,真的要和他回去吗?虽说之前已经见过那姑娘了,可是这么直接登堂入室,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 月琉会怎么同她介绍我呢?唔,“这是还欠着我很大很大恩情的人,腿脚是不大便捷,但胜在两只手还是灵活的,你看着办吧,有什么粗活累活可以招呼她干。噢对了,她还是条龙,你要是闲来无趣,可以让她耍一通杂技,像什么水龙顶火球之类的,大概她也可以……” 我愈想愈奔溃,我不要顶火球啊! 刚想回头同月琉好好商量时,注意力偶然回归到了路程上。 等等,这不是下山的路?这是回寝殿的路? 我有些反应不过,扭头看月琉,惊问:“我们到底去哪?” 他瞥了我一眼,并没有理我。 于是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下,轮椅安安稳稳滚进了我个把时辰前才滚出的殿门。 月琉一进门就放手了,自顾自地走到了紫檀桌旁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怔怔云里雾里了半天,总算有些眉目。敢情是我误会了,月琉说的‘跟他回去’,从头到尾指的也不过就是芙蕖谷而已。 好像,仿佛又丢脸了…… 我回想了下方才自己的行为。 唔,哪里有绳子,我想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伯:“我以为你是带我回家的……” 月琉:“不要着急,早晚的事。” 第33章 第 33 章 屋子里很是静悄悄的,我顶着月琉如冰刀般的眼神四处顾望一番。阿福并没有跟进来,这偌大屋子里只有我与他两人。啧,多么没有眼力见的一只猫啊。 我抬眼偷偷瞟了下月琉,他并不开口说话,一副等着我主动检讨的样子。 我很是不明白他在生气什么,若说是我不告而别,那他上回在小云家时不也同样不告而别吗?我都未曾与他作过多计较。再者说了,我好歹还给他留了封信,他上回可是连根毛都没留下呢。这事顶多算扯平。 而且,他方才没声没息地出现在我身后,还将我……咳,现在要生气也是我生气啊。 心里头这本账捋清楚后,我便是心安理得了。秉承着敌不动,我也不动的战术,悠悠滚着轮子到了桌前,在他冷淡的视线下,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时间过去许久,门外阿福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咚’一声很是清脆,衬得这屋子愈发安静得有些诡异了。 我终究忍不住,趁着吃茶的时候,偷偷斜眼去看一看月琉的脸色,却不曾想正好撞到了他过分冷淡的眼睛。 我怔了怔,手一抖,那本来送进嘴里的茶倾翻了半杯,全数洒在我腿上的衣裙上。 我惊呼一声:“呀”连忙放下茶盏去擦拭,所幸这茶水是凉的,除了姿态狼狈些,倒也没什么大碍。 但我这一出声,便算打破了这两边僵持的局面。 抬眼看向月琉,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很有耐心地等着我主动开口。 我只能认命,垂着脑袋怏道:“你别生气了。我知道,我不辞而别是不大礼貌。只是我觉得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又帮不上什么忙。况且那苦陀山也没什么要紧事,你何苦还要陪我奔波这些路程……” 我自认这些话说得真心诚意,不曾想月琉半分情意也不承,冷淡开口:“帮不帮得上忙由我来说,阿嫃,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我噎了噎,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可能是他临去闭关前,要我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要乱跑。而自己当时远离他心切,胡乱点了点头。 我有些心虚,垂着脑袋。 但又想到,他也是个有前科的人,不能光我在这里挨训。是以,我又很是不服气地嘟囔:“你也有过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啊。” 月琉微微眯了眼睛:“什么?” 我干脆一股脑儿地揭露:“就上回,在小云家,那天早上我起床找你,你就走了。擦药的时候你甚至没和我说一声,你就走了!” 月琉面色很不好看:“我那是临时有事,哪知你竟连半天也呆不住?” 我反驳:“有什么事?你不也是去苦陀山吗?你都还没飞升,你去那干嘛?” 一连串的问题吧啦吧啦撂下,其实最后一个问题藏我心里很久了。可能就是因为藏得太久,所以甚至连脑都没过一下,就这么顺出来了。 月琉于我一向是个很神秘的男子,这芙蕖谷显然也只是个暂居地,我不知道他真正家住何方,家里几口人,地里几亩田……咳咳,这些另说了。 主要就是这个苦陀山,他为啥出现在那里?若说是跟团去看热闹的,那么他不辞而别的行为就比我过分得多了! 我很是严肃地看着他。 月琉看了我半响,一言不发。沉静的眼眸里情绪难辨,不知怎的,我忽然有些紧张。 这时,他挑了挑眉,眯着眼睛看我:“你倒挺会转移话题啊?” 我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啥?” 他手搭在桌上,骨节轻敲两下桌面:“现在在说你的问题,继续交代,那天是怎么答应我的?” “……” 我抽了抽嘴角,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后低头看着鞋尖,闷道:“你没有道理,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却这点也不愿意同我说。” 这么想来他确实是没有把我当做朋友,好吧,我与他确实不能算朋友,顶多是我承了他多次恩情的关系。 早晨在殿外听见那位姑娘与他说话,什么珠子,什么水,我忽然明明白白地意识到,我与月琉当真一点也不熟悉。那扇殿门如同隔开两个世界,显然,他与那位姑娘是同一个世界的。 这时,仿佛听见月琉一声轻叹,紧接着是他淡淡无奈的话:“阿嫃,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抬眼反驳:“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会想知道呢?” 月琉紧紧看着我,眸光微闪。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直觉他可能是要告诉我了。 我期待看着他,不曾想半响,他低垂眼帘,喝了口茶后,只说道:“好,我不问你了。” 我大感失望。朝外头看了看天色,外面日头渐落,斜斜洒进屋子,铺了我半面衣裙。我直接对他闷道:“我要走了,再晚就要赶夜路了。” “明日再走,我陪你一道去。” 我摇头拒绝:“不用,你留下好好休养吧。” 月琉静静看了我半响,放下茶盏。“叮”的一声清脆,在我心里也抖了抖。 “东西都收拾好了?”声音平静,听不出半点情绪。 我垂着脑袋点点头。 他忽然站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声轻叹,但又好像是我幻觉。 “我去拿些东西,等我。”他淡淡撂下这句话后,便走向门口。 我没反应过来:“啊?”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我:“总不会连这片刻也待不下去了吧?” 我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显然这句话很是苍白无力,月琉静静看了我眼便转身出门去了。 我对这次谈话的结果有些始料未及。 我并不想让月琉和我一起去,他的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那位姑娘给他的瓶瓶罐罐也不知道有没有吃。应该是没有的,与我前脚后脚到了山溪边,他哪有时间吃呢? 苦陀山,我还是一个人去就好了。 转着轮椅出了殿门,将正蜷缩在阶梯口晒太阳的阿福抱起,然后直接滚着轮子尾随月琉的方向去寻他了。 他的动作很快,我刚进殿,他已出来了,孑然一身,那些瓶罐子估计都放入法鼎了。 他微微皱眉看我:“怎么过来了?”顿了顿叹气道:“真连片刻也等不及了?” 我摇头道:“不是的。唔,月琉,你真的不用陪我去。” 他看了我一眼,眸光微冷。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直接走到我身后将我推行。 我着急扭身回过去说服他:“真的,你还是留下好好休养,我自己可以……” 轮椅忽然顿住,只听得他冷静得毫无波动的声音:“阿嫃,你再开口说一句话,就永远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再去了。” 我怔怔看了他半响,他的脸色平静,但眸子里抑制着的暗涌却很是明显,仿佛我再多说一个字,他真的会那样做。 我默默转过身坐好。 倒不是怕会永远留在这里,我是怕他生气。 不过月琉已经生气了。唔,或者说,自打我留信不辞而别后,他的气就没消过。 我想了想,终归他还有伤在身,我要顺着他的心意来。 幽幽叹了口气,摸着我的猫,被他稳稳当当推出了芙蕖谷。 很是奇怪的是,月琉并没有使驾云之类的术法,我们采用的是原始的状态一步一个脚印往苦陀山进军。 从前我们一起行路时,就是这样去的。但那时候是因为彼此都隐瞒着身份,以为对方是个凡人,才刻意步行的。 如今既然身份开诚布公,还如此速度行路,我就有些想不通了。 但是月琉显然没有想与我友好交谈的意思,我默默将疑问吞回了肚子里。 慢就慢吧,终归回头与那姑娘失约的又不是我。 是以,在这么慢的速度下,我们行了四日才到静安城。 我倒当真没有想到,一别十数日,昔日荒凉的静安城竟完全变了模样。 虽不能说繁华昌盛,车水马龙。但两侧街道好歹摆起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参差不齐地吆喝着。路上行人来往,或挎着一个菜篮子,或扛着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大麻袋。远处民居有了袅袅炊烟,这个城,总算又活过来了。 我心里头的那块石头真正放了下来。 眼下正是正午,月琉直接寻了间看着挺干净的客栈,欲将我推进去时,我连忙叫住他:“等等,我们不去找小云吗?” 他瞥了我一眼,还是那冷淡的模样:“你想去找他?” 这是自然,毕竟月琉他需要休息,我们不必在苦陀山待太久,看过这里已恢复生气,再见过小云后,便可以打道回海了。 眼下时辰尚早,我不知道月琉为何还要留下住宿。 我尚未开口说话,他已直接将我推过客栈的门槛,冷邦邦的声音在后上方落下:“就住这。” “……” 第34章 第 34 章 从前看戏折子。说是有对青梅竹马,感情甚好。某日两人相约去看灯会,只因青梅迟到了半个时辰,竹马大怒,转身便回家闭客。 青梅觉得很委屈,自问不过是迟到了半个时辰,不明白他为何动怒至此,便也赌了一口气,不主动去找他。 如此,竹马便更是生气,想青梅有错在先,竟还不主动登门道歉。是以,两人僵持不下,一冷战,就是数十年。 后来白发苍苍的青梅终于登门,竹马的后人指着一块牌匾道:“爷爷生前等你很久很久了……” 显然,这是一篇富有哲理的戏折子。苏苏当时看过后,得出“约会时不能迟到”这个结论,我深以为然。 不过眼下,我忽然想起这个故事,却是因为我与月琉的处境仿佛与他们有些想象。 经过这四日冷静,我已然想通了各人有各人的隐私,我确实不应该刨根问底。月琉他不管是什么人,家里几房妻妾,几亩田地,这都不重要。我只需记得他于我有恩就够了。 然而我诚心想与月琉和好,他却仿佛没有这个意思。 就拿现在来说,客栈二楼的走廊,我的房间在走廊东,他的房间在走廊西,距离十分遥远。 虽说店小二说其他的房间都尚未重新装修好,二楼只这两间勉强能住。但是月琉那冷淡转身就走的模样,还是让我一口气噎在喉咙口,那句“我们谈谈吧?”硬生生就梗在了那里。 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后,才心情低落转着轮椅去到我的房间。 阿福一进门就直奔床铺,嫌弃地在被褥上转了两圈后,才勉强寻了个它看得上的角落蜷缩成一团,开始补觉。 我没理它,自顾自手臂交叠搭在桌上,下巴撑着手臂,发愁如何去与月琉重归于好。 唔,最好是不动声色,自然而然就和好的那种。 要不然,此次苦陀山一行,怕是我和月琉最后一次交集了。日后他在芙蕖谷,我在北汅海,他等着我去道歉,我赌气不去道歉,一蹉跎就是千万年。后来我白发苍苍去芙蕖谷找他,他的子孙后代指着一块牌匾对我说:“老祖宗一直在等你来道歉,问你那一年为什么不辞而别?” …… 我抖了个激灵,倏然竖直了背。不行不行,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麻溜地转着轮椅出了房门,直直就滚向走廊最西面的那间房门。 我利索地拍了几下门,然后开始措辞。唔,用词一定要诚恳,表情一定要梨花带雨,显示出悔不当初的形容来。 琢磨一通后很是胸有成竹,我耐心地抬头仰望这扇门。 片刻……又片刻…… 我的耐心逐渐消失,莫不是与阿福一样睡了么?这才是正午时分啊。 于是又用力拍了几下门,哪知却是用力过度,这扇门晃晃悠悠半天后“砰”一声被我拍开,门撞在墙上弹了数个来回。 我吓了一跳,未曾料到这门如此不经拍,想来那店小二说的此店尚未装修完全并不是框我们。 我陡然心虚,明明是上门道歉来的,却一掌把人家的房门给拍坏了,待会如何还能做那梨花带雨的样子来? 我低头懊恼半响,准备直面现实。轮椅滚进房间,我却不能置信了。 人呢? 敢情我在门外拍了半天,月琉压根不在房中? 才这么一会会的功夫,他竟走了? 我有些不能接受,但空空荡荡的房间又是个事实摆在我眼前,容不得我不接受。 心头一股气哗啦啦地涌上脑门,涨得我呼吸不能,只得粗喘着缓解那明显的不适。 罢了,走了也好,他毕竟伤还未好,早些回去也应该的。再者说,那位姑娘还在家里等着他,是应该回去了。 我垂下脑袋,看着鞋尖,这样对自己说。但是一股汹涌的情绪席卷全身,我知道,那是沮丧。 “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 我怔了怔,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来人。 月琉端着食盒,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眼眸沉静如一泓清冽古泉,正紧紧盯着我。 我吃惊道:“你去哪了?”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走近,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到我边上的桌面上。 “来找我?”他坐在一旁,姿态懒懒。 我惊喜地将他看了半响,才回想起此行的来意。 点点头,做了副十分颓靡的形容,看着鞋尖说道:“嗯,我是来道歉的。” 抬起眼皮看他,他显然怔了怔,看着我。 “唔,这些天我想明白了,我不应该问你那些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你不愿意告诉我自然有你的原因。是我错了。” 静默半响,他淡淡问:“还有呢?” 我想了想,了然,继续垂着脑袋道:“我不该不辞而别,既然答应你留下,自然应该信守承诺。” “还有呢?” 还有?我歪了歪脑袋想了半天,没有了呀。 月琉眸光微闪,好心提醒我:“那日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回去?” 我心抖了抖,没料到他还记着这事。 为什么不愿意同他回去……我闭了闭眼,要是老实说出来的话,定是能把脸都丢到西荒外婆家去。 我摇摇头,坚持不说。 他紧紧盯了我半响,那眼眸深得让我心跟着颤了颤。 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我讪道:“是我的错,但这件事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客栈的隔音效果十分差,在这紧张兮兮的关头,自南边窗户外传来阵阵吆喝声“沙圆嘞,要吃沙圆不嘞……”充斥房间,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尴尬。 月琉静静看着我,没说话。 我搓了搓手背,垂下眼皮说:“唔,你于我有恩,我却与你说出有缘再见这种话,你生气也是应当的。但是我不想让你生气,不想日后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我抬眼恳切看他:“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沙圆……哎,老妹,要沙圆不嘞……” 我忍无可忍,捏诀一把将窗户关得死紧,顺便落了层隔音结界,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 我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听到手指揪紧衣裙的摩擦声,听到月琉微哑的声音:“阿嫃,你为什么不要我生气?” 我茫然:“啊?” 他这问题问得着实废话,我为什么不要他生气,自然是因为想与他做长长久久的知己好友。虽说他对我尚有许多隐瞒,但年复一年,总有坦诚相待的时候。当然,这坦诚相待的前提,是他没有生我的气。 我这厢觉得月琉问得是废话,但月琉显然很一本正经。他看着我,落下一句话:“待你想明白了原因后,再来同我说这桩事。” 诚然我已想得十分明白了,可是月琉却一副送客的神情,我只得怏怏作罢。 刚搭上轮椅把手,又听到他说:“桌上的食盒拿着。” 我讶异指了指自己:“给我的?可是你知道,我不需要……”在他冷冷的目光中,我立即换了副十分受宠若惊的形容,拿上食盒道:“呵呵,我爱吃,我就爱吃这个。” “里头是猫粮。” 我讨好的笑容一僵:“啥?” 月琉撑腮,终于露出了个连日来唯一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来,轻吐三个字:“逗你的。” “……” 我悲愤地拿着食盒一路滚回自己房间,立即打开食盒,里头是颜色十分鲜艳的菜色,还冒着氤氲热气,看起来很是有胃口。 悲愤的情绪“嘶溜”一下就走了,感动的情绪“哗啦啦”地涌上来了。 我抽了抽鼻尖,月琉他终归还是待我极好的。 此时,阿福娇滴滴地踩着四只爪子闻着味就过来了,后腿一蹬就直接跳到了桌上,“喵呜喵呜……”将我谄媚看着,十分不要脸。 我从法鼎中掏了几根小鱼干给它,它身形晃都没晃,依旧眼巴巴看着食盒,立场十分坚定。 无奈与它分享,我很是不开心。 吃过饭,见时辰尚早,我便想去城中走走,顺便去小云家看看他,也不知道他离开了没有。 我询问阿福要不要同我一起去,它吃饱喝足后,甩了甩尾巴,十分高傲地拒绝了我,完全没有了先前可怜巴巴求食的模样,让我咬牙切齿。 出了房门,看向西面走廊底的房间,我想了想还是过去敲门。 月琉开门,低头看我:“怎么了?” 我交代道:“我想出去走走,怕你待会寻不到我,就和你说一声。” 他挑眉看我:“唔,思想确实有进步了。” “……” 他想了想,转身关门后过来推我。 我怔怔看他:“你要和我一道去么?” 他没说话,瞥了我一眼后将我小心抬下楼梯,用行动证明我问的是句废话。 苍天明鉴,我过来敲门确确实实是想与他交代一声,并不是诚心想打扰他休息的。 唔,好吧,月琉愿意陪我一道去,我心里其实还是很欢喜的。 毕竟凡间的楼梯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写了个小剧场,但还是删掉了…… 唔,先谢谢各位小宝宝们的追看和留评,真的给我很大的鼓励。 因为参加了个文学培训班和评文组,所以时间也被分掉了许多。 这两章写得不大流畅,但接下来我会好好构思哒! 唔,另外我要保证一下。只要没有遇上海啸地震等不可抗力因素,我一定会坚持日更下去的! 各位小宝宝可以放心入坑,飞吻~~~ 第35章 第 35 章 街边熙熙繁浩,人声嚷嚷不绝,偶有驼峰从树荫中闪过,时有雁群自高空翱飞,一派热闹祥和之象。 虽然这静安城才恢复生气不久,但胜在这国君的办事效率挺高,听闻灾资早前已委派二世子送来,眼下回归家园的百姓们至少吃住不愁,与几个邻城之间的往来贸易也已恢复。唔,这赈灾工作做得十分到位,此城重复往日繁荣之势只是时间问题了。 但是,我很是不开心! 常言道:人不如我意,是我无量。只是能做到如月琉这般‘不如人意’境界的,实为天下少有! 让我回忆一下出门时的情境。 我:“你陪我一道出来,不打扰你休息吧?” 月琉:“终归在房里头待着也没什么意趣,陪你出来走一遭也无所谓。” 然而! 眼看着又绕过了一个小镇,我心中哀嚎数声,翻了无数个白眼。 月琉所说的‘陪你出去走一遭’就真的是‘走’一遭。我们自未时走到了酉时,中间无数个店面小摊摆在眼前,月琉眼眸流转,凉凉道:“这些有什么可看的,走。” 我几次三番欲大叫:不看这些看什么?看你吗?可惜月琉完全看不见我的痛苦,自顾自地将我推得十分欢快,只等‘走完一遭’便算兑现了对我的承诺。 我心底十分怀疑他便是想将我早早打发回客栈,好去寻他那位姑娘会面。 时辰已晚,但早夏的暮色姗姗迟来,天光还是很亮。 月琉建议差不多是时候回客栈了,我不甘心出来一趟啥也没见着,正好眼风里瞧见四岔路口正有一座算得上热闹的茶楼,便央着月琉进去坐坐。 他瞥了我一眼,难得同意了。我真是感动得热泪有些盈眶! 店小二招呼我们坐在大堂的一个靠窗位置,向右抬眼正好是一片绯红夕烟,似火似锦,又似那沐浴在金河中的红玛瑙。往左抬眼,正好是圆台上正在咿咿呀呀唱曲儿的伶人。 我很是讶异这静安城对于娱乐行业的恢复速度,几乎与民生大事比肩而立。 不过更让我讶异的,是这静安城的民风。 月琉的容貌实在是个大问题,他清清冷冷地坐在我对面吃茶,有好些个女子含羞带臊地明里暗里偷窥他,同伴不知道压低了声音说了什么后,便开始捂嘴娇滴滴地笑,满脸□□。更有大胆者直接含笑抛了几个媚眼给月琉,这开放程度也真是让我目瞪口呆。 回想数十日前这里还是一座死城,如今生气勃勃成这样,唔,当今国君果真也是个治国人才。 然月琉对此没什么反应,垂着眼帘一本正经地吃茶,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别人的目光。 我笑眯眯地撑腮看着他,故意提醒他:“看见左后方那桌姑娘了吗,她们看你许久了呢。” 他抬了抬眼皮看我,不动声色道:“嗯。” 我大感无趣:“你就这反应啊?寻常男子遇见这种情况,总是喜于形色的。像我阿哥,他得空便往月老那处跑,若是被他发现有哪位仙子偷看他,保准乐得能翻跟头……” 他的目光落到我脸上:“那你去过月老那里吗?” 我第一反应好笑道:“我去那里作什……”说到这里便紧急刹车了,我忽然想起从前想过要替月琉寻一门好姻缘来报恩的。可是月琉他仿佛已经有了佳缘,那么显然是不能再去月老那求了。 他见我顿住,微微眯眼:“嗯?” 我连忙回神,干巴巴笑笑:“没有,我去月老那干嘛,我又不求姻缘……” 愈说愈觉得有些心虚,看来此路已经不通,还要另想办法。啧啧啧,报个恩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偷偷看了他数眼,拿起茶盏吃了口镇镇神,心头百转千回了一番,很是惆怅。 “……依我看,还是将柳棠河开条口引过去试试。”不远处一桌人响亮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被移了注意力,看向他们。 一名穿着灰布衣的男子正高谈阔论:“开河?之前是上天显灵,才连续降了九天的大雨,勉强在河中都蓄了些水,救活了这个城。你说要开河去浇灌那片干涸的田地,万一不成呢,岂不是浪费!天知道下回降雨是什么时候!” “那可是静安城城郊最大的一片田地,咱们大多都指望着它吃饭呢。眼下它受了瘟疫污染,若得不到清理,怕是十几二十年也种不了庄稼了。” “看来日后这城里的粮食,都要去邻城进了。” “唉。” 灰衣男子摇头,嗤笑一声:“罢罢罢,我们去想这个做甚么,左右国君会想法子,你没看见那二世子已去了城郊数回?” “嗯,说起这二世子,啧啧啧,当真不错啊……” …… 我听得不明所以,问淡定吃茶的月琉:“我怎么不知道这里还发生了瘟疫?” 他低垂眼帘,把玩着状似是青玉的茶盏子,漫不经心道:“这场旱灾死了那么多人,尸体大都草草埋进土里,更有许多人直接晒在日头下,加之没有供水,人的免疫力差了,这尸菌传播得自然就更快了,所以发生瘟疫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我如个好奇宝宝继续问他:“那这和不能种庄稼有什么关系?” 他抬了抬眼皮看我,倒是很有耐心地回答:“瘟疫本就是传染病,他们说的城郊那一块地方大约埋了许多尸体,你说这种地方,能种庄稼吗?即便是种出来了,又能吃吗?” 我惊叹:“那怎么办?” 他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淡淡道:“若非将那些尸体都清理了,怕是要等个几十年才行。” 我奇道:“那不是很简单吗?他们为何还如此苦恼呢?”说话时指了指旁边那桌人,不过显然他们已经换了个话题,并不是很苦恼的样子。 月琉瞥了我一眼:“那些尸体正是传染源,你说谁敢去?”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噢……” 看来灾情并没有看起来解决得这么顺利,还有许多遗留问题啊。 茶过三巡,月琉结账,起身便要带我回去了。 我忽然仰慕地看着他,觉得好神奇:“你不是医公子,也没见你做过什么生钱的活,那你怎么会有银钱呢?” 月琉有些好笑瞥了我眼道:“障眼法不会么?” 我惊愕,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结结巴巴道:“还、还能这样么?”顿了顿质疑他的品行了:“这样岂不是骗人?那障眼法消失后,人家不是亏大本了?” 月琉似笑非笑看我点头道:“唔,以你的修为,捏出的障眼法人家确实要亏本的。” 我噘嘴反驳道:“什么意思?” 月琉却不再多说,难得嘴角擒了抹浅浅的笑,揉了揉我的头发后,将我推出了客栈。 我不服气地回头问他,经过喋喋不休的连番攻问,月琉总算轻叹一声:“这性子真是一点也没变……”遂低头看我,说道:“以你的修为,一般的术法能维持多久?” 我没料到他问我这么尴尬的问题,掰了掰手指目光移来移去道:“咳,大概四五年吧……” 他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强撑着改了说辞:“也有可能是一两年……” 他依旧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崩溃坦白:“好啦,只有几个月!” 他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连眉眼之间都是笑意,好看得让我晃了晃神。 我不服气道:“那你又能多久!” 月琉的修为高深我是知道的,但我就不信他能维持一段术法百年。若能,他岂非要成了这四海八荒第一人了? 月琉垂眼朝我勾了勾嘴角,并没有直接了当回答我:“总之比你久就是了。” 我一点也不满意他的回答,但是接下来任由我怎么问,他都不再说了,口风之紧简直令人咬牙切齿! “咦,伯姑娘?”夜色中忽然传来了这么一道熟悉的声音。 轮椅戛然而止,我还没从咬牙切齿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茫然望向街道前方,成排的小摊前立了个穿蓝衣的男子,一如既往如玉的面容,温和的姿态,一如既往手里拎了把折扇,只是摇摆的动作蓦然顿住,目光遥遥落在我的脸上。 我大感亲切,惊喜呼了声:“小云!” 他挺拔的身姿晃了晃,勉强稳住后向我走近,目光在我身后放了片刻,才转回我脸上,露出好看的笑容来:“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顿了顿又有些责怪道:“上回竟留信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有些自责与他道:“不好意思啊,上回路程匆忙,所以没来得及。”继而又笑道:“不过你看,有缘千里来相会嘛,咱们这不是又见面了么?” 小云含笑点头:“嗯,这倒是的。” 身后飘来冷冷的声音:“走了。” 我没反应过来:“啊?现在?”看了看小云后,我与月琉打着商量:“你稍微等我会啊,难得……” 我这商量还没打完,小云却打断了:“噢,没事没事,今夜天色也晚了,你们有事就先走吧。”他望向我道:“你既已回来了,日后想来多的是相聚的时候。” 我笑着猛点头:“嗯!” 轮椅又隐隐有滚动之意,我生怕月琉等不及了,便急急对小云说道:“那什么,我要先走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去寻你。” 小云看了眼我身后,神色难辨,遂低头看着我温和笑道:“我近些日子行程不定,怕你来寻我,正好遇上我不在。这样,你告诉我你现在住哪?我得空去找你。” 我想这样也行,便匆匆告诉了他客栈名字,而轮椅已等不及地被推了出去。 我急急回头向小云摆手:“回见啊!” 小云站在原地看我,笑着摆摆手。 打完招呼后,我坐正了身子,有些生气地对月琉道:“你这么着急干嘛?回去也没什么事啊。” 他带着凉意的声音幽幽飘过来:“谁说没事?” 我生气反问:“有什么事?” “喂猫。” “……”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小宝宝们留评,飞吻~~~~ 第36章 第 36 章 果然,月琉说的喂猫是诓我的。 回了客栈后,上了二楼他就放开了轮椅,转身就走的姿态十分潇洒。 我还天真地叫住他:“哎,你去哪?” 他漫不经心回头淡淡道:“怎么了?” “不是说喂猫吗?” 他瞥了我一眼:“自己喂吧。”说罢便开门进去,关上了门。 我留在原地心情有些凌乱,从前觉得月琉善变真是有据可依的! 回到房间,阿福体宽心胖,已蜷缩在床尾的被褥上睡得极香,只听见我开门的动静,微微挑开了一条眼缝看看我,随即又心安理得地将脑袋塞进毛茸茸的肚子里,打起了轻鼾。 房间里隐隐还飘着一股残余的鱼腥味,唔,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它也半点不亏待自己,照顾得极好。 叫了店小二给我提了桶水来,洗漱一番后便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阿福缩了缩身子,尽量与我保持距离的模样。 我自问近日没有苛待它,不知怎么与我如此生分了。伸手一提就将它拎进被窝,它竟还隐隐抗拒,四只爪子并用地蹬我,一扫方才的睡意,很是活泼。 我凉凉吓唬它:“再动就把你扔出去了啊。” 毛茸茸的身子顿了顿,随即蹬得更欢快了。 我:“……” 终归我年复一年喂小鱼干的情分还留存了些,它挣扎半响无果后,便也颤颤巍巍睡了。 怀里抱了个熟悉的毛茸茸的球,这一觉,我睡得极好。 醒来时外头天光大亮,窗朻上跳着两只灰扑扑的麻雀,叽叽喳喳将我闹醒了。 门外轻扣了两声,极有规律的那种敲法,一听便知道是谁。 “阿嫃,醒了么?” 我还念着他昨晚,看着帐顶磨磨蹭蹭半天才回应:“唔,醒了。” 穿着整齐之后便打算去开口,阿福抖了抖身子跳下了床,踩着四只小粗腿晃晃悠悠藏到南官帽椅下头去了,只留了条尾巴尖在外头转啊转…… 我开门,月琉站在外头,目光一下就落到我的脸上:“我有事,需出去一趟,你乖乖在这里等我。” 我想他定是要回家了。有些不开心地低头看鞋尖道:“你都回去了,偏还要我在这里哪都不许去。” 他微微皱眉:“说什么呢?” 我摇摇头,抬头看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天半天的倒可以,若是一年两年,再见吧朋友! 他沉吟道:“大约傍晚。”目光灼灼盯着我:“你就待在这里,若是被我发现又偷偷跑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尾调拖得老长,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我想起前几日他都不曾好好同我说话,抖了抖激灵,点头道:“行,那你可要早点回来啊。” 他忽然怔了怔,眉眼凝滞。停了一会,才看着我:“嗯,我一定早些回来。” 月琉一走,我留下来的意义就很茫然了。 抱着阿福将轮椅转到窗边,它一下子来了兴致,后腿一蹬,跳到了窗台上去抓麻雀了。 我则是百无聊赖地晒着日头看这场毫无悬殊的决斗。 我忽然想到了一桩要紧事。怪我昨日没有同小云说清楚,万一他近些日子都没空呢,待他来后,我肯定已经回北汅海了。那此后一别,定是没个七八十年不可能再见了。唔,那时他是否还活着,确实是个值得考量的问题。 我很想去找他,了却这桩心事。但月琉临行前,我又一本正经答应他了。他也没在这房间布个结界之类,看来还是愿意信任我一次,全看我自不自觉了。 唔,这事委实愁人的很。 正是时,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并不是月琉。 我立即反应门外应当是小云无疑!毕竟这偌大静安城,我再不认识旁人了。 惊喜之情简直如滔滔江水,我飞快地转着轮椅过去开门,这动静将一旁的两只小麻雀吓得扑腾扑腾飞得没影了,阿福扭头瞪大了眼珠子将我瞧着。 我一把打开门,果然是小云,他摇着折扇,眉眼含笑看着我:“我同小二说,我要找这个店里最好看的那位姑娘,他便告诉我在这里。” 我开心道:“你怎么今日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过许久才有空呢。” 说话时将他迎进来,他转身同吩咐那个叫灰戈的少年守在门外。 我转到桌子前,翻起个杯子替他倒了杯冷茶递给他。 小云拿着茶盏端望了圈房间,继而对我温和笑道:“嗯,正好得空,怕晚了你又离开了。” 我简直感动,多么心有灵犀啊, 他坐在我对面,喝了口茶,随口问道:“今日就你一个人啊?” 我点头:“是啊,月琉他有事出去了,偏还不让我出门,幸好你来了。” 他抬眼看我:“噢?没让你一同去吗?” 我咧嘴看他,好笑道:“他大约是回家见夫人的,我怎么同他一道去?” 小云眸光微闪:“夫人?” 我点点头,但也不便背后说别人的私事,便移了话题:“昨日真是太巧了,你怎么在那里啊?” 他摇着折扇,一阵阵凉风吹来,此刻倒是觉得有些舒意。 “正好从郊外回来,命灰戈去兄长那里取些东西,我一个人便在街头上逛逛,没想到竟碰上了你。” “我原本还担心你是否已经走了呢,眼下看来,你是准备在静安城常住了吗?” 小云放下茶盏,眉眼之间有些无奈的意味:“不,我近日已有启程回家的打算。” 我愣道:“啊?” 他目光落在我脸上,含笑道:“说起来,咱们确实有缘,若是再晚那么几天,怕是擦肩错过了。” 我不解道:“怎么忽然要回去了?” 阿福不知何时绕到了我脚边转啊转,我一把将它拎起来,放在膝上,顺顺毛。 小云的目光看了几眼阿福后,便抬头看着我解释道:“我出来也许久了,这静安城已降甘露,生气复原。剩下的,也只能靠时间慢慢恢复了。” 我抓住要点问他:“你说的,可是指城郊那片田地?” 他目光怔了怔,奇道:“你知道?”顿了顿:“也是,此事恐怕无人不知。” 我说:“我也是昨日从茶楼听来的,据说很严重。” 小云低头叹了声,摇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瘟疫本就无人能治,这片地,只能废了。” 我有些惋惜:“那这静安城的百姓岂非无田无地,日后的粮食去哪买?”昨日听那几人说去邻城,这里本就偏靠苦陀海,地势孤独,怕这邻城的路途不会太近。 他点点头,有些沉重的模样:“是啊,我二……”他抬了抬眼皮看我,继续道:“我听他们说,二世子已想了个办法,说把苦陀山底下那片干枯的海,变做田地。” 我不可置信,直接反驳:“苦陀海?那怎么可能。那海已有千万年光景,土地里早已渗进海盐,种不成庄稼的。” 小云点点头,眉眼之间愁绪万千:“知道,但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试试看。”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静,只有“咕噜咕噜”的声音,传自于阿福的喉咙深处,它被我按摩得很是舒服。 小云缓了神,冲我笑道:“不说这个了,伯姑娘,你这次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啊?” 我想了想,此行的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大约启程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便如实对他说道。 他的手搭在茶盏上,仿佛无意识地抚摸着,目光直直落在我脸上,问道:“那你接下来去哪?”顿了顿:“大都的景致不错,上回姑娘可逛完了?” 我想了想他指的上回,应该就是我没钱住客栈的那次,便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他低声道:“那,咳,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我可以带你去好好逛逛。” 他灼灼看着我,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他的耳朵根有些泛红。 我想也没想摇摇头,拒绝了:“不了,我出门已经许久,要回家了。” 他愣道:“回家?” 我这才反应过来,仿佛从来给小云留下的印象也是一个无处居所,四处为家的人。想来很是不好意思,便同他说道:“唔,其实我一直没和你说,我家住在凤邱山的一个小镇,小地方,你未必听说过哈。”我拿了从前诓月琉的说辞又来诓一次小云,啧啧啧,话语中满满当当的心虚。 小云了然点点头:“噢,是这样啊。”顿了顿又看扫了眼这房间,随口道:“那位月公子呢?” 我好奇看他:“月琉?”遂低头看着鞋尖,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家住哪,唔,他没同我说。” 小云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但没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很久很久以后,伯嫃向月琉埋怨自家那只没良心的猫。 “我和你说哦,以前阿福可乖了,夜夜都要同我睡的,现在居然连抱都不要我抱了。” “什么时候的事?” “啊?” “不和你睡。” 伯嫃想了想,细细回忆了番后回答:“仿佛,从我认识你开始。” 某人淡定点头:“那就对了。” “……” 第37章 第 37 章 聊至正午,小云邀我出去吃饭。而我谨记月琉交代,在他回来前不出这客栈一步。是以,我们俩便就地解决午膳了。 小云很是好客,拿着菜单问我这个要不要吃,那个要不要吃,我听得头昏脑涨的胡乱点头,实则一个菜名也没记住,阿福在旁边开心地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看见店小二那愈发像花一样灿烂的笑脸,我忍不住对小云低声道:“够了够了……”他这个大方劲儿倒是一点没改。 小云抬眼看我,笑着地将菜单递还给店小二:“行,就这些吧。” 我默默叹了声:“小云,你家一定很有钱……” 他愣了愣,笑说:“一般一般。” 菜上齐,满满一大桌,不但引原本安分蹲在我膝盖上的阿福彻底亮了眼睛,双腿拼命地想摆脱我的压制想往桌子上蹦,连旁边几桌人也偷偷伸长了脖子看过来,见只有我们两人,看我时的眼神便有些耐人寻味。 小云夹了几筷子肉给我,温声道:“你多吃点。” 诚然我并不是很爱吃肉,但想到这应该是我与他的最后一顿饭,想来也是缘分,便生生受了他这份好意,顺便与“嗷呜嗷呜”叫得很是不满的阿福一并分享了。 小云并不是很有胃口的样子,一直握着茶盏吃茶,目光柔和落在我脸上,仿佛我的吃相令他极有意趣。 我一面嚼肉,一面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问他:“我脸上长花了吗?” 小云闻言低低笑了声,继而顿了顿,看我道:“伯姑娘今次回家,日后还会像这般出来游玩吗?” 我摇摇头,老实说道:“近百年大概不会了……”我蓦然僵住。 果然,小云微微皱眉:“近百年?” 我不自然地咬了咬筷子,干巴巴笑道:“玩笑,开玩笑……” 他轻轻摇头看我,略有无奈的意味。顿了顿又看着我,试探道:“那你是不会再出来了?” 我点点头,又夹了块红红的肉:“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 经历这两回出海,我是真真长了记性了。海外头的世界太危险了,太凶残了,不合适我们龙族生存,我还是回海里闭关修炼才是正经。 小云有些失落地低头,把玩着茶盏一言不发。见此,我很是感动,他毕竟也是我交的唯一一个凡人朋友。 我拿起茶盏示意与他干杯,他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我这才想在敬酒前总要说着吉利或者感性的话来助助兴,便绞着脑汁想了想,才雄赳赳道:“小云,认识你,我很高兴。但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想来这个道理你也明白,今日这茶我敬你,祝你长命百岁,寿比……咳咳,唔,来来来,我先饮为敬啊。” 说罢一通牛饮,连方才吃下的肉味也冲得一干二净。阿福在旁边啃肉吃得很欢快,见我这个动静,分神瞥了我一眼,鄙视了一下后,继续回头啃肉啃得很欢快。 而小云明显是被我这番话感动了,怔怔看了我许久,忽然低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我很是欣慰,这个离别,离得很圆满。 我又夹了几筷子肉吃,唔,这味道其实还不错,比海中的海藻宴是好吃的太多了。 “伯姑娘,我……”小云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泛白,看得出来很用力。 我好奇看他:“嗯?”莫非还有什么离别之言没有说全吗?我想了想那些戏折子,唔,仿佛没有了呀。 他目光有些灼灼看着我,面色也很是纠结,我少与人打交道,委实看不出来他要说什么,偏偏他又支支吾吾,真乃吊胃口的一把好手。 小云紧紧盯着我,温和的目光有些严肃,不,简直严肃得有些神圣,他一本正经道:“如果我说,我想带你回大都,你愿……” 我正伸长耳朵听呢,忽然,一道凉得不能再凉得声音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我抬眼,正看见了月琉静静站在那里,面色冷漠地盯着我,看起来是在那里站了有一段时间的模样,我竟没有看见他。 我惊喜地叫他:“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走了过来,淡淡地将我瞥了一眼,又淡淡地将目光瞥了小云一眼,最后回到我身上来:“吃饱了吗?” 不知是否错觉,我总觉得他这话凉嗖嗖的,不是很好心情的样子。看来他这趟回家,事情处理得并不顺畅。 念此,我便乖乖放下筷子,乖乖对他笑道:“吃饱啦。” “吃饱了,你还在这做什么?”他瞥了眼小云。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坐下:“我们在聊天呢。” 月琉顺势在我旁边坐下,阿福看见他,松开啃了一半的肉,撒开四只蹄子就想往他的怀里冲,所幸我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了它的脑袋。十分嫌弃它:“干什么干什么?你嘴上油成这个样子,还好意思往人家怀里蹭?” 阿福委屈地看了眼月琉,默默地转身,继续低落地啃那块肉。 “……” “噢,聊什么?”月琉淡淡道,浑身却散发一股逼人的气势,那是长居上位者才能有的气势。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那次青峒山,青华仙君对奉亦天说话时,仿佛也是这个模样。 我这胡思乱想呢,月琉正提了茶壶,往我茶盏子中添了些水。我简直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这段时日月琉的性子时好时坏,我已经许久不曾得到他如此礼遇了。 正准备笑眯眯与他道声谢时,却见他对我微微一笑,骨节分明的手直接握住了我的茶盏子,然后送入了他的嘴边,轻抿一口。 我:“!!!” 果然,善变这个结论,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出来的吗?那是经过千百次事实锤炼出来的…… 然而,我还没表示什么呢,只听得“啪”一声,我好奇抬头,是小云手中的茶盏子一下子没端稳,倾翻碰撞到了瓷菜盆上。 他怔怔看着我们一会,我觉得他很有灵魂出窍的样子。 我不明所以,便在他面前挥挥手:“嘿,怎么了?” 他猛然回神的样子,遂低头收拾了一下湿得有些狼狈的桌面。 我虽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失态,但也有些看不过去他那双如玉的手在湿淋淋的茶沫中穿来穿去,便出口叫住他:“嗳,你别弄了,我叫店小二给你收拾一下吧。” 却不想,我这店小二的‘店’字还没喊出来,那个叫灰戈的少年已是十分有眼力见地走上前来恭敬地收拾妥帖,手脚十分麻利。啧啧啧,多么有前途的一个少年啊。 我想起方才月琉的问题,便细细回想方才我在与小云说什么,噢,对,回大都。 便对着小云很是好奇道:“你方才说要带我回大都,然后呢?” 我终归觉得小云这趟灵魂出窍出得很诡异,连带着他的脸色仿佛也不大好,我这问题他怔怔想了许久,又抬眼看了会月琉,才对着我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说,你日后若是有空来大都,便来找我,我做东,请你吃饭。” 我看他笑得仿佛有些勉强,便想这估摸就是凡间常见的客套话,便是现学现卖地礼尚往来道:“你真是太客气了,下回我请,你千万不要和我客气!”唔,这个空头话,说得果然很轻松。 小云应该是听出来了,脸色愈发不怎么好看。 我干巴巴朝他笑了笑,低头喝了口茶缓解一下尴尬。忽然觉得不对,嚼着一嘴的茶叶仔细看了看,这茶盏正是方才月琉借去喝的那个。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月琉,虽说我是不怎么介意这种物品共享,但你还给我时,能不能给我也添一点水! 当然我是不敢将这话说出口的,很明显月琉的心情并不是很好,我得尽量顺着他心意来。 便讪讪笑了两声,在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下,自己默默地提了茶壶添了些水。顺便还好心地问对面的小云:“你要不?” 小云紧紧看了我许久,面色很是难辨,最终轻轻摇了摇头。 …… 在客栈门口目送小云离开后,我有些惆怅地叹了声气。 月琉在旁边冷嗖嗖看了我一眼:“怎么,舍不得?” 我摇了摇头,感叹道:“我只是想啊,世上既然有了相遇,为什么要有别离。凡人万千疾苦,其中大多也因此吧。” “不止是凡人。”月琉淡淡道。 我认同地点了点头道:“是,不止凡人,四海八荒所有人都会经历离别之苦。即便我们活得久,身边人也是来来回回,只看离开得早些和晚些的区别罢了。” “阿嫃。”月琉忽然叫我。 我扭过头,仰着脸看他。 他面色严肃,好看的眼眸紧紧盯着我:“我不会再离开你。” 这话令我委实感动,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很有泪眼朦胧的感觉。 诚然我感动至此,但是我又不得不将事实戳穿:“唔,我们明日就要分道扬镳了。”正经看着他:“你明日就要离开我了。” 月琉:“……” 第38章 第 38 章 月琉照惯例将我抬上二楼,脸正侧对他的胸膛,鼻间清晰地闻见冷梅香味仿佛比前些日子浓烈了许多。 我仰头看他,状似无无意问了句:“你那桩事都办好了?” 他低头瞥了我一眼,好看的眼眸与我咫尺之距,近得几乎能清晰地在那里头看见一张明明好奇得不得了,偏偏还作了副一点也不在乎的模样的小脸。 唔,那不是我! 月琉似笑非笑,但好在没戳穿我,将我连人带轮椅稳稳当当放回二楼平地上口,便“嗯”了声。 我本来是不想再问了,偏偏这张嘴一点也不受控制,话直接遛了出来:“是什么事啊?”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淡道:“小事。” “……” 料想月琉不会告诉我的,但没想到他会拒绝地这么彻底。 回到房间,门在身后被关上了,月琉走到南面窗户边,合上了半面床,我那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总算是消停了。 “你方才说,明天就走?”他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 我点点头,忽然又向他道歉:“对不住啊,我不知道小云今天就来,要早知道的话,就让你不用回来了,免得来回奔波。” 多么发自肺腑的一番话啊,偏偏月琉喜怒无常,忽然微微眯了眯眼睛看我:“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今天不来,那我们明天就不走了?” 我愣了愣,点点头,没毛病。 他的眼睛眯得更冷嗖嗖的了:“所以你来静安城,就是为了见他的?” 唔,应该也算吧,算是此行的其中一部分原因。是以,我老实的点点头。 有句话叫“物极必反”,像我缩着脑袋看月琉的眼睛愈眯愈小,愈眯愈小……估计最后再眯就闭起来了,他反倒是忽然轻笑出声:“嗯,很好。阿嫃,告诉我,你是怎么同他认识的?” 这笑得我有些毛毛的,我虽说不知道他怎么对小云这么有兴致,但也将与小云的相识过程合并成寥寥几句说给他听。 他听完,皱了皱眉看我:“你们就见过三回?” 我摇摇头:“你少算了一回,加上今天,是第四回。” 月琉的脸色说不上是怎么,唔,总之不是那么好看:“四次……” 他的话戛然而止,我并没有听出他要说什么,便好奇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他瞥了我一眼,忽然嘴角微微勾了勾:“罢了,总之以后也见不着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与小云,其实我还是有些唏嘘,可凡人的寿数太短,我与他这一别,不过是百年,他却要轮回了。又抬眼偷偷瞥了眼月琉,很是满意地笑了笑,唔,所幸月琉不是凡人。 等等,我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色,仿佛是比先前看上去好多了。 我开心问他:“你的伤怎么样了?是好了吗?” 他点点头:“嗯,没大碍了。” 见他痊愈我是很高兴的,只是突然想起那天门外听到那位姑娘说过,什么药丸炼好后便通知他回去。我想了想,月琉今天应该是回家无疑的。忽然心头有些闷闷的,很难过。 我什么都没做,他什么也不需要我做。 “怎么了,垂着脑袋?” 我低头看着鞋尖,老实说道:“月琉,我是不是一点也没用呀?” 他微微皱眉,看我:“怎么这么说?” 我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立即低下头,闷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我却什么也帮不了你。” 月琉静默半响,我没敢抬头看他的脸色,怕是一副被我说中了的模样。纵然心里头很难过,但还是忍不住想替自己辩解两句:“我自小生活在海里,甚少与人打交道,所以许多人情世故我也不懂。我不知道别人遇上救命之恩时应当怎么做……” “谁说你什么也帮不到我?”月琉打断,继而放柔了声音:“你不是给了我一瓶佛心丸么?” 我呆了一呆,惊喜道:“你吃了?”我以为他有那样多的好东西,定不会吃我这个的。 他戏谑地看着我:“不然你将它给我,是让我留着睹物思人的吗?” 我连忙摆手,咧嘴道:“不不不,你能吃,我很开心,真的!”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他:“所以你的伤,是因为吃了佛心丸才好的?” 他点了点头,面上一派柔和:“嗯,多亏你了。” 语言的力量啊,多么强大。心口那股纠缠的郁气一下子被他这句话疏得十分通畅。 我开心地将月琉望着,见他半手撑腮不语,含笑看我,眉眼之间难得柔意,姿容如画。 接下来我们就眼下形势讨论了半响,根据月琉的伤势已有所好转,而我行动依旧不便,是以讨论一番后,便达成一致决定:由月琉送我回海。 只是月琉不知何故,却不愿意踏进北汅海,只说送我到海边,我真是不大明白其中用意。 我很想让月琉与我一起回去,好同阿爹阿娘介绍他是我的恩人,顺便让他认认路,日后想吃海产,可随便来北汅海拿。 月琉面容平静,眼眸深深看着我,淡淡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不甚明白他说的不是时候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唔,或许是他还没学会游水的意思。 本想跟他说,入海不需要游水的,只是看了看他的脸色,我不知怎的就把话吞了回去。 算了。 今夜是在静安城的最后一晚。 我并没有上床睡觉,故意等到接近子时偷偷地施了遁身术直接溜出了客栈。 再次深更半夜来到苦陀山,是我上一回绝对没有想过的事。 这里的景致与上回大有不同,或许是因为下过雨,那原本一条条又粗又深的裂缝变得湿润,我的轮椅滚过,还有些泥泞溅衣。而那座枯山,抬头仰望仍旧是枯山,在夜半孤月下显得遗世独立。 估计是没有人能想象的到,就在这荒芜的地方,曾站过高高在上的仙帝,与同样遥不可及的九位魔君,还有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魔帝。两把神器相继露面,唔,仿佛就在我前方百米的距离。 那一种死亡仿佛就在脑后的感觉至今想起来都有些毛骨悚然。 很显然,这里并不是个吉利的地方。我私心也并不是很想来。但是自昨天茶楼开始,便一直在想这桩事。城郊那片地我是没有能力修复,但是苦陀海的土质我却是有把握可以淡化盐分。 若是有能力做,却不去做,我这么多年的佛经都读到阿福肚子里去了。 我从法鼎中拿出颗玉流珠,这是龙族宝物,有净化万物的功效,是早前梵龟先生临羽化时赠我的。 捏诀将它飞置于半空中,以我形成中心,温润的珠光霎时闪着光亮,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我闭眼捏诀,全身的术法都凝聚到右手指尖,倏然直直点向了玉流珠,一条泛着乳白色的细雾将我与玉流珠汇成一线。 我清晰地感知到它开始吸取盐分,淡化土壤;净化空中残留的无人察觉的戾气…… 这一项术法十分耗费修为,加之地界又广,是以,东边升起半轮火红色的圆球时,我才蓦然收手,玉流珠摇摇晃晃,原本温润的玉色变得混沌,我捏诀收回,将它放回了法鼎。 抬头一看,天光已是大亮。 我抚了抚额,有些头昏,毕竟修为尚浅。在轮椅上坐了半响后,便准备回去了。月琉万一今日起得早,寻不到我的人,以为我这次是离猫出走了。 晕着脑袋迷迷糊糊地就地施了遁身术,可惜修为耗费过大,回客栈的这点路程,我竟足足施了三回。 回房已过辰时,我直直倒在床上,将那只独占床铺一晚上,明显睡得很开心的猫吓得炸了炸毛。见到是我回来,四只爪子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抖了抖毛后,神清气爽地跳下了床,去窗口玩麻雀了。半点也不关心我去了哪里,多么无情的一只猫啊! 可惜我没空收拾它,眼皮沉得像有座山压着似的。将将搭上枕头,便即刻陷入浑沌深睡。 这一觉睡得也并不踏实,老是有“笃笃笃”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梦境如抽丝般渐渐离去,我迷蒙睁眼,那声音依旧没断,噢,是敲门声。 我知道是月琉,反手撑着坐了起来,垂着脑袋晃了晃,稍稍清醒了些,便捏诀坐到轮椅上去开门。 打开门,月琉站在那里,见到我时脸色明显怔了怔,随即微微皱眉道:“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摇摇头,没精神气地回答:“大约是没睡好吧。” “昨晚干什么了?” 捣成浆糊般的脑袋霎时总算清醒了些,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干巴巴笑了笑:“没有啊……”遂不自然地斜眼,正看见在窗朻上团成一圈的的阿福,刺眼的阳光铺在它茸茸叠起的毛上,光看就知道它被晒得极舒服。看来麻雀已经被玩完了。 我不想将实话告诉月琉,左右事情已经了了,若是他知道了,免不了又要说我…… 不过我知道,他从来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在他微微眯起的眼下,我的脖子愈缩愈矮,这种高处俯视低处造成的心理镇压,显然月琉运用得如鱼得水。 正当我受不住准备老实招认时,却听见他淡淡的声音:“既然你没睡好,那我们午后再启程吧。” 我简直感动得老泪都快要横飞,小鸡啄米般点头。 月琉静静看了我半响后,便替我关上了门,转身走了。 接下来一觉睡得踏实了,醒来时隐隐有日头已西斜的景致。 想来时辰不早,月琉竟也没来催我,应该是让我好好休息的。收拾了一番行装,便抱着阿福去找他了。 他打开门看了我一会,才问:“好些了?” 其实并没有好许多,修为消耗怎么是睡一觉便能好的。不过我还是冲着月琉点了点头。 月琉也没什么东西收拾,将我抬下楼梯后,他去结账,我则是垂着脑袋摸阿福。 正是时,忽然传来一道有些颤音的声音:“伯,姑娘……” 我好奇抬头,在瞧见门口站的是身姿形容皆有些僵硬的小云时,眼风里也见着了站在帐柜前的月琉冷嗖嗖地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我需要鼓励……哪怕是个“嗯”也好啊 缩鼻子抽搭中…… 第39章 第 39 章 我倒没想到还会与小云见面,毕竟我们昨日已离别得很圆满了,不知他去而复返,是为什么事。 唔,看他的脸色,仿佛不是什么好事。 我迎了上去,奇道:“小云,你怎么来了?” 他紧紧地盯着我,一贯温润的眼眸里暗潮汹涌,像是努力压制着什么,又压制不住,导致整个面容僵硬异常。 月琉走了过来,扫了小云一眼,微微皱眉。 “伯姑娘,能借一步说话么。”他的声音也有些僵。 我心道他确实有事,便回头对月琉说:“你等我一下下。” 月琉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所幸小云来的将将是时候,月琉还没将房间退了。否则他这个借一步说话,却不知要借到哪里去。 我小云一同回了房间,让月琉在楼下等我,顺便把阿福也委托给了他,阿福看起来很高兴。 轮椅滚进房中,小云从背后将门轻轻关上,那额头抵着门框的模样看起来确实是虚乏脱力。 我翻过茶盏为他倒了杯冷茶,递给他时,他身子趴在门上仍旧一动不动,头扭了过来紧紧看着我,许久许久。 我被他看得心里头毛毛的,忍不住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他忽然站直了身子,一步步走来在我旁边落座。静了半响后,目光落在窗外,轻声道:“从前我听个老僧尼说过一个故事。” 他的声音相比先前有种刻意的平静,表面好似铺了一层薄薄蝉翼,只道轻轻点破,立刻便是收压不住的惊涛骇浪。 我将茶盏放至一旁,两手交握轻轻搭在膝上,将目光投在他的脸上,很是一副聆听者的模样。 “传闻晋国开国之初,北疆大旱九月有余,灾民干啃树枝草皮,尸身堆砌高比城楼。晋帝心系灾情,亲自拜天求雨。这一幕,恰被一个隐于凡尘的仙官看见了。他念晋帝难得有治国之才,爱民之心,便施法布了一场足下六日的滂沱大雨。不想却被人发现仙踪,晋帝携众人连连跪拜。仙官只道:今后只需勤政克勉,便算报答此恩了。后来,晋国风调雨顺,繁荣昌盛了两百年,到了第三世才渐渐没落。” 唔,这个故事听着有些耳熟。我皱着眉头细细一想才想起来,晋国开国正是七百多年前的事。小云所说的仙官应该指的是南海龙王座下的棠息水君。那时在海中曾听阿爹提起过,说这个棠息水君下凡时,为人间降雨,立下好大一桩功德,受仙帝亲口嘉奖。 我看着小云,不知道他为何以这个作今日的话题开端。 他面容不变地看向窗外,仿佛没有注意我的目光,静静道:“虽说晋史中确实记载,开国之初大旱九个月后,便突然连下了六天雨。但是真正求证起来,却也没人说得出自己真正有见过那个仙官,包括晋帝。传闻终究是传闻,哪里能作数呢。” 我心里头默默补了一句,那是真的。只是估计是棠息水君临去时将凡人的这段记忆扫去了而已。至于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流言传下来,唔,恐怕是见过他仙身的人太多,他这一扫,漏下一个半个的也是有可能的。 小云并没有留意到我神游了片刻,他继续道:“所以年初时,二王兄祭天求雨,我虽则表面与他一道,但内心实则半点也不信的。若是样样求神便能实现的话,那我们凡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 二王兄?我惊讶了一瞬间,还没等反应过来,便听见他继续说。 “可是今天,我发现我错了。”他静静回头看我,目光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沉到让我的心也抖了抖。 这时,他低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一把木簪。样式极其普通,但周身隐隐飘着一股龙气。 这是我送给他的那把。 他垂着眼帘抚摸着木簪,静了许久才说道:“我一直在想,那日我分明将它还给了你,你是什么时候又将它放进我的袖中。” 我心里头咯噔一下。 “最初我猜想,你不过会些杂技之术,便也没有很放在心上。可是后来,当我送你回房后,发现柜上放置的是我给你的玉瓶,我便开始觉得不对了。” “我本以为你是什么阴诡术士之流,可是当我看见玉瓶内滴水未少时,便知道你不是。” 他垂着眼帘抚摸木簪:“那一整晚,我都睡得并不踏实。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去找你,却发现你凭空失踪。问了府中所有人,都没有人看见你出去过。我翻遍了府里所有地方,第一次知道如坐针毡是什么感觉。” 顿了顿,他的眼眸又暗了暗,但声音还是很平静:“后来到了晚上,你终于回来了。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是见你和他分居两室时,我自己最初也没发觉,竟是偷偷松了口气。” 我声音抖了抖:“小云……” 他并不搭理我,低嘲笑了声,又继续道:“或许我和你真的无缘吧,当晚便收到父王来信,令我去范阳城与首辅相会,商讨旱情一事。而等我匆匆赶回来,只看见你留书一封,人去楼空。” 父王? 小云抬眼看我,看出了我所想,说道:“嗯,我是当朝六世子,公冶褚先,一直没同你说。现在,好像也没什么说不得的。” 怪不得,那时静安城的人几乎都走了,他却留下,不仅小童子众多,还能收养一些灾民。这等财力物力,还一心忧愁旱灾之事,哪里会是普通人呢。只是我修为尚浅,加之也没有想到去探一下他的命案,竟一直也不知道。 他低头细细抚摸木簪,轻道:“本来这支木簪,我随意交给灰戈处理了。可是我又把它拿回来了。无人时常看着它,想你究竟是怎么把它放进我衣袖中,想你在外头时,过得好不好,有谁陪在你身边,有没有想起过我……” 窗外风起,忽然将两扇窗户打得左摇右晃,发出“啪嗒”的连连撞击声,惊得我后背一凉。 他已说到这个地步,若是我再听不明白,岂非枉读了那么多年的戏折子。 娘嗳,我真真是没有想到小云对我有这个心思。我一片赤诚之心可照日月啊,我是真拿他当做好友的啊!!! 我吃惊得目瞪口呆,他却恍惚没有留意自己的话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心里爆炸,自顾自继续说道:“你走后的第三天,静安城便开始下雨,下了足足九天,旱情得以缓解。父王便传信令我回宫,可是我借静安城民生尚未恢复为缘由留了下来。”顿了顿:“我画了你的画像,派了许多人去找你,可是无疾而终。我安慰自己,定是没有画出你的□□,所以他们才认不出而已。于是我日复一日画着,画卷满满堆积如山,你却仍旧没有出现。” “父王寿诞将至,我不得不准备启程,同二王兄一道回去。不想那日从城郊回来,竟让我遇见了你。”他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似是陷入回忆:“相别不过数月,那一瞬间,我仿佛觉得已过了百年。你与他谈笑,笑靥如花,那双眼眸即便在夜里也是灵动明亮的。当你看向我的一瞬间,我知道,我真的完了。” “我昨日本来是要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大都,让我照顾你,无论你身上有多少秘密,我都可以不在意。可是,”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垂下眼帘,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秘密,竟是如此惊世骇俗。” 我呆了一呆,直直看着他,双手不自知地用力揪握。我心里头模糊已经知道了什么,但当他下一刻说出一句话时,还是令我脑袋晃了晃, “我今早,去苦陀山了。” 果然……我有些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对。凡人识到仙踪,除非抹去他的记忆,否则便有惩戒。可是,我不会啊…… 我这厢皱着眉头想对策,小云将我紧紧看了许久,面色由痛苦逐渐变为坚定。 他忽然伸手,将木簪向我的方向推了推,抬眸看我:“你那日赠木簪的心意,可有改变?” 赠木簪的心意?我那被他的话打得七零八落的神思总算稍稍恢复了些,噢,他说的是报答他相助之恩的心意。 我摇摇头:“没有,只要你需要,我可尽力帮你达成所愿。” 他的面色僵了僵,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达成所愿?” 我被他识破了仙身,终究有些不自然,低头看着交握的手点了点头:“嗯,你那日好心帮我,虽说你本不求回报,但我终不好欠你恩情。” 房内静默许久,能清晰听见外头熙熙攘攘的喧哗声。 他忽然开口,静道:“若是,我要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一更,大约晚上八点左右,还有第二更~ 么么小宝宝们~~~ 第40章 第 40 章 我惊得眉跳了跳,万万想不到戏折子中常见的以身相许今日会在我身上重演。人家好歹还是为了救命之恩,我却为了一晚住宿费和一顿伙食费…… 我还待不及唏嘘一下自己的遭遇,小云他目光紧紧在我脸上盯了半响后,忽然垂首,轻嘲笑一声:“嗯,我早知道结果的,只是非要问出来了才甘心。” 他重将木簪拿在手里,低低看了许久,才哑道:“是我一直以来都误会了,你将它给我,根本从来没有那个意思。” 我点点头,缩了缩脖子道:“我确实不是那个意思。先前听闻你要来苦陀山,这里从来不是个安稳的地界。这木簪里头我输了一缕龙气,至少护你周身安全。” 他抬眼看我,很会抓住重点:“龙气?” 呃,我呆了一呆,老实点头:“嗯,我原身是条青龙。” 他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我虽也被他这番仙身洞察打得措手不及,但终究不比他受了情伤来得重。 细细措了下辞,我小心安慰他:“小云,其实你很好,真的。若我是个凡间女子,定是能心属于你。只是如今原身有别,天意难违,所以,你还是将这事忘了吧。” “原身有别?”他目光灼灼看着我:“听闻天上一天,人间百年,既你觉得我这么好,是否愿意陪我走完这百年光阴呢?” 我一时怔住,不想一贯温和的小云竟也有这么挑人话缝的时候。 我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 他苦笑一声,打断:“你不必用话安慰我了。” 我只得闭嘴,只是见了见他的脸色,忍了两回,终究还是没忍住:“不是,我是想说,人间百年,天上七年,没一天那么夸张……”在他的目光下声音愈来愈小。 他看着我:“你们仙人寿与天齐,伯姑娘,敢问今年芳龄?” 芳龄?在仙界我确实是芳龄,只是小云这么问我,总觉得有些违和。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说:“一千一百有余。” 他怔了怔,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分惊诧,显然是做的心理准备还不够。 我见他这样,心里头也有些怪异,不知此刻应当以什么身份同他说话。唔,不对,是以什么身份都很怪异。 他将目光落在远处,静了半响,仿佛是缓过来了,凉道:“所以,你连七年也不愿意分给我。” 我见他如此真是想挠墙,这愁人的孩子呦,竟会对一个年岁可以做他老祖宗的人上心。 想了想,我告诉他:“你知道,在仙界有个不成文的条例,仙人不能与凡人私通。倒不是因为有辱仙家颜面,而是聪明人都不愿意沾染凡缘。” 他回头,看着我:“为什么?” 我轻叹一声,倒也没有很无奈,只是有些唏嘘:“因为凡人的寿命太短了。两人相爱,守得一方白头,另一个却还有千千万万年的岁月要度过。”我看向他:“你说,这值得吗?” 他摇了摇头,面上有些执拗:“可是与其心无所挂地活上千万年,与有情人相守七年难道不是更所向往的选择吗?” 我看着他,叹了声:“你还是不懂。我方才说了,这是聪明人都会做的选择。至于你说的这种,我活了千年,未曾见到四海八荒有谁会为了与一个凡人相守区区几年,而将她爱进骨子里。此后万年孤独,至死方休。” 小云的脸色愈发苍白,身姿也有些摇摇欲坠,紧紧看着我。 身后的门轻敲了两声,便直接打开了,我扭头,月琉抱着阿福,静静站在那里,面色在阴影下有些难辨分明。 “该走了。”他说道。 我点点头,时辰确实不早。 转头看向小云,轻道:“你同你说的,你都明白了吗?”顿了顿叹道:“你认出了我,于你于我都不是好事。” 他看了眼我身后的月琉,眸色沉暗,顿了顿面色,哑道:“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对吗?” 见他这样我真的不忍,但也只能点头,说道:“本来,昨天应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小云低下了头,抓着木簪的手指骨节泛白。 我想了想,既然无法抹了他的记忆,只能再三叮嘱了:“关于我,希望你日后不要说出去半句。” 他没有说话,低着头,我也没看清他的脸色如何。 我心里头叹了声,没想到与小云竟是这样离别。 手搭在轮椅上,还未发力时,月琉便走了过来,将阿福放在我膝上,沉默着走到我身后将我推出。 将出房门之际,身后传来一声暗哑的话:“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自哪里?” 我沉默,并不想告诉他,徒增烦恼而已。 “这就是我的心愿,你不是说,会尽力如我所愿的吗?” 我想了想,左右他知道的也差不多了,便说道:“北汅海,伯嫃。” 唔,至少我姓名没诓他,小云还诓了我姓名。 …… 月琉一路将我推出了客栈,我再没有回头看。不知小云是否还在房内,或者是站在门口将我远望。 出了海,招惹这段尘缘实在是祸不是福。我既无能力将他抹去记忆,回海后,上七重天受罚是在所难免了。唔,不知道是守个桃园还是喂头坐骑呢。 月琉在身后淡淡问:“在想什么?” 我垂着脑袋叹了口气:“月琉,你可能要很久很久看不到我了。” 轮椅微不可察地仿佛顿了顿,很快恢复前行。 “怎么了?”他的声音很淡。 我苦着脸,抬头望天道:“因为我要去受罚了。小云识破我的仙踪,唉,我死定了。” 静了片刻,月琉问:“就这事?” 我“啧”一声,好心告诉他:“你可别把这个不当一回事啊。他日你飞升,万万不能被凡人发现了你的原身,除非你施法将其的记忆都抹了,否则是要因此上七重天领罚的……” 等等! 我眼睛一亮,急急叫停:“停下停下!” 轮椅应声而停,月琉道:“怎么了?” 我扭头,亮晶晶地望向他:“你修为比我高啊,你应该会消抹之术的!”简直又气又喜地骂了自己一声:“哎,我怎么把你给忘了。” 说罢便要自己转弯:“走走走,我们快回去!” 可轮椅怎么滚都滚不过去,我好奇回头,月琉单手拉住了,静静看着我,有些无奈道:“等你想起我来?”顿了顿:“我已经将他的记忆抹了。” 啥?我惊喜地看着他:“真的?”又忍不住责怪一声:“你方才怎么不同我说啊!” 月琉挑了挑眉:“这就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 我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抬头谄媚地笑道:“谢谢月琉大恩,今生无以为报,来生做牛做马……” 月琉看着我,嘴角含笑:“油嘴滑舌。” 继续上路,因心情着实大好,是以看什么景致都十分好看,连街边一座破落的住宅也觉得它甚有古韵。 月琉淡淡说:“你眼下的活泼程度,真半点看不出早晨还无精打采。” 我嘿嘿笑了两声。其实还是很不适,但因经历方才小云一事,心情由阴转晴,这点不适便自动忽略了。 “你去苦陀山做什么?”他忽然问。 我愣了愣,扭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低头瞥了我一眼,微微皱眉:“说了多少次,坐好了。” 我只得乖乖扭过身坐好,就在这灵光一闪间,我忽然明白了,又扭头过去:“噢,你偷听!” 轮椅戛然而止,我看着月琉从身后走到我身前,面色平静地看了我半响,犯错后的心理承受素质非常高,反倒是我被他看得毛毛的。 他忽然伸手搭上我的双肩,温热有力的感觉隔着薄薄衣衫渗进皮肤,我呆了呆,看着他结巴道:“干、干嘛?” 他面色如声音一样平静看着我:“如果你再乱动,我就抱你走。” 啥?我目瞪口呆看了他半响,胸腔下被他这话打得突突突直响。 月琉见我被他吓住,很是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很有蛊惑的意味轻道:“说吧,去苦陀山做什么?” 我被他这么瞧着,脑袋也不清醒了,什么话都一清二楚地交代了。 月琉的眉头愈来愈皱,看着我:“就为了那些凡人,将自己弄成这样?” 我低着脑袋,讪讪道:“只需闭关修炼便可恢复了。” 他的目光灼灼,不用抬头看也知道一直在我脑袋上。我很是自责让月琉这样担忧,但也不知说什么分辨的话。 静了半响,才听见他叹了口气:“你真是气得我头疼。” 我一听便抬头,老实巴交地认错:“我错了,你不要头疼。” “下次还这样吗?” 我猛烈摇头,脑中忽然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诚恳的姿态忽然顿住。 我立刻愣愣看向月琉。 他不明所以,皱着眉头:“怎么了?” 我郑重且严肃地问他:“你方才出客栈时,是不是没结账?” “……”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云告白这一段我很久以前就想好了。今天写的时候,十分顺畅。 很多喜欢,都是从好奇开始的。 所以他喜欢伯嫃,并不莫名其妙。 小宝宝们有啥意见和建议都可以留评噢。 唔,另外祝大家周末愉快!么么~~ 第41章 第 41 章 我终归是亏欠了小云的。 试想他如梦初醒,尚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客栈中时,还要被掌柜的追讨几日房钱。何其茫然,何其无辜。 月琉淡淡飘来一句:“算是为他这份不该起的心思买个帐,我反倒觉得有些便宜他了。” “……” 因我们出发的时辰已经很晚了,而月琉又秉承一贯慢慢行走的风格,并不将身之所长发扬一番,所以我们流露山头实在是活该。 我回想了下原本戏折子内所写,一般在这样月淡星稀的夜晚,温柔多情的公子与娇滴滴的小娘子意外走入了荒郊野林,突见前方有处破庙,遂住之。公子脱下外衣,小娘子惊呼:“流氓,你作甚?”公子上前走近,小娘子后退,公子继续走近,小娘子‘啪’地赏了他一记耳光,泪眼朦胧。公子捂着脸,温柔道:“夜里天凉,我只想将外衣替你披上。”小娘子先楞,后捂着嘴半羞半臊:“讨厌,为何不早说。”两人相拥...... 这番情境自然落不到我与月琉之间,先不说我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月琉也不是那多情公子。就是那破庙,环顾周围数里也无处可寻。 月琉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就靠着树杆睡一宿,他终于发挥了自身的特长,随手一挥,朱光一闪,我瞪大了眼睛瞧着眼前突现的三进院落,嘴里约莫还能塞个鹌鹑蛋。 月琉悠悠道:“此处地段不佳,只且化个院子委屈住一宿吧。” 我含泪道:“早知这样,为何不驾云去城里住呢?” 月琉勾了勾嘴角看我:“我乐意。” “……” 我生平头一回住幻化出来的屋子,十分好奇,东摸摸西摸摸,然后发现这与寻常屋子并没有什么特别,兴致终于大减。 阿福乖了一整天没闹,眼下冲我“喵喵喵”地娇滴滴叫着求食,我身为主人的存在感只有在这时候才能展现。遂十分爽快地探进法鼎掏了掏,然后发现,没存粮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爱莫能助地看着阿福,将这个噩耗告诉它的同时,也希望它能考虑眼下外头天色乌黑麻七的,尽量憋一憋。 然而,它方才还乖巧的模样瞬间炸毛了,瞪大了碧绿色的眼珠子将我凶狠狠地“嗷呜嗷呜”叫着,将我赶出了房门替它觅食。 我将轮椅停在方正的院子里,抬头望了会天,很是惆怅。 “在这做什么?”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我转头,是月琉。 “噢,我在想,这里哪里有鱼?” 月琉微微皱眉:“鱼?”随即了然:“你那只猫眼要吃?” 纵然刚被它这样对待,但我还是要为它说话:“它叫阿福。” 月琉低笑一声,也没说什么。走到一旁角落,折了几根草,朱光微闪后,霎时变成了几条蹦得很活泼的鱼。 我目瞪口呆:“还、还能这样?”诚然我确实是没见过世面的,这幻化出来的房子能住,幻化出来的鱼…… “你那只……阿福太胖了,多吃吃素食也不错。” 素食,这是草吧。而且还是你幻化出来的草…… 我想了想还是不能给阿福吃,刚想让他扔了时,月琉笑着点了点下颌,示意我看向身后。 很是明显听见了重力疾疾落地的声音,听见了风带动毛发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真是个肥硕的毛团正在飞速跑来。这鼻子,不当搜救猫真是浪费猫才了。 我叫了声“阿福”,可惜它的注意力全在那几条鱼上,半点也不理会我。 我只得眼睁睁看着它从月琉手中吃力地拖鱼,嘴巴一点点小,偏偏要同时叼走全部的鱼,十分贪心。 月琉很好心地助了它一把,它拼命地挥摆着尾巴,娇滴滴地“喵喵喵”,十分谄媚,随即欢脱地回房啃鱼了。 我看着它自始至终都没瞧我一眼,阴测测说了声:“嗯,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是该让它多吃吃素了。” 月琉低笑不语。 我忽然想到一桩事,扭头好奇问他:“对了,你既然可以幻化万物,那一回在苦陀山底,我渴得喉咙都哑了,你为何不变些水给我喝?” 他没回头,侧脸突显了唇角微微勾起时漂亮的弧线:“幻术毕竟是幻术,即便维持再久,也是假的。你是青龙,渴水是本能,假的又怎么能救你。” 唔,这倒是,那阿福…… 他却是已经知道我在想什么,低垂眼帘看我,轻笑戳穿了阿福:“你以为它真的饿?” 呃,我哑口。好吧,我可能确实不是很了解我家那只猫。 难得在山林中过夜,上一回还是我独自睡在林中,然后被如暝掳去…… 山中其实很安静,正因为安静,所以那些虫鸣兽语声便能听得一清二楚。 月琉的幻术很周到,庭院中还设了个石桌子,我双手倒撑着下巴,搁在石桌上,闭眼难得享受这一刻的平静。 只是这平静不过片刻便被打散了,耳边淡淡一声:“你怎么来了?”倏然令我睁眼。 入眼的,是周身还未来得及消散青雾,面容一贯清冷而姣好的那位姑娘。 她看了我一眼,眼中倒是半点也不惊讶了,遂垂首敛目道:“有桩急事需要向您禀告。” 月琉回头看我,轻道:“早些回去休息,嗯?” 我看着他们俩,半响后,点点头。 月琉转身走进房中,那姑娘亦是姿态恭敬地跟在身后。 我撑腮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觉得百无聊赖。 抬头望了会天,方才还有数颗星星,眼下却被好些乌云给遮了,夜幕中只余下半轮弯月发着暗淡的光,总算聊胜于无。 不知道他们在里头谈了什么,今次我半点也不想过去偷听,总感觉时间过去很久很久了。或许是因修为大耗的余症又冒出来了,我头枕在手臂上,趴着石桌竟沉沉陷入了昏睡。 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在床上,且外头天光大亮。不用说,肯定是月琉将我送回来的,我半点不敢指望那只辛苦养大的猫。 在床上坐了会,发现这一觉睡得忒好,那种头昏脑涨的感觉已去得差不多了,眼下很是神清气爽。 起床后,我便抱着阿福去找月琉。这里房间还挺多,因不知道他住的哪间,便一间间地滚过去找。 还等不及我找到他呢,月琉已开门走出来了看见我问道:“在这做什么?” 我回他:“找你呢,几时启程?” 月琉顿了顿:“走吧。” 他正过来要推我,我“哎”叫住他,抬了抬下颌示意他房内:“那位姑娘呢?她不走?” 他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什么姑娘?” 啧,我好心提醒他:“就昨晚那个,她还没起床么?” 他轻斥一声:“胡说什么。”说罢便走到我身后,将我推了出去。 我当他不愿意说,啧,这有什么不愿意说的。唔,看来那位姑娘是一早便走了。 出了院子,我回头望去,方才还是个三进出的大院子,此刻林茂草盛,半点也没了踪迹,这幻术委实厉害。 一路慢行,两侧景致甚好,我也没有细心留意。忍了几回,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他:“那你几时办礼啊?”顿了顿:“还是说已经办了?” “办什么礼?” “成亲礼啊。” 轮椅戛然而止,这刹车刹得有点急,委实令我吓了一跳,还不待我回头看他,月琉已走到我面前,眉头皱起:“成亲?” 我愣愣:“怎、怎么了?”顿了顿:“你和那位姑娘不是……” 他面色不甚好看地打断:“胡说些什么!” 胡说? 我当他不愿意告诉我,有些难过,好歹我们也认识了这么久,连这个也不愿意同我说。低头看着鞋尖,闷闷道:“我才没有胡说。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哼,白送上门的份子钱也不要……” 静了片刻,他沉声道:“阿嫃,抬头看我。” 我不开心地抬头,看就看。 他漂亮的眼眸紧紧盯着我,半响才叹了声,有些无奈道:“谁跟你说,我和她成亲了?这脑袋瓜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我呆了一呆,没反应过来:“不、不是吗?” “当然不是。” 我反问:“那她是谁?” 他顿了顿,忽然微微眯起眼睛看我,意味不明地笑:“阿嫃,你这么关心我的婚事做什么?” 我愣了愣,随即干巴巴笑道:“好歹我们也相识这么久,问一下,正常关心……” 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头皮有些发麻,偷偷瞥了他一眼,又垂下脑袋,忍不住再开口确认一下:“你和她真的不是?” “是。” 我猛然抬头:“啥?” 他看着我,半响后勾了勾嘴:“逗你的。” “……” 第42章 第 42 章 月琉说他与那位姑娘并不是连理之交,这令我有些不地道地开心了好些时候。诚然我是为了报恩之路总算有眉目以外,主要我也一直认为她与月琉不大匹配。 唔,若说哪里不大匹配,我又说不大上来。纵然这位姑娘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看,但我总觉得月琉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 看来我回去以后有事干了,这么多年阿哥那攒下的小恩小惠终于可以一并与他结算。 行经两日,到了一座名为暮阳城的地界,这里已离北汅海甚近。 月琉说:“在这里留一天吧。” 我看了看此城繁荣盛景,觉得很有游逛一番的兴致,遂点头同意。 依照惯例,月琉在城中心寻了间最大的客栈,为免去将我楼上楼下的搬运麻烦,特意选了两间一楼的房间。 确定了落脚之处,月琉便说要带我出去逛逛。我恰巧听了旁人说一嘴,城东有座余音坊,其间的戏文乃是一绝。 我从来都只是看个戏折子,从来不曾亲耳听过,觉得甚是新鲜,便央着月琉带我去见见世面。 月琉这几日的心情都很好,眉眼常常含笑,已引得过路无数姑娘们的秋波暗送。 他听闻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很是爽快地答应了。 我低头问阿福:“你要不要一起去?” 它坐在我膝盖上,歪了歪小脑袋,“喵~”一声。 我摇摇头:“没有鱼。” 它想了想,又甩了甩尾巴,“喵~”一声。 我继续摇头:“没有美人。”依照我想象中的说书人,对它说:“应该只有几个风烛残年的老爷爷。” 阿福“喵呜”一声,径自站了起来,甩了甩脑袋,抖了抖毛,然后转身,后腿一蹬,便头也不回地跳到了桌上。 “……” 万能的月琉方向感自然也很好。不多时我们便出现在这座传说中的余音坊。造势甚为奢华,一木一瓦皆是金光闪闪,门童很是有眼力见地将我们引到了二楼最中间的位置,只是劳烦月琉又要将我楼上楼下的搬运了。 这里的位置东西皆以门板相隔,造出一个独立的空间。向右面看去,偌大的一个正四方,落座客人无数,正都敛声屏气地看着中间巨大圆台,上头几名穿着红红绿绿衣裳的人正在上头演着好戏。 “大胆凡人,竟敢对女君娘娘不敬!”一名穿着黄衣裳的妙人怒喝一声,手轻抬起,站于对面的一名白衣裳的女子应声被迫跪下。 我好奇地问进来为我们添茶的小厮:“哎,这演的是什么啊?” 小厮一面替月琉添茶,一面声音清脆地回答:“客官,这出是《佛中劫》,是咱们余音坊的招牌之一。” 佛中劫? 我不明所以:“这讲的是什么啊?” “说的是魔帝与一凡间女子相恋的故事。” 我呆了一呆,手中的茶盏险些没端稳:“魔帝?” 小厮低头与我娓娓道来:“是,传说很久很久以前,魔帝出兵妖族,老妖王为表投降诚意,特双手奉上一个女婴。此女身上生来便携有亓琉石,可覆灭天地。魔帝为了得到她,假意对她万般倾心,不想惹有青梅竹马情谊的青华魔君嫉恨。这场戏,便是青华魔君与那女子在魔帝寿诞上针锋相对的一出。” 我听得后背发凉,娘嗳,这凡人的胆子也忒大了,竟敢将魔帝来说戏。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便轻声问他:“你们这样,不怕魔帝降罪?” 小厮看着我笑了笑,复又低头恭敬道:“客官说笑了,这不过是一出戏,世上哪里会有仙魔呢。” 真是不知者无畏啊,我挥挥手便让他出去了。 我看了眼戏台上已然进入激烈阶段,扭头对月琉说:“要不换一家吧?”倒不是说害怕,只是这件事早就在仙界传得七七八八,什么版本都有,十分离谱。虽说不知道怎么会传下凡间,但由他们改编的版本,想来也不会比仙界那几个更有新意,委实没什么意趣。 月琉的面色在氤氲茶雾间看不分明。连带着他的声音也隐隐约约:“就看这个。” 见他仿佛对这出戏很有兴致,我便也不多说什么了,只得扭头观看。 饰演青华仙君的女子面目冷凝,下令将那凡人女子押下去,不得出现在魔帝的寿诞上。 众人旁观,无人上前相助。凡人女子用力挣脱不得,便喊道:“你这样对我,容华不会放过你。” 青华仙君冷笑两声,眼看着凡人就要被拉出去时,一身雪里红袍的男子缓缓踱步而来。 我委实觉得惊讶,对一旁的月琉说:“他们怎么连魔帝贯爱穿的衣裳颜色也一清二楚?” 月琉目不转睛看着戏台上,仿佛半分也没有听见我的话。 我顿感无趣,便将注意力回到戏台。 估计是为了突现魔帝的威严,是以他的妆容十分浓厚,只听得他威厉的声音:“怎么回事?” 青华仙君率先跪下:“帝君,亓真于大庭广众之下,以下犯上,且对我不敬,正想将她带下去,稍后亲自管教礼数。” 魔帝“噢?”一声,问道:“哪里不敬了?” 青华仙君低头恭敬道:“她区区一介凡人,竟敢坐在大殿之上,帝后的位置,此为以下犯上;我好心教诲,她却出言顶撞,此为不敬。” 魔帝踩着夸张的戏步走到凡人身边,将她亲自搀起,凡人大喜,娇滴滴地靠着魔帝的手,由他拥着走上大殿之上的宝座。 “这是本帝同意的,你可有何意见?” 青华仙君脸色大变,瘫倒在地,不可思议地看着魔帝:“帝君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娶她为妻的意思呗。我撑腮吃着蜜饯,百无聊赖地看这一出英雄救美。 果然,魔帝淡淡道:“今日趁众人都在,正好宣布一声,本帝要娶阿真为妻,择日即办成亲大礼。” 此刻丝竹管弦之声倏然变得激烈,众人脸色大变,纷纷下跪,可见这出戏已到了高.潮部分。 “帝君,她是凡人,怎配成为帝后?”青华仙君尖叫道。 魔帝冷漠道:“配不配,皆由本帝来说。” 又有旁人在劝道:“即便帝君执意要娶她,可她是凡人,又怎么能经得住登帝后之位时所降下的天劫呢?” 青华脸色煞白,惊得身子也瑶瑶欲晃:“难不成,帝君要为她承担?” 魔帝不语,表情已然说明一切。 众人苦心劝道,而往往戏折子中,这种劝诫是没有哪个主角听得进去的。 这出戏,便是以寿诞不欢而散,魔帝相拥着凡人女子离去作为结局。 唔,与仙界那些版本相差无几,果然没有看出新意。 我伸长了脖子,看那些戏子纷纷退场,又有小厮手脚麻利地搬了许多道路上来,眼看就是要演下一出戏了。 我扭头,见茶盏内残余几滴茶水渣子了,便提壶添了些,顺便问月琉:“你要么?” 月琉自坐进这里后,便没说过几句话。眼下我这么问他,他自然也没回我,神思仿佛还没从方才那出戏中回过神来。 我瞧了一眼他的茶盏内,还是满的。 遂撑腮好奇看着他:“你看得这么出神,难道以前没有听过这桩事吗?” 他抬眼,紧紧看着我,一语不发。 我惊讶道:“你当真没有听过啊?”顿了顿怀疑:“不会吧,这事四海八荒的人几乎都知道,连我这个一贯在海里不曾出门的人,也听说过好几个版本呢。” 他声音有些微哑:“都说了些什么?” 啧,月琉这人,我本以为他见识的比我多,不曾想有些事情却着实不大灵通。秉承着众乐乐,也不能忘记独乐乐,便好心替他仔细道来。 “其实方才这出戏已讲的与仙界流传的无甚差别了。我听说啊,那魔帝很久很久以前,真的收养过一个凡人。他们都说是魔帝降服妖族时,老妖王送的,就因为这凡人身上带着亓琉石。别的可能有些可信,但这个我觉得太扯淡了。” 月琉静静看着我,没有说话,作为一名听书人很是不合格。 等不到他好奇问一句“然后呢”,我只得自己干巴巴地说下去:“你想啊,世上若真的有亓琉石,那魔帝当初已经得到了的话,怎么如今还是四族天下的境地。他早就横扫仙族,第一个就把我们灭了,你说对吧?” 如此互动,月琉还是没有理会,氤氲茶雾早已冷却,是以他的面容能看得很清楚,唔,仿佛不大好看。 我往右边看了看,眼下正上演一出富家女私会穷书生的戏,很是无趣,我便干干脆脆与月琉说话了。 “他们都说,魔帝当年确实是想娶一个凡人为帝后的,甚至拒绝了有万年情意的青华仙君。如今青华仙君已入仙族,这事说不定是有几分可信的。不过依我看啊,那魔帝喜欢的,应该是青华仙君才对。” 我吃了口茶润润嗓子,正准备继续往下说时,听见月琉轻声问道:“为什么?” 我看着他,理所当然道:“因为他们都说,魔帝当初曾陷入蛮荒,斩杀一头上古神兽紫麒麟,亲自取了一双碧透的麒麟目赠给青华仙君呢。”顿了顿又凑近他:“我上次曾亲眼见过青华仙君,她那双眼眸果真是与众不同的,可见传言无虚。” 我本以为月琉至少会流露些许惊诧之意,好满足一下我说书人的虚荣心。哪知,他却是紧紧盯着我,脸色微微苍白。 我心中惊讶,愣道:“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留评,虎摸~~~~ 第43章 第 43 章 月琉看了我半响,低垂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他微微侧头看向戏台子上演得十分热闹的那出戏,漂亮的唇形紧紧抿着,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然而并没有。 静了许久,他才忽然开口:“阿嫃。” 我茫然抬头:“啊?” “他并没有为青华取过眼睛。”他的目光静静落在戏台上:“他从未喜欢过青华。” 我“啧”一声,笑道:“你又知道了?你不是没有听过这桩事吗,我就知道你诓我。” 他扭头看我:“那天你对那个凡人说,你并不相信会有仙人与凡人在一起?” 我理所当然点点头。 他语气淡淡的:“若是真的有呢?” 我歪了歪脑袋,摇摇头说道:“那这个仙人诚然是不够聪明的。” 戏台上“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与掌声欢呼声响成一片。我扭头瞧了眼,正演到穷公子金榜题名的时候。 月琉勾了勾嘴角,恍惚是在低笑,随即转了话题:“那出戏叫《佛中劫》,你怎么看?” 我回头看了他数眼,然而他的脸色已很是平静,幽深的眼眸看不出情绪来。 佛中劫……若是从字面上来看,很好理解,无非是困于情爱之中的劫数。主家若是想这台戏卖得好,自然要取个文绉绉且寻常人一看就觉得很深奥的名字。但月琉显然不是想要这么硬邦邦的解释。 我想了想,说道:“魔帝与青华仙君的这段情,我想四海八荒还是有很多人为他们惋惜的。本来相识万年,同属一族,算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了。若非那凡人的出现,他们早该结成连理。”顿了顿:“只是青华仙君也该知道,即便魔帝真的要娶那凡人为后,她也顶多就活百年而已,不会长久的。若是只因嫉妒而脱族入了仙藉,啧,眼下仙魔势成水火,她与魔帝是未必会有好的结果了,实在有些可惜。” 我这长篇大论一通说完,月琉静静听完后,只是蹙眉,喃道:“不会长久……” 我伸长了脖子凑过去:“什么?” 他抬了抬眼皮,看着我:“你也这么看吗,认为魔帝是假意倾心亓真,为夺取亓琉石?” 我拿了个蜜饯放进嘴里,摇了摇头:“不是。虽说大家都这么说,但若真的有这个凡人,而她身上也真的有亓琉石的话,依方才戏台上所演,我倒觉得魔帝对那凡人是有几分感情的。”顿了顿:“毕竟他要为那凡人抵去天劫,若说是做戏,这代价也未免太大。” 月琉目不转睛看着我。 我干脆单手撑腮,与他直视:“其实说来说去,这凡人的命数也委实不济了些,若非她有亓琉石,又怎么会有后来一系列事件。方才那出戏只是其中一段,依我听过的完整版本,那女子最后也未能落得一个好下场。唔,让我想想,说是被鬼族的人碎了尸,只因魔帝杀虐过甚,所以忍无可忍,杀不了魔帝,便只能杀个凡人了。” 月琉听得很入神,我停了半响,他也没有回过神来的模样。 我奇道:“不应该啊,这些你竟都没有听说过么?”随即凑了过去,笑眯眯问道:“你到底出自哪里,是哪个比北汅海还要与世隔绝的地方?” 意料之中的,月琉淡淡瞥了我一眼,并不理我。我自讨无趣,拿了颗蜜饯扭头看戏了。 戏台上正演到富家女家中破财败,无奈拿着他当日所赠的定情信物,上京寻人。岂料穷公子翻脸不认人,并不打算娶她为妻…… 我摇摇头,唏嘘道:“共患难容易,同富贵难。”扭头,见月琉眸色幽深,虽说也看着戏台上,但显然不在这出戏上。 我又拿了颗蜜饯,一面嚼一面看着他说:“难得见你如此投入这种戏文,又不是真的。就说青华仙君脱族这件事吧,天藉上记载,是在魔帝刚刚即位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既然这样,那魔帝怎么可能会娶凡人做帝后呢,这时间根本就对不上的。”顿了顿有感而发:“所谓流言,就是将事情从一张嘴传入另一张嘴的过程中发生的质变。你让魔帝他今日来听听这出戏,保准也不敢相信这出戏讲的是他自己。啧,这种戏左右听听就算了,不必当真的。”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面色平静:“阿嫃,若你是那个凡人,你会如何?” 唔,这个问题很是深刻,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又丢了颗蜜饯,方才懒洋洋道:“若是我,我才不要淌这趟浑水。左右是魔帝与青华仙君两个人的事,我挤在其中,倒成了个炮灰。不过我要是有那个亓琉石的话,我肯定将它毁了。如果不是它,也没那么多事。”顿了顿,我又笑了:“唔,我也只是这么说说。世上哪里会有亓琉石呢,是吧?” 月琉没说话,微微低垂眼帘,他的情绪一向是令人捉摸不透。 我看了会戏,百无聊赖,正欲再伸手拿颗蜜饯时,被一只手用力抓住,冰凉的掌心覆在我的手背上,冻得我后背一凉,我不明所以看向月琉。 他微微皱眉,看我:“不能再吃了。” 我瞥了眼碟子中所剩无几的蜜饯,不自然地将手从他手心中抽出。想了想,便将碟子端到他面前,讨好地笑笑:“你吃。” 月琉自然是不要吃这些东西的,递过碟子放在桌上后,问我:“还看吗?” 我扭头看了眼剧情无比俗套的戏,对他摇摇头:“不看了,走吧。” 暮阳城的景致甚好,初夏的柳絮满天飞舞,河岸两侧的柳尖儿垂落在平静的水面,泛着微微涟漪。即便此刻日头尚是强烈,行人亦是往来不断。这与静安城的模样大相径庭,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不过据说静安城从前的繁荣之势甚过这周边城市许多,现在想来也只能唏嘘一声了。 月琉问我还想去哪,我想了想,也没什么地方想去,便回客栈了。 各自回房后,我抱着阿福窝在美人榻上,明日就要与月琉分开了。这一别少说也有个三五年。 唔,我先前修为大耗,睡醒之后便无异样的事情,我想了想,摸不准又是月琉替我疗的。 这恩情一桩桩欠着,而明日就各奔东西,我怎么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也不愿意同我一道回北汅海,就不能给他送海产了。 煮茶……呃,回头再说。 我一下下顺着阿福,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心去问问他,喜欢哪一类女子,回去后也好和月老仔细讲明,别回头给他牵了个不登对的姻缘便是大罪过了。 被我按摩得极舒服的阿福猛然被我放到一边,还有些没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我兴致勃勃地滚着轮椅出门去。 敲了几下门,月琉打开,见到是我,微微皱眉:“怎么了?” 我很是自觉地直接滚了进去,见床铺微乱,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会吧,这才酉时,你竟已经睡下了?”外头虽说夜色微临,但时辰确实还早。 月琉“嗯”了声,问我:“找我有事?” 我很快忘了别的,喜滋滋看着他,笑问:“我想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主意,来报答你。” 月琉估计是预料此次谈话会很久,索性便坐在我旁边,拿起茶壶倒了杯水,漫不经心问了声:“什么?” 我笑眯眯道:“你先前同我说,你和那位姑娘并无关系。那这样,我去月老那处替你求个姻缘如何?” 添茶的手蓦然顿住,他抬头看我,眸光内布满是难得的冷霜:“你说什么?” 我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犹豫道:“不、不好吗?” 茶壶“啪嗒”一声扣在桌上,用力之大显然可以看出这个主意不大好。 他目光灼灼看着我,我讪讪低头:“对不起,唔,是我多事了。”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后低下头,疑问道:“可是你为什么不要?” “阿嫃。” 我怯生生抬眼看他。 他面色严肃地看着我,答非所问:“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见他不愿告诉我,我也无法,他不愿告诉我的事情太多了,实在不差这一桩。只得点点头:“好吧。”又小心翼翼拉了拉他的衣袖:“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他微微皱眉看着我,半响后才叹了口气:“你总能气得我头疼。” 我着急忙慌看他:“还疼吗?对不起,我不知道说这个会令你生气。” 月琉看了我一眼,无奈道:“行了,回去休息吧。”顿了顿还不忘说道:“别再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了,知道吗?” 我恹恹点点头,便出了月琉的房间。 此行甚是不顺,报恩之路异常坎坷。 回房后,躺在床上,想来想去,对于月琉方才的形容很是不解。寻常男子,就像我阿哥,若有人说给他求姻缘早就欢喜地连连道谢了。 我倒不需要月琉道谢,但这天上地下的态度,差别也委实忒大了些…… 然而我早知道月琉是个谁也看不透他情绪的人,是以也未做过多深入细想。他既不愿意,那此事就此作罢。 我翻了个身,面朝帐顶,眼皮沉沉的,就要睡着时,恍惚听见了细微的声音,紧接着被褥微沉。 突然有着什么微凉的柔软的东西点在了我的眉间,片刻,又轻柔地拨了拨散落在额间的碎发。 唔? 我有些恍惚,却又因为舒服的触感,没有睁开眼睛。 很舒服。 这或许是我眼下唯一的感觉,并不让人觉得抗拒,反倒是让我睡意更浓。 那微凉的感觉从眉间缓缓滑落,似乎还在我鼻尖轻轻刮了一下。 这是在做梦吧?一定是的。 我本想把这当作是一场梦,可那轻抚的微凉,却转至了我的唇上,轻柔的摩擦,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让我忍不住微微张开了唇。 下一刻,似乎有着什么软软的东西覆上,取代了刚才那微凉的轻抚。 鼻子倏然闻见一股淡淡冷梅香,想象应是山间白梅齐放的模样。 这味道…… 我神思倏然清醒,在睁开眼睛的同时,不敢置信地僵住,身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触觉冻得打了个寒颤。 平日含笑的眼眸怔了怔,紧紧盯着我,即便在沉沉夜色中,也能看见它深不见底,幽暗得令人心惊。 这种情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与他的呼吸那么近,那张好看的面容方才还叹着无奈的意味,转而几乎与我紧紧贴着,透着一股我从未见过的要命的诱惑。我完全无法相信,可是他的唇又实实在在贴着我的,在知道我已经发现了后,依旧辗转纠缠,那种清醒至极的厮磨,令我胸腔下那块突突突地剧烈跳动……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小宝宝们,今天晚了一个小时。因为一直在修文,总觉得哪里不对……没有存稿就是这点不好,唔,我要开始赶存稿了,哭…… 第44章 第 44 章 水晶宫内近日十分安静。 听苏苏说,早前仙帝召集众仙君,欲就苦陀山一事进行深入探讨,阿爹携阿娘便去九重天参加这个讨论会了。至于阿哥,渡劫一事想来令他受益匪浅,至今闭关还未出来。 是以,我回海第七个日头了,至今谁也没见着。闲得躺在珊瑚塌上,赏赏鱼戏,逗逗阿福。 苏苏对我回海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一个劲地问我此番出去的动静,尤其是苦陀山一事。 “公主,当时场面真的那么凶险吗?我听些鱼虾们说,魔族的九位女君都来了,我的娘嗳,这仗势太大了。” “嗯,是都来了。” 我敷衍着,全身心看着阿福偷偷蹲在海藻琉璃罩上,正幽幽看着不远处肥硕的海鱼,它已激动得尾巴也不会摇了。 苏苏一个跨步挡住了我的视线,亮晶晶地看着我:“哎,她们是不是如传说中长得那么美啊。”顿了顿又很是遗憾:“上回青峒山,我都没看见那位寒般若,太可惜了!” 我倾斜着身子躲开她的身障,却见阿福已经心满意足地叼着那条海鱼跑了。肥硕的屁股一扭一扭的,甚是欢喜。看来阿福与我出去久了,海鱼的警戒心就都放起来了。 我百无聊赖地转过头,撑腮看着她:“她们当时都蒙了层面纱,我一个也没看见。” 苏苏继续亮晶晶地看着我,十分好奇:“那魔帝呢?你看见了吗?听闻他竟然也去了,太吓人了。” 我摇摇头,告诉她:“也没看见,我甚至都没听见他说过一句话。” 苏苏不可思议道:“不会吧?他与咱们仙帝打的时候,也一句话也没说?” 我看着她,微微皱眉:“和仙帝打?” 苏苏一本正经地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对啊。不过啊,咱们仙族就那么点人去,他魔族是全员出动吧?这还打输了呢,看来这传说中的魔帝和九君也不过如此。”顿了顿,一脸仰慕地抬头:“咱们仙帝真是太厉害了。” 我好奇看她:“谁和你说,是魔族打输了?” 苏苏理所当然:“我听那些小鱼小虾们说的,这事四海八荒都传遍了。眼下谁不知道咱们仙族以少胜多,将魔族打得落荒而逃,不但把橥奇带了回来,而且连魔帝都被咱们仙帝给重伤了呢,眼下又回去闭关了。” 竟传成了这样?我委实有些不敢相信,这流言太离谱了。 我叹了口气,对苏苏实话实说:“魔帝并没有和仙帝交过手,他从头到尾坐在华盖内就没出来过。” 苏苏怔了怔,没反应过来:“啥?” 我点点头,看着她无奈道:“与仙帝交手的,就是寒般若,当时因她也有神器在手,所以就我昏过去之前所看到的,她并没有占下风。反倒是魔族在整座苦陀山布下结界,所有人想逃也逃不出去。” 苏苏还是不能相信:“那为什么会是咱们赢了呢?” 我耸耸肩:“谁知道呢,听月……”我顿了顿,随即不自然地咳了声,继续道:“听别人说,是魔族主动撤兵,散了结界,所有人这才活了下来。” 她惊奇道:“为什么呀?” 我摇摇头:“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 苏苏小脸上满满的震惊,一副世界观被毁灭的模样。 我抬眼看着她:“对了,既然橥奇都带回来了,仙帝他为何还要召阿爹他们上九重天啊?” 她恍恍惚惚半响,才回过神来看着我:“公主,你不知道吗?” 我茫然:“知道什么?” “就那个寒般若,明明都打输了,竟然还趁四重天看守橥奇的仙兵不注意时,偷偷潜了进来,差点就将那橥奇给带走了。好在仙兵发现的及时,去通知了仙帝,将那寒般若一举拿下。” 我惊得下巴从手中滑落,可见事情有多震撼:“寒、寒般若被抓住了?” 苏苏摇头:“就差那么一点点,前脚刚把她抓住,后脚魔帝竟然亲自来了,不但把寒般若救走,还挖走了橥奇的一只眼睛。”顿了顿可惜道:“我听他们说啊,橥奇受此大创,估计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看来魔帝真的要橥奇啊,只是他要这个到底做什么呢?我委实百思不得其解。 苏苏继续在那说:“所以啊,魔族的人都敢直接进四重天了,仙帝当然要紧急召集仙君商议了。我算算啊,龙王他们都去了十六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她说完,还是不敢置信地和我证实:“公主啊,当时真的是寒般若同仙帝打的吗?可是她当时既然没输,那这次在四重天上,怎么就被仙帝制住了?” 我想了想,问她:“那你知道,这回寒般若可有拿出骨锦扇?” 苏苏想了想,茫然地点点头:“好像没有。”这话说完,她自己就顿悟地“噢”了一声:“这次咱们仙族的人又多,怪不得能让咱们给抓了呢。” 说罢,她很是难过地坐在旁边的蚌壳上:“我还以为咱们仙族真的变厉害了呢。”顿了顿,又仰着脸看向我:“对了,公主,你知道吗,我听闻这次苦陀山的雨,就是魔族布的。” 我惊得音调也高了:“什么?” 她点点头,有些低落:“先前还以为他们是因为打输了,为了挽回魔族声威而惺惺作态,现在看来么,好像又不是这样的。” 竟是魔族布的雨?怎么可能呢?他们输了,还会布雨? 我一把搭上苏苏的肩,着急问她:“那仙帝呢?就没有下令去苦陀山布雨吗?” 苏苏摇摇头:“没有,想来是因为魔族已经布了吧。” 这事委实让我吃惊,我一直都以为那场雨是仙帝下令所布的,甚至在月琉面前也是这么说的。怎么会是魔族的人做的呢?他们从前从未做过这种事,没道理眼下输了橥奇,还会跑去布雨的。 苏苏摇了摇我的手臂:“公主,你怎么了?” 我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有些不敢置信。” 她点点头:“我也是,真不知道魔族在打什么主意。” 阿福想来是吃完了鱼,扭着肥嘟嘟的身子便向我走来,后腿一蹬踩到了我的膝盖上,团成一圈,准备接受我的按摩。 我若有所思地顺了会它的毛,忽然想到一桩事,看向苏苏:“对了,你回头出去帮我打探一下庐山的禹净台,先前在苦陀山他帮我许多,也不知道他眼下伤好了没有。” 苏苏点点头,顿了顿又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公主,我听说,那两把神器一出来,修为浅些的人都要受到冲击的。您怎么一点事也没有啊?” 我“啧”一声:“谁说我一点事也没有,我方才不是同你说了么,我还晕过去了呢。” “那你怎么已经好了啊?” 脑袋里立马就浮现了一张好看的脸,一张被我强制屏蔽了七个日头的脸。 月琉。 若非他救我,我估计已活不到今日。可是,我这些天又时时刻刻想起那个夜晚,黑暗中幽深的眼眸紧紧盯着我,一张冰凉的唇贴着我的,湿润伸进嘴里,与我的舌头那悸动的触碰…… 我打了个激灵,立马将那些画面赶出了脑海,不行,不能再想了。 苏苏惊讶地看着我,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你脸怎么红了?” 我下意识抚上脸颊,果然有些燥热,心头杂乱,连忙挥手将她赶了出去:“去去去,快出去,该干嘛干嘛去。” 苏苏瘪着嘴,委屈道:“海里都没事,您让我干嘛去啊。” 我飞速想了想,和她说:“去看看阿哥出关了没有?” 苏苏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噢,对对对,我今日还没去过呢。”说罢连蹦带跳地就跑出了寝殿,连头也没回一下。 我暗暗松了口气,一下子瘫倒在珊瑚塌上。伸手抚着脸颊,这热度没个一时半刻又消不下去了。 那日月琉没有说话,我也没说,但黑暗中两双眼睛都是看进彼此的眼睛中的。他起身后,还为我盖好被子。而我待他前脚刚关上门,后脚就拎起睡得熟得不得了的阿福连夜赶回了北汅海。 这次又是不辞而别,不知道月琉有没有生气。 我虽有些心虚,但一点也不后悔。实在是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面对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若是因为喜欢……我连忙甩了甩头,不可能不可能。 为了清净心思,我拿了本《莲华经》,严肃地翻阅。 正读到“羁于菩提心,尾生漠不欢”时,耳边又传来“噔噔噔”的脚踏声。 苏苏一脸兴奋,双眼泛着亮光看着我,声音中隐隐含着激动:“我知道了,公主,你不会是有意中人了吧?” 手中的《莲华经》‘啪嗒’一声掉落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宝宝们,看完可以给我留评噢,建议和意见都可以哒。 虎摸~~~爱你们 第45章 第 45 章 苏苏自然是被我打了出去,且是毫不留情的那种。 意中人?怎么可能呢,我对月琉可是清清白白的心思,天可作证的。纵然他救我数回,我想了无数种报恩方式,却独独没有以身相许这一种啊。 想了想,决心还是在海里呆上个百八十年,直至这桩事情彻底淡忘了以后,再去找月琉吧。然后将恩情一事了结,便不会再有这许多乱七八糟的误会了。 只是这个决定做了不过两天,就被打乱了计划。 阿哥出关了。 昨日有个自称是月老座下的小童子登门找了他以后,他今天便出关,此间行为实在意味深长。 紧接着,我刚在后花园溜达,他便寻了过来,一见我便兴冲冲道:“阿嫃,来,随哥出去一趟。” 我茫然问他:“去哪?” “去月宫。”阿哥神秘兮兮地冲我笑道:“月老让我去看看,他给我牵的姻缘线我满不满意。” 闻言,我还没说话呢,身后“嗷呜”一声撕心裂肺的叫,我回头看去,却是阿福被苏苏揪掉了几撮毛,正疼得龇牙咧嘴,狠狠在苏苏的手臂上咬了一口后,估计想到自己此刻的形象不佳,委委屈屈地跑到珊瑚后躲起来了。 我看了眼有些不可置信的苏苏,幽幽叹了口气。 阿哥催促道:“快快快,咱们现在就去。” 我皱眉,不大情愿:“可是我刚回来没两天呢。” 阿哥“啧”一声:“你都回来多少天了?也就是你,在这海里头能待得住。走,给哥参谋参谋去。” 我还想再措辞拒绝,阿哥已经不耐烦地走到我身后,直接将我推着掉了个头,临行前还不忘回头冲苏苏喊了声:“还不跟上。” 这就是行动权可永远掌握在他人手里…… 我回头对苏苏道了声:“快去把阿福给我逮过来。” 苏苏泪眼婆娑地去了。 月宫在八重天,是仅次于仙帝的九重天,可见姻缘的重要程度。阿哥轻车熟路地驾云,对这路况了如指掌,连哪处的仙草会绊轮子都清清楚楚。 路上碰见数个仙娥,娇俏俏地与他问好:“大殿下,您可好久没上天了,又去月老那吗?” 阿哥在身后半点不害臊地笑道:“是啊,刚渡劫回来。” 说到渡劫,我便转头问他了:“你已参悟了吗?我怎么没见你飞升啊?” 阿哥理所当然回答:“婚姻乃是人生大事,飞升能比这个还重要?” “……”他应该庆幸阿爹此刻不在,否则一顿揍是肯定免不了的。 到了月宫,我本吩咐苏苏上前与门前守将自报家门,哪知脸色严肃的门将见到阿哥,竟是微微笑着打了声招呼:“来了?” 我:“……”惯是知道阿哥与月老相熟的,却没想到已熟到这个地步。 有仙娥领我们去月老所在的道禁殿,四周仙气氤氲,一派祥和喜庆之景,先前寒般若闯上四重天一事半点也没影响到这重仙境来。 到了道禁殿前,我瞧了瞧装潢,很是巍峨。 一位一看就知道是月老的仙人,捋着拖地的白须走了出来,慈蔼地笑说:“伯戈,好久没来了。” 阿哥与他打了招呼,顺便介绍了下我。 月老将目光落到我脸上,捋着胡须道:“这位就是伯家二公主?” 我客客气气地点头,腿上萎靡了一路的阿福瞬间来了精神,站在我膝盖上冲着他“喵喵喵”地娇滴滴地叫。 我立马一把按下它的脑袋,尴尬地冲着月老笑了笑。 月老果真不是寻常人,一眼就看透了阿福的心思,捋了捋胡须笑道:“呵呵,万物皆有情。” “……” 引我们落座之后,阿哥便入了正题,说道:“你遣人来说,已经替我物色到了?” 月老笑眯眯地点头,然后一点不卖关子,尽数与他道来。 我坐在旁边听了半天,听了个大概。月老替阿哥物色的是武圣星君的闺女,乐卿仙君。是在九重天仙帝跟前当差的,姿容之美自不必多说。只是她与我阿哥之间还需跨些坎坷,方才能修成正果。 阿哥便开始打听这乐卿仙君,上至家族族谱,下至性格爱好。我听得百无聊赖,又念着一旁伤心得已有些摇摇欲坠的苏苏,便与阿哥说,出去晃一圈。 阿哥回头看我:“别走啊,给哥看看,这个怎么样?” 我“啧”一声:“你自己看吧。”说罢给月老点了头点,便让苏苏推我出去。阿福还不愿意走,两只爪子紧紧勾住阿哥的衣服,被我用力一拍,就掉了…… 天宫我是头一回来,以往天籍中看得形容很多,如何如何美,如何如何巍峨。但眼下这样看么,唔,一片又一片白茫茫的仙雾,宫殿隐隐藏在这些仙雾后头,委实也没什么景致可言的。 我本来是想来碰碰运气,摸不准能见到阿娘他们,只是眼下显然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在无人的仙桥上刹住轮椅,我拉着苏苏的手将她牵到跟前来,轻叹了声:“怎么没和阿哥说呀?” 她小脸委屈的,眼睛也红红的:“说、说什么呀?” “你喜欢他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估摸着整个北汅海没有哪条小鱼小虾是不知道的吧?如今月老已给他牵了线,你还不着急吗?” 苏苏垂下了脑袋:“月老他老人家没牵到我,说明我与大殿下没有缘分……” 我无奈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若是这么想的话,那你和我阿哥就真没缘分了。”顿了顿安慰她:“你不必有门第之见,咱们伯家不看重这些。之前阿娘便同我说过,我与阿哥的姻缘全凭自己做主,阿哥若是喜欢你的话,任凭你是什么人都没关系。” 话刚落地,却见桥的另一头,淡漠的身姿透过氤氲云雾渐渐清晰。 苏苏连忙抹了抹眼睛,退到我身侧,垂首弯腰,恭敬道了声:“青华仙君。” 我是愣了愣的,没想到天宫这样小,反应过来后便也主动道了声:“青华仙君。” 本来很不开心躺在我膝上的阿福兴致瞬间提拔了,亮着双眸,翘起了尾巴谄媚地冲着来人“喵”了声,我作为主人只觉得脸面丢尽。 她那双碧透的眼眸在我脸上落了半响后,方才道:“伯嫃。” 她竟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忽然想起了那回,苏苏同我说,青峒山昏迷后,青华仙君曾问过我的名字。 虽说我不解其中缘由,但她仙阶甚高,不能相问,便只低头道:“是。” “在这做什么?”她的语气淡淡的。 我与她垂首,作足了礼数:“因头回上天宫,觉得周围景致甚有意趣,便四处逛逛。” 恍惚听见她冷笑一声:“这算什么景致。” 我吃惊看她。 她看了我半响,忽然转了个话题:“我方才听你说,你们伯家,只要喜欢,对方是什么人也没关系?” 我好奇看了她一眼,传闻青华仙君与众仙君都不合,甚少与谁有来往。眼下主动与我在这仙桥上闲聊,却实在让我生不出受宠若惊之意。 便与她垂首客气道:“是,姻缘本就无关外物。” 她静了片刻,声音忽然轻得有些诡异:“那若,对方是魔族的呢?” 我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她澄清道:“那自然是不行的。我的意思是,在同族之内,品行端正之人,都可。” 她静静看了我半响,忽然轻笑一声,倾国倾城也形容不出她三分风姿,那双碧眸又朦胧了两分。 我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但她径自便穿过我身侧走了,鼻尖拂了一阵淡淡的冷梅香。 我顿时愣住,这香味,仿佛有些熟悉。正皱着眉头回忆时,便见青华仙君又转过头来看着我,面色不明分辨。 “你取了个好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晚了。 唔,人民的名义太好看啦,我就荒废了。 小宝宝们千万要原谅我啊,哭~~~~ 第46章 第 46 章 苏苏见其走远了,才悄悄同我说:“公主,这青华仙君好奇怪啊。” 常道人心难察,更何况是她一介仙君。不过如此传奇人物,唔,奇怪些也不足为奇。 倒是她在仙族的身份,仿佛真的很受排挤。除却月老这等没什么战斗力的以外,阿爹他们一众仙君都在九重天上开会,而这青华仙君手持神器浮光琴,竟还随意闲逛至此,可见传言无虚。 我暗暗唏嘘了番,又与苏苏谈了会话,总算将她劝得不那么难过了,方才转着轮椅回月宫。 阿哥他们的谈话也接近尾声,见我回来了,兴冲冲地对月老说:“要不帮我这妹妹瞧一瞧姻缘吧?” 我吓了一跳,没料到他竟还将主意打到了我头上来,连忙拒绝:“不不不,我不用。” 阿哥嗔怪地骂了我一句:“怎么不用,虽说你才一千来岁,但姻缘这种事,宜早不宜迟。”扭头问月老:“给她看看怎么样?” 月老捋着白胡须,甚是慈祥地笑了笑,问我:“伯姑娘,能否将你的生辰八字报于我听一听?” 我还没开口呢,目瞪口呆看着阿哥顺溜地报了出来。 眼见着月老还真一本正经地垂首给我掐起来了,我连忙转着轮椅滚到阿哥身边,悄悄打了他一下,低声道:“你自己算就罢了,还给我算,阿娘知道了非骂死你。” 阿哥“啧”一声,瞥了我一眼,一本正经道:“长兄如父,你的姻缘我不该给你操心操心吗?”顿了顿,他忽然挑了挑眉看我:“对了,你方才出去,碰见青华仙君了?” 我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这天宫传什么事情都快。”他问道:“聊什么了?” 我想了想:“也没聊什么,就正好在和苏苏谈……咳,谈事情,她经过就问我在这干嘛,实话实说罢了。” 阿哥点点头:“嗯。”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嘱咐道:“你可别和她有什么交集知道吗?” 我自然知道阿哥在想什么,便点点头。 正是时,月老忽然抬头看我,面色不似方才柔和,目光中有些犹疑。 我和阿哥相视一眼,不明所以。 阿哥看向他:“算出来了?这么快?” 月老顿了顿,忽然微笑道:“伯姑娘的姻缘,已在红线簿上了。” 啥?我吓了一跳,看向惊喜的阿哥,他看了我一眼后,问月老:“对方是何人?” 何人……我游移着心神,脑袋里忽然闪过一张好看的脸,胸腔底下那块颤了颤。 月老说:“此为天机,初露姻相,我倒也没看出来。” 阿哥怀疑道:“你怎么会看不出来?” 月老摇摇头,眸色清明:“世间姻缘无外乎两种,一种天定,一种人为。你这种算是人为,我倒能提前都告知你。伯姑娘这种,便是天定的,算也算不出来,躲也躲不掉的。” 阿哥既满意又失望地点了点头。 我不自然地垂下了脑袋,手指头都揪在了一块。 “伯姑娘。“月老忽然叫我。” 我抬头:“啊?” “我还有桩事情要同你说。” 我点头:“您说。” 月老慈祥的眼眸里隐隐含着严肃:“你八字忌蛇,平日定要远离此物,否则家宅难平,天下大乱啊。” 我怔了怔。 阿哥半点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笑道:“你何时窜了命官的职了?咱们住海里的,海里能没蛇吗?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有什么事啊。” 月老没理会他,只紧紧看着我,面色严肃。 我心头沉了沉,面上不动声色地同他点了点头:“是,我记住了。” 此行算是结束。 告别月老后,阿哥推着我出了月宫,阿福甚是不开心地窝在我腿上,今日没能替它求一求姻缘,它满脸写着不高兴。 我垂首摸了它半响,问身后的阿哥:“阿哥,方才月老说的,忌蛇……” 阿哥满不在乎道:“他就是个牵红线的,哪会算命啊,你别放在心上,没事的,啊?” 我想了想,还是同他说了实话:“阿哥,我先前,有一次做梦就梦见蛇了,好像是条黑身赤尾的蛇。我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关系。” 轮椅顿了顿,他的的脸凑到我肩庞,讶异地看着我:“啊?你真梦见过蛇啊?咱们龙梦见蛇,可是大不吉利的啊。” 我很是忧愁看着他:“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八字忌蛇?想想好像也是,自从那时候梦见蛇了,在青峒山的时候就差点死了。” 轮椅刹住了,阿哥的面色显然比方才正经了些,吃惊地看了我半响,才沉吟道:“若这些真有关联,那等阿爹他们回来后,便商量一下,看能否把海中的蛇都引去北海。” 我一听,心里难安道:“是不是太大动干戈了?若只是巧合的话,岂不是连累那些海蛇?” 阿哥摇摇头:“等阿爹他们回来再说吧。” 我点点头,眼下只能这样。 回至水晶宫,阿哥便继续去闭关了。眼下他自己的姻缘有了眉目,想来飞升指日可待。 苏苏到底也不愿意去说,苦着小脸,摇摇欲晃地去找她的小姐妹们哭诉去了。 我叹了口气,翻了几页书,便看不进去了。转着轮子回了内室睡觉。 只是躺在床上,望着帐顶许久,也没有半分睡意。 姻相初露…… 躲也躲不掉… … 我倏然坐了起来,发了会呆,然后将蜷缩在地上的阿福一把提了起来,它惊吓地看着我。 我一本正经看着它:“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老实告诉我。” 它甩了甩尾巴,郑重地仰着肥脸看着我。 我尴尬的咳了声,问它:“你,觉得月琉他……不对,我是说,你喜欢月琉吗?” 它甩了甩尾巴,给我个肯定的答案。 我好奇看着它:“为什么啊?” 它提起爪子舔了舔,然后往小脸上抹了抹。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它:“就因为他长得好看吗?你这喜欢也忒浅薄了。” 它郑重看着我,“喵”了声。 我鄙夷道:“那我还给你吃鱼了呢,没见你喜欢我啊。” 它顿了顿,沉思片刻后,讨好地伸过来个毛茸茸的脑袋往我手臂上蹭啊蹭。 我心头转了转,扶起它的脑袋,与它直视,十分严肃地问它:“既然你这么想他,那我带你去见他?” 它甩了甩尾巴,垂下了脑袋,兴致不是很高昂。 我托着它的脑袋,不许它垂下去,严肃地看着它:“好,我知道你很开心。唔,既然你这么想他,我就勉为其难带你出去一趟。”顿了顿一本正经道:“这是你说要见他的啊。” 阿福:“……”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唔,我就带阿福去看看他。顺便看看他有没有生气,若是生气,顺便可以解释两句。他若是原谅我了……不对,我愣了愣,脑袋忽然清明了,哪是他原谅我了,我是去告诉他,我原谅他了。 对,我原谅他了。那次的突发事件就在我欠他的恩情中抵去,剩下的,他既不要我替他求姻缘什么的,那我便带些海产去……嗯,就是这样。 下了决定,便吩咐了寝殿外的小虾娥替我去收些海产,全数装进法鼎中后,便转着轮椅出门。 正碰见眼睛红红的苏苏,她抹着眼泪的动作顿了顿,惊讶看我:“公主,这刚回来,你要去哪?” 我“呃”了半响,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阿福,指指它:“阿福无聊,我带它出去晃晃。” 苏苏抹干了眼泪,抽搭了下:“那公主,你带我一并出去吧,我需要换换心情……” 我坚决地拒绝了:“不行。” 苏苏愣了愣:“为什么啊?” 我继续“呃”了半天,目光游移来游移去,才支支吾吾地回她:“阿福,它,它就想和我两个人出去……” 团成一圈睡在我膝上的身子陡然抖了抖。 我一面摸着它,一面干巴巴地冲着苏苏笑道:“那啥,我先走了啊,很快回来的。” 苏苏好容易抹干的眼泪水又出来了,我在她的婆娑泪眼之下,动作甚是艰难地滚着轮椅出了海。 眼下我的心情之复杂程度,可以由这路程的速度可以体现一二。一会捏诀施了遁身术,眨眼便是百里,一会又慢吞吞地滚着轮子,阿福百无聊赖地看着山坑洼地的青蛙,默默裁判它和我谁行得快…… 我是憋着一股劲出海来寻月琉的,并不是说我真的已经做好见他的准备。那夜,那双眼睛委实灼人,紧紧盯着我,而他的唇……算了,不想了,再想该掉头回去了。 我低头,不住嘱咐阿福:“待会到了芙蕖谷,你一定要充分表现出你对月琉的想念,这样我也能稍微不那么尴尬。” 阿福甩了甩尾巴,很是漫不经心。 我“啧”一声:“你听进去没有?” “喵~” 我满意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时过月余,芙蕖谷上那大片火红的凤凰花没有半分凋谢,艳丽如雨中鸽血,铺满天地的颜色,映进我的眼帘。 我揣着满心的忐忑,一间间地寻遍了所有寝殿。刺眼的日头下飞过一群白雁,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嘹亮的“吱——”回荡在整座山谷,空得苍凉。 月琉不在这里。 我倚在轮椅上坐了半响,心中说不出的松了口气还是更沉了。 不过想想也不必觉得失望,这里毕竟不是他真正的家,他不在这里,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想了想,我捏诀从法鼎内将那些海产都放在了屋子里。 阿福睁着碧绿的眼睛看着我。 我摸了摸它的脑袋,扯了扯嘴角道:“走吧,咱们回海。” 作者有话要说: 恶搞小剧场: “秋风送爽,百花齐放,在这个今儿个老百姓,真呀真高兴的日子里,仙族第一届举办的背黑锅比赛终于圆满落下了帷幕!下面有请咱们第一届背黑锅大赛的冠军得主,阿福先生上来致辞。” “喵~~~” 第47章 第 47 章 回海月余,发生了一桩十分重大的事情,天族的老天帝羽化了。传闻他已闭门几千年,天族一切事务都早已交由天族太子,四海八荒众人早有此准备,倒也无人太过惊慌。 阿爹他们遣人回来报个信,说是已经结束了九重天上那个对魔帝的挞伐会,眼下众仙君都随着仙帝去天族吊唁了,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了。 外界或许已经天翻地覆,水晶宫内依旧是风平浪静得过了头。 苏苏歪着脑袋,坐在旁边的蚌壳上,仰着小脸提醒我:“公主,水滚了。” 我茫然看向她,反应过来后低头,水壶盖子果然被沸腾的水冲得“噔噔噔”直响。连忙将水壶提起来,浇进盛了信阳尖儿的茶壶内。 苏苏犹疑地看了我半响,啧啧说道:“公主,我觉得你最近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我分神瞥了她一眼,随口道:“哪里不对劲?” 她伸长了脖子,一脸正经说:“你看啊,你都不爱喝茶,这些天总是闷在这里煮茶,煮了吧,还不给我们喝,通通给倒了……” 我惊讶看她:“你要喝啊?早知道我就不倒了。” “……” 苏苏顿了顿,小脸满是猝不及防的模样:“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啥,主要是你倒了以后吧,还总躺在塌上发呆,发呆的时候还总是愁眉苦脸的……” 我怀疑地看着她:“我愁眉苦脸?你哪看出来的?” 苏苏郑重道:“长着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一旁与老鲸仙玩得正欢的阿福分神看了我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摇了摇尾巴。 我:“……” 苏苏将蚌壳又往我身边凑了凑,好奇看着我,满满八卦的模样:“公主,你就告诉我吧,你发呆的时候在想什么啊?” 我沉默着将一派的茶盏内巡河式地倒了茶水,经过这么久的练习,已渐渐有所成,茶雾扑进了我的鼻尖,滚热滚热的。 苏苏还不住地向我凑着脑袋,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递向她一杯:“来,喝喝看?” 她愣了愣,随即猛甩脑袋,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我垂首怔怔看着茶盏,茶雾氤氲浮在半空中,几片交叠缠绕,如岁末之际翻腾的穨云,又像凤凰花林火烧之后的余烟,隐隐含着枯焦的味道,盛放在成片的珊瑚丛中。 啧,我扯了扯嘴角,挥手便将它们都倒了,转身回了寝殿。 阿爹他们总算在七月初回来了,也正好赶上了阿哥出关,他已悟出真道,只待随后仙帝册封。 阿娘一回来就问我关于苦陀山的事,得知我经历了那样危险的一幕,后怕得掉了许多眼泪。阿爹则不然,他认为此行算是我长了长见识,对我必有益处。 阿哥将他在月老那已求得姻缘的事情告知阿爹他们,阿爹与阿娘表示十分开心,直言说等新天帝继位大礼时,她要好好看看那位乐卿仙君。 随后,阿哥又将我姻缘已在红线簿上的事情也与阿爹他们说了。 阿娘问我是否已有了意中人,对方是何族何人,我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他们见我如此,纷纷松了口气。直嘱咐我道:“你还小,不必跟着你阿哥瞎胡闹,去求什么姻缘。” 我甚是乖巧地点点头。 然后还有桩顶要紧的事,就是月老所说的八字忌蛇。 阿爹捏着胡须想了半天,沉吟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样吧,等天帝继位之礼结束后,我便安排海中的蛇都迁去隔壁北海。” 我问:“这样是否太大动干戈?” 阿爹看向我:“你当真是梦见了蛇以后,就发生了青峒山一事?” 我犹豫了下,点点头。 “那不就行了,说明月老所言,确实有证可依的。天下大乱……”他双眸肃然,对我说道:“这事你别管了,我来安排。” 我叹了口气,只得闭嘴。 阿哥在一旁问:“这新天帝继位大礼,是在什么时候啊?” 阿娘说道:“此事不会拖,应该也就这些天了。” 果然,不过五日后,水晶宫内便收到了一封金灿灿的请帖。 上书:先天君归于混沌,奉其天命,择吾新帝登天君位。吾族大喜,行梵天宴群乐各族。盼尔欢至,不胜荣幸乎。 我惊讶地看了上头所写,问阿娘:“各族的人都会去?” 阿娘点点头,叹了口气,很是愁绪:“是啊,鬼族就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就是魔族也要去,不知道此次梵天宴会出现什么意外。” 我完全能够领悟阿娘愁的是什么,毕竟之前仙魔两族还神器相见,死了许多人。而后魔帝还亲自上天救了寒般若,又挖了橥奇一只眼睛,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在仙族的脸上打了一记耳光。 这次梵天宴四族相聚,实在是一场含着硝烟的宴会。不过愁的也不该是我们,应是那位新任的天帝。 仙魔鬼三族原都出自于天族,天族换了新的天帝,自然都是要宴请其他三族的。啧啧啧,新上任便遇上了这样的难题,只能说天帝运数委实不济了些。 因这次赴宴,全家皆要出动。阿娘不住地吩咐我和阿哥,千万要与别族的人保持些距离,特别是魔族的人。 我与阿哥自然是点头答应的。 次日,我们便启程了。因天族离北汅海路途甚近,驾云不过两柱香的时刻便到了。 还没下云,老远就看见了天族的大门,十分气派,金灿灿的,和阿爹手里那封请帖一样逼得我眼睛也晃了晃。 不知此刻是否是赴宴的吉时,从天门口一直排了老远的队,每人手里都拿了封金灿灿的请帖。 我目测了下前面的队伍,可比当初青峒山时壮观许多。阿福许是饿了,但一看前方泱泱大队,又“呜咽”一声落了脑袋。 正百无聊赖排队呢,远处走来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直直便到了我们跟前,见到我腿上的阿福亮了亮眼睛,所幸压抑住了,并没有做出丢了他表舅的身份的事。 阿爹看见听朽,脸上浮笑:“你倒来得早。” 听朽向阿爹阿娘辑了礼,随后笑说:“昨日便随我阿爹来了,说是要过来一道帮帮忙。” 我存心报复他上回头也不回地走了,放心地将我一个人留在了青峒山,便笑眯眯地叫了声:“表舅。” 他面容抖了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阿嫃,难得见你参加这种宴会。”顿了顿:“身上的伤好了吗?上回如暝可是为了你,特地寻来了……” 我急忙打断:“哎哎哎……” 他很是得意地笑出了声,简直半点没有长辈的模样。 一旁阿哥凑了上去,两人许久没有见面,聊得自然十分开心。 我很是挫败地排队,低头看阿福,它已排得连脾气也没有了,恹恹地圈躺在我腿上,只能从那时而起伏的肚子看出它还活着。 排队是一件十分无聊且吃力的活。一个时辰下来,我第一次庆幸自己是坐着轮椅的。阿爹他们都在聊天倒还好,倒是苏苏,她几次三番看了我一眼,欲语还说,眼中一片期切,希望我能看懂她的意图。 我倒是看懂了,用手撑着把屁股往一侧挪挪,然后抬头真诚地邀请她:“要不要下来挤挤?” 苏苏看了一眼空出的地方,遂闭眼哀嚎一声,很是绝望。 还好,在日落西山之际我们总算进了天门。 来之前,我以为天族本为众族之祖,这泱泱大势应当吓死个人才对。哪知道,我一路被推着去安置的宫殿中,对这浩浩天族竟只有“金光闪闪”这个词可以用。只能说,上一代天帝的品味着实耐人寻味了。 行了片刻钟,我颇有些奇怪地看着走在旁边的听朽,道:“咦,你不回自己的住处吗?” 他摇着一柄纸骨扇笑道:“我们同路。” 想来此次梵天大宴,四海八荒宾客齐聚,是以这天族的厢房也不大够用了。 听朽所说的同路,却是指同个宫殿,只我们家住在东边,他们家住在西边。据说,这还是他那个提前来帮忙的阿爹特意安排的,是为增进两家友好情谊。是以,阿爹与阿娘连自个家的殿门也没踏进一步,就先去了他家了。 我头回上天族,那个新鲜好奇的心情是不能形容的。所以便先让苏苏将为数不多的行李放进殿中去稍微拾掇一番,而我则留在殿前的小院落里观赏观赏景致。 只是看了一会,亭台楼阁,繁花锦蔟,鸟语如歌,圆圆一方天地,却也看得有些无趣了。 阿福不住地打哈欠,两边的胡须一抖一抖的,很是喜感。 见此,我轮子打了个转儿准备回去,只是刚滚了两个轱辘圈,便在门槛前停住了。 啧,出了北汅海,世上就没有无门槛的门。 正想捏诀过去时,忽然,我身子“咯噔”一下,整个人坐在轮椅上瞬间升起又瞬间落地,心肝也抖了一抖,等回过神来时,人已在殿内,这种熟悉的境遇令我胸腔下那块突突突地跳动着,几乎是立即回过头去,看向来人。 第48章 第 48 章 听朽笑眯眯地摇着纸骨扇看着我:“你好歹也是龙女,竟连区区门槛也过不去麽?” 我心头蓦然有些说不清的失落,问:“你怎么过来了?” 听朽收起纸骨扇,戳了戳他家的方向,说:“你阿爹他们正与我爹聊得兴起,听我说要出去逛逛,便托我带你一道去。”顿了顿,他又加了句话:“见见世面。” 我好奇望了望他身后:“我阿哥呢?” 他似笑非笑:“忙着见他那位未来的娘子了。” 我:“……”确实是我阿哥能做出来的事。 我点点头:“那我们走吧。”说话时将轮椅掉了个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刹车看向他:“那你干嘛还把我弄进来?” 听朽以扇柄顶着下颌,一本正经道:“你们姑娘家出门不都是要,唔,梳妆打扮一番吗?” 是这样吗?我想了想,看着他认真说道:“你见过哪个姑娘与她表舅出门还梳妆打扮的?” 听朽幽幽的声音飘过来:“你说什么?” 我干巴巴笑道:“口误口误……” 听朽凉嗖嗖地剐了我好几眼,随后一个余光便被地上毛茸茸的东西给吸引了去。 他看着对他摇尾巴而一直得不到回应,因此有些颓然的阿福,连忙弯身将它一把拎进怀中,可劲地疼爱抚摸。忽然,他仔细掂了掂这个分量,微微皱眉道:“阿福怎么又胖了?” 我想他说的真是废话,一天八顿小鱼干,能不胖吗。 他发出了好几声“啧啧啧”的声音,同时摇着头:“这么胖,以后化了人身可要成个什么模样?” 他这副模样,像极了在选花魁时,碰见了个打酱油路过的邻家胖妹妹,因此满腔的嫌弃与不可思议,大叹世上怎有如此肥硕之人。当然,这口气,也深深地伤害了他嘴里的胖妹妹。 阿福的毛炸得更开了,两只圆鼓鼓的眼睛一黄一绿,瞪得老大看着听朽。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用力向后背着,两只前爪子抵在听朽的胸前,使屁股翘得老高,整个蓄势待发,只等再一声火上浇油的话就冲上去与他拼命的架势。 好一只勇气可嘉的猫。 我很是欣慰,很是感动,很是自豪。想不到阿福总算摆脱了窝里横,也敢对外人呲牙了。实在令我升出中“吾家有猫终长成”的感慨。 这时,听朽很是亲切地用大手顺了顺阿福的毛,温柔开口:“不过没事,谁让我疼你呢。等你化人身了,甭管多胖多丑,我都肯定能给你找个对象来。”顿了顿,他又和蔼地补充:“你就放心地吃,随心所欲地长啊……” 阿福的本竖得又高又凶的尾巴仿佛僵了僵,顿了顿,然后慢慢软了下去,牛哄哄的猫头也慢慢低了下去,又慢慢靠近听朽的手背,慢慢地蹭了蹭,极尽谄媚…… 我感觉自己的眉毛也跳了几跳,嘴角也抖了几抖,当下心情真是不可言说。 我很认真地反思自己对阿福的教育,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智慧弥佛把它交给我时是不是漏说了几句话,比如‘此猫性色,志亦未坚,非后天所能善成……’唔,一定是这样的! 苏苏走了过来,听朽将阿福狠狠摸了两把,又用脸在它毛茸茸的身子里捂了会,十分满足且不舍地将它递给苏苏:“阿福饿了,你给它找点好吃的。” 苏苏郑重地接过了那重重的毛团。 “行了,咱们走吧。”听朽将我的轮椅猛地推出了门外。 轮椅以一种非常见的轮椅速度向殿外滚出去了,两边的景致也似飞一般倒略,‘哗哗’全成了两片花影。 我两手紧紧抓着两边扶手,当下第一个反应是,当初阿爹替我做这把轮椅时,为何没考虑到偶尔会有超速现象而替我在上面绑根安全带。第二个反应便是还好这一路畅通无阻,否则也碰上个坐轮椅的,非发生车祸不可。 阿娘曾语重心长与我说:“你表舅已有四万岁了,你在他面前万万要端着小辈的模样,不可以下犯上啊。” 眼下,我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飞滚在云雾中,后面那个长辈双手推着轮椅仿佛是找到什么新鲜玩具一般兴奋。我想若我是过路人,一定觉得这两人都是神经病。 不过还好,接近有人的地方时,后面那位玩得不亦乐乎的人总算恢复理智,然后恢复慢悠悠的速度,很有贵族风范的那种。 等不及缓口气,理一理被吹得团团蓬松很有造型的头发,我便发觉自己已进了天族的交际中心。 时不时开始走过来一个两个不认识的,抬眼看了看听朽,再低头看了看我,然后与听朽笑着打招呼:“散步呢?” 或者是:“咦,你推的这是谁呢?” 再或是干脆一言不发,笑眯眯看了看我,再笑眯眯看了看听朽,然后飘了一个我不可意会的眼神传给听朽,再‘啧啧’两声,拍拍听朽的肩,悠悠走开。 我回头问他:“方才那个,这样‘啧啧’是什么意思?”我学着那人‘啧啧’了两下,然而听朽却并不理我,因前方又走来二人。 这几个人明显是与他比较熟稔的,因他终于放开了轮椅,走向他们,面上也不是寒暄的笑了:“你们几时来的?” 其中一个白衣服的,唔,且叫他小白吧,他回答:“晨时便来了。” 我微微留意到,小白虽嘴角勾着,但勾得很勉强,勾得很委屈,一看就是有心事的模样。 当然,连我都发现了,听朽比我多吃了四万年的饭,当然也发现了。 以我这角度看过去,他微微皱了眉,与之前肆意推我轮子寻开心的模样判若两人,望着小白很是正经:“怎么了?” 小白看了眼旁边穿黑衣服的人,唔,小黑,抬了抬下颌道:“你说。” 明显看来小黑是比较能说会道,善于总结的人。他也不推辞了,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我听得云里雾里,却也大致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小白与小黑并不是一本正经来赴宴的,而是来出公差顺便吃顿宴酒。 所谓公差呢,当然是那种轻松且油水极多的差事。小白与小黑就是上天族来送个琉璃宝珠,本来多么轻松,多么惬意,都准备完事以后敞开肚皮开吃了。哪里晓得这琉璃宝珠只送到半路上,便魔族的一位女君给劫下了,遂撂下了句“若要拿回此珠,让她自个来找我。”然后气势十足地走了,留下小黑与小白在半空中茫然…… 小黑愤愤道:“你说这魔族中人怎么能这么不讲理,说抢就抢,也不和人打声招呼!” 我默默想,若是和你打声招呼那还叫抢吗?难不成让人家提前与你预约个良辰吉日,然后斯斯文文,和和气气地来敲你家门,一脸微笑地说:“请问,您的琉璃宝珠准备好了吗?明天我就要来抢了。” 若真是这样,那么这人便离疯不远了。 而小白在那里噘着嘴附和:“就是。”然后看向听朽,一脸向往:“你看这事该如何呢?” 听朽又将纸骨扇变了出来,收着以扇柄顶着下颌,若有所思想了会,然后问道:“这琉璃宝珠是送去哪里?” 唔,这倒是个好问题。只看这会小白抢先小黑说道:“贞清宫,是青华仙君所居住的殿。” 不止我,连听朽也皱起眉头来问了:“这琉璃宝珠虽然稀奇,但也不至于使两族女君相争啊。那龙已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小黑眉毛一挑发话了:“她们两人不和早已是公开的事,抢个琉璃宝珠还需要什么理由。”顿了顿又气道:“只惨了我们这些人了,凭白遭了连累,回去可怎么与阎君交代。” 看模样,小白与小黑正徘徊在马上要遭殃了的烦闷与对那二人咬牙切齿之痛恨中,一时没了话语。 而听朽也皱眉,看样子是沉浸在思考如何安慰二人,只可惜思考半响无果。 所以,场面静止了。只旁边时不时有过飘过一两个人或不知名的物种,纷纷以好奇探究的眼神看着我们这一行人,估摸着是想留下来看看有什么八卦可挖,可无奈想到大家彼此不认识,便有些怯场了。 正这时,小白叹了口气,抿抿嘴微笑,似乎强行自愈了。正想拍拍旁边的小黑,想把乐观的心态传给他时,一个余光瞄到了我,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受了惊吓的模样。 小黑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忽闻小白异样,迷茫地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瞬间眉毛一挑,也瞪大了眼睛。 听朽也转了头看过来。唔,还好他没有也瞪大个眼睛,作一脸不可思议状,否则我真要拼着被他咬死的风险,也要口齿嘹亮地喊他声“表舅”。 小白结结巴巴指着我:“你,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 作者有话要说: 唔,不要着急哈,咱们的月琉快要出场了,闪亮亮的那种~ 第49章 第 49 章 阿娘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见到外人后礼数要如何如何周全,否则别人要怎么怎么在背后戳我的尾巴骨。 是以,即使他们将我遗忘了这么久,我依旧只是忽略小白那句话,转而露出自认为十分热情而不失矜持的笑:“嗨……” 听朽:“……” 小白:“……” 小黑:“……” 还是小黑率先反应过来,他好奇又皱眉地看向听朽:“这是……” 听朽看了我一眼,转而很有长辈的架势向他们介绍:“这是北龙王的女儿,伯嫃。” 两人相视一眼,相比较小白委实单纯了些,口直心快了些:“北龙王的女儿?我只听过北龙王有一子唤伯戈……” 话还没说完,我便瞄到一只黑乎乎的手肘在小白腰侧拱了拱,小白的声音便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莫名其妙:“你拱我干嘛?” 小黑姿势不变,脸色不变,依旧面带微笑地看着我:“哈哈,久仰久仰……” 礼数要周全,礼数要周全……我默念着,然后抬脸微笑,双手抱拳:“同仰同仰……” 我见听朽的脸仿佛僵了僵,随后便是要笑不笑的样子,用手摸了摸鼻子后看向小白与小黑:“我们现在要去天心池,可要同行么?” 小白和小黑相视一眼,然后又一同看向我,最后一同向听朽摇摇头:“不了不了,我们还得赶着回去了。” 然后,两人同手同脚地向我微微一笑,然后便如两阵一白一黑的旋风似的飞没影了。 我隐隐觉得自己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一本正经看向听朽说:“我长得很吓人吗?” 听朽又用手摸了摸鼻,眼睛里却满满的笑意:“不,你长得很可爱。” 话说听朽就是有这个本事。凡间有句俗语:“给个巴掌,再给串糖”,这句话来形容他十分贴切。待我乐呵呵受下了这串糖,转了头也忘记他之前的巴掌了。 听朽所说的天心池有些距离,他也不能像之前无人之地时一般推着我,眼下只能一个轱辘圈一个轱辘圈地滚过去,是以,行程略慢。 正巧,我便逮个没人上前打招呼的空档问他:“方才他们说的什么琉璃珠是什么啊?” 听朽在后头推我,只听见他悠悠的声音传来:“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只可打磨一番后挂在腰间作个摆饰。” 摆饰也能引发一场小规模战争。我摇摇头,外面的世界真是凶险。 我说:“那小白和小黑怎么办?他们回去会受罚吗?” 恍惚听见听朽闷笑了声,然后声音传来:“小白?小黑?” 我忘了,连忙回头向他比划:“呃,因不知他们叫什么名字,所以临时起了个昵称……” 头抬得老高才勉强看见听朽弯起的嘴角,他往下瞄了我一眼,笑说:“其实,你这名也没叫错。” 嗳?我眨眨眼,疑惑看他。 听朽悠悠说:“他们俩,是黑白无常。” 我惊住了。我想,若是我双足健在,非得跳起来不可。不过又转念一想,若我双足健在,我也不用坐在轮椅上,便也没有跳起来这个多余的动作了。 总之,我吓了一跳,学着小白之前的口气,结结巴巴道:“地,地狱里的那个?” 听朽又悠悠瞄了我一眼:“还有哪个?” 我心里那个可惜呦。从来只曾听说,今日见了人面竟也没认出他们来。 不过想来有些奇怪,便问他:“他们如今怎还做起送货的行当?” 听朽略一沉吟,声音才传过来:“想来生活不易,做份兼差谋生存吧。” 唔,有道理。与其一天到晚地勾人魂魄,倒不如送送货物来得轻松些。当然除了碰见像今天这般的客人。 一番唏嘘之后倒也不再多说什么了,继续赶路罢。 天心池位于天族最南方向,在来之前便听说那里的景致是十分好的。待轮子轱辘轱辘滚到后,我想,它果然是不负盛名,亦不负我老远八长的路程的。 从玉石小道过去,远远见得一片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锦葵紫。仿佛是花,仿佛又是树,盛漫南边天际,望不见边沿树尽。那是一片天境,如此令人眼目愉悦。 我问:“那是什么?” 我没有指名道物,听朽却很是心领神会:“那是引骨香,四海八荒仅此一片而已。” 引骨香?我从未在书籍中见过,转过头去问他:“这是什么东西?” 听朽双手没停,继续推着我走向那片林,眼睛朝下瞄了我一眼,嘴里道:“这是一种花,源于阿鼻地狱,后来不知是谁偷撒在天心池,如此才蔓了一片,落成如今景致。” 听朽说话间,他已然推着我一道进了其中。难怪我远看花不似花,林不似林。原是这花长得忒高大了些,目测约摸与我北汅海岸边的参天古树般直长。这花近看倒也没什么稀奇,只是花瓣都似芭蕉叶般大。许是因花叶太大,因而整朵引骨香都不是朝天盛放,其或垂左,或垂右,然后将形状如人眼的花蕊大剌剌地露出来。那花蕊的形状也有些稀奇,像极了凡间西部异族男子的眼睛,透着比花叶稍浅一格的色,细看还有些渗人。 这花林间小道奇多,听朽说既然来了,便一定要推我穿过花林去那天心池边滚两圈轮子,也算让我见了世面。我问他,天心池有什么特别的景致,以至于他一副没去过天心池就不算上过天族的模样。 听朽倒是认真沉吟了会才回我:“唔,其他地方人太多了,这里推着你不费劲。” 我:“……” 也不知是转了多久,轮子从东边滚到西边,又从西边滚到南边,到后来连我也摸不准这具体方位了。 当然了,我迷失方向不可怕,毕竟身后还有个听朽在。可若是听朽不在,那我迷失了方向可就不得了了。 可天意总是难测,前途总是坎坷。 约摸三刻钟以前,本冲着引骨林清净才来此处的听朽不巧又遇上了两位同样抱着清净而来的友人。三人相谈甚欢,又一个不小心将我给遗忘了。我本着自己溜达两圈就原路返回的美好设想,滚着轱辘进了左手边的小道里。 引骨林极幽深,没有听朽在身后,除了轮子声‘淅淅沥沥’滚动在落满地的花叶上,竟安静得可怕。 本来,循着花林小道原路行着,半刻钟模样便也能回了去。只是,我兜兜转转,眼前清一色的引骨香,条条花道也并无两样,实在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迷路,这个词儿对我来说委实十分新鲜。以前看籍本子,论到其中主角迷了路、失了方向时,主角总是不急不躁,当迷路是一场修行,顺带看看其中风景,得大过于失。 是以,当我方才第一次认知到自己迷路时,还有些不合时宜的感动。因此,我十分天真,并不着急,沿着路径一直滚,总有一条道能通吧? 当然,我淡定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会掐指天算。若到最后实在找不到了,看完沿途风景后,掐指一算便也能出去了。 是以,抱着这样轻松平和的心态,我在引骨林中转了整整三刻钟。 现在的我,有些茫然地刹了轮子,环顾四周,依旧是那乍一看很美、再乍一看很渗人的引骨香。 好了,我十分淡定地抬手,既然人为不了,是时候天算了。 拇指尖轻轻搭在无名指上,无声捏诀施法。依照正常情况,脑中是会该出现明确的东南西北的指标,并且清楚地列出一条道来,我跟着它走便是了。 可是此时,脑中混乱的很,一片白茫茫中夹杂着些许灰紫,偶尔跳闪跳闪的,什么也看不分明。 我不由皱了眉头,这里莫不是被人施了什么结界了罢? 果然,书籍中都是不实的,哪里就会有随便走走,就不但能走出去,而且还有惊天奇遇的事呢。若真是如此,岂不是人人不用做事,个个跑深山野林子里迷路去了。 我精神上很是谴责苏苏,净给我拿着人间戏本子给我看,关键时刻哪里派得上用场。 眼下我的轱辘停在一个岔口,面前两条小路幽深无尽,垂着巨大的锦葵紫花骨朵,盛着幽幽眼珠子,怎么看这两条都不是好去向。 我这正还烦躁犹豫着呢,突然头发被扯了以下,吓了好一大跳,立即回头,看到物什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原是引骨香□□上的倒刺勾了我的发带。 本来转了三刻钟便什么人也没见到,这铺天盖地的浅紫眼珠子让我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也未曾消下去,若是再碰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说不准还能不能见到阿福了。 只是眼下情况也有些麻烦,本来伸手便能拿到发带,这林中却不知为何起了风。发带飘拂南侧,很是合衬地融合进了大片的引骨香中。似紫色海藻般曳舞,风未停,它是亦令手触碰不得。 我忽然十分想念分开不久的阿福。它虽肥胖,动作却不迟钝。这种发带飘半空中拿不回来的情况,只需它两条小后腿一蹬,前爪子一勾便能解决了。只可惜它现在摸不准窝在哪个角落里吃鱼,啧,多么靠不住的一只猫啊。 我正思考着如何用意念使发带自己飘回我手上这个严肃深奥的问题,恍惚从不远处传来一道娇尖的声音。 “呵,帝君?你以为他还会见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月琉……可能……还要在……小黑屋里……待呆天…… 前面需要铺垫悬念,埋好伏笔……你们懂得吼 还有,求留评啊,求鼓励啊…… 第50章 第 50 章 我委实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是抑制不住的欢喜,常言“车到山前必有路”,古人诚不欺我。 只是这发带倒勾着花茎,令我半步行不过去求助,伸手欲图去拽那花茎,费了半天劲也无果,委实气人。 “容华见不见我,岂是你说了算的?” 我的手顿了顿,这道冷凝的声音倒是耳熟,约莫是前些日子碰见的青华仙君。 容华,魔帝?我亮了亮眼睛,看来此间有大八卦。不由自主放下手,将那发带的事情在一边,专心伸长了脖子偷听。 “你好大胆子,竟还敢直呼帝君名讳!” 青华仙君仿佛是冷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敢与不敢,我都叫了十三万年了。怎么,听不得么?”顿了顿,她继续道:“龙已,你当初伏拜在我脚下,处处受制于我。这些年借着容华的名号明里暗里地给我找不痛快,是不是很开心,嗯?” 我愣了愣,龙已?这名字恍惚是在什么地方听见过的…… 等等,魔族? 我蓦然倒吸了口气,正和青华仙君说话的,莫不是魔族九君之一的龙已女君? 娘嗳,青华仙君竟敢私下与魔族的人往来? “是,我是很开心,你这种人,阴毒至极,根本没有资格留在族内,更没有资格做我们的上首。” 青华仙君冷笑一声:“寒般若那小丫头就有资格了?” “谁都比你有资格。”顿了顿,那声音嘲笑道:“还有,你最好对般若放尊重些,上回青峒山,若不是她赶到,你早死在奉亦天手下了。” 青华仙君嗤笑一声:“我用得着她救?” “谁说是去救你的?你只不过是正好捞到个便宜,顺带被你捡回了条命而已。”。 静了片刻,才听见青华仙君冷冷的声音:“她去救谁?” “哈,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青华仙君的声音忽然变低,我不得已要伸长了脖子屏息去听,才勉强听见:“是容华叫她去的,对吧?” “你知道就好。你觉得帝君会让般若来救你么?天大的笑话,帝君如今还能留你一条命,你就该跪下来好好感谢你们那位仙帝了。” 我简直有些目瞪口呆,这事实怎么与传言相差得这么多啊 青华仙君没有再说话,那位女君开始冷笑说:“般若已经与天帝说过了,在梵天宴期间,你青华不能出现在帝君的眼皮子底下。你还妄想趁此机会见到帝君?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天帝会答应这种要求?我不敢置信,毕竟青华仙君也是我仙族的人,况且手掌一方神器,怎么可能任由魔族的人这样侮辱。只是青华仙君没有说话,可见那女君所言并非是诳语。 “这破玩意儿还你,打扮了给你们仙帝看吧,别白费心思了。” 话毕,我恍惚听见了脚步声,刚怀疑她们的谈话已经到此为止时,又听见脚步声停顿,随即响起那女君的嘲笑声:“对了,我忘了问你,你屡次偷偷来我梅渊的事,你们仙帝知道吗?” 青华仙君没有说话。 “你以为没人知道?就你身上这血梅香,四海八荒除了我梅渊之外,哪里还能染得到?我告诉你,你已不是魔族的人了,以后不要再踏进我梅渊地界。否则帝君知道了,怕是你们仙帝也保不住你。” 如此一番话落下后,带着冷笑脚步声渐渐消失,这片引骨林重归平静,静到几乎让我觉得方才一切都是幻觉。 我暗暗唏嘘了声,显而易见的,魔帝仿佛与青华仙君的关系并不像是传说中的那种相爱相杀。听起来,倒只是青华仙君在单恋魔帝而已,以至于被逐出魔族后,竟还会偷偷回去。 唔,当然,也并不排除她曾在梅渊偷埋了座金矿,此次只是单纯回去挖金而已。不过这种几率毕竟是微乎其微的。 那么青华仙君为什么会被逐出魔族呢?难不成真如传言所说,是因为一个凡人女子? 啧,我半点不信,身带亓琉石这个说法实在忒扯淡了些。 不过更让我疑惑的是,那回青峒山,寒般若到底是来救谁的呢…… “你居然在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将我思绪完全打断,连魂吓得飞出了三丈远,平复了半响也勉勉强强飘了回来。 我立即颤抖着心肝对他压低了声音‘嘘’道:“别说话!” 听朽的脸色很不好看,气道:“嘘什么嘘!你知道我寻了你多久?” 我顾不得回他,连忙凑过向先前她们说话的方向,半响没听出什么动静来,想来是我出神得太久,青华仙君也已走了,我这才松了口气。 回过头来望向听朽,眼泪盈眶:“你可算来了!” 我这般感激涕零的模样并没有感动到听朽。他十分不合时宜地就在这里将我训了一刻钟,洋洋洒洒说了十八个我不能辩驳的罪状。所幸我沉浸在世界观崩塌的茫然以及迷路得救的欢喜中,委实没有多余的情绪去羞愧,只仰着脑袋“嗯嗯嗯”地点头认错。 听朽骂了半天,气喘吁吁的,半点没有仙君的模样。忽然,在他换气的空档,觉得哪里不对了,皱着眉头看我:“你脖子抬那么高干嘛?我说你还不服气?” 我很是冤枉,手指戳了戳头顶:“发带勾住了……” 听朽愣了愣,一边上来解,一边喃喃道:“我就说,怎么跟个吊死鬼似的。” “……” 我没有同听朽说方才的事,虽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但这个众乐乐往往就是流言的本质。唔,我并不想做这个流言的传播者。 有了听朽,自然顺利地出了这片要命的引骨林。 他将我推进宫门后便回他自己家了。苏苏等我许久,揉着眼睛出来伺候我宽衣洗浴,相对比呼噜声连绵不断的阿福,我十分感动。 因方才听了许多八卦,我靠在床柱,捻着下巴。一串一串的问题在我脑袋里转来转去,令我委实疑惑得很。 是以,睡在天族的第一夜,我睡得并不是很好。 隐隐丝竹之声,阵阵笙箫乐曲,普天都在庆贺天君登位大喜,却没有人能照顾一下来宾就寝问题。 而且昴日星君的差只当在凡间。这天族无日无夜,常年白昼。若想知道个时辰,只能自己掐指细算了。 我朦朦胧胧,迷糊不清时候掐了一指,却已是卯时了。 苏苏来侍候我更衣洗漱,顺便侍候阿福如厕吃鱼。一大清早的,大家都很忙碌。 阿爹他们在厅堂等了我许久,苏苏将我推出去时,他正端着茶盏,袅袅茶雾飘化开来,似一朵开在山尖的云花。 而阿爹对面,正坐着听朽和他阿爹,两人一个低头吃茶,一个摇着纸骨扇笑眯眯地看着我:“阿嫃可早。” 我纵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晓得他话里的意思,冲他皮笑肉不笑了一顿。 阿爹见我来了放下茶盏,冲我说道:“怎么这么晚,让我和你舅姥爷好等。”顿了顿,又戳戳听朽他爹的方向:“还不快叫人。” 阿爹所说的舅姥爷,自然是指听朽他阿爹,渡章神君。 我很是一本正经,连给阿福如厕后捏诀清理时都没有此刻严肃,声音很是清脆:“舅姥爷好。” 眼风隐约见到本来低头吃茶的听朽他爹,手中的茶盏晃了晃,然后抬起脸来,倒是十分和气的模样:“好好好。”转头看向阿爹:“你这女儿生得好啊。” 阿爹亦在那里客气:“哪里哪里……” 两人又寒暄上了。阿娘走过来,抚了抚我的头发,微微皱眉道:“怎么没梳个正式点的发髻?” 我这边正想回答呢,腿上的阿福倒是两条肥硕的后腿一蹬,十分灵活地蹬到了听朽那。再看听朽,显然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恩宠有些措手不及,手急忙慌地接住了这只肥茸茸的东西,结果手里的扇子也打落了地上。 他低头看着阿福,受宠若惊道:“今日怎么对我如此亲近?” 我想了想,认真回答说:“许是你昨日允诺了它,要替它寻亲事来着。” “……” 我们一行人这便浩浩荡荡地去了举行梵天宴的地方——玉华宫。 出了门依旧是一眼望不尽的氤氲白雾,远远遮了人的一半身子,近了倒也什么都分明了。 今日的人明显比昨日更多。乌泱泱地似是赶着去看谁家媳妇打了婆婆,又或者是谁家孙子生出了条尾巴来。当然,若真是谁家孙子生了条尾巴出来,倒也不稀奇了,也没有这么多人赶着去了。 阿爹说,梵天宴要行九日,这是千万年也难逢的各族群聚的场景。 其实,天下四族之间虽然不至于水火不容,但至少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像天族这般中立的立场是很难做的。 就拿这次的梵天宴来说吧,天族必须得请与其交好的所有族群。仙魔之间的关系何其微妙,何其紧张。便是让那仙魔二帝同坐在一张桌子上,两人一个默契夹了同一块红烧肉,这都有可能成为仙魔大战的导火线。 不过我想了想印象中的魔帝,大概他也不爱吃红烧肉。 玉华宫在天界中心,各路人马行过去都是一样的路程,十分公平。 因为我的原因,我们行得很慢。待我们到了宫前,伴着“嗡嗡嗡”的巨大嘈杂交谈声,我抬头一看,傻了眼。 娘嗳,我总算知道这梵天宴为何要行九日了。 两根盘天柱撑起一块天石碑,上书“玉华宫”。往内看去,一览无遗。氤氲白雾间,最醒目的便是正对着玉华宫大门的一方圆台,圆台上布以雍紫花色围成一圈,圈中间跳跃着数名白色的影子,飞舞盘旋,煞是好看。 而圆台两侧,则是人,密密麻麻的人,其中还掺杂着许许多多不明生物,令人望而轮怯。 听朽看出来了,扫了我一眼解释道:“四族相聚,虽已撇下许多名单,可人数依旧过多。是以,为令来客皆有面见四族帝君机会,以其族中品阶安排其入宴玉华宫正殿,其余则下这玉华台边入宴。” 我恍然大悟,难怪呢,之前还在想,这玉华宫的地界得有多大才能容得下这么多人。这是谁想出的法子?真是个人才啊。 不过,我忽然想起来了:“那你们排第几日?” 听朽很是不卑不亢地回答我:“今日。” 唔,渡章神君的阶品……肯定的。 我继续问:“那我们呢?” 阿爹在身后咳了声,回答我:“第五日。” 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明天了!!! 第51章 第 51 章 轱辘圈缓缓滚进了宫门,我也看清得十分清楚了。圆台两边人虽奇多,但都有条不紊地落座着,案几与案几间的距离很短,很亲近,两条案几几乎并在了一道。我猜想,这样安排不仅为了省约地方,也有紧密各族关系之意罢。 轱辘圈底下的朱色大毯一路绵延,顺其望去,在圆台的正南方向有一座巍峨的大殿。殿上无名,只看其装潢,明黄琉彩,晃眼得很。其殿顶四角微微翘起,仿佛是比照着凤凰羽翅所造,繁复雕刻着花纹,很是气派。 通往大殿的阶梯之上,两侧着浅蓝色衣袍的童子安静立着,垂首敛目。令我对那大殿里面的景致无限向往。 为什么这么说?这就好比我手里有条千年鱼干,阿福很想吃。可我坏心眼地捏诀,使它只能看不能吃,并告诉它,待到明日再给它吃。那么阿福的心情由此可以想象了。 我十分有理由相信,不等明天,只要我转身走了,它定能使出全身的潜力来破坏我的诀。若成功了,欢喜;若失败了,再接再厉,顺便再逮个空将我挠上一挠。 当然,阿福比我勇敢。我没有胆量去闯玉华宫,更没有胆量将天帝挠一挠。 只得眼睁睁看着听朽跟着他爹欢天喜地地与我们道别,然后潇潇洒洒地走上大殿阶梯,最后两道身影消失在殿门口。 苏苏推着我跟着阿爹他们一道往我们的位置去,才走了几步路,我已然没了欣赏装潢摆饰的兴致。因为我方才终于看清这夹杂在人群中的不明生物都是些什么。 四海八荒的人都知道,天族、仙族、魔族以及那地狱下的鬼族,虽修为长久,能幻千个模样,但一般来说,大家都习惯于修个凡人的模样,便是人身,只是这全凭个人喜好。有些人洒脱不羁,显个原身出来溜达也是有的。 就比如当前,我们三人一猫进去其中之后,才发现内里大有百兽齐聚的架势。 苏苏很是不容易,推着我打着圈儿般绕过了红角鲨一家,铁皮紫虎老儿,白音冠鹤……当然,时不时我还得仔细留意车轱辘底下有没有压着哪只小鼠精。而我们的位置又极其地靠中间,是以,这一番折腾下来,待我寻到位置时,已大感心力憔悴。 落座之后,见如此热闹场面,我忽然想起了小禹。东张西望了一番,回头问苏苏:“我先前让你去打听的芦山禹净台,打听得如何了?” 苏苏摇摇头:“好像还在闭关休养,这梵天宴估计是来不了的。” 我默默叹了口气,他果真伤得极重。否则依他哪里热闹往哪里凑的性子,这里怎么少得了他。 苏苏在旁边问:“公主,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事,回头梵天宴结束,你随我去一趟芦山吧。” 阿娘在旁边听见了,问我怎么回事。 我原原本本同她说了,她点点头:“嗯,是该去看看。” 忽然锣鼓喧天,我寻声望去,估摸已是吉时,梵天宴正式开始了。 十六位着白衣的天童踩在云头上,面色老成,说了一大堆如“天时吉利,以微广席……”之类的话,我听涨了脑袋,约摸听出了个正式开宴了,请大家随意吃,不要客气的意思。 我刚动筷子,耳朵旁就听见了一阵窃窃私语声。略微侧头看去,正是两位仙族的仙官在说话。 白胡子说:“你听说了吗,昨日青华仙君竟闯到庆生大殿去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许是忌惮着坐在不远处的魔族众人。 黑胡子惊讶:“真的假的?” 白胡子‘啧’一声:“骗你干嘛,好多人都看见了。” 黑胡子好奇:“她去那儿干嘛?” 白胡子说:“还能干嘛,找魔帝呗。只可惜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最后青华仙君被几个魔修士给逐了出来。” 黑胡子显然不敢置信,怔怔一愣:“逐了出来?” 白胡子点头,愤愤道:“是啊,你说这人,不顾自己的颜面就罢了,还连累我们仙族颜面!听闻她还被下令,不准出现在宴会上呢!” 黑胡子长长叹了口气,附和道:“唉,我早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主儿。” 白胡子说:“不过也有人说,青华仙君是去找龙已女君的。” 黑胡子的消息显然有些不大灵通:“龙已女君?找她干嘛?” 白胡子无奈了,我猜他肯定想着这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皱了皱眉头问:“你不知道么?据说昨日那个龙已女君抢了青华仙君的琉璃宝珠意为挑衅,所以她才找上门去了。” “这样啊……” 两人一同沉默在不知哪个是真相的怀疑中,半响没有再出声。 我这边听到了也很是吃惊。他们所说的青华仙君去找魔帝,该不会就是因昨日龙已屡次挑衅,所以青华仙君才受不住了吧? 这时,他们许是都从自己的思绪中回来了。 只听黑胡子恍然大悟道:“你说,这青华仙君是不是还对那魔帝余情未了啊?” 白胡子摇头:“谁知道呢,可能吧。” 黑胡子愤愤道:“这魔帝也真是的,就爱给我们仙族找不痛快,好好的把青华仙君给扔到我们族干嘛……” 这声音有些大了,白胡子面色紧张,看了眼另一边魔族众人,凑到黑胡子那边连声关照:“你声音轻点……” 黑胡子吓了一跳,立即噤声,四处张望了番。 这样一来就有些扫兴了,两人讪讪败兴,各归各位了。 我听了半天的八卦,他们败兴而归,我也很是唏嘘。只得收回了龙耳朵,赏舞吃酒了。 说起来这场宴席很是无趣,美酒佳肴,鼓笙箫歌,再配以些窃窃不断的八卦韵事,让我觉得委实有些无聊。 我本以为,天族作为三族之始,这天帝的登位大宴应当有些别致乐趣才是,只是今日连天帝他们的面也没见到,实在令人没什么兴致。 是以,一场宴席下来,我只静静听,静静吃,静静地喂我的猫。这么一圈下来,待酒足饭饱,宴也便散了。 后来的三天宴,我再没有去过。 阿爹与我说:“左右不过都是些族众逢迎客套的场面,不去也罢。你便在宫中好好清静几日,待第五日再去不迟。” 这话甚合我意。是以,我十分心安理得地在宫中逗猫以修身养性了。 照理说,进了玉华宫大殿,已面见过四帝,达到当面恭贺天帝的目的,那么基本上就可以各回各家了。 听朽他们爷俩却没有。用听朽的原话来说:“我和你阿哥难得一见,岂不要好好相聚一番?在天族多待几日又何妨呢。” 只可惜阿哥近日常往乐卿仙君所住之处跑,连我都见不到几面,更何况他了。 是以,听朽百无聊赖,只能到我这里,逗逗阿福,顺便与我说些他听闻的新鲜时事,打发辰光。 第四日晚间,他在殿中一面吃茶,一面矜持地摇着纸骨扇,一面又与我说话:“你这几日都没去,却是一场好戏也没见着。” 我好奇问:“噢?” “你可认识东微?” 我摇摇头,基本四海八荒少有我认识的人。 听朽兴致不减,面上很是好笑地说:“东微是魔族的一个阶品较小的君女,据说修为尚且不足万年,却暗恋他们帝君五千年了。” 听朽心藏百典,而又愿意分享,这是一个八卦者具有的相当好的品质。但是,他分享的时候却总是喜欢与我卖关子。就如现在这样,说到一半总要停一停,不知是否怕我听不明白,想给我些时候消化。若真是这样,我倒还要谢谢他的体贴。 听朽看了我一眼,便很自觉地继续往下说了:“近万年来魔帝容华已经很少露面了,魔族基本都是由底下九位魔君一并治理,修为浅些的人基本都没有见过他。想来那东微也是想在梵天宴上见他一面,连日来守在玉华殿外侯着,但也见不到那魔帝。是以,昨日竟当众发了狂,被天君令人架了出去,好不狼狈。” 我愣了愣,垂眼吃了口茶,并不作声。 如暝眼尖发现,便开口询问:“怎么?你好似不觉得新鲜?” 我想了想,还是同他说:“固然尊卑有别,到底她的心思是纯挚的。这日日夜夜等候下来,却总也见不到人,心中难免郁结焦躁,乃至绝望。这本是令人感动的,我不明白为何到头来,她的一番倾慕倒沦成了笑话。” 听朽听了我这番话,想来很受启发。沉默了许久,又看看我,沉吟道:“你说得不错。” 听朽难得赞同我,我表示很开心。 忽然想起一桩事,好奇问他:“你头一日已见过魔帝了,他真如传言中长得那么骇人吗?”若真是,怎么还会有这许多人爱慕。 听朽摇着折扇,看着我慢悠悠道:“明日你自己去看吧。” 我“啧”一声,不理会他了。 梵天宴第五日,轮到我们入宴了。 阿爹头一回对我的衣着提出了质疑。他微微皱着眉说:“梵天大宴,万万年也难得一遇。你就穿成这样去么?”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的蝶戏水仙裙衫,随后望了眼苏苏,她正兴致勃勃翻出了一件雪青色霞彩千色梅花纱裙,明亮的双眼眨巴眨巴看着我,意图不言而喻。 我:“……” 赴宴这么些时日以来,玉华大殿对于我来说着实是个神秘又不可触碰的地方。走进那里的人,面色骄傲。从那里走出来的人,跌跌撞撞。 是以,轮到我们时,我心情还是很激动的。 阿爹今日很是隆重,我甚少见他着官装,细看他的胡须也似修整了一番,很是服帖。 阿爹瞅我一眼:“看什么呢?” 我低头笑笑:“没有。” 阿娘拉着我,将苏苏翻出来的纱裙给换上,阿爹这才点头,遂带我们启程去向玉华宫。 与第一日相比,玉华台边的案几已撤了许多,但剩下的也都座无虚席,看上去依旧十分热闹的模样。 听朽他们随意捡了个位置便坐下了,然后目送我们走进玉华宫,不得不说这风水轮流转。 玉华宫内又是金光闪闪的,两侧案几,酒樽无一不是闪得人眼前发晃。 天童领我们到了位置,正好处于玉华宫中间。落座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向大殿之上看去。 估摸我们来得迟了些,上头已坐了三位帝君。中间的是位男子,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身着明皇法服,面容清俊,雍容和气,瞧那天势,确是新任天帝无疑了。 坐于天帝左边的,则是我族仙帝,面目肃然,不苟言笑。 坐于仙帝左边的,唔,应该是鬼族的帝君。用爪子想想也该知道,天帝不会把魔帝和仙帝的位置安排在一处。 所以,天帝右边那个空着的位置,应是魔帝无疑。 我心心念念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魔帝,见其还没来,很是可惜地收回了目光。 阿娘在旁边拉了拉我,轻声嘱咐不要东张西望。 我只得同所有人一样,一本正经地看着两侧案几中间的乐舞。 这天族的舞自然是十分好看的,不过转念一想,估计是谁家的乐舞我都会认为十分好看,原因在此。 北汅海的舞是百年来一成不变的藻带舞,顾名思义便是由海藻精组成的一支舞队,供北汅海大小宴会所需。因是为生活所迫,所以不存在兴趣,也就不存在突破与创新。他们舞到如今,连阿福都会学着扭着身子甩几下了,可见其技术含量之低。 正赏得将将兴起,周围忽然安静下来,那些舞娥们停下,各自弯下身子退到了边侧,双膝跪地行稽首大礼,甚至天帝也蓦然站了起来。 我皱眉不解,同时身后苏苏压抑激动地声音传进我的耳朵:“公主,你快看,是魔帝来啦……” 我循声扭头,逆光中,一众魔君出现在大殿门口,声势甚大。以其为首的是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姿,缓缓踱着步伐,清容绝世。并不是惯穿的玉色衣袍,而是一袭雪里红袍加身,青丝散漫,不束冕帘。那双时常含笑的好看的眼眸毫无情绪地目视前方。在谦卑的叩跪声中,如此高高在上,如此疏离寡淡。 我脑中片空白,只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你说,那是谁?” “魔族帝君,容华。”阿哥压得极低的声音清晰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评~哪里写的不好,可以和我说噢 第52章 第 52 章 他竟是魔族帝君,我怎么会没想到呢? 怪不得他会出现在苦陀山底,怪不得他修为深到可以为我救治神器之伤,怪不得他会问我:若有天碰见了魔帝,我会怎么做…… 可是我猜想过他无数种身份,怎么能想到他竟然会是魔帝! 这个身份离我太过遥远,遥远到穷尽一生也无法窥视。他用兵诡谲,可以顷刻间将族史六十余万年的妖族覆灭;他手握天下三方神器,令四海八荒所有人骇栗;甚至我们在奉亦天面前殊死相抗,他只需微微皱眉,便能让其兵败如山倒……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是那个雪夜半蹲在我跟前,为我细心拢紧大氅的男人? 可我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大殿之上,新任天帝在其面前隐有躬谦之态,待他落座之后方敢坐下。满殿无数仙人俱伏拜在他的脚下,包括我的阿爹阿娘。 他淡漠地抬了抬手指,站立一旁的女子清冷的声音霎时响起:“起身。” 噢,那个数次出现在月琉身边的女子,便是传说中的寒般若? 可笑我竟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想来当初月琉知道我这么想时,心里头该是如何的嘲笑。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阿娘起身后,在旁边压低了声音,担忧看向我。 我嘴角也扯不起来,对她勉强摇了摇头。 丝竹之声渐起,舞娥们再度登场,围绕着这杯觥交错的光影旋转,若有若无地讨好着坐在大殿之上的男人。时有某个仙君单独起身,跪拜在大殿中央,向天帝恭贺登位大喜,这杯光酒影一贯便是上级阶品的仙家信手捏来的氛围。 而月琉或许生来就在这政治交酬的中心,以寡淡的三言两语便能将我族仙帝堵得面色难堪,那双沉静的眼眸不近人情,像极了天籍中所描写的那个陌生的影子,或许,这才是本来的他。 可是我不明白,他早知道我的身份,该知道我也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难道他不怕我得知他的身份吗?还是说,他已经不在乎我知不知道了? 心口忽然闷得难受,我扭头对阿娘说:“我不大舒服,我想先回去了。” 阿娘点点头,担忧地看我:“行,趁没人注意,你施个决悄悄走吧,阿娘待会便回来了。” 我回头同苏苏说了声,正准备将阿福递给她时,阿福却一个跃身从我腿上直接跳过了案几,蹬着四条腿往大殿之上的方向跑去。 我蓦然僵硬,意识到了什么,刚想转动轮椅时,忽然反应过来停住了动作,扭头急切吩咐苏苏:“还不把它给我抓回来!” 苏苏也看见了,吓得小脸煞白,连忙绕过了许许多多横在眼前的案几,去追阿福了。 阿爹与阿娘一并急道:“怎么回事?” 我揪紧了手指,紧紧看着阿福行动灵敏地绕过那舞娥的步伐,跳上高高的玉阶,直接奔向了最右边的那个位置。 周边一片哗然,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月琉仿佛是微微一愣,随即抬眸在满殿扫视了一圈,就在那刹那而已,对上了我的视线。 喧闹的宴会,我看见那双眼眸如一贯的情绪难辨,看不清他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他能在我这眼睛里看见什么。 这时,天帝好奇开口:“咦,这是哪里来的灵宠?” 阿爹按捺住阿娘,急急起身,走至大殿中央跪了下来;“禀天帝,此乃我家养的灵猫,今日不知如何,竟敢冒犯了魔帝,望赎罪。”说罢额头直直抵在了地上。 我心头狠狠揪起,阿福为什么会跑过去,我是知道的,可连累我阿爹……手立即扶上轮椅把手上,突然看见月琉微微弯身,将一直在他脚边转来转去的阿福抱进怀里,这一瞬间,我分明听见了周边阵阵倒吸声。 我怔怔看着月琉,他垂眸摸了摸阿福的毛,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行为给众君心里造成多大的震撼。 素闻魔帝狠戾无情,连青华仙君都能直接将她赶出庆生大殿,此猫竟敢冒犯,或许下一刻便要死于他的手上。我想大概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确实,知道他的身份后,连我都生生提起了心,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 只是片刻而已,月琉抬首,一旁的寒般若走近,小心翼翼地接过躺在他臂弯的阿福,然后垂首敛目地走下玉阶,将阿福递给一直跪着的阿爹。 阿哥在旁边低呼:“怎么回事?” 大殿之上传来他淡淡的声音:“北龙王,起身吧。” 阿爹一手拎着阿福,一手搭在地上叩跪:“谢魔帝。” 一直僵在扶手的的握拳蓦然放松,我暗暗松了口气。 苏苏跌跌撞撞跟在阿爹的身后回来,手里捧着那只罪魁祸首的猫。阿爹那难看到极致的面色可以想象回去以后等待阿福的是什么。 待阿爹落座,阿娘担忧地皱着眉头看他:“这是怎么回事?” 阿爹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摇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被阿爹的目光看得很难受,抬也抬不起头来,从苏苏手里接过阿福后直接捏诀将它锁进了法鼎。 经方才一出,四面八方都似有似无地传来好奇的打量的目光,如此一来,便也走不得了。 阿哥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问:“阿福怎么了?怎么会跑到魔帝那里去?” 我摇摇头,只能作不知。 如坐针毡地等了数个时辰,天钟敲起,梵天宴毕。 跪拜了四帝,待其离宫后,众人才敢纷纷退场。 阿爹面色难看的领我们回宫,一进宫门,便将门关上,对我冷肃道:“将那孽畜扔出来来。” 我知道将阿福带出来会是什么后果,只得同阿爹道:“它或是一时贪玩……” “一时贪玩?”阿爹气得胡须也飞了起来:“你知道它这举动能给我们伯家带来什么?四族的人都会怀疑我们伯家与魔族有染,你想想仙帝会怎么看待我伯家?” 我哑口无言,这些我都知道,可是阿福它毕竟只是灵宠,没有常人分辨场合的反应,全凭当下本能而已。若说造成这个后果的,是我才对。 我垂首:“是我管教不力,阿爹罚我吧。” 阿爹气道:“同你有什么关系!不,不对,同你是有关系,到哪里都抱着这只猫,今日是什么场合?你把它带去干嘛?” 阿娘在旁边劝道:“行了行了,已经这样了,你骂阿嫃还有什么用?” 阿哥应和:“是啊,阿爹,要不然现在去找仙帝解释一下?” 阿爹怒道:“解释?解释什么?这种事越解释越惹人怀疑!” 阿娘说:“这横也不对,竖也不对,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回海!” 气氛难得冷凝到这样地步,我垂着头,心中沉重如高山倒塌。 “笃笃笃……”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随即是听朽的声音:“表姐夫,在吗?” 阿爹顿了顿,挥手示意一旁的苏苏去开门。 听朽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了一圈后,才对阿爹温和笑道:“我阿爹要我来请您过去,说有些事要与您商谈。” 阿爹恨恨回头再看了我一眼,随即一甩袖子出门了。 阿娘见其走远,才走近我,责怪道:“方才作什么不肯把阿福交给你阿爹?” 我低声道:“阿娘知道,交给阿爹的话,阿福可还会有活路。” 阿娘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 听朽走过来,各看了我们的脸色,问:“怎么了?” 我本想摇摇头,但见到听朽的面容时忽然又顿住,灵光一闪,转头对阿娘说:“我回房收拾东西了。” 阿娘点点头。 苏苏将轮椅转向房门时,我紧紧看了眼听朽,希望此刻他能与我心有灵犀些,看出这眼神中向他传达了些什么。 听朽微微皱着眉头将我望着,表情深沉,也不知道看懂了没有,我大感希望渺茫。 果然,回房后等了许久。苏苏连行装都收拾好了,听朽还没有来。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阿福从法鼎中拎了出来,它还张牙舞爪地满脸不开心。 我直接将它递给苏苏:“去,寻个机会悄悄把它送到听朽那,唔,就和他说,这猫先在他那寄养个几十年。” 苏苏了然,接过阿福,面上颇有些唏嘘又感慨的形容:“公主你知道方才在大殿,我将它从那个寒般若手中接过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瞥了她一眼。 苏苏兴奋道:“这可是魔帝抱过的猫啊!中间就差个寒般若,我这也算与魔帝间接触碰到了对吧?这种感觉太神奇了……”她的声音在我的目光下愈来愈轻,最后尴尬地咳了声,干巴巴地抱着阿福出去了。 我沉默垂首看着鞋尖,这就是我和月琉之间的距离。他随手抱了抱阿福而已,便能在四海八荒引起波动,更能让我伯家岌岌可危。 若是让别人知道,我与他相识…… “阿嫃。”凭空忽然出现一道清冷的声音。 我心中微沉,蓦然循声望去,窗边立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姿,那双好看的眼眸正紧紧盯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在伯嫃发现了月琉的身份后,这一章是想插个月琉的番外的,但是这样就有点断剧情了,唔,那这个番外就放在之后吧。 大家想不想以容华的视角,看看他是怎么和亓真相识相恋,又是怎么找到小伯的呢? 第53章 第 53 章 我心中惊骇,下意识地往门外看去,外面就是阿娘,隔壁住的就是渡章神君,他竟然就这么过来了。 “我设了结界,没人能进来。”月琉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淡淡道。 我僵了身子,心里头一阵阵地发凉,看向他一贯好看的那张脸,放在膝上的手也紧紧地揪着。 确实没有想过,再见面时,会是这样的场景。 忽然,他向我走近两步,我头皮倏然发麻,下意识地将手立即放在轮椅把手上想往后退,月琉的脚步顿时僵住了。 “你怕我?” 我吞咽了下口水,干硬看向旁边:“没有。” 他的影子斜在了我轮椅边,静静的不动,半响才听见他微哑的声音:“阿嫃,这世上,最不能怕我的,就是你。” 他说得如此轻巧,可他是魔帝啊,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我怎能不怕。 我的喉咙有些涩:“你,来做什么?” 他看着我:“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做好了与我一刀两断的准备。” 我僵了僵身子,侧头看向桌椅,并不说话。 想哪怕他只是修炼魔道的人,我都无法同阿爹开这个口,让我们继续来往,即便他救我数回。更何况,他就是魔族帝君。 “我并非存心瞒你。”他顿了顿,哑道:“我一直想等个合适的时间告诉你。” 我忍不住苦笑:“今日这梵天宴,就是你所谓合适的时间了?”那他对我的承受能力实在太过高估。 想了想,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也会来?” 静了片刻,他点点头,平静道:“我知道。” 果然。我心头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气不由自主涌了上来,忍不住拔高了音调:“你既然打从一开始就瞒着我,为什么不干脆瞒到底?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面色如何,但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传进耳朵,很是尖刺。 我从来没有这么对月琉说过话。不,是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对任何人说过话。 月琉的脚步动了动,但还是没走过来,硬生生顿在那里,静了半响,道:“我从来没打算瞒你一世,早晚会告诉你。” 我努力平复胸腔下那一股股气,缩了缩鼻子,状似平静了才说:“噢,你的意思是,你不在乎我知不知道了。” 他微微皱眉:“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顿了顿,轻道:“我是害怕。” 我微愣看向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看着我:“我确实没想到,你会在仙族。阿嫃,你记得我问过你,若有天碰见了魔帝,你会怎么做,当时你回答的是什么?还记得吗?” 若是仙帝下令,我会随阿爹他们一道上战场……我握紧了拳头,垂眸不语。 “你自小承教于仙族,对魔族的仇视根深蒂固。那么现在呢,知道了是我,你的答案还是当初那个吗?”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可以忽略掉那尾音的僵意。 我难过得浑身不舒服,他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回答。他,他是月琉啊,是救了我无数次的月琉啊。怎么能和传说中那个狠戾的男人混为一谈。 殿内的气氛凝滞了许久,冷意几乎从脚底往上钻,神思清明又混沌。 月琉的声音淡淡的:“我本也不想这么早就要让你知道,梵天宴确实不是个好时机。”顿了顿,他平静道“可是阿嫃,我忍受不了你的逃避。” 我反应了半响才明白,他所说的逃避是什么。难为这种冷峻的时刻,脸颊竟还能抽空潮热一下。 他沉默了一下:“我的心意你都已明白,所以阿嫃,你依旧打算与我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吗?”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脑袋里炸开一样,爆炸程度完全不亚于在玉华殿看见他的时候。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完全反应不过他这话的意思是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我结结巴巴道:“你,你说的,是……” 他静静看了我半响,忽然走上前两步,右手扣住我的后脑勺的同时,温热触碰到了我的唇,舌灵巧地钻进我的嘴里,与我的舌交缠不休,猛烈地扫荡着我的口腔,用力程度几乎是想把我吃下去的感觉。 而我鼻尖紧紧贴着他的鼻尖,在这种时候,竟还能想起那日龙已女君所说的,这股冷梅香应该出自于梅渊的血梅。 在我反应过来推开他时,他便停了动作,放开紧锢我脑袋的手,半蹲在我跟前,漂亮的双眼紧紧看着我,声音有些暗哑:“所以,你呢?” 我完全不能反应过来,惊惊看着他,舌还隐隐有些发麻,嘴唇上的温热仿佛还残余冷梅香。 什么,意思? 他紧紧看着我,轻柔道:“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这句话如高山倒塌入海,激起千丈高的浪花,惊得成片海鸥哆嗦。 我吞了吞口水,仿佛指尖也有些微微颤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平静道:“你说呢?” 我不敢置信地摇头,想来脸色也很苍白:“你,你在开玩笑。” “阿嫃,我再没有比这更严肃的时候了。” 我忍不住失声道:“可你是魔帝啊!” 他微微皱眉看了我许久,垂首敛住了他所有的思绪。再抬头时,眼中一片平静:“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我惊骇颤道:“不,你不要等我,我,我不会的,我不可能的。” 仙魔永世不可能交好,我怎么可能与他在一起! 他平静看我:“阿嫃,你是觉得我会害你吗?” 我窒了窒,月琉他,会害我吗? 当然,不会。 仿佛静了许久,他忽然站了起来,声音淡淡的:“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想。” 我抬眼的瞬间,他已凭空消失在殿内。我张了张嘴,但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怔怔看着他方才站过的位置,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好好想想……怎么想,也摆脱不了我和他两族对立的现实。 “吱呀——”一声开门。 我回头,听朽站在门口,静静看着我。 我倏然觉得心虚,勉强扯了扯嘴角看他:“你,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么?” 我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噢,对,是阿福。”顿了顿想起来了:“苏苏把阿福给你了吗?” 他点点头,看着我:“给了。” 我微愣:“那你怎么……”还过来。 听朽静静看着我,问道:“阿嫃,方才你在同谁说话?” 我心中一凉,连忙否认:“没有啊。” 他冷静道:“那为什么,方才你的屋子布了结界?”顿了顿补充道:“连我也破不了。” 我僵了僵,被月琉打乱的心思混沌一片,却是连个借口也想不出。 “你方才,是在和……” 我急忙哀求道:“听朽,别问了。” 要怎么和他说?便是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若不是鼻尖残留的那些许冷梅香,我真的要以为是做的一场幻梦。醒来,月琉他还是那个芙蕖谷内含笑饮茶的贵公子,并不是那个遥远得高不可攀的魔族帝君。 他静静看了我许久,才说:“出来吧,你阿爹他们在等你。” 我愣了愣,放下手看向他,感激他这难得的体贴,但又有些害怕:“我阿爹他们,知道吗?” 他摇了摇头:“就我过来找你的,你阿娘方才拖着我说了玉华宫今日发生的事,本想过来找你聊聊的。” 要聊什么? 他看着我,我多怕从他嘴里问出:阿福为什么会和魔帝如此亲近? 心僵在那里,我紧张地看着他。 所幸,听朽并没有问那个,只是说:“那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你不需要担心。” 我暗暗松了口气,顿了顿,问:“所以阿福,能在你那待段时间吗?” 他挑了挑眉:“能不能的,你不都让苏苏给我送过来了吗?”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无奈道:“放心吧,它不会有事的。” 我低声道:“谢谢。” 他走了过来,站到我身后推起我的轮椅,只是刹那,轮椅微顿,他沉默了片刻,意味不明道:“阿嫃,你只需记得,做什么事情,心里都要有数,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你阿爹阿娘。” 我心里抖了个激灵,凉得浑身一颤,几乎要以为他是知道了什么。可是转头一看,他又是那样风平浪的面容,低头向我勾了勾嘴角,此后便稳稳当当将我推出了殿门。 但我这心,还是七上八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更新是有点晚,唔,好歹也赶上日更了对吧~~~ 第54章 第 54 章 这场梵天宴到此便算结束。 回到海中,意料之中的,我被关了禁闭。理由是“管教不严,并且企图偷渡犯猫”。 我当时听完,默默辩解一句:“不是企图,是已经做了……” 阿娘恨铁不成钢地偷偷拱了我一下:“你就少说点吧。” 于是,本是禁闭三年,最后阿爹金口一开,成了十年。 阿娘他们为我求情许久,我倒不在意,左右也不想再出海了。禁不禁闭的区别就在于,是在房间内溜达还是在海里头溜达,唔,并没有多大差别。 这一禁闭,苏苏便十分忙碌了。为使殿中多些生气,她一面从陆地上搬运些花草回来装点宫殿,一面与我夸夸其谈最近海中大小鱼虾们的新闻八卦。 梵天宴刚结束,他们所谈的自然也是这次天宴发生的事,主要是我们走后的四天。 据说云昌真君的媳妇曾是灵翁仙官的旧情人,两人在梵天宴上重逢,霎时执手相看泪眼,险些天雷勾地火时,被云昌真君堵在门口逮了个正着;又听说重玄天尊与曜圣大仙之间是有杀女的不共戴天之仇,两人当即就在玉华宫大打出手,最后还是天帝勉强拉开,最后两人都被赶出去了。还有,青华仙君到底是出现在了玉华宫,只是魔帝早已回了魔族,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我也是听了他们后才知道,月琉在第六日的时候就走了,梵天宴由寒般若代为出席。 这等行为实在不给其他三族面子,只是他是魔帝,无人敢说什么。我想,大概还有许多人心底暗暗欣喜。 对了,还有桩事。 听闻紫薇仙君的小弟子养了只灵兽,七彩犬,世间罕有。灵修甚深,但是智商不高。竟在玉华宫内,当众跑向魔族的某位魔修士讨好亲昵,尾巴甩得就差上天了。 与我家的情况多么惊人得相似。 这种事,一个为异类,两个便有待深究。所以正如听朽所说,阿福跑向月琉这桩事算不得什么了,顶多人家私底下会说,我家的猫比较有眼光。 正巧听朽结束梵天宴后就要随他阿爹闭关修炼了,所以阿福便又被他送了回来。 递到我手上时,还有些依依不舍:“你别忘了自己说要将它在我这里住个几十年的,待我出关了就来接它啊。” 作为背后有这么座靠山的阿福,见到阿爹也不怵了,威风凛凛地站在我膝头上,朝着阿爹洋洋得意“喵喵喵”地叫。 阿爹气哼哼地叹了口气,大手一挥:“正好,和你一起禁闭,关个十年再出门。” 阿福摇晃着的尾巴倏然一僵。 当然,阿爹也并没有这么容易就放过了阿福,条件是从此以后,凡一本正经的场合,尤其涉及别族的场合,它一律不准出现。 我自然说好。 别族的场合?唔,大概也不会再有。 我开始恢复从前一贯的生活作息。钓钓鱼,做做小鱼干,闲下来时便听听苏苏给我讲凡间的戏折子,偶尔阿哥会溜进来与我聊天,只是总是聊不了多长时间,他便心心念念要去找乐卿仙君,他们最近的关系突飞猛进,看来没几年便能成我嫂嫂了。 唔,除开这些,我大多数时候还是在睡觉。 苏苏撑着下巴,一脸忧愁地看着我:“公主,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自从半年多前回宫后,变得郁郁寡欢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郁郁寡欢? 她苦着脸回忆这半年时间我的所作所为:“你以前虽也安静,但也没这么安静,看书看到精彩处的时候总要眉飞色舞和我讨论。可是你现在,要么看书要么发呆,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看,你这样,连累阿福都被你带抑郁了。” 我吃惊地回头看了眼据说抑郁的某猫,却见它亮着双眸,一蹿一跳正与老鲸仙玩得兴起,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苏苏有些尴尬,假咳了几声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人家阿福的心态就比你好啊。同样是关禁闭,你咋就这么想不开呢?” “……” 苏苏还想再接再厉,难为她情场失意,还如此费心开解我。只可惜我没甚兴致,摆摆手便让她出去准备猫食了。 苏苏很是低落地出门了。 看了会书,大觉百无聊赖,我转动轮椅便回寝殿,关上门。 紫檀雕花圆木床,丝丝锦帘垂落,我半坐在床上,静静发呆。 那日寝殿中发生的一切恍若大梦一场。月琉要我好好想想,唔,这半年来我确实想了,且日日都在想。若非还不清楚自己的心意,那我这百年来所看的戏折子都白看了。 可是明白自己的心意又有什么用,听朽说的对,我不止自己一人,我还有阿爹阿娘。月琉他,终归不是良人。 胸腔一阵抽痛,我低头捂着胸口,难受地皱紧眉头,缓了许久,门口吱呀一声,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我扭头,是阿娘。 “刚才苏苏来了,说你近月来有些不大对劲。”阿娘坐在我床榻边,手抚了抚我的脸,担忧道:“怎么了?是在怪你阿爹吗?” 我摇摇头,低声道:“怎么会。” 阿娘轻叹了口气:“你也别怪他,阿福先前举止确实为我伯家带来许多非议,你阿爹这么做,也是不落人口舌。” 我郑重看着她:“阿娘,我不怪阿爹,真的。” 她顿了顿:“那你怎么了?” 我低着头,轻轻摇了摇头,这不能说。 恍惚听见头顶传来一道轻叹声:“你打小就没什么秘密瞒着我,就连如暝那桩事也是一清二楚地和我们说。现在,让我猜猜,”顿了顿:“是有了意中人了?” 我一僵,猛然抬头望她,却见阿娘嘴角含着揶揄,看着我,一脸“被我猜中了吧”的模样。 我着急忙慌解释:“没有,不是……” 她嗔笑一声:“还要瞒我?你自小脑袋里转的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说罢向我凑了凑,好奇道:“来,告诉阿娘,他是什么人?” 我心慌得不知所措,只知道摇头否认:“没有,真的没有。” 阿娘“啧”一声,有些失望道:“女儿大啦,也有小秘密了。”顿了顿向我嘱咐:“不过你可别让你阿爹知道,他就觉得你还小。上回你跟着你阿哥去月老那求了个姻缘,他就叨叨个没完了。” 我低着头,不知如何作答。 阿娘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好啦,你休息吧。我回头同你阿爹说说,叫他早些了了这劳什子的禁闭。” 我见阿娘起身要走,下意识地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阿娘惊讶回头看我:“怎么了?” 我滞了滞,不得不说有些后悔方才这动作。 阿娘了然,低头要看着我的脸,揶揄道:“是不是想通了?要同我说了?” 我低着头想了半响,才抬头看她,貌似漫不经心问她:“阿娘,我问你个问题。” 她点点头:“你说。” 我的手指头紧紧揪在一起,面色很平静地问:“我听他们说,仙魔早晚会有一战?” 阿娘明显愣了愣:“你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我看着她:“你就说是不是?” 阿娘显然可惜话题从我的意中人凭白转到了天下大事上,半响才点了点头:“嗯,没错。梵天宴你也看到了,新任天帝无能,仙族拿下他基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有了天族的军力扩大,我仙族就不用再忍魔族了。” 我肃然:“可是仙族本出自于天族,这样做,岂不是有忘本的嫌疑?” 阿娘难得瞪了我一眼:“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什么叫忘本,仙族与天族本都是正道,魔族为邪,两族合并对抗魔族,以正攻邪,这有何不对?” 我摇头,皱着眉头道:“不,不对,你这是偷换概念了,这根本是两码事。” 阿娘“啧”一声,与我说道:“什么两码事,你小孩子家家的,少去琢磨这些事,啊?” 我咬了咬嘴唇,还是问她:“阿娘,魔帝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坏吗?” 她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措辞,犹豫道:“在玉华宫,我看见他,好像,也没那么坏……”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就看得出他的好坏了,若能让你看得出,他也就不用当这个魔帝了。”顿了顿严肃看我:“我告诉你啊,你可别胡思乱想这些了,若让旁人听了去,非刮了你两层皮,知道没?” 我紧紧看着阿娘,忍了许久,本想就这么算了。但终究觉得不甘心,便还是将我最想问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那阿娘,若是仙魔联姻,有没有这个可能呢?” 她或许觉得我有些不大对劲了,皱着眉头看我:“你怎么了?今日会问这些问题?” 我摇头,执拗看她:“你告诉,可能吗?” 殿中静了许久,才听见阿娘平静地声音一字一字地传来:“不可能。” 我的心“哐”的一下,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晚了,我错了(跪在地上哭~) 第55章 第 55 章 其实根本不用问,我便知道阿娘的回答。正如月琉所说,这种思想根深蒂固,岂是那么容易就拔了的。只是我心有不甘,非要问清楚了才算死心,真正断了那仅存的一些侥幸。 阿娘严肃看着我:“阿嫃啊,你到底怎么了?” 我勉强冲她笑了笑:“没事,随便问问。”顿了顿:“阿娘,我困了。” 以往我这么说,她总要回去了。今日不知是否因为我问的问题太过敏感,阿娘依旧坐在我床榻边,细细盯着我的脸色,忽然摇头道:“你不要瞒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顿然一僵:“真的没事,阿娘放心。”怕她不信,我便补充道:“只是这两天看了几本帛籍,有些想不明白而已。” 阿娘郑重道:“你可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只需记得,咱们与魔族是势不两立的,千年万年也没有交好的一天。你别在玉华宫被他那张脸给迷惑了,还抱了阿福,好像很好的模样。你是没见到他万数年前屠杀三族的场景,多少人是被他手下那九位魔君直接伸手就将胸腔掏空了的。” 阿娘所说的那些我并非没有听说过,只是从前这些事离我很远,而今那个狠厉的男人就出现在我身边。他紧紧盯着我,说愿意等我的模样,实在不能够令我相信他会做出那些事。 我辩解道:“或许,传言夸大也未可知。” 阿娘摇头,一脸笃定:“不会夸大,就说七万多年前,他屠杀鬼族一事吧,这件事可是你外婆亲眼见到过的。”顿了顿:“那年,鬼族不知哪里得罪了他,六十三名阶品君级的族人统统被他虐杀,死时,骨皮皆成尘灰,连血珠子都没有,真正是叫他们轮回也不能。你就可以想象这个魔帝该有多狠。” 我心底阵阵发凉,手指紧紧揪在一起,甚至指尖掐进了□□里也感觉不到疼痛。 阿娘继续说:“还有,你知道么,就那个青华仙君?你只知道她被魔帝逐出魔族,可还知道被逐出时,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着她。 阿娘说:“我也是听你外婆说的,青华仙君被送到九重天时,神魂俱灭,已是一副死尸。” 我惊得脑袋里炸开了,不可思议道:“什么?” 阿娘摇了摇头:“具体你外婆也不大清楚,更何况你们小一辈的了,仙帝不会同意将这些事写进天籍。”顿了顿,肃然道:“聚灵石最初是在我们仙族手上的,仙帝当初是用它救了青华仙君。听闻后来是因为使魔帝不再赶尽杀绝,便将聚灵石对魔帝双手奉上。” 我愣了许久,怔怔道:“怎么会这样?” “青华仙君肯定是做了什么事惹怒了魔帝,才会让他下了杀手,听你外婆说,当初魔帝是一柄青霜剑直接入了青华仙君的死门,半分余地也没留。”顿了顿,阿娘叹了口气:“而我们那个仙帝啊,是被那青华仙君迷了心窍了,当年多少仙君殊死进谏,他是半句也没有听进去,反倒是还让她守护了一方神器。”说到最后,阿娘的面容上满是无奈。 我惊问:“那为何会有那么多离谱的传言?” 阿娘说:“谁知道呢,传言有真有假的,多些传言,保不准大家也都会忽略事情原本的模样,对许多人来说,倒是好事了。” 顿了顿,阿娘叹道:“听闻那青华仙君是自小跟在魔帝身边的,可以说是被他看着长大,真不知道当她被魔帝刺进死门时,心中作何感想。”她看向我,总结道:“所以阿嫃,你看,魔帝对自己的女人尚且如此狠心,如此反复无常,他怎会是个好人?” 我沉浸于阿娘对我说的这些,久久不能平复。青华仙君,月琉,这两个本是我以为万水千山也不可能认识的人,偏偏关于他们的传说铺天盖地。至今听阿娘这么说,我都没办法将那两张面容对应进这个传说中。 月琉同我说过,他并不喜欢青华仙君,甚至传说中是由魔帝亲手挖的麒麟目,实际也并不是他挖的。 而阿娘与我说的这许许多多,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我是再也辨别不清了。 阿娘估计也觉得这洗脑行动点到即止了,拨开遮在我额前的发丝,温柔道:“好了,不许再胡思乱想了,听见没有?早些休息吧。我去看看你阿爹回来没有,正好同他说说这个禁闭的事。” 刚起身,阿娘又像是想起什么般,又坐下了:“噢,我差点忘了同你说。你上次不是说八字忌蛇的事吗?你阿爹上回又专门找了月老和命宿灵官两位仙君问了下,唔,既然你做梦也梦见过蛇,此后亦有灾祸,那么这批语定是准的。”顿了顿:“只是将海蛇全部赶出北汅海,实在太招人非议,所以你阿爹同他们商议了下,只需保证你寝殿百丈距离无蛇即可。” 我无力地摇头,低道:“阿娘,不必再大动干戈了。” 阿娘“啧”一下:“你这孩子,怎么叫大动干戈?听命宿灵官他们的,啊?准没错。” 说罢,阿娘便轻轻拍了拍我紧握成拳的手背,起身出去了。 全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直直倒下了床。胸腔口被层层堵住般有些透不过来气,我长长地呼了口气,却半分没有好转。 百丈……我苦笑一声,这就是我和月琉需要保持的距离。 月琉,你还让我好好想想,你告诉我,该怎么想? 今夜殿中的夜明珠过于刺眼,伸手抚住眼睛,水渍从指缝中溢出,滑进青丝中,不见踪迹。 几日过后。 阿娘或许同阿爹说了,见我表现良好,便将十年禁闭整整提前了九年半,简直是大赦。 苏苏开心地简直跳了起来,一天到晚和我说凡间现在如何如何热闹,变着法地想要我出门去。 我实在提不起兴致,苏苏便只能恹恹地找阿福玩去了。 常言道,距离产生美。而他们俩这天天混迹在一处,总要发生些个小规模战争的。 我这正在珊瑚美人榻上看书,苏苏气呼呼地跑过来,向我告状:“公主,阿福实在太坏了!” 我瞥了她一眼,见怪不怪:“怎么了?” “它居然将我挠成这样!”说话时掀起衣袖,细红的抓痕在白瓷般的手臂上确实醒目。 我淡淡收回视线:“哦。” 苏苏大声:“公主!”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它为什么这么做?” “就因为我要给它洗澡,你看看,谁家的猫像它这么凶的啊?” 很凶的猫正好踩着四只小爪子来了,后腿一蹬上了我膝盖,一双碧绿的眼睛也是委委屈屈地将我看着。 我叹了口气,这书是看不成了,便合上放在一边,准备做一下这调解工作。 抬手示意了下苏苏:“来,原告,你先说。” 苏苏义愤填膺:“就刚才,我看它身上的白毛都成灰毛了,想着它也有三十几年没洗澡了,便好心给它洗洗。谁知道,它居然上来就给我手臂上乱挠,简直恩将仇报!” 我点点头,低头看阿福:“被告,是这样吗?” 阿福愤怒地甩了甩尾巴。 我点点头,抬头看苏苏:“你又不是不知道,阿福它最讨厌洗澡的,它不想洗,你何必逼着它洗呢。” 苏苏委屈道:“我也是好心好不好?这小白眼猫,真是,这么多年攒的感情,碰水就没了。” 我继续点头,看向阿福,它依旧对苏苏怒目而瞪,满脸不认同的架势。 刚想无奈地叹口气,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我蓦然顿住。 苏苏还想说什么:“公主……” 我立即挥手,示意她停,脑中回想方才闪过的念头。 苏苏与阿福……仙族与魔族? 是是或非,是正是邪,只看自己所处的立场。所以我们看魔族是邪道,魔族未尝不将我们看做邪道。连苏苏与阿福之间的摩擦两人还各执一词,更何况仙魔两个族呢? 是这样的么? 苏苏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小心翼翼道:“公主,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长长呼了口气,才对她摇摇头:“没事。” 苏苏便又开始与阿福进行你来我往的口舌之战,最后双双败下阵来,看向我,希望我主持个公道。 我撑腮想了半天:“唔,下回你可以直接把它丢水里,让它自己洗。” 一只胖乎乎的爪子倏然出现在我眼前。 苏苏得意大笑:“好嘞!”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时,作者君表示很发愁。 小月啊,你说你丈母娘这么不待见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呦 唔,还有,今天又晚了,作者君表示已跪晕在厕所~各位小仙女们原谅~ 第56章 第 56 章 从阿哥这几个月来出海次数的频繁程度来看,我便知道与那位乐卿仙君的好事将近了。果然,没两天后,阿娘便过来通知我,说是阿哥要在初九这天将乐卿仙君带回来,行订婚宴。而阿哥已被封为灮临水君。初九这日,也作他广宴庆典之日,可谓双喜临门。 北汅海许久没有这样的大喜事,水晶宫内的十六根水晶柱缠挂着朱红的剪龙凤囍纸,海内沿路两侧的礁石珊瑚亮得反光,虾兵蟹将们排成两列把手在各条海路,精神十分抖擞。而海中的小虾娥们着急忙慌准备宴会所需,忙得简直翻了天。 大约我的寝殿是最悠闲的地方了,苏苏从外头回来,半点也不为这份悠闲感到开心,神情很是低落地从我眼前一晃,蹲到了旁边玩阿福了。 我幽幽叹了口气。 初九至,水晶宫内来了许多仙人。他们三个并作一堆,五个凑成一群地探头议论。议论话题上至族事民生,下至家宅妻妾,正可谓不亦乐乎。 只是听朽他们还未出关,所以并没有来。我特意差人去请的小禹也并没有来,听闻他那伤总算有些好转,他阿爹几月前便带他去了西天求天枯草了。这天枯草难得,先前我受伤,如暝便替我寻了些,想来这寻草的过程也很是不易,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所以,我并不是很开心。 但再不开心,此番是自家做东,我也免不了要在大殿中坐镇应酬。 某处飘来一句:“二公主真是风姿绰约啊……” 我微笑客套:“哪里哪里……” 某处飘来一句:“二公主当真慧心柔顺啊……” 我微笑客套:“过奖过奖……” 某处飘来一句:“二公主的猫真乃绝世奇种……” 我遂抱着阿福微笑客套:“不敢当不敢当……” …… 一个时辰下来,我隐隐感觉脸也僵硬了不少,阿哥作为今日的主角,穿得甚是华丽,打扮得甚是倜傥。不仅展现了即将为人夫的风姿,也展现了为人兄的担当,硬是坐在了三五个仙君当中,冲在了战场前段,我很是欣慰。 不多时,人数渐渐齐全了,大殿两侧的案几座无虚席,颇为盛景。阿福扭着屁股在案几间穿梭,白胖白胖的身影浑然如一个毛球,引得来宾怜爱,都想上前将它拎进怀里好好摸一把。 只是同性相斥这个道理阿福实在是根深蒂固,是以它十分嫌弃地看着一张张五官坚硬的面孔,甩动着尾巴寻找自己的目标。 忽然,它眼眸一亮,我微微皱眉,它这个表情我实在太熟悉了。耳朵旁听见“武圣星君携乐卿仙君到”时,便见阿福四只肥短的腿有力地向殿门冲刺,一条白绒绒的尾巴高高竖起,冲着来人的裙摆间来回磨蹭,模样谄媚地“喵喵”直叫。 我顾不得丢脸,抬眼想仔细看看这个传说中的乐卿公主是什么模样。上回梵天宴,我一直无缘得见。 两道身影映入眼帘,那身姿高大威武的便不多看了,总归是武圣星君没错的了。而跟在他身后的女子,唔,我眨了眨眼睛,不得不说被惊艳了。 显然,这乐卿仙君是个十分的美人。只见她头盘九鬟仙髻,眉如弯月,眼如明星。顾盼之间清丽胜仙,有股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灵动,周边盘绕着隐约的仙气,衬得她愈发高不可侵。能在九重天仙帝跟前当差的,果然不是寻常仙子。 我侧头看了眼脖子同样伸得很长的苏苏,她眼睛亮了亮,又很快黯淡下去。 啧,我又是心底里幽幽一叹。 阿爹携我们一家前去迎接,相互介绍,寒暄客套,毕竟以后也是一家人了。 阿福很是讨好地在人家腿间来回转悠,满脸写着“求摸摸,求抱抱”令我委实丢脸。正欲伸手将那只好色的猫给捞回来时,却见那乐卿仙君微微倾身,一把将阿福抱进了怀中。 她走至我面前,低头看了眼在她怀里舒服得眯起眼睛的阿福,淡笑道:“此猫甚是乖顺。” 我险些忍不住扶额,幽幽想道:“你若不是美人,怕它也没这么乖顺了。” 乐卿仙君将阿福递给我,我伸手去接,却见阿福呲牙看着我,模样很是凶悍。我心下哭笑不得,正欲手上使力时,一双纤纤玉手强势插.进,一把拎住它脖子将它提走了。 “……”苏苏那个雄赳赳的背影其实走得很是落寞。 乐卿仙君皱眉有些不解,我冲她微微一笑,对这个未来的嫂嫂很有好感。 人数齐全便正式开宴了,阿爹阿娘高坐殿上,武圣星君携乐卿仙君坐于座首,阿哥本应坐我旁边,却屁颠颠地和人家挤到一块去了,与我正好隔舞相对,衬得我孤身只影,很是凄凉。 丝竹管弦,彩扇挥飘,舞姿婀娜,众人大多没来过北汅海,连这藻带舞也看得十分入神。不时有某些仙君站立起来向阿哥他们遥举酒盏,说些“恭贺好合”之类的话,可谓宾主尽欢。 大约所有的宴会都是这个流程,我撑腮看得有些乏味,苏苏他们久久未归,同阿娘眼神示意了下后,偷偷滚着轮椅往水晶宫外去了。 走了许久,沿途的虾兵蟹将见到我表示很稀奇,大约不明白我怎么这个点会在外头溜达。我一路问他们苏苏的踪迹,总算在烟元亭中找到她了。 烟元亭离我寝殿不远,此处人烟稀少,景致更乃水晶宫一绝。数丈高的冰碧水草圈成一方天地,其中涌着一池仙泉。泉水泛着映蓝泽光,冒着淡淡水雾,于泉边空地置了两圈楠木贵妃椅,闲时得坐,浸熏赏泉者的神识,得一时清净。 只是眼下这清净之地却并不清净,低低的呜咽声从贵妃椅后传来,一个青衣背影不住的抽颤。墨黑色的头发垂落到地面上,随着那抽颤而微微牵动,被禁锢在一旁逃脱不得的某猫正伸出爪子挠玩,看得出它很是百无聊赖。 我叹了口气,在她身后刹住了轮椅。 这细微动静她没有听见,阿福却是听见了,顿住爪子,眼眸一亮,朝我“喵”一声。 苏苏停止抽噎连忙回过身,在见到我的那一刹那显然愣了愣,然后立马转过头去,那僵硬的小动作看得出她是正在抹她那张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脸。 我无奈道:“别抹了,想哭就哭吧。” 那动作一僵,她却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蹲在地上背对着我的姿势。 我吃力倾身,将被她单手锢住的阿福抱了过来,放到膝上。它仿佛还要逃,估计是心心念念那乐卿仙君。我轻轻在它头上拍了下,才算是勉强不闹腾了。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阿福,那抽噎声渐渐又响起了,很轻,但不知为何,听进我的耳朵里,如一记闷鼓,沉得要命。 我叹了口气,眼下除了叹气,好像也没什么话可以安慰她了。 过了许久也没见她有停下的打算,想了想,建议道:“要不要坐在椅子上哭,你这样,腿不麻吗?” 抽噎声顿了顿,我以为她是停了,没想到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她靠着的贵妃椅上,哭得更大声了,泪渍将她的脸染得一塌糊涂。 “公主,我不是故意哭成这样的,我实在忍不住……”她哭着说。 我点点头,怜惜道:“我知道,哭吧,没事,没人看见。” 她摇摇头,抽抽搭搭道:“我,真的好后悔,呃,后悔那时没早些把我的心意告诉他,或许,呃,或许现在也不会这么难受……” 我从袖口掏出了帕子,静静递给她。 苏苏将帕子揪在手心,并没有顾得上擦,而是继续哭道:“我知道,我配不上大王子,呃,可是哪怕让他知道我的心意呢,也好过现在无声无息,仿佛什么也没有留下的样子。”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下说什么也没用。 倒是突然想起以前曾看过的某个戏折子,里头的故事大致忘却了,那惨烈的结局却还记得很清晰。 大致是说贫穷女儿与翩翩贵公子两两相恋,却从未宣之出口。被仇人追杀至悬崖后,决心双双跳崖。临跳以前,贵公子问:“蓉娘,此生可憾?”女子曰:“奴有三憾。一憾高堂不得赡;二憾结缡终不得;三憾情肠未与君郎说,不可瞑目矣。” 老青龙曾与我说:人生在世,遗憾为大。那戏本子里的女子因羞赧从未将心中的情话说与她的意中人听,虽终与他一道跳入悬崖,到底是留了一桩憾事。 而苏苏也是。人生憾事,往往取决于那一瞬间的行动而已,此后再无扭转的可能,徒受一世折磨,临终方才了结。 我叹了口气,却在那一瞬间微微闪动眼眸,摸着阿福的手也顿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晚终于准时了,开心! 离小伯想通的日子不远啦~~月琉表示等得很焦急~~ 第57章 第 57 章 一旁苏苏还哭得很厉害,抽抽搭搭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的模样。 我想了半响,正纠结是继续纵容她哭下去呢,还是给她后颈来一记时,唔,她果然哭晕过去了。 本想挥手招个小虾娥来,想了想,还是亲手捏诀将她拖回了寝殿。 我并不能在外头逗留太久,将苏苏拖回去后,便带着阿福一道回了水晶宫,里头的宴席将散。 阿爹携武圣星君在大殿之上亲口宣布:将向仙帝请旨,于明年腊月大婚。 阿哥一脸娇羞地携着淡笑若兰的乐卿仙君站立一旁,成为了一对仙族少有的闪婚新人。 我在殿下默默鼓掌,应该就是这一刻,一个清晰的决定映入我的脑中,我要去找月琉。 这个决定其实朦胧在我心头回荡了快一年的时间,只是缺了个拨开云雾的引子而已。 我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可是我并不想像那许多人一样,留桩憾事。像我这近一年时间,从未得到解脱,越是想与月琉划清界限,越是脑袋里会冒出他的面容。 或许,我比我自己想象中,更喜欢他。 意识到这个,我深沉地叹了口气,怅然中竟还夹带了些欢喜。 宴后两天,我同阿娘说,要出海一趟。 阿娘点点头,特地说要我一并把苏苏也带出去,让她散散心。 我是要去找月琉的,带着她显然不是很方便,只是这些天苏苏的状态很不好,连阿娘都看出来了,我也很想让她出去散散心。如此两难境地,我撑腮在珊瑚塌上想了半天,方才得了个两全其美。 果然,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我们选了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出海。 北汅之上,微波潋潋,碧色漾漾,望尽方圆千里,唯似一片毡蓝。 我立于云端之上,俯瞰汪汪大海,面色甚是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内心翻滚涌动的心虚,掩饰的功力长进得很明显。 苏苏在后头驾云,声音听上去很是受宠若惊:“公主,我真的可以在凡间自由活动吗?” 我回头微笑:“开不开心?兴不兴奋?” 苏苏泪眼汪汪看着我,连带着轮椅下的小云也颠簸了下,引得腿上的阿福立即转头冲她呲牙瞪眼。 我顺了顺它的毛,笑着对苏苏说道:“你就安心在凡间待几天,我正好有事要办,回头过来找你。” 苏苏顿了顿,犹豫道:“公主,你是去办什么事啊?要不,我同你一块去吧?” 我低头摸着阿福,摇摇头:“不用,小事。” “可是,你一个人出去多危险呀。你至少也要告诉我是去办什么事……” 啧,这愁人的孩子呦。要我怎么和她说,难不成在她失恋的当口,欢天喜地地和她说我要去见心上人了? 我委实吃力地冲她笑道:“那啥,我是去一趟般尊台,看看听朽出关了没有。” 苏苏“噢”一声,笑了:“嗨,你早说嘛。” 唔,她平日就很好糊弄,没成想现在失恋了,更好糊弄,我啧啧叹了两声。 见离芙蕖谷不远,我便让她落了云,说是在这里出发去般尊台,与苏苏约了十日,十日后便在这里相聚回北汅海,她欢天喜地地答应了。 至于阿福,它已经在苏苏那里失宠了,原因在于它那日扑腾到乐卿仙君的怀里不肯下来。 没办法,我只好带它上路。 我不确定月琉在不在芙蕖谷,毕竟上回来就是空谷一座。连连捏了许多个遁身术,愈接近芙蕖谷,胸腔跳动得愈厉害。 我甚至还没想好,待会见了月琉该说什么。他在我心头那个温润如玉的形象早已倒塌,不得不承认的是眼下的心情还有些压抑沉重。 毕竟,我现在要去见的,是魔帝。 不过,我这个压抑沉重的心情来得过早,带着阿福溜达了一圈芙蕖谷,月琉果然不在。而我上回留下的海产也不在了。不知道是月琉回来拿的,还是山中野兽偷吃了,唔,我想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在芙蕖谷静静坐了半天,看着日头滑向西天,铺了半天绯红的彩锦,决心去梅渊找他。 这个想法跳出来是吓了我自己一大跳的,可是我承认喜欢月琉,便也要承认他是魔族帝君的身份,这个是避不了的,而我出海前,也早做了好了思想准备。 梅渊就在芙蕖谷的西南边,遁身术过去并不是很远。 魔族族人其实遍布四海八荒,可大多数资质不高的人只能自己寻居所,仅有数万人才有资格住进那魔族梅渊。 那里地界广阔,飞鸟走兽,绿野湖川,春夏秋冬。 凡间有诗人曾言:“琼楼玉隐云中迹,遍寻云中迹,怅叹怅叹。梅渊常见春来处,欲探春来处,羡瞻羡瞻。” 梅渊之美,不在其胜似人间景致之处,而在其十里梅花幻境,堪称世间仅有。据说,梅渊本无梅树,是月琉初登大位时,亲手载下九万棵,并改“乌渊”为“梅渊”,不知其中缘故。 我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梅渊,略些惊讶地发现,梅渊竟未设半分结界。忽的想起九重天上那常年如一日重兵把守的模样,此刻却有些想要发笑。 梅渊却不负传闻,我恍恍惚惚抬头仰望,确是一番动人景致,如至天境。来往有些穿着各异者纷纷驻足张望,恐已察觉我并非魔族中人。于是,很快就来了一位身着灰青色缎袍的男子,面容苍白,眸却犀利。 “你是何人?竟敢来我梅宫?” 四周渐渐聚起了人流,有张牙舞爪的恶相,有冷漠似冰的美人,更有许多化了原身的。 我刹住轮椅,按耐住心中惶恐,尽量平静道:“我来找月,魔帝。” 他似是听见了极大的笑话,与底下的众人一并笑出声来:“哈哈哈,笑话!你算什么东西,帝君可是你想见就能见得?” 我恳切道:“你能去通禀一声吗?” 男子挑眉嘲笑道:“不好意思,谁我都能去通禀,但你们仙族的,不行。”顿了顿,他停住嘲笑,冷下面容:“走!” 我揪紧了手指,早知道月琉并不是这样容易可以见到,在这铺天盖地的嘲笑声中,我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我与他之间地位的差别,比那日玉华宫的感觉更甚。 心头沉得像压了巨石,我微微皱眉:“麻烦你和他说,我叫伯嫃。若是他不见我,我即刻便走。” “管你什么真。”男子的面容已隐隐浮现杀气:“很好,既然你不走,我就送你一程!” 说话时他手一挥,掌心的紫光乍现,杀意浮起。我离他仅有数丈距离,面上霎时觉得滚烫。 我吓了一跳,不明白这杀身之祸怎么说来就来。而膝上的阿福自进了魔族地界便一直窝在我怀里,平日嚣张的尾巴此刻也紧紧地缩起来,半分不肯露出来。 没办法只能靠自己。只是我作战经验过少,在这种一对一的战斗现场甚至来不及将七彩海绫从法鼎中掏出来,自己也靠不住,只得怔怔看着他那刺眼的紫光汇成一把利剑的模样向我袭来。 耳后仿佛一烫,但那应该是错觉,眼下我只觉得手心都是冰凉冰凉的。 那紫光刹那间便到了我额前,我甚至已经有了头顶被劈裂的错觉时,忽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却很有威严的声音。 “住手。” 我尚来不及反应,而那男子的反应显然比我快很多,紫光应声僵住,顿了顿,便收了回去。 我忍不住瘫靠在轮椅背上,长长松了口气。眼下的脸色不用照镜子肯定也是苍白的没什么血色。脑中不由想起月老曾说,八字忌蛇,果然不错。 捣了浆糊的脑袋后知后觉地叹了口气反应过来,扭头看方才出声的是谁。 人群已变作两侧,中间空出一条大道,那人缓缓踏着步伐走近,面容冷凝,倾国倾城,眉眼之间布染腥色,令人心惊。 周围寂静无声,连先前盘桓在亭柱上的巨蟒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须臾,一双灭紫纹绣枝梅缎靴在我眼前停住。 我抬眼看她,寒般若。 男子上前一步,恭敬地垂首:“魔君大人。此人乃属仙族,不知是何缘故竟然能闯入我梅渊,属下正欲将她除去。” 我心头一沉。 寒般若仿佛置若罔闻,只紧紧盯着我,半响后,才淡淡露出似是嘲讽,又似松了口气的模样说:“你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评啊求留评~写得不好请批评,写得好请多多的表扬我,么么哒~ 第58章 第 58 章 我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十个月的时间对于我们而言纵然很短,可是这对于一段心理纠结挣扎的过程而言,诚然是有些漫长了。 我对月琉的隔阂之深,透过这十个月便是清清楚楚。她明白,月琉也明白。 寒般若看着我,微微嘲笑道:“怎么,想清楚了?” 我说:“月琉在吗?” 她挑了挑眉,冷笑道:“这里可没有什么月琉,你怕是找错地方了。” 我滞了滞,遂改了称呼:“容华,他在吗?” 话音刚落,我便清晰地听见周围那密密麻麻地人群间传来阵阵倒吸声,恍然反应过来,怕是这么叫月琉是为大不敬。 只是寒般若倒是没什么反应,她静静盯着我看了半响,眼眸似暗似明,分辨不出什么情绪来。 “照棠,引她去玄阴殿。”她忽然吩咐,而站立于她右侧的一名褐发白衣的女子面容怔了怔,脚步未动。 我惊讶地看她,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爽快。 先前那男子面露不可思议道:“魔君大人,你,你方才说什么?引她去玄阴殿?那可是帝君的……” “还不快去。”寒般若侧头冷冷吩咐那叫照棠的女子,打断了那男子的话。 照棠连忙垂首应声,然后与我右侧微微侧身,想我做了个请的动作:“姑娘请随我来。” 我轻轻点头,将目光再放回寒般若脸上时,她淡淡看着我,说了一句:“你最好是想清楚了。” 我亦是点头,真诚道:“多谢。” 有寒般若做主,周围纵然是围了那么多人,到底是没一个敢拦下我的。我跟着那照棠远远穿进了一片猩红血梅间时,听见后方隐隐还传来寒般若冷漠的声音:“厉鹄,去化厄宫领罚。” “为什么?”那男子不敢置信。 “你若不去,等帝君回来,便不是仅仅罚这么简单……” 声音随着轮椅滚远而渐渐消失,我抓住了个重点,赶紧叫住前方领路的照棠:“哎,那个,你们帝君不在?” 小姑娘停住脚步,回头恭敬地与我说道:“是,帝君月前便出去了。” 我感觉脑袋晃了晃,委实不能接受。月琉竟然不在,我还来这里做什么?方才还险些丢了命,岂不是亏大了? 我想了想,皱眉问她:“唔,你知道你们帝君什么时候回来吗?” 照棠摇摇头,很是老实道:“不知。” 我的手搭在轮椅把手上,本是想就这么回去的,这也不知道月琉几时回来,若是在这等个百八十年的,苏苏估计在凡间等的我头上也该长草了。 可是脑袋里又忽然晃过方才寒般若说的那句:“你最好是想清楚了。” 我垂首想了半响,下了决心。罢了,便在这等吧,就等十日。否则我现在转身便走,怕是以后再也不会来这的勇气。 “走吧。”我对照棠说。 玄阴殿高有十八层,建自山巅,直耸云霄。外壁绘以朱玺彩画,层殿飞檐坠以明月悬珠,雀替雕画壁镂玄蛇,望尽宫闱数里,甚是奢华气派。 照棠将我引到第十二层殿门口后,令我稍后片刻,便先进去了,估摸是去找里头的人来办交接。 我立在山巅,放眼仰望,心头咚咚咚地打鼓。阿福有些惶惶不安,抬着脸冲我“喵喵”叫了好几声,声音既轻又柔,带着一点微不可见的颤栗。 我低头摸摸它,然后捏诀将它收进法鼎,怀中顿时一空。 须臾,照棠与另一名年岁颇老的婆婆向我飘来,那婆婆面目虽慈祥,但眉眼之间却笼罩一股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严。她的目光直直落在我的脸上,有些不可思议的形容,也有些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的形容,总之将我看得头皮有些发麻。 照棠与我引荐:“姑娘,这是灭芳阿姑,是魔族元姑,玄阴殿上下皆由她管辖。” 纵被她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我面上不动声色地与她点头示好。 她紧紧看着我:“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心里毛毛的:“我叫伯嫃。” 闻言,她嘴唇微弩,仿佛在细细咀嚼这两个字。我委实不明白,就我这名字有啥好咀嚼的。 照棠在一旁,见无人理会她便辑礼退下了。 那灭芳阿姑咀嚼半响后终于想起正事来,声音温和道:“伯姑娘,照棠说,您要在此等候帝君归来,那么容我引您去客房暂住。” 我看了看她身后的大殿,犹豫了下后,小心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她几乎是立即拒绝的模样:“这是帝君平日会客的地方……”不知她想了什么,眸光微闪后,轻叹了口气,与我侧身想让:“姑娘若是想看,便请进吧。” 我心头欣喜,连忙点头道了声:“多谢。”只是见前面有座很高的门槛,那灭芳阿姑甚有眼力地想来我身后帮我,我客气推辞道:“不用不用。”遂捏了诀,连人带轮椅进入了大殿。 那灭芳阿姑也没说什么,便在身后一并进来。 玄阴殿乃魔族议事大殿,其名更是取自魔帝原身之名,自然也是屡屡出现在天藉册页之中的。 我将将踏入,做好了被闪花眼睛的准备。哪知殿中虽明亮却幽静,不似天族灵霄殿般仙气氲氤,反倒是梅香阵阵,沁人心脾。 两侧鼎柱一路延伸至底,每个鼎柱上雕刻黑身赤尾的蛇样,而蛇的双眸嵌一对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更显其蛇阴冷之状。 而鼎柱尽头,乃有数十玉阶,玉阶之上,置有檀銮宝榻,榻上空无一人。 我想象月琉坐在上面的样子,面色寡淡,一向含笑的眼眸淡淡的扫在殿下众君,以三言两语解决他们苦苦争休的族事,就像那天在玉华宫一般。那是我完全不认识的月琉,但这里的一切都染上了月琉的气息,这才是真正的他。 我沉浸在这片属于他的地方,压抑了我十个月的烦躁仿佛在这一刻沉静。 “姑娘……”灭芳阿姑在旁边轻声提醒道。。 我回头对她歉意笑了笑:“对不住,我们走吧。” 灭芳阿姑所说的客房便是在玄阴殿三层,拨了间南边的的殿子给我,被一圈血梅花围住,倒是个极清净的场所。 她临去留了句:“有事可吩咐浅兮,若帝君回来了,我也会前来通知。” 浅兮是留在这殿中唯一的侍婢,面容白净,看上去很舒服。 她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好奇地明里暗里偷看我,想知道我是什么人,来找他们帝君做什么。所以,与她的相处也很舒服。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未问过我的口味,却很偏执地觉得我会喜欢吃杏子。 眼下她又端着盘杏子笑意盈盈地踏进殿来:“姑娘,今日的杏子极新鲜,我给您挑了好些过来。 ” 杏子色泽剔透,我斜斜瞄了一眼,却没有伸手。 浅兮将盘端置一旁的紫檀雕画小桌上,继而微微疑惑看着我道:“姑娘,怎么了?” 我顿了顿,将徘徊在心里头两天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们魔族,是不是惯常把杏子当主食啊?”这一点从未曾在天藉中见过啊。 浅兮茫然摇头:“不是啊。” 我奇道:“那你为啥天天给我吃这个?” 浅兮持续茫然:“您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 我持续奇道:“谁同你说的?” “灭芳阿姑啊。” 我愣了愣。 浅兮见我的脸色,忽然咬了咬下唇,结结巴巴道:“不,不是吗?” 我犹疑看着她,问道:“你们灭芳阿姑为什么说我喜欢吃杏,她怎么知道的?” 浅兮小脸白了白,忽然双膝跪地,将头“砰”一声抵在冰凉的地上,哀求道:“姑娘恕罪,我,是我失言,不是灭芳阿姑说的,不是她说的,是我自作主张拿给您的……” 我虽心头疑惑,但也被她这动静吓了一跳,急忙倾身去搀她:“你快起来,跪下作什么?” 她小脸惨白地抬头看我:“姑娘,真的是我自作主张,我不知道您不喜欢吃……” 唉,我心里头默默叹了口气,都跪成这样了,哪还是她的主张。 只是面上平静,点头道:“我知道,啊?快起来。” 她将我看了半响,见我仿佛没什么异样才颤颤站了起来,退至一边。 这个问题怕是问不出来了。我叼了颗杏,放进嘴里,换了个每日必问的问题:“你们帝君回来了吗……”话音未落,便被这杏酸得差点闪了舌头。 浅兮摇了摇头,估计是又要回答没有。 正是叹气时,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来了魔族两日,从未有人踏进我这殿中,心中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胸腔下一阵打鼓。嘴里嚼着那酸的要命的杏子的动作立即僵住,眼睛直直盯着那扇殿门。 第59章 第 59 章 “笃笃笃”几回敲门后,我便知道外头站的并不是月琉。但又不死心地心存幻想,万一是月琉遣人来报信的呢。 然后浅兮过去开门,我伸长了脖子,看见一张娇俏的脸,同时听见一道娇俏的声音:“浅兮姐姐,北舒女君请您过去。”心里头那点希望的小火苗兹啦两下,灭了。 浅兮与我辑礼,我无力挥挥手:“去吧。” 拿起旁边的茶盏,准备吃口茶水去一去嘴里的酸味,眼风里将将看见那娇俏的女子一面随着浅兮出门,一面偷偷扫视着我,甚是八卦的模样。 想来这殿外的人都知道这里住着一位仙族的人,只是碍于玄阴殿不得随意进入,才没办法一解八卦之愁。唔,那灭芳阿姑将我安排在如此清净的地方,想来也是有此缘故。 只是不知道如今外头都传成什么模样了,万一传到仙族……我心沉了下去。 我冒了这样大的险来到这里,心理上的恐惧压抑对我来说是灭顶的。这些天我都不敢去想阿爹他们知道这件事后会怎么样,现在月琉是我唯一的意志支撑。然而他,大概还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他。 这种消极的思想在渐渐吞噬我的决心,我放下茶盏,努力给自己寻点事情做,忽然想起了阿福,倏然松了口气,将它从法鼎中拎出来。 很是意外的,它一出来并没有对我呲牙咧嘴,怪罪我将它在法鼎中放了那样久。我忙进法鼎中探了探,啧,果然里头的小鱼干都被啃完了,只剩一地的鱼骨头。 这里袅无人烟,魔息甚淡。是以阿福并不害怕了,反倒是懒洋洋地在我膝盖上团成一圈,将小脑袋搁在我的我手心里,沉甸甸的,像个小绒球。 我给它挠着下巴按摩,它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极为舒意。我自己的心情勉强也好受了那么几分。 脑袋忽然想到了阿福为什么会喜欢月琉这桩事,起头用手指轻点了点它的额头,问:“哎,我问你,你这么胆小,怎么见了月琉倒不害怕的?” 它对这次谈话的兴致缺缺,小脑袋动都没动,眯着眼睛,就尾巴尖转了转,算是回答了我。 我奇道:“就因为他给你鱼吃啊?你这也太好糊弄了。” 它甩了甩尾巴。 我怀疑道:“你作为一只灵兽,就没有基本的嗅敌本能吗?” 它总算将猫头抬起来,扭头冲我喵喵叫了两声。 我安抚道:“好好好,有有有。”顿了顿,我叹了声:“大概你是知道月琉不会伤害你,所以你那日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向他,亲近他,对么?” 阿福歪着小脑袋看着我,尾巴甩了甩。 我看着它,郑重且严肃地问它:“那若是,那日你亲近他之前,知道后来阿爹会责罚你,甚至打死你,你还会跑过去吗?” 阿福甩了甩尾巴,“喵呜”一声,拒绝的十分干脆。 我哭笑不得,轻点了点它的额头:“知道苏苏对你总结了一个什么外号,我觉得非常贴切吗?” 它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微笑吐出几个字来:“小白眼猫。” 一记毛茸茸的无影爪立即挥到我面前。 我一把擒住它的爪子,另一只手伸到旁边紫檀雕画小桌上拿了颗杏子递到它面前,一本正经忽悠道:“来,吃这个,可好吃了,你肯定没吃过。” 它的爪子慢慢放到我膝上,亮晶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杏子,仿佛是没有闻到它喜欢的味道,皱了皱小鼻子,并不是很愿意吃的样子。 我默默添了一句:“我听他们说,月琉之所以长得这么好看,就是因为他从小到大每天都吃这个。” 阿福嗷呜一口,将那杏子整个吞了下去。 “……” 正在考虑要不要将它丢回法鼎内,免得酸到了找我拼命时,忽然听见身后低哑的声音响起:“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是吃杏长大的。” 我倏然全身僵硬,恍惚觉得自己不会呼吸了。耳膜咚咚咚地像是有人在击鼓,回荡在脑中的却不是那鼓声,而是那道久违了的好听的声音。 是幻听? 是做梦? 明明等了这道声音许久许久,可是在这一刻,我却又不敢置信了起来。 我甚至不敢回头确认,方才那敲门声便将我的的期切打得七零八散,我受不住回头望去是一室孤寂的模样,那样巨大的落差会让我崩溃,可是…… “阿嫃,回头看我。” 这道声音如此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不用我可以屏气凝神去听,它就在身后! 我僵着身子慢慢回头,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姿静静立在那里,雪里红袍,青丝垂地。褪去一贯含笑的模样,好看的眼眸紧紧盯着我,熟悉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上一次他这样看我仿佛已是百年之前的事了。 我想笑,可是怎么笑也笑不出来,眼眶又酸又热,只能紧紧咬着唇,才能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些。 真的是月琉…… 腿上的阿福正被酸到了,“喵喵喵”地胡乱叫一通,然后呲牙咧嘴地冲过来欲挠我,我分神捏诀就将它丢回了法鼎。 殿中恢复一派清净。 我看着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出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意。 他静了会,轻道:“就刚才。” 他慢慢走近,清冷梅香扑鼻的同时,他半蹲在我面前,伸手在我脸上轻抚:“哭什么,嗯?” 那冰凉刺骨的触感令我心中像是落了块巨大的石头,那么久的委屈,那么久的压抑在这一刻通通释放。在这一刻见到月琉,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内心。 他不是魔帝,他不是那个屠杀四族的人,不是阿娘口中那个狠绝无情的人。他只是月琉,是我可以信任,可以依仗的心上人。 我那根绷了十个月的弦在这一刻松断,毫无顾忌地像个三岁孩童般嚎啕大哭了起来:“你怎么才回来啊……” “我等了你,等了你两天……我还去了芙蕖谷,可是你不在,你上次就不在,我找不到你,在这里我害怕,可是如果我不等下去,就再也见不到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在这里多害怕,阿爹要是知道了,我会害死他们……”我抽抽搭搭的哭着,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月琉都听懂了没有。 他的双手有些失措地在我脸上擦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尽,重复轻声安抚:“我知道,我都知道,乖,别哭了……” 他愈是这样,我的眼泪便愈是流不尽。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在这一刻得到解脱,我哭着喊着,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喊了些什么,月琉却始终耐心地安抚着我,好看的面容上显露着淡淡心疼。 哭着哭着,我忽然想起了桩重要的事,一把抓住了他帮我擦泪的手,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月琉,我要,问你三个问题。” 他怔了怔,又像是早已预料,平静地点了点头,用另一只手又将我脸上的泪抚去:“嗯,你问吧。” 我努力缩着鼻子,将眼泪都憋回去,抽抽搭搭地问:“你,你以后会伤害我家人吗?” 月琉看着我,静静道:“不会。” “那仙族呢?” 他沉默了一会,说道:“这个我只能同你保证,只要仙族不来犯,我便不会主动挑起战祸。” 我松了口气,自己胡乱抹了把眼泪,继续问他:“还有,你和青华仙君,是真的吗?”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这个我记得先前在凡间好像同你说过。” 我摇摇头,执着到:“不行,我要再听你说一遍。” 月琉静静看着我,眼眸中含着浅浅的温柔,轻声应道:“好,我再说一遍。”顿了顿:“我从未喜欢过青华,不管是过去的十六万年,还是未来几十万年,我都不会喜欢她,满意了?” 我缩了缩鼻子,眼泪也不流了,作了副勉强满意的形容“嗯哼”两声。 “那最后一个问题。”我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看着我,又飞快地低头看着膝盖上我与他相握的那只手,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似的,嗡嗡嗡的:“你上次说喜欢我,还作数吗?” 我说这话时胸腔下像是在打鼓一般,引得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月琉他不可能说不作数的,我虽然这样坚信,可是与他相握的那只手,手心里还是隐隐冒着汗。 殿中很是安静,安静得仿佛能听见殿外梅花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 需要想这么久吗? 我忍不住心中好奇与急迫,立即抬眼,却正好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眸。 “你……”月琉是在故意捉弄我,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催促道:“你快说,喜不喜欢?” 月琉嘴角擒笑:“阿嫃,你说问三个问题的,这是第四个。” 我:“……” 深深呼了口气。 掐指算了算,眼下是申时。 玄阴殿三层,殿外成片血梅林。 殿中极安静,就我和月琉两人。 很好,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 除却脸上湿漉漉的泪痕或许有失美感之外,眼下的一切都很完美。 我左手也覆在了与他相握的那只手上,郑重且严肃地看着他:“好,那我来说。月老说我八字忌蛇,最好与蛇保持百丈距离。你当初让我回去好好想想,过去的十个月我每天都在想如何忘记你,如何与你桥归桥,路归路。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良心的?我也觉得,我们相识近两年,聚少离多,很是每次我有危险都是你救我,帮我,没有你,我早活不到今日。所以,在梅渊的这两天,我想的都是如何还了你这份恩。可是你太强大了,你并不需要我为你做任何事。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顿了顿,我紧张看着他:“以身相许,好不好?” 月琉方才还含笑的面容猛然一僵,漆黑的眼眸将我紧紧看着,薄凉的唇微颤,许久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时,我自己都泪眼汪汪 ~~太不容易了,终于写到这了~~~ 祝大家五一快乐啊~(抹眼泪的作者君真诚祝福道) 下卷:浮生梦 第60章 容华番外上 他出生于上古蛮荒,母亲将他生下时便羽化了。父亲子嗣稀少,除他以外的三个兄弟都没历过天雷一劫。是以,他便成了除他父亲以外这世间唯一一条玄阴蛇,魔族大业注定便是由他继承。 父亲自然对他赋予厚望,请了魔族当时修为最深的三位神君同时教养。其中以慧菩神君为最严厉,常常将他罚在玄阴殿内抄写《目菩正颠其喇经》之类的心经,一抄便是一两年。但是后来,他日益长进,慧菩神君再没罚过他,直至他两万岁时,三位神君一并请辞,说是再没有东西可教,他出师了。 过了五千多年,他第一次代替父亲领兵伐战鬼族,砍下那个修为比他深了整整六万年的鬼族将领,一战成名,回报了父亲对他的期望。 在回族的路上,芦苇荡中看见了一条奄奄一息的青蛇。灭芳阿姑心怀仁慈,恩请将它一并带回去。 灭芳阿姑自小服侍他,此次战役亦有功劳。是以,他撑腮坐在华盖内,漫不经心便允了。 回族后,他便开始闭关修炼,直至三年后方才将修为提升一层。 出关后父亲便找他,说是西荒有个异兽族起兵作乱,攻犯魔族西方地界。本是一桩极为简单的事,出兵镇压即可。只是那异兽族手上有把开天斧,据传是与神器悯人剑同材所造,威力甚广。 那时,魔族手中仅有一方神器乾坤罩,不得已不能将其拿出,未免其他四族联合抢夺。 正在集众想对策时,一名穿着黄衣的女子站了出来:“我有办法。” 他并不相信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姑娘会有什么办法,听她说:“请殿下给我十日时间。”时,他只漫不经心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父亲提议讲和,那异兽族仅仅是想要边界的那座城而已,可以割让换取和平。 父亲或许真的老了,没有年轻时举兵脱离天族的那股魄力了。 他并没有同意,割让一座城,还会割第二座,第三座。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拿出乾坤罩,出兵异兽族。 数万魔兵刚出乌渊,他坐在华盖内闭眸深思战策,听见外头传来一道惊呼声:“她还真能回来?” 他掀开珠帘,抬眼望去,一名黄衣女子倒在十丈开外的草丛间,面色惨白,双眼紧闭,还蒙上了一层血污,嘴里有气无力一直低喃着什么。 他轻轻抬手,喧闹的声音霎时静了下来。方才听见。 “殿,殿下,开天斧,我拿回来了……” 应该是这一刻,他方才算是真正注意她。 她叫青桑,正是三年前芦苇荡的那条青蛇。 拿到了开天斧,歼灭异兽族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此战大获全胜。 父亲说,应给青桑记功,他无异议,升她做了麾下魔修官。 只是听灭芳阿姑说,她的眼睛因取开天斧而伤,不能视物了。青桑是个可造之材,他令人去了蛮荒,取了一对麒麟目替她换上。 她醒来后,便到玄阴殿受封。灭芳阿姑亲自为她宣读诏书,她听完后,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叫青桑,我叫青华。” 她说这话时,跪在大殿之下,直直看着他。 他自然明白什么意思,只是半点没放在心上,改个名字算什么?并不能代表什么。 他问过青华,是怎么将开天斧拿回来的。她并没有说,脸色有些苍白,应是段不大好的记忆。 他便再也没有问过。 后来无数大小战役,青华屡立奇功,多少次的死里逃生,助魔族疆界愈来愈广,还拿到了第二把神器,骨锦扇。四万年后,他便立她做了魔族九君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的心思随着待在他身边的时间也愈发明显,连父亲都看出来了。 有一天,竟劝他道:“容华啊,这么多年未曾见你身边有别的姑娘。照理说你这年纪早该成亲生子的。依我看,那青华就很好,你不如考虑一下……” 他只淡淡说:“您不必操心,我的事自有打算。” 人常说,蛇是冷血冷情的动物,性子又极阴毒,毫无人性。 或许这是真的。至少他活了近七万年,并没有对谁上过心,哪怕一点点。 父亲约摸是真的担忧了,特地去西天请了佛陀,替他讲人性始情。 那佛陀替他讲了半个月的课,他至今只记得其中一句:“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当时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过了两万年后,他出兵妖族。 妖族当初几乎是与魔族一并脱离天族的,族史已有近六十余万年。只是近万年来老妖王敖战好色懒政,妖族早已没有当初盛状。 而他,为的就是妖族手中的神器炼魂鼎。 妖兵比他预期的更为不堪一击,那年岐云宫漫天猩色,哀嚎遍野,万里山境横尸。敖战百计遍施,甚至还使出炼魂鼎,却终究输在了青华的骨锦扇下。 魔兵在他命令下长驱直入,在岐云宫外势在必得地驻扎。 他漫不经心抬头望天,想着约摸过不了午时这场战役便能结束。 果然,午时将至,敖战打开了不堪一击的宫门,以稽首大礼将以他为首的数以万计的魔兵迎入岐云宫内。 他懒懒地坐在大殿之上的宝座,把玩着那传说中的炼魂鼎,听跪在下面的敖战老泪横流地哭饶。 那些说辞都是他听惯了的,那么多年的大小战役,并没有听出一个有新意的。 忽然,那敖战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亮了亮,急忙抬头对他说道:“殿下,我想到了,我有一件宝物要呈给您!” 闻言,他漫不经心抬了抬眼皮:“噢,是什么?” 他愣了愣,面色又是着急,又是忐忑地看着大殿内密密麻麻的人,不敢说出来。 他心里觉得好笑,抬了抬手,令所有人都下去。 青华在旁边担忧道:“殿下,万一他要施什么诡计呢?” 他淡淡看她:“你是认为,我连他也敌不过?” 青华立即垂首:“我不是这个意思。”遂犹豫了下,领众人一并出了大殿。 他看着敖战:“说吧。” 敖战直挺挺跪在那里,布满皱纹的面庞隐隐含着孤注一掷的形容:“殿下,我要向您呈上的,是一个女婴。” 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是觉得这个敖战被打坏了脑袋,即便是用美人计,也得找个二八年华的吧。 他低笑道:“女婴?敖战,你为什么觉得能凭一个女婴,换你一命?” 他着急道:“殿下,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婴啊!她,她是亓琉石的母体啊!” 他活了九万余年,被惊住的次数寥寥可数,这一刻算是一次。 “那女婴是几个月前,我族中弟子在岐云宫下捡到的。初看是没什么特别,只是掀开被裹才发现,她腹脐上竟有一朵玉色的花,且她不喝人奶,她,她喝人血啊!这不就和古籍中所说的,亓琉石的依附之状一模一样吗?”敖战惊慌着急地说道,面色不像是糊弄他的。 亓琉石是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物,据传是威力更比八方神器的东西,可灭天地,无以相抗。世上的人皆知亓琉石,却不知亓琉石真正的模样形状。 敖战与他父亲年龄相当,所闻见识自然也是比他更广,许多神帝传下的古籍他真的见过也为可知。 他略一沉思,微微皱眉,说:“女婴在哪?” 敖战见他开口,脸上流露欣喜,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和鼻涕,半点没有了以往妖王的威严形象,连忙向门外叫人:“快,快去把女婴抱过来!” 是灭芳阿姑将女婴从妖王的手中接过,然后一步步走上台阶,站到他面前,半跪着伸出她怀里的女婴向他呈上。 他微微低头,第一时间是挥手将她身上的衣服去掉。果然,正如敖战所说,那腹脐上,竟真的有一朵半个拇指大的玉花。 而那衣物散去的一瞬间,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令他微微皱了眉。 将目光移到女婴的脸上,他歪着脑袋看着那张皱巴巴、还没张开的脸。 啧,怎么这么丑?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亓真与容华的第一次见面~ 第61章 容华番外中 因灭芳阿姑说,四海八荒对他攻打妖族一事已是非议颇多。为镇定人心,他本就没有杀死敖战的打算,还会允他一个没有实权的魔族元君的名号。 这女婴,算是意外之喜。但到底是不是亓琉石的母体,他还需带回去仔细观察。 当然,他不可能容忍玄阴殿中一个婴儿又哭又闹,照顾她的差事自然便落到了灭芳阿姑身上,她很喜欢小孩。 是以,除却岐云宫看了她的那一眼后,他便再没管过她。降服妖族后,还有许多后续事情需要他处理,他没有时间浪费在一个暂且还不知身份的凡婴身上。 直至某夜,魔修官正呈上妖族大将名单给他,商量这些大将的安置问题时,忽然便听见隐隐约约的哭声,和一道刻意压抑的声音:“乖乖乖,不哭了啊……” 他微微皱眉,放下名单,走了出去,在玄阴殿外的假山堆后找到了哭声来源。 灭芳阿姑见到他时明显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殿下……” 他淡淡扫过在她怀里仍旧抽噎的婴儿问道:“怎么回事?” 灭芳阿姑将婴儿又紧紧抱了抱,支支吾吾道:“这,这……” 他微不耐烦:“说。” 灭芳阿姑连忙交代,无奈道:“禀殿下,是这样。这小孩,我实在是哄不住啊。一到芙蕖阁就哭,喂她什么也不吃,我去凡间请了好几个奶娘都哄不了。”顿了顿,犹豫道:“前几日,我哄她时,无意走近玄阴殿,竟发现她不哭了,这才大胆想着,或许她与此地有缘……殿下您吩咐过,没有命令不允许她接近玄阴殿……是我私自做主,打扰了殿下,望您恕罪!”她抱着婴儿将额头紧紧抵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闻言,他略是好奇地看了眼那抽噎的婴儿,半响淡淡问道:“真的走近玄阴殿,便不哭了?” 灭芳阿姑连忙垂首恭敬道:“是真的。不敢欺瞒殿下,这几天,确实是一接近玄阴殿便不哭了。” 他微微皱眉想了半响,吩咐道:“既然这样,以后将她养在玄阴殿吧。” 灭芳阿姑愣了愣,怔道:“那,将她安置在几层合适?”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婴儿一眼,却不想正对上了她水漉漉的眼睛,纯净得毫无防范的眼睛。 忽然,她眼睛微微弯起,对他“咯咯咯”地笑了出来。 他愣了,灭芳阿姑也愣了:“殿下,这孩子在我这养了近一个月,可从未笑过啊。”顿了顿,她小心翼翼看向他:“看来,这孩子与殿下您确实有缘。” 有缘?他忽然想起了佛陀那句“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啧,他心里头是全然不信的。只是薄凉的唇微动,却说出了:“将她放我那去吧。” 灭芳阿姑惊讶得一屁股瘫坐在石子地上,目瞪口呆看着他,她很少有过这么大不敬的行为。 诚然,他说出这句话后的一瞬间是有些后悔的,但是对上那双纯真的大眼睛时……啧,罢了。 因受了他的命令,灭芳阿姑便将她安置在他寝殿右侧的偏殿里头。 为此事,青华曾愤然上谏:“殿下,那个凡人是什么身份?怎有资格住进您的寝殿?这于礼不和啊!” 他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资格?那依你看,谁有这个资格可以住进来呢?”顿了顿,他冷淡看着她:“你么?” 青华怔怔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看着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耐烦听她说下去,挥挥手,责其退下。 因灭芳阿姑说这女婴好哭,纵然已经搬进了玄阴殿,为防被她哭得心烦而作出一把将她丢下去的举动,他还是寻来了魔族和凡间各八名经验丰富的奶妈,一天十二个时辰看着她。 不过后来证明这个举动很是多余,这小孩挺乖,因不会被饿着冻着,所以他基本没有听过她的哭声,他甚是满意。 只除了饮血这事。 饮血不管对于凡人还是对于他们这些修为长久的仙人来说,都是件比较骇闻的事。连他们魔族都甚少有靠饮血为生的,更别提他们凡人。因为此事,也吓死了不止一个凡间奶娘。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女婴饮血时,是在她搬进玄阴殿的第六个夜里。 灭芳阿姑亲自喂她,猩红的血一口口被她如平常人奶般吸了进去,偏偏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纯真地将他望着,如此极端的两面,令他也微微皱了眉。 灭芳阿姑说:“她现在还小,现在每月已经需要喝足一碗。” 她所说的“一碗”,是实实在在的人血,新鲜的人血。 最初,他尝试过令人给她喝鸡血,猪血,兔血……她也确是喝下去了。只是喝完过了数个时辰后,她的小脸倏然变得惨白,毫无血色,然后只听见她全身僵硬,喉咙深处发出“呃呃呃”的痛苦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同是被下了蛊般无神地望着某一个点,不会眨动,也仿佛看不见任何东西。 最恐怖的,是她的脸庞和身上的血肉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下去。没有见到那一幕的人或许永远没办法想象,眼睁睁看着鲜弹的肌肤渐渐拉皱,皮肤下的骨血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般是什么模样。 他当即令人将准备好的人血灌进她的嘴里,那一刻可以清晰看见,皮肉渐渐充涨,恢复弹性,透过薄薄一层皮肤可以看见所有灌下去的血都涌向她的腹脐,灌溉了那朵只有半个拇指大小的玉花。 当时在场的除他以外的三人纷纷吓得倒地,包括灭芳阿姑。 这具小小的身体里承载着巨大的外力能量,他也怀疑过她可能会是一种大家都未曾见过的妖类而已,毕竟那一幕实在太过骇人。 只是想要证实她到底是亓琉石的母体还是妖类,还得问过父亲证实。偏偏那时,父亲的身体渐渐不支,已闭关休养十余年。问过伺候父亲的魔医士,大约还要等十几年。 他想,十几年而已,很短,可以等等。 十几年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下盘棋的功夫。但对于一个普通凡人而言,却是能完成一个婴儿到芳华少女的历程过渡。 他几乎是一点点看着她长大的,小光头变成了及膝青丝。缩成一团的五官渐渐张开,变得精致。“哇哇哇”的婴语变做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整座玄阴殿全是她的声音。最初大家都是小丫头小丫头地叫她,灭芳阿姑恳求他赐个名字给她,于是她便又有了个新名字,亓真…… 她变了很多很多,成长了很多很多,但只有一点是没有变的,那双眼睛依旧如孩童般纯真。 有时他望着那双眼睛,会疑惑她怎么会是喝人血长大的。 这么多年来,她饮的人血日益增多,从最初的一个月一碗,到两碗,三碗……到她十六岁这年,已需三天饮一碗血。 阿真最初不知道自己与别人有什么区别,他也不准别人告诉她。可是她自己会看书了,知道别人都是吃五谷杂粮。饮血的,那是妖魔。 那次是她十二岁时,灭芳阿姑端人血过去时,她将血一把掀翻,哭喊道:“我不吃这个,不吃……” 灭芳阿姑百般劝说无法,只得来请他。 他到时,正看见她蜷缩在殿内一角,双手紧紧还着双膝,隐隐颤抖着。 他微微皱眉,在她身边蹲下,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喝血?” 见到是他来,她泪痕未干的小脸上又蔓延了泪水,激动道:“我再也不喝了,我不要喝血!” 他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她:“为什么不喝?” 她委屈地将他望了半响,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他们说我是妖怪,喝人血!我不是妖怪,我不是……” 他微不可见凉了眼眸,轻声问:“是谁说的?”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棠,棠生说的……” 棠生? 他站了起来,对门口守卫冷道:“将棠生找来。” 守卫刚应声去寻人时,站在一旁的灭芳阿姑连忙叫住:“殿下,棠生,是戏折子中的人物……” 他愣了愣,随即微怒:“谁给她找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灭芳阿姑等人均是脸色煞白。 她泣不成声在身后道:“你,你不要怪他们,是我自己偷偷找来看的。” 他无奈叹了口气,令所有人出去。转身回到她身边,将她看了半响后,淡淡问:“你方才说,不要喝血了?” 她哭得仿佛快晕过去了,但听见这话还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不喝人血会有什么下场吗?” 她哭着将他看着。 他的声音淡得仿佛完全没有情绪:“你会死。” 她愣了愣,连抽噎都忘记了,怔怔对上他冷淡的眼神后反应过来,激动哭道:“你骗我!那为什么你们都不用喝,就我一个人喝!就我一个人不喝血会死?” “因为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淡淡看着她,狠心道:“只有你,需要喝人血。” 她不可思议地将他看着,喃喃道:“你骗我,你骗我……” “你可以不喝,几个时辰后,你就会知道我是不是在骗你。” 他说完这些后,便起身出了殿门,灭芳阿姑紧张地迎上来。 他吩咐道:“重新备碗血。” “那,她要是还不喝呢?” 他微微冷了眼眸:“那就给她灌进去。” 那日,他回到大殿内处理事务,数位魔修官禀报相关案件,他漫不经心地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目光淡淡透在窗边一株鲜艳的血梅花上。那是月前她跑到了临近乌渊北边边界处的荒山上折回来的。 这时,门外响起两下敲门声,守卫传灭芳阿姑的话:“亓姑娘已经喝下。” 他将手指缩回,微微握了拳,闭了闭眼眸后,睁开已是一片清明,淡淡道:“知道了。” 遂看向那几位早已将案件禀报完了,却不见他任何指示而面面相觑的魔修官:“将方才所说再说一遍。”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想通的,总之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因为这个而说过一句话。 她一直很乖,不需要人操心。 唔,这是小时候的状态。 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的,或许是叛逆期到了,阿真开始上天入地地瞎跑,常常几天也见不着人。再见她时,往往正趴在他案几前呼呼大睡。 有时候他看着这张睡颜,会恍惚回想到从岐云宫将她带回来,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怎么一眨眼,变这么大了? 灭芳阿姑轻手轻脚走近,小心翼翼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少女,垂首认错:“殿下,一时没看住亓丫头,又让她跑进这里打扰您了,请殿下恕罪。” 估计是这种话说得次数太多,连他都听不出灭芳阿姑话里认错的诚意了。 他抬眼问:“她今日做了什么?怎么回来的时候裙角都是泥?” 灭芳阿姑顿了顿,仿佛在准备措辞,但半响好像也没准备出说得过去的说辞来,才支支吾吾实话道:“唔,亓丫头跑去丽凉湖了。” 他微微皱眉:“丽凉湖?做什么?”若是没记错,那里鲜有人烟,倒是荒草丛集。 灭芳阿姑小心翼翼抬头偷瞄了他一眼,轻咳一声后,才道:“她去抓泥鳅,说是,要给您补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追看,么么哒~ 求留评啊求动力~~~ 第62章 容华番外下 在青华说出:“殿下,您未免对那凡人太过容忍了些。”之前,他其实并未有所察觉。 容忍么?其实也还好。 她从四岁开始,便不喜欢别人替她扎小辫儿,总是散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跑进他的殿内撒娇着让他扎。唔,反正新鲜,扎一下也无所谓。 她喜欢看戏折子,专讲情情爱爱的那种。他并不愿意她看这些乱七八糟的,污了心神。可是她抽抽搭搭哭诉道:“我都这么可怜了,没人陪我玩,连书你都不给我看,那我还能做什么?” 实在不是他眼尖,只是她的演技太拙劣,哭得这么撕心裂肺的时候眼睛还在指缝间偷偷瞄他。暗暗叹了口气,从此他的书房内有专门一个柜子摆放着许多可笑的戏折子。 她不喜欢乌渊山是山,水是水的模样,半点没有别的景致,说这样的摆布像是老头子的品味。他没和她说,这确实是他父亲的品味。 她说北边边界的荒山上,长了好几棵血梅树,漂亮极了。特地摘了一束放他殿中。为防血梅花枯萎,她每隔十来天便要去一回,摘一束新鲜的。 那座荒山并不是很太平,离玄阴殿甚远,听下面人说仿佛还有修炼未成形的野兽。 他想了想,干脆便令人将那几株血梅移至玄阴殿来,顺便再去搜寻些血梅的种子,洒在乌渊地界。 她知道后,开心地在殿内跳了起来,飞奔着出去看他们移树去了。唔,并没有感激一下他这个下达命令的人…… 如果这些就是青华所说的容忍,那么不对,因为他没有觉得自己在忍。他喜欢看见阿真开心的笑。 喜欢? 他怔了怔,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词。 对阿真,是喜欢吗?他活了九万年,竟会喜欢上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这委实有些天方夜谭。 为理清自己的情绪,他没有告知阿真便闭关了。整整两年,他没有令自己的修为长进,反倒思绪杂乱,险些走火入魔。 生平头一回出现这种情况,他只得出关。 这七百多个日夜,脑中时不时浮现那张娇俏的面容,忽的“咯咯”娇笑,一如她婴儿时期。 他静静坐在大殿之上,对着满桌的文案发呆。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承认自己陷进去的事实。 夜微凉,他踏进她的寝殿。 阿真正在脱衣准备就寝,看见他的一瞬间,愣了,随即反应过来后,立马红了眼睛向他飞奔过来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呜咽道:“你怎么才回来啊?” 嗯,他闭关,没有告诉她。两年时间对她而言,诚然是很长了。 这就是他们之间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他会活很久很久,而她,并不能陪他一世,她只有百年光阴。 他闭上了眼眸,敛去一切情绪。再睁眼时,却依旧是化不去的阴霾。 怀中的她抽抽搭搭,像是要发泄这两年见不到他的孤独。一声一声,沉沉地压在他早已不平静的心上。 他深深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抬起了手,将她抱得更紧。 父亲是在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年,也就是阿真二十一岁这年出关的。 魔医士说,父亲大寿将尽,羽化约摸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他一向将生死看得极轻,对此事并没有感到多少难过。只是在父亲出关的第二日,他便去找他,问了关于亓琉石的事。 将阿真的情况一五一十全部与父亲说后,父亲面色灰白,肯定道:“不错,她身上那朵玉花,就是亓琉石。” 他追问亓琉石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阿真喝人血灌溉。 父亲气息奄奄,告诉了他所知道的全部。 天地诞生,亓琉石由天地灵气所成,成形之后随意选个主人,落在他身上任何一处,吸他的精血,喂养自身,逼得母体喝血保命。但当它愈来愈强大时,喝血也不能够自保,母体死亡,亓琉石的效用便挥发了,它的死亡是带动着整个天下死亡,什么也不剩下。 然后,天地渐渐汇聚重组,由天地灵气所组的亓琉石又落到某个人的身上。饮血,保命,反噬,死亡……周而复始,永无止尽。 父亲是最早出生在这片天地的人之一,所以才知道这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他说,若是想延缓亓琉石死亡时间,只有把它引到一个具有极高修为的人身上,由那个人承担反噬之痛,饮人血续命。而且原本的母体可能会受其引渡反噬,或死或伤。 父亲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含着泪,嘶哑道:“容华,这是选中你了,这是命啊……” 诚然,他的修为应是四海八荒第一人,再没有比将亓琉石引到他身上更适合的人选。 只是,阿真会因此或死或伤,他不能冒险,也不敢冒险。 但是父亲听闻阿真近来已需每日饮血,摇头叹息道:“你即便现在不引,她也是活不了多长时间的。她的身体,已承载不了亓琉石了。” 他独自在殿中想了两天两夜,然后踏进阿真的寝殿,屏退众人,将亓琉石引到了自己身上。 他从未知道亓琉石反噬是种什么样的滋味,阿真从小到大,也有几次因没及时喝血而承受这种反噬之痛的。 他体会到了,那种比毒蚁噬骨还要痛苦百倍的感觉,冷汗密密麻麻在额上汇流下来,蔓延到每个毛孔,如盐针刺在鲜红的血肉上,这种感觉不比他历天劫好受,不,是更甚。在痛苦的嘶吼中,他以为自己渡不过这劫了。 他努力想爬上床看看阿真,可是脑袋如被重锤般,在那一刻昏死过去,再不醒人事。 醒来时,阿真正趴在他身边,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小脸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僵住,似乎不敢相信他真的醒来了。 他很想开口说话,可喉咙深处被沉沉压住了什么般。 阿真无措地胡乱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睛安慰他:“你别着急,你父亲说这是暂时的,过几天便能说话。” 他紧紧看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但是她却懂了,拼命摇头:“我没事,一点事也没有。” 怎么可能会没事。 她的一双腿,变作两根白花花的骨头。她再也不能上树摘杏,再也不能下河嬉水,再也不能飞奔着扑进他怀里“咯咯”地笑。她被定格在了一张冰凉的木椅上。 亓琉石转移到他的右手手腕,颜色却变成赤如猩血,依旧是半个拇指大的形状,将衣袖掩起来后无人察觉。 在他躺在床上休养的第五日,他的父亲羽化了。只因用了最后一点修为助他引渡亓琉石,所以阿真才能只没了双腿,他也能那样早早醒来。 他强撑着身子举办完奠礼,青华来了玄阴殿,面色激动看着他:“殿下,你居然将亓琉石引到了自己身上?你竟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青华对于亓琉石并不全部知晓,她只以为是因为心疼阿真,所以他才会将亓琉石引过来而已。 他也没有打算作解释,父亲刚刚羽化,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分散在她的身上。 他令人去天族寻来了先神木,花了两日亲手做了一把轮椅,将阿真抱在了上面。 她红着眼睛将他看着:“容华,你真好。”近来,她仿佛一直在哭。 他抬手替她拂去眼泪,将心中一直打算的事情说了出来:“阿真,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她愣住,泪眼汪汪地将他看着。 他说:“嗯?不愿意吗?” 她霎时反应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扑进他怀里,连声哭道:“愿意!愿意!我愿意得不得了!” 他低笑一声,伸手紧紧抱着她,那是他的全部。 因继任魔帝之位前,需去西荒受八十一道天雷,约摸需要七天时间。 他决心将成亲之礼办在下月初六,正好是他历完天劫以后。 引渡亓琉石时,虽有父亲相助,但亓琉石已太过强大,他受其反噬,折了三成修为。 这些时日,他强制着没有饮血,靠自身修为压制亓琉石,已有些心神不定。 他没有同阿真说,打算回来以后,想办法将自身修为再渡她一半,要她可以长长久久陪自己走下去。 他想了很多很多办法,甚至在受天雷时,他也在想如何能让阿真活下去。 只是当他回去后,囍字灯笼犹在,大殿中跪了无数人,恍惚鼻尖还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没有看见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强行压制住内心的不安,淡淡问:“阿真呢?” 没有人说话,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在大殿内。 强烈的预感随着青华站出来,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她死了”得到应验。 谁死了? 他“嗡嗡”地有些耳鸣,应是这些天受天雷击打所致。所以,是听错了。 他看着青华,平静道:“你方才说什么?” 青华强行故作冷漠地看了他半响,忽然爆发了出来,几近癫狂道:“她死了!我说亓真,她死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许久许久,才将目光扫过大殿之下所有人。 “灭芳,你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微颤。 跪在下面的灭芳阿姑抬头,泪水满面,哑道:“帝君,亓丫头她,她已经死了……” 他脑袋“轰”的一声,眼前一片漆黑。 他还没来得及将修为渡给她,还没来得及行成亲大礼。她不是说,要他早些回来的么? 她怎么可能会死?! 龙已忽然愤愤站了出来:“帝君,是她,是青华害死亓真的!” 寒般若附和:“没错,帝君。魔君大人昨日令我们全员撤出了梅渊,不留一兵一卒,却把亓真留下了。还散布谣言,说神物亓琉石就在玄阴殿内,引了四海八荒无数人前来抢夺。等我们赶到时,亓真,她已被那些人剥皮碎骨,血肉尽散……” 当初父亲知道他要娶阿真时便说过:“容华,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反对。但是你该明白,她是凡人,总会比你先死,你在娶她之前,可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噢,想起来了。 “父亲,我不会让她死的,她会活得与我一样长。” 现在想来,这个回答是有多么可笑。他应该老老实实回答:“父亲,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受不了阿真比我先死。” 他一步步地走到青华的面前,看着她,问:“她死的时候,你在吗?” 青华被他的脸色吓到,惨白着一句话也不说,故作镇定地看着他。 他继续平静问:“她死前,可有什么话留下?” 青华僵着面容,颤声回答:“没有。” 他看着她,面色很是平静地拔出她手中的青霜剑,刺入她的死门,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也不会再给她憎恨阿真的机会。 大殿内惊叫声连绵,所有人不敢置信这一幕,魔族九君之首青华,就这么死了。 他半点也没有因她的死而觉得痛快,他甚至不想再以自己的修为去刻意压制亓琉石。 天地消亡,与他何干? 屠杀尽所有那日来过玄阴殿的人后,得不到鲜血滋养的亓琉石终于在他体内爆发,令他昏死了整整九个月。 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往生崖下的往生池中。这是寒般若在父亲留下的古藉中寻到的办法。 他不用再刻意压制,亓琉石三年爆发一次,只需来往生池浸泡三日便可。 他本没有求生欲.望,可是青华又活过来了。 仙帝用聚灵石将她救醒后便来找他,把聚灵石赠给了他,条件是青华从此入仙族,他不得再对其下杀手。 为防他杀心再动,聚灵石已认青华为主。 只要找到一片阿真的骨皮,便能用这聚灵石将她救回来。 他怀着这个期望翻遍四海八荒,漫长噬骨的绝望日夜折磨着他,整整七万年。 直至那个冬天,亓琉石反噬之日将至,他出关赶往往生崖。 寒般若身边的魔卫半路上先行找到他,禀报说,苦陀山下可能压着一头上古神兽橥奇,据父亲留下的古藉所说,它的眼睛或许可以化散亓琉石的反噬。 因担忧仙族的人得到这个消息会率先去苦陀山,寒般若便要赶在他去往生崖前先行将具体事情禀报。 他与魔卫说,要寒般若去到凡间客栈,他在那里等她。 捡了个看上去干净些的客栈落脚,他漫不经心地吃茶,正有些嫌弃这茶太过酸涩时,耳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娇俏的声音。 “……我叫伯嫃,你也可以叫我阿嫃。” 脑袋“轰”的一声,茶盏尽翻。 他慢慢回头,三桌开外,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姑娘,青丝垂落,眉眼恍惚正如当年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信息量有点大哈。 本来是想再分一章细写的,可是前面两章已经注明“番外上”“番外中”了…… 那么只能在这一章写完了,哭…… 第63章 第 63 章 窗户吱呀一声被风吹开,眼风里瞧见窗户外一格方方正正的天地血梅花纷纷飘舞,艳丽的腥色漫入眼帘,很是适合眼下告白的氛围。 只是我这厢吧啦吧啦地说了一大通,月琉却只怔怔看着我,漆黑的眼眸倒映着我的面容,看不清里头情绪。我也确定不了他这是惊喜过度还是惊吓过度。 联想到他可能是被我吓着了,毕竟我比他小了十几万岁,虽说他上回说喜欢我,但应该也从没想过要娶我这样小的。我这么贸贸然说什么以身相许,正常人都会被吓到的吧? 我低下了头,缩了缩鼻子,有些怯生生道:“你,是不是不愿意?”顿了顿,怕他因被我戳穿了而感到尴尬,努力忍着鼻酸说道:“其实不愿意,我也可以理解。我阿爹不同意咱们在一起,你们魔族的人大概也不会同意,你身为魔族帝君,是该好好考虑。是我莽撞了,你只说要我好好想想,我却说出这种话来让你为难,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哭的,怕给月琉留下个爱哭鬼的印象。可是说到最后,眼泪水已经冒了出来,话说得抽抽搭搭,很没有一个女儿家矜贵的模样。 他的手从我手心中慢慢抽了出来,我的预感果然得到验证,心凉如寒冬腊月里的冰珠子,泪水滴答滴答地连成串往下掉。 他微微皱眉:“胡说什么?”说话时将抽出来的那只手抚上我的脸颊,拇指轻勾,抹掉了那已经泛滥成灾的湿意。 我哭得不能自抑:“没关系的,真的。”其实才不是,有关系,我大老远地来梅渊,抛下一切,听到的还是他的拒绝,心里头是委屈得不能再委屈了,眼泪水更加哗啦啦地往外涌出。 泪眼朦胧中看见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听见他好听的嗓音:“我都还没说话,你就把这事敲下了?” 我抽抽噎噎道:“你没说话,才说明了一切……” 估计是我的眼泪水实在太多,他已来不及抹,只得叹了口气道:“乖,别哭了。”顿了顿:“我没说话,是因为不敢相信你竟然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我哭得更厉害了,觉得他就是找托词:“我人都来这里了,都等你两日了,你心里头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他点点头:“是,但是心里知道和亲耳听见还是不一样的,知道吗?” 我一边哭,一边看着他,摇头表示不知道。 “知道这些话,我等了多久?”他看着我,好看的眼眸竟微微也有些泛红,只是面色平静,不似我这般崩溃。 我怔了怔,缩了缩鼻子,哭音极重道:“十个月。” 他一面替我抹眼泪,一面轻笑,温柔道:“比你想象的,还要更久。”细细抹完眼泪后,他垂首,将我的手牵到他的唇边,在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我脑袋轰的一声,连哭都忘了,隐约觉得自己方才还湿漉漉的脸也烧起来了。 他抬头,却没有放开我的手:“阿嫃,你老实和我说,心里介意我的身份吗?”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立马反应猛烈摇头:“不,不介意……”自己都听出这话的心虚了。 他认真地看着我:“实话。” 我眼眶里的眼泪水还未干透,泪眼婆娑地偷偷瞟了他一眼,又飞速地低头:“好吧,我介意。毕竟仙魔的仇怨积得太深。”顿了顿,低声道:“你不知道,那日在玉华宫,你只是抱了抱阿福而已,阿爹便想杀了它。要是让他知道……我真不敢想下去。” 话毕,我又害怕他怀疑我来梅渊寻他的决心,抹了抹眼泪,急忙向他解释道:“但是你放心,我是真的想清楚了才来找你的,真的。这些问题,我都已有心理准备。只要,只要不会伤害我的家人,再难过的路,我一定会咬牙走下去的,你相信我!” 他静静看着我,眉眼之间流露几分心疼:“说什么咬牙走下去?阿嫃,这些事从来不需要你去操心,我会扫清所有横在我们之间的障碍,让你光明正大地嫁给我。” 我脑袋又轰了一下,语无伦次道:“嫁、嫁给你吗?你愿意?” 闻言,他淡淡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是对你的企图表露得还不够明显?才叫你听见我要娶你这样不可思议?” 我那好不容易快止干的眼泪水又喷涌而出,欢喜得不知所措:“可是,你不嫌我比你小吗?” 他说:“那你会嫌我比你大吗?” 我猛烈摇头,又哭又笑道:“当然不会,我怎么可能嫌弃你。” 我喜欢月琉,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与容貌,而是因为他就是月琉。在那十个月中,我曾也幻想过,若是月琉长了一张螃蟹精的脸,鲸鱼的身体,王八的家世。但只要他与我相遇,在经历过去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内心深处还是现在这个他,那么我还是会喜欢他吗?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所以,他即便比我大了十几万岁,哪怕我一家四口人的岁数加起来都没他大,我还是喜欢他,愿意嫁给他。 “可是为什么呢?”我看着他:“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我对他的心思自己明了,但是月琉,他活了这么久,什么样的美人他没见过?就连青华仙君那等倾国倾城也不足以形容她美貌的女子,他也没看上,怎么会看上我呢。 唔,说到底我还是不相信月琉与我一般通透,有着即便我是螃蟹脸,鲸鱼身子也还喜欢我的这种境界。 他静静看着我,说:“因为只能是你。” 我顿了顿,虽说被这句话晃了晃心神,但还是摇了摇头,不满意道:“不可以这样敷衍,快说,你到底喜欢我哪里?” 他轻叹了口气,无奈道:“这就是喜欢你的唯一理由,是实话,怎么叫敷衍?”顿了顿,补充道:“我只会喜欢你,不会再这样喜欢别人,够不够?” 我心头荡漾得快飞起来了,努力压住翘起来的嘴角,傲娇地看向一旁问道:“那,你就没喜欢我点别的什么优点吗?” 他轻笑一声:“比如?” “比如天生丽质啊,聪明伶俐啊,蕙质兰心……”我恨恨看着他:“你笑什么?” 月琉先前眼眶那抹红早已消失,眉眼溢满笑意,摇头道:“没有,你说的很对。” 我忽然好生气地发现一桩事,能如此取悦月琉,即便是被嘲笑,心底里竟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见他开心,心底里比他更开心。 果然,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喜欢月琉。 不过言归正传,我看向他:“你说会解决仙魔两族的事,你预备怎么解决?” 若是开仗,这是我万万也不想的事。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使生灵涂炭,造孽众生。 显然月琉明白我的心意,看着我:“放心吧,我已经答应过你,只要仙族安分,我不会出兵,做任何让你担心害怕的事。” 我好奇道:“那你要怎么做?直接上门找我阿爹谈吗?”阿爹估计不敢对月琉如何,但关起门来可能会把我揍得连我阿娘都不认识。 他似是回忆了下:“你阿爹?北龙王?”轻笑一声:“成功的几率应该不是很大。” 月琉说的真是太含蓄了,岂止不是很大…… 我深沉地叹了口气,握紧月琉的手:“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反正活得久,闲来无事仔细想想,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月琉回握我的手,安慰道:“这些事由我来解决,你不用操心,知道么?” 我摇摇头:“那怎么可以,我们既然在一起了,有困难就应该一起想办法。” 他无奈看着我。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瘪了瘪嘴,低声道:“那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躲在你身后吧。” 话刚落地,身子忽然被拉进了他的怀中,脸颊紧紧地贴着他的脖子,感受到他的温度,鼻尖满腔淡淡的冷梅香。 耳后只听见他淡淡的,又极令人安心的嗓音:“你只要好好活着,永远待在我身边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在写这一章时,一直在想一件事。 话说月琉他蹲了整整一个章节,脚麻不麻啊,啧啧啧~~~ 月琉:“你来蹲蹲试试……” “……” 唔,晚上七点还有一更哦,摸摸哒~~ 第64章 第 64 章 从前我以为月琉是个清冷的男子,不曾想到他如此会说情话,心底里的蜜糖泡泡冒啊冒,欢喜得不得了。 微微松开他的怀抱,我的脸与他的脸只有咫尺之距,有些羞赧,不由垂下眼帘,很有小女儿家的娇态说:“总之,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会想办法,让阿爹他们同意的。” 他微哑的声音就在我面前响起:“嗯,好。” 一只手轻轻托住我的后脑勺,使我抬头,那双好看的眼眸蕴着淡淡的温柔,倒映着一张泪痕未干,却有些泛红的脸。 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胸腔下突突突地猛烈跳动,手紧紧握拳,却也使不上劲,只能感觉到到指尖微微掐进去的刺痛。 他盯着我,面容一点点向我靠近,而我脸上的温度快要将我自己灼伤,紧张得闭上了眼睛,动也不敢动。全身心等待着他触碰的那一刻,仿佛几乎就要感觉到他薄唇的温度时。 忽然,耳边一道开门声,伴随着的是清脆的声音:“伯姑娘,我回来……啊!帝、帝君?” 我吓得立时睁眼,扭头望去,浅兮惊得目瞪口呆,站在原地,手上还保持着开门的动作。 月琉微微皱眉看着她,有些不悦:“进来不知道敲门?” 浅兮回过神来,被他这话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地:“帝君饶命,帝君饶命……” 纵然方才一幕委实丢人,我还是红着脸轻轻扯了扯月琉的袖摆:“你不要怪她,她也不知道你在这。” 月琉看了我一眼后,侧头冷淡道:“出去。” 浅兮连声应道:“是。”遂急忙一面低着头,一面后退着出了门,还将殿门关好。 我看着这一幕,方才的羞赧倒是忘记了,而是歪着脑袋看月琉。 他看见我在看他,忽然轻笑一声:“怎么了,这样看我?” 我啧啧两声,感叹道:“方才你的模样真不像是平日我认识的样子。”顿了顿,回忆道:“就像那日在玉华宫一样,高高在上又不近人情,这才是所有人眼中的魔帝。” 他凑近了我,将额抵着我的额,微哑道:“那你喜欢哪个模样?” 我感受到他的呼气喷在我的唇上,脸一下子又滚烫起来,支支吾吾地话也说不利索:“都、都喜欢。” 他轻笑一声,带着淡淡蛊惑的模样,好看得要命。 我被他这般容颜看得怔了神,心中得意着这样好看的男子竟是喜欢我的时,唇一下子被他含住,温热又柔软的触碰令心神一荡,我紧张地闭起了眼睛,脑袋里噼里啪啦响成一片,跳动着星星点点的闪光。 在这漫长辗转的缠绵中,我回想了一幕幕与月琉相识以来的片段。凡间客栈的走廊间,荒山野岭的夜湖旁,芙蕖谷中孤亭下的夜雪,苦陀山底走投无路下的惊遇……月琉无疑是我平淡生命中的彩色,我信奉缘分,即便未来的日子或许并不好过,但此刻,月琉将我抱在怀中,便已是足够的幸福。 我笨拙地回吻眼前这个人,他并不是四海八荒众人眼中狠戾无情的男人,他只是我的心上人,如此而已。 许久,月琉方才慢慢放开我,凝着眼眸将我望着,里头的温柔几近将我烧得连灰也不剩。 我脸皮千年来少有的薄了一回,快将把脑袋低到地面上了,连眼风也不敢看他。 所幸,估摸是浅兮跑出去走漏了风声,灭芳阿姑与龙已女君等人先后来我殿外请月琉,想是有急事。 月琉摸摸我的脑袋,轻道:“你乖乖在这里休息,我去去便回。” 我甚是乖巧地低着脑袋点点头,声音如蚊子般大小:“嗯……” 他站了起来,刚听见他的脚步声响起时,忽然又停住,紧接着听见他问:“阿嫃,你几时回去?” 我还是没敢抬头:“还能再待七日。”本来也没什么感觉,但月琉这样一问我,便觉得有些失落,仿佛已经开始了离别的倒计时。 月琉轻道:“好,我知道了。“顿了顿又嘱咐道:“你在这好好休息,若是无聊,也可让底下人陪你到处走走。” 我点点头,想着说不准月琉什么时候才回来,到底偷偷抬起头瞟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催促道:“知道了,你快走吧,他们都在等你呢。” 月琉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他这一走,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一下子瘫在了轮椅上长长舒了口气。都不用摸自己的脸也知道上头定然是滚烫滚烫的。 啧啧啧,太丢脸了,看月琉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果然活得久就是不一样。 浅兮一面往后头张望,一面踏了进来,与我惊讶道:“方才竟真是帝君啊。” 我看见她的一瞬间便想起了她先前进来时的情景,唔,好吧,脸又热了。 故作镇定地伸手拿了颗杏子,假装吃得很起劲,随口问:“他们走了?” 浅兮点点头,唏嘘道:“三位女君都在外头呢,掐指算算,我都有好几十年没见到这么多大人物了,更何况还有帝君本人。” 我奇了:“你不是在这玄阴殿当差的么,怎么会见不到他们呢?” 浅兮皱了皱鼻子,摇头道:“玄阴殿的魔规甚严,每一层的侍女都不得随意走动。我驻守的这一层宫,除了三十四位侍女外,平日基本见不到什么人的,更别提帝君了。” 我联想到灭芳阿姑头日所说,这层宫是来客所居地方,便问她:“唔,平日梅渊,是没有客人来访的吗?” 浅兮摇头,一五一十与我说:“那倒不是,来梅渊的人有许多,但是没有帝君允许,是没有人可以住进玄阴殿的,只在梅渊的各处殿中寻个住处给他们安置。” 这样啊,那我第一日来的时候,月琉并不在,但倒是寒般若开口让我住进来。 啧,看来月琉对我的心意,众人皆知? 我满心欢喜,嘴角忍也忍不住地翘起来。 浅兮一脸开心地看着我:“伯姑娘,好吃吗?甜不甜?” 我茫然看她,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已扔了四五个杏子进嘴里,此刻酸得我眼泪水都要出来了,倒吸了口气,冲她挥手道:“酸酸,酸死了……吐哪里?” “……” 浅兮着急忙慌给我寻了杯茶水来,好一通灌,方才将那酸味勉强压住了。 我吐舌感叹世上竟有如此食物,浅兮却在一旁八卦地看着我,忽然笑眯眯地凑了过来问道:“伯姑娘,我方才看见你和帝君……你们当着是那样的关系?” 我噎了噎,第一反应是庆幸那口茶水已被咽下去了。头一回听见有人这样问,我与月琉的感情仿佛是可以公布天下,与人分享的感觉。 纵然有些不好意思,我放下茶盏,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浅兮显然不可思议:“天哪,竟然是真的,我方才出去时,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呢。” 我抿嘴笑了笑,忽然想到了什么,紧张看着她嘱咐道:“你不要同别人说啊。” 浅兮一脸了然:“放心,伯姑娘,我知道分寸的。方才在殿外时,我还听见帝君在吩咐灭芳阿姑,要底下人不许把你来梅渊的事张扬出去呢。” 闻言,我长长松了口气,月琉总是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望向浅兮:“你知道你们帝君一般办理事务要多久吗?” 她歪着头想了想:“唔,这个说不准的,有时个把月,有时两三个时辰。” 我奇了:“可是外面不都说,魔族的事务都交由你们九位女君了么?他怎么还会这么忙?” “外头的传言大多言过于实,帝君虽说平日不怎么理会族事了,可但凡遇上大事,九位女君做不得主的,还是需要帝君定夺的。”顿了顿,她又小心翼翼望着我:“伯姑娘,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同你说。” 我点点头,望着她:“你说。” 她顿了顿,仿佛措了会辞,才看着我认真说道:“伯姑娘,我知道你是仙族的。仙族的人大多对魔族有偏见,觉得魔族的人都是大恶不赦之徒,尤其是帝君,外头将他编排的简直了,我都听不下去。可是伯姑娘,我自小生活在梅渊,虽说见到帝君的次数寥寥,可他绝不是外面的人所说的那样,你可一定不能相信他们啊。” 浅兮诚恳地望着我,我忽然有些难过,因为两个族的对立,在我们这一代的心中都扎上了一根魔族至邪的刺,将所有魔族的人都想象成一接近便会灭亡的存在。殊不知,每个地方,每个族,都有善良的人,都有光明的力量,这偏偏却是所有仙族的人都忽略的地方。 我向她郑重点头:“我知道,月琉在我心中是什么样的人,不会被任何人的言论影响到。” 闻言,浅兮弯起了眼睛,笑道:“我就知道,帝君看上的姑娘一定不会是寻常姑娘。” 这夸赞诚然是很重的了,我轻咳一声,谦虚道:“过奖过奖。” “……” 本来我以为,月琉所说的去去就回,应是浅兮所说的“两三个时辰”。可惜我在殿中与浅兮聊了半天,又从午后晃悠到了夜半,也不见他回来,大觉无聊。 先前因他不在梅渊,所以我等了两日,除了心焦倒也不觉无聊。 但眼下明明知道月琉与我就隔了几层楼的距离,还见不着人,便有些抓耳挠腮模样了。毕竟剩我离开只有,唔,现在算是六日了。 想了想,反正月琉说我可以出去溜达的,那我就“无意”地溜达到他那里去,他总不会说我吧?怪只怪我人生地不熟。 如此做好决定,我招来浅兮:“来,推我出去走走。” 浅兮轻快应下:“伯姑娘,你想去哪里?” “十一层宫。” 后头仿佛是拌了脚,紧接着传来浅兮不可思议的声音:“哪、哪里?” 我回头笑眯眯地看她:“十一层宫,咱们去找月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宝宝们看完后可以留评哦,给我点动力呀,虎摸~~~~ 第65章 第 65 章 玄阴殿虽则只是座殿,但占地甚广,我看估摸不在仙族那几重天之下。加之浅兮对路也并不是很熟,这层层叠叠的血梅林间,我们穿梭了整一个时辰。 所幸这梅渊常年白昼,不然掐指算算眼下时辰,怕是月琉他们都该睡下了。 十一层我算不得陌生,头一日灭芳阿姑曾引我来过。是以远远隔着许多回廊得见那巍峨的殿门时,我总算是舒了口气,生怕浅兮给我带岔了路。 浅兮紧张地在一堵朱墙后刹住轮椅,小心翼翼问我:“伯姑娘,我们真的要进去吗?这没有帝君的旨意,万一……” 正在时,我忽然看见殿门两侧仿佛站着的数十位魔将,上回照棠将我引进去,倒未曾留意过还有人守着。 我茫然地看向她:“门口好像有人,怎么办?” 浅兮望了望远方的殿门,又低头望了望我,显然比我更茫然。 啧,指望她是指望不上了,我伸长了脖子看着,那一排排魔将后面的殿门口隐隐露着通透的光亮,想着月琉就与我咫尺之遥而已,心理委实不大开心。 细想眼下若是直接过去,那些魔将肯定会将我拦下,保不定事情闹大,消息传远了。 啧,看来月琉确实并不是随随便便便能让人见着的。 有些不甘心,但除了止步回去仿佛也没有更好办法,毕竟不愿惊动众人,省得连累月琉也被人落了口舌。 “算了,回去吧。”我恹恹的。 浅兮方才还有些忐忑不安,一听我要回去,反倒是又不可思议起来:“就这么回去?” 我瞥了她一眼:“你有办法悄悄进去吗?” 浅兮摇了摇头。 我耸耸肩:“算了,就当出来赏了回梅吧。” 说罢,刚想让浅兮掉头时,墙的另一边转角处隐隐传来一道声音:“……真的假的?我才不信呢,帝君一回来就去了三层宫?” 我顿了顿,仿佛有我的八卦。 浅兮在身后欲将我推走,我抬手阻止,正好听听旁人私下里都是怎么说我的。 另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骗你做什么?现在梅渊还有谁不知道?还是龙已女君他们亲自去三层宫外请帝君的呢,否则还不知道会待到什么时候。” 听声音渐渐由远及近,怕是两人正在走过来,我淡定地坐在原地听着。 头一个声音不可思议道:“天哪,帝君那样的人,竟会喜欢一个仙族的小丫头?这怎么可能呢?” 另一道声音很是嗤之以鼻:“谁知道呢?我听阿凝她们说,那丫头长得不怎么样,还惹是生非的,一来便令厉鹄大人受了罚,在化厄宫生生受了十六道雷火呢。” “凭什么啊?”声音很不服气。 “就凭帝君喜欢她呗,否则她擅闯梅渊,厉鹄大人即便是杀了她也是大功一件。哪还会被魔君大人下罚呢。” “太过分了,她也着实仗势欺人了些。”顿了顿,又好奇问:“不过梅渊的结界是魔帝万年前亲自布的,除非梅渊中人,否则就算是仙帝也是进不来的。那个仙族的丫头是怎么进来的?” 静默了片刻,另一个人仿佛想了想,才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反正她就直接出现在梅渊琼卿桥那边了,鬼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 我微微皱眉,梅渊布了结界么? 头一道声音很是发愁:“你说,她以后不会真成咱们的魔后娘娘吧?” “这还真说不准,帝君的心思,谁猜得到啊。”话末还深深地叹了口气,对魔族的未来仿佛很是担忧。 “你说帝君到底看上她什么了?要脸没脸的,还是仙族的,帝君倒也不怕她是仙帝派过来的奸细。” 另一道声音犹疑了下,才支吾道:“你知道么,那丫头好像是没有腿的。” 头一道声音愣了愣,惊道:“真的假的?” “啧,我骗你干嘛,好多人都看见她是坐轮椅的。”顿了顿:“你怎么随你家大人出去了一趟,什么都不知道啊?” “别提了,他老是叫我抄这个写那个的,忙得连吃口茶的功夫也没有,哪还能知道这些呀。唔,不过你说她是坐轮椅的话,我便明白帝君为什么会看上她了。” “是吧?也怪她命好……” 两道水青色的身姿就在这时出现在拐角处,在见到我时愣了愣,随即就像是见到了鬼一般吓得惊叫出了声,手里明亮的灯笼也险些飞了出去。 所幸我听她们的声音渐渐接近,已有了心理准备,倒不至于与她们俩一般惊吓。 她们俩的目光随即移至我的脚下,与我的轮椅上,惊叫声蓦然吞了回去,想来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渐渐渗白。 “你,你是……”其中一个女子不可思议地指着我,听声音应是说我命好的那位。 细想,纵然我听她们的墙角不大对,但相比他们在墙角后说嚼我与月琉的舌头根,显然她们占的理亏些。 如此摆正了心理态度,我便也不与人微笑,待来不及点头说正是在下时,她们后头的转弯处又走来几人,领首的正是几日不见的灭芳阿姑。 她一眼便看见了我,怔了怔,倒也没太大惊讶的形容。转头对那两位女子冷斥道:“方才尖叫什么?半点规矩也不懂了吗?” 可怜那两位女子还没从我这缓过神来,又被这一通训斥吓白了脸,扑腾一声丢掉了手中的灯笼双双跪下,连连将头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姑姑饶命,姑姑饶命啊……” 我瞧着她们跪下的方向也有些偏向我,委实有些受不住别人的跪拜,苏苏我都从未叫她跪过我,唔,也养成了她没大没小的性子。 抚上轮椅把手,微微往墙里头偏了偏,躲过她们跪拜的方向。 灭芳阿姑看到了我的小动作,俯视那两位女子,冷道:“怎么回事?” 那两位女子顿了顿,偷偷相视一眼,支支吾吾好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灭芳阿姑见此微微皱了眉,估摸着她们俩不愿意说,便看向我,微微辑了礼:“姑娘,方才这两人是否哪里有得罪?” 唔,得罪倒也委实说不上,只是这心里到底不大舒服。 与灭芳阿姑回了礼后,我便说道:“谈不上得罪,只是一向听闻魔族的族规甚严,不知背后议论帝君是什么罪名?” 灭芳阿姑冷了面容,俯视那两位女子道:“好大的胆子!谁给你们妄议帝君的权利?” 两位女子伏拜在地上,额头未曾离开过地面,颤声道:“姑姑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下去领罚。”她冷斥道,与我第一日见到她温和的模样大相径庭。 那两位女子连连低头领罚,倒也没看出眼下具体形容来,服不服这惩罚也便不得而知。 啧,估摸着明日梅渊又要传出我欺凌到十一层宫来的流言了。 见两位女子站起来便要被灭芳阿姑身后几人拉下去时,我开口叫住:“等等。” 所有人顿下看我,包括那两位女子,眼中浮着淡淡的不安,估摸着生怕我会落井下石一番。 灭芳阿姑在旁边与我温声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我微微倾身,看着那位说我好命的女子,问:“你今年多大?” 她明显是愣了愣,灭芳阿姑在旁边斥道:“姑娘问你话。” 她连忙低头:“两千六百八十七岁整。” 我噎了噎,那这声“丫头”只得认了。 灭芳阿姑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事,随便问问。” 那两位女子被带下去后,灭芳阿姑便看向我:“姑娘可是来找帝君的?” 我本有些犹豫要不要说,怕给别人留下肆意来去的印象。只是月琉不知办事到何时才能结束,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月,容华他还在殿中议事吗?” 灭芳阿姑点头:“嗯,我刚从殿中出来,怕是还要一会才能结束。”顿了顿道:“姑娘若是来找帝君,我领你去东殿吧。” 东殿?我好奇地回头看了眼浅兮,她也是愣了愣的模样,见我在看她,遂反应过来惊喜地与我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东殿是帝君的寝殿。” 我脸轰的一下就热了,连忙向灭芳阿姑摆手道:“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来找月琉,不是,容华说说话……” 我这厢解释得慌乱而着急,生怕别人有什么误解,可灭芳阿姑抿嘴一笑:“没事,姑娘随我来吧。” 说罢便转身先行,我愣了,不知是跟上去还是转身回去,只是我还来不及做决定,浅兮已是十分听灭芳阿姑的话,轮椅滚起来了。 她笑眯眯地在身后悄声说:“伯姑娘,灭芳阿姑可是魔族老人了,她说让你你去东殿,那定是帝君的意思。” 我抚了抚额,无力地解释:“我们真的是清白的。” 她贼兮兮地笑:“伯姑娘,没事,我懂的。” 我欲哭无泪,懂你个大头鬼啊懂。 第66章 第 66 章 东殿作为月琉的寝殿,这一路行过去自然是备受瞩目的。一排排穿着各色纱袍的侍女侧身辑礼与我们让路时,我眼风里瞧见她们的眼皮抬得老高偷偷看我,想是惊讶我竟已经可以登堂入室到东殿来了。 行了许久,最后穿梭过一条曲折弯绕的回廊,总算到了一座朱甍碧瓦的宫殿前,大殿门口依旧有两侧魔将重兵把守,好在此行有灭芳阿姑在,倒不担忧被人拦下。 只是浅兮却被灭芳阿姑堪堪拦在门外,然后由灭芳阿姑推着我进入了寝殿。浅兮一脸想哭不敢哭的可惜模样,即便我与她说很快出来,也并没有令她欢喜些。 东殿装潢之繁复不必多说,一路行进去已将我看得眼花缭乱。灭芳阿姑将我推进了一座一看就是主殿模样的门后,与我说声:“姑娘且稍等片刻,帝君稍后便来。”便想转身走了。 这偌大空旷的殿内只剩我一人,我叫住她:“你不留下么?” 她愣了愣,遂笑道:“姑娘不必害怕,我就在门外侯着。” 我顿了顿,问:“容华他,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说不准,姑娘若是等得无聊,也可在殿内休息会。”她犹豫了下,问我:“我去给姑娘拿着吃食来,可好?”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她:“杏子?” 灭芳阿姑显然愣了愣,随即很是礼貌的模样问我:“是,姑娘喜欢吃吗?” 我看了她半响,最后很是老实地回答:“不喜欢。” 若非我看得仔细,她唇角的笑容微僵这等小动作应是看不见的。 正好说到这个,我便问她:“这些时日,是你吩咐浅兮日日送杏子来的?为什么?” 她恢复了一贯平和的淡笑,与我歉意地辑了辑礼:“是我自作主张了,姑娘若不喜欢,日后便不再差人送了。” 灭芳阿姑是魔族老人了,我显然受不起这个礼,遂立即还了礼道:“没事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那姑娘喜欢吃什么?我去准备。” 我摇摇头,老实道:“我平日不吃东西的。” 她看了我一眼,又立即垂下眼帘,虽说一直含笑,但总觉得这笑意中夹杂着几分低落。 未曾想魔族的人竟这样好客,我有些感动,想到了尚在法鼎中待着的阿福,便与她说道:“要不然,您能替我准备些鱼干吗?” 她讶异地看了我一眼,但也没有多问,便点头应下:“姑娘稍等。”遂没有再与我多说什么,转身便出去了,一举一动间皆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柔和与干练。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中,才回头细细打量这整间大殿。 殿内八面燃着一支海棠花状的灯盏,内里供着一颗南瓜大小的夜明珠,衬得整座大殿熠熠明亮。瞧了一圈,外殿的摆饰并无什么有趣地方,与月琉在芙蕖谷的寝殿格局很像,只是地界扩大了数倍而已。 灭芳阿姑留我一人在月琉的寝殿,应是我可以随意转悠的意思吧? 是以,我滚着轮椅穿过外殿,很不客气地盯上了里头的内殿。华璨的玉色珠帘铺了一层又一层,颇有些费力地撩开这些珠帘,却没想到,抬眼望向内殿,头先映入眼帘的竟是挂在内殿正中央的,一袭鲜红的嫁衣。 腰身与领口的弧度精致,因衣架的设计巧妙,使如扇面般的裙摆全然铺开,缀满了珠光的颜色更显华丽,在寂静的寝殿内孑然成了风景,吸引了殿中人全部的注意力。 嫁衣,谁的嫁衣? 我微微皱眉,忽然想起了暮阳城的说书,那出佛中劫。 “那天你对那个凡人说,你并不相信会有仙人与凡人在一起?” “若是真的有呢?” “阿嫃,若你是那个凡人,你会如何?” …… 凡人,亓真……脑中轰了一声,长长久久也不能回过神来,我僵硬地坐在那里,瞪大了眼睛,心直直沉了下去,沉进了腊月寒湖中,凉得彻骨。 这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 月琉和凡人? 月琉他,和凡人? 那些传说到底哪些是真的,若是真有这个凡人,那亓琉石是不是……我猛得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假的,这都是假的,这只是一件普通的衣裳而已。 我这样说服自己,手慌乱地抚在把手上,姿态狼狈地想转身出去,只当自己没有看见那件衣裳。恰又见到右边粉彩大屏风后的墙面上,挂了一幅画。 眉眼细致柔和,微微垂首翻阅书页,漂亮的下颌弧度完美勾勒,与玉华宫时那种高高在上全然不同的姿态,又有着骨子里刻着的尊贵。其中唯一败笔的,便是那发梢划出的细痕。 我愣住了,僵硬地看了许久,不敢相信这幅画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月琉的内殿,正对着他的卧床。 月琉从来便是无人能看得透他的,即便他常在我面前做含笑的姿态,即便他数个时辰前还与我亲密地接触,但无法否认,我从来也没有看懂过他。 就像这幅画和那袭嫁衣,它们一道摆在他寝殿,这在他心目中的意义是什么? 我姿态狼狈地转身落下那层层的珠帘,珠玉碰撞的清脆声刚止,外殿的殿门便被打开了,走进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姿。 我抬眼,是数个时辰没见的月琉。他身后无人,该是都被拦在了殿外。 “等久了?”他轻笑走近:“还想去找你,灭芳说你已来了。” 我看着他,想张嘴与平日一般说话,却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心头空空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月琉在我面前半蹲下,拢了拢我的发,轻声问:“想我了,嗯?” 指尖掐进了手心,我垂下脑袋看着他与我碰触的那片衣衫,半响才点点头,轻道:“嗯,我想你了。”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随即额头微暖,那温热的触感停留了许久才放开。他与我抵着额头轻声呢喃,声音透着微哑的暧昧:“我也是。” 这声音着实蛊惑,我的心不由自主颤了颤,抬手微微挣扎着脱离他的怀抱,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袋里一个个过滤后,才选了个最恰当的问题:“事情都忙完了?” “嗯。”他懒懒地回答,单手撑在轮椅把手上,微微侧首看着我。那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脸容却并没有依照以往般烧起来。 “待着无聊了?我带你出去走走。”他看着我,唇角微微勾起,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 我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鞋尖,摇了摇头道:“不了,我上来找你,”顿了顿,才说道:“是辞行的。” 殿中蓦然安静。 我没有抬头,但也能想象出月琉应是唇角敛起,微微皱眉的模样。 “是因为方才那两个侍婢?她们说了什么?” 我微讶看他:“你都知道了?”话毕又觉得自己这句话实在多余,他是帝君,什么事能瞒得过他。遂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因为她们。” “她们没说让你不开心的话?”月琉淡淡问。 “有的。”我低着头,老实说:“不过我同那位灭芳阿姑说,她们在背后议论你,然后灭芳阿姑便将她们罚了。”顿了顿,我抬头瞟了他一眼:“我是不是很坏?” 月琉没什么表情看着我:“就因为这个要走?” 我低头想了想,咬了咬内唇撒谎:“不是。是苏苏,我忘了与她约了五日在凡间集合的,要一同回北汅海。五日之日将到,我怕她等不到我会担心。” 月琉淡淡道:“我差人去通知她。” 我不知为何又有些心虚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是该回去了,我答应了阿娘会早些回海……” 话愈往后说,在月琉静静的目光下愈说不出口。我隐约明白,他知道我在撒谎。 可是又能怎么办,我心里的怀疑太过荒唐,荒唐到我甚至不敢问出口。 我抬眼看向月琉。 他,是不是,真的爱过一个凡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啊,算是赶上日更。 本章状态不大好,唔,下章会细细琢磨哒,感谢追更的小仙女们,爱你们!! 第67章 第 67 章 我生怕月琉继续追问下去,令我将这个疑问问出来。而无论得到哪种答案都不会让我开心。 所幸,他静静地看了我许久,就在我承受不住这心理压力之时,他单手勾住我的后脖颈,在我头顶上落下轻轻一个吻,随之,便是一声无奈的叹息:“想回便回吧。” 唔,显然这个回答也并没有令我开心。 从前见那些戏折子中的女子,大多忽喜忽忧,喜怒不定。常常为情郎的一句话或一个眉头而左右情绪,我以为这是戏文发展所需的夸张了。 时至今日,明明是我开口辞行,希望月琉什么也不要问就这样让我回去,可他真正开口时,我又大失所望。仿佛,他根本不在意我的去留一般。 我仰头望他,心头真是平生少有的杂乱。 他垂下眼帘看我:“怎么了?” 想了想,终究理智战胜了这来的莫名其妙的情绪,我摇了摇头:“没事,咱们出去吧。” 月琉微怔,遂看着我:“现在就走?” 我点点头,轻声道:“苏苏还在等着我呢。”顿了顿,不知怎的忽然加了一句:“可惜了你这寝殿还没逛完。”我这话说得委实心虚,或许亏心人都是这样的心态,明明月琉什么也没提到,我却莫名其妙要加上这一句。 果然,他看了我一眼,眸中情绪难辨,我不由自主掐紧了手指尖,并不想让他知道我在他内殿看见了什么。 半响,他才看着我说:“不差这一会时间,你若是想看,我带你进去。” 我干巴巴扯了扯嘴角说:“下回吧。” 月琉静静看了我半响,终于没再说什么。 月琉将我推回三层宫收拾东西,一路自然是惹人注目至极。浅兮得知我今日便走这个消息,瞪大了杏眼许久,连我身后的月琉也不怵了,直直问我:“伯姑娘,那你何时回来?” 回来……我听到这个词时是有些发怔的。此次我鼓起勇气寻到了梅渊,本还有六日的时间与月琉相处,每个时辰都宝贵得不得了。可是在看见那件嫁衣后,心情全然不同了。我不知如何面对月琉,而这茫然杂乱的心情也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可是月琉就在身后,我只得勉强与她笑道:“很快。” 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月琉将我推出殿门时,恰巧还遇上了灭芳阿姑,她身后两名青衣侍女手中各端了盆鱼干。 与月琉行礼后,见我像是要离开的形容,她还有些怔愣:“姑娘这是要走了吗?” 我有些愧疚地点点头。 她的目光移到了我身后,但也仅是刹那而已,恍惚见她淡淡叹了口气,随即侧身与我指着她身后的鱼干道:“这些若不然带着,在路上吃?” 我本是要推辞的,可是忽然想到还要在凡间待五日,阿福肯定是熬不过去的,便也不客气地将那些鱼干都收进了法鼎中,为防同样在法鼎内待着的阿福偷吃,我还捏了个小诀布了个障眼法。 月琉在推我的这一路上一直没有说话,只见我收下小鱼干时,才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都马上到海了,还拿这么多,它吃得完么?” 我心虚地笑了笑,撒谎道:“近来阿福的食量比较大,吃得完……” 月琉看了我一眼,便再没说话。 此次贸贸然提出辞行,而苏苏又不知何处,加之身无半点银钱,可谓是前途茫然。 我想了半天,总算想到个靠谱的去处,可以先在芙蕖谷待个几日。 只是这个念头刚刚萌芽,便因月琉的一句话破灭。 因行到梅渊边界大门时,我忽然想起一桩事,好奇回头问他:“我听说梅渊是有结界的?” 月琉手下动作不停,依旧推着我往外走,一面垂下眼帘看我,眉眼如画:“嗯,怎么了?” 我奇道:“那我头日进来,怎么全然没有感觉。我听说,这还是你亲自布的呢。” 这很是不可思议,但月琉却没有太大惊讶的形容,面色平静地看着前方的路,慢慢说道:“因为我在你身上埋了我的魔息。” 我怔怔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唔,一定是风太大了听错了,便回头看向他:“你方才说什么?” 他低头看我,无奈叹了口气后再说了一遍:“你身上有我的魔息,我布的结界自然对你无效。” 我脑袋轰了一下,他说的如此简单,就像是说在我口袋里塞了个梨一样。 魔息,我身上居然有月琉的魔息。 等等。 我刹那间脑袋白光一闪,下意识地摸向了我的耳根,慢慢回去抬头看他。 月琉见我动作,点头道:“嗯,是那里。” 我惊得吓住了:“你等等你等等……”月琉应声停下轮椅,看着我:“怎么了?”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什么时候在我身上布下的?” 月琉看了我半响,回答了个与我心中所想的答案一模一样:“第一次见面时。” “什么?”我惊愣地看着他:“为什么?” 若说是一见钟情,那不可能的,我尚有几分自知之明,月琉这样的人如何会对我一见钟情。 可是,除此答案之外,还有什么动机会让他在一个陌生人身上留下魔息。 月琉却仿佛没有将这桩事放在心上的模样,吻了吻我的额头,气息吐在我的脸上,轻声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随时知道你在哪里。” 我有些害怕:“可是,我阿爹他们岂不是……” 他微微弯身看着我,轻笑道:“他们察觉到了吗?” 我摇摇头:“这倒没有,可是……” “没有可是。”他看着我说:“阿嫃,你不能让我看不见你。” 他的目光看似淡淡的,可我恍惚觉得在那平静的背后汹涌着翻天覆地的波涛。 我在哪里他都要知道……那我在他心里,到底占着怎样的位置,与那嫁衣的主人,孰轻孰重。 我静静看了他半响,点头道:“好吧。” 他对我的回答极为满意,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乖。” 我忽然想到了一桩事,连忙问他:“那上回苦陀山的结界,我为什么出不去啊?” 月琉微微挑了眉,轻笑道:“那是般若布的结界,你自然出不去。” 我:“噢……” 无意中得知这件事,令我心神巨荡的同时,也打破了全部计划。 月琉他知道我的去向,那芙蕖谷自然是不能再去了。 可是苏苏也不知道在凡间哪处,总不能一座座城地寻过去,这着实有些为难我这腿脚不方便的人了。 月琉在身后问我与苏苏相约集合的地方在哪里,看样子是要将我一路推到那里交到苏苏手中的模样。 我想了许久,出了梅渊便拒绝了,拒绝理由自然便是苏苏还不知道此事,若是被她知道了,估摸着整个北汅海都要知道了。 月琉倒没说什么,将我推到一座清湖边后,半蹲在我面前,握着我的手,仔细交代:“别乱跑,在海里乖乖待着。” 我点点头,直至此刻离别的情绪才高涨。可是是我选择的离开,自然不能后悔。缩了缩鼻子:“我知道,我肯定不乱跑。” 月琉看着我,无奈道:“你答应得好好的,每次却总能出现在我意料之外的地方。” 我举起手,一本正经发誓道:“这次是真的。” 清湖边寒风瑟瑟,又是近冬的天气,月琉凭空拎了件白玉色的大氅替我披上,一面系结一面说道:“这次乖一点,等我办完手头的事,便来找你。” 我本低着头听他说话,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忽然心中一动,一把握住了他为我系结的手,犹豫了几番,才看向他:“月琉。” “嗯?”他抬起眼皮看我。 我咬了咬内唇,胸腔突突突地跳动着,偏偏手又冻得冰凉冰凉。直至半响才对上他的眼睛,问出了那句话:“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湖边寂静,我紧紧看着他等着回答。 月琉微微皱眉看着我,对上了我忐忑的眼睛后,才在我握住他的那只手背上轻轻吻住,温热的触感蔓延在整片冰凉的皮肤上,全身上下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一片,令人心悸,又令人欢喜。 “阿嫃,你最不用怀疑的,就是这个。” 在漫天寒风的清湖边,渺无人烟,枯叶纷飞。我的心上人,他对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忍住了突如其来的鼻酸,一把扑入了他的怀里,紧紧拥着他,哑声道:“那我等你,你一定要来找我。” 月琉没有说话,伸手将我拥得更紧。 第68章 第 68 章 当月琉说出这句话时,诚然我是后悔了的。女儿家的心思如何难测真是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可偏偏我与他又撒了谎,想留下也留不得了。还是只得离开去寻那个不知何处的苏苏。 月琉倒并没有将我送到苏苏那,而是选了个近至凡间的山头下与我分离,委实体贴了一番我撒谎的处境。 依着以往所看的戏折子,情至深处的男女若是离别时,必定相拥依依不舍一番,再互赠些表示相思的物件,令对方时刻感受自己的心意。 我觉得这个想法很是好。 拥抱是拥抱过了,至于这相思的物件。我纵观一番周围,荒山野岭,临冬前的枯草丛生,鸦声成群……啧,怎么看都不是些好兆头的东西。 月琉问:“东张西望看什么呢?” 我瘪了瘪嘴,望向他,老实道:“在找能让你时刻想到我的东西。” 闻言,月琉微怔了片刻,遂半蹲在我跟前,握着我的手,有些凉意。 “不用那些东西,我也时刻想着你,嗯?” 我以前倒从未曾想过自己的脸皮这样薄,自从与月琉坦白了心意,时常因他的只字片语便烧滚了脸,委实丢人。 但我心中仍是欢喜,垂着脑袋点点头,很是娇滴滴地“嗯”了声。 静了片刻,月琉忽然叫我:“阿嫃。” 我带着羞赧茫然抬头:“嗯?” 他如漆的眼眸紧紧盯着我,漂亮的薄唇微抿了抿,恍惚是犹豫了。 我好奇将他望着。 月琉对上我的眼,半响,所有犹豫的话都化作一道深深的叹息:“罢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回去吧。等我将事情全部解决之后,便来北汅海找你。” 事情全部解决……我犹豫地看着他:“那会很久吧?” 他低笑一声,好看的眉眼之间透着无奈:“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我眼睛亮了亮:“那你是已经想到法子了吗?” 他点了点头:“仙魔两族关系交恶根深蒂固,想要彻底改善怕是不大可能,只能从别处下手了。” 我微惊,忍不住握紧他的手:“别处?你,你是不是想……” 月琉望向我,安抚地反握我的手:“你放心,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不会反悔。” 我疑道:“那你说的别处是……” “这个暂时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等事成了,我便来找你。”顿了顿,他紧紧盯着我,意有所指道:“将你想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你。” 我怔怔看了他许久,心头千般纠葛在这一刻只化作一句:“不管你想的是什么办法,我只要你好好的。” 回应我的,是唇上一暖,百般厮磨之后,他微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好。” 分别了月琉,我前途茫然,脚步也慢了下来,半天才到与苏苏约定的山下。 想了想,还是没有捏诀在山头上落个信号。苏苏心情难过,既许了她十天,便让她好生在凡间游逛一番吧。 在这山头寻了半天,勉强找到个容身的洞,便以此为临时住所了。所幸我并不需要吃食,倒也省去很多麻烦。 将放在法鼎内数日的阿福放了出来,赶在它呲牙咧嘴,冲我挥动小爪子之前,将先前灭芳阿姑给我的小鱼干摆在它面前。 它爪子微僵,碧绿的眼珠子望了望我,又低头望了望小鱼干,仿佛是纠结于理性的报仇还是感性的胃口。 答案自不必多说,片刻之后,它已在我的膝上欢快地打嗝了。 这实在是一只十分好哄的猫。 自此便洞中百无聊赖地住下了,每日看着晨起朝落,想的最多还是那件挂在月琉殿中的嫁衣,个中滋味实在难以言说。 那日月琉临行前说,会将我想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我,我当时第一反应便是这件嫁衣。 他所说的全部,是否包括这个。若是不包括,那我如何开口。即便开口了,答案也定不会让我快活。 念此,我又深深叹了口气。 阿福仰着胖乎乎的小脸茫然地看着我,我摸了摸它的脑袋,正是时,洞前方传来了苏苏清脆的声音:“公主!公主!” 我抬眼,正是足足等了五日的苏苏,她真真是掐着点来的。 她欢乐地跳过丛生杂草,到我跟前,面色红润有光泽,双眼亮晶晶地望着我:“公主,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可不是早就到了么。我瞥了一眼她的气色,看来此行心情恢复得不错。 回想刚出海时,我的心情是忐忑中夹杂着欢喜;她的心情是难过中夹杂着难过。 眼下十日过去,我的心情依旧是忐忑中夹杂着欢喜;她的心情倒是欢喜得活蹦乱跳。 显然,此行她比我收获更多。 轮椅滚出了山洞,不紧不慢地往北汅海方向行去。 我微微侧头,实在忽略不了苏苏那明媚得有些过分的笑容,令我真是想静静地惆怅一下那件不知主人的嫁衣都不行。 我问她:“这次去凡间好玩吗?” 想来是我忽然开口,令她没从自己的欢喜中回过神来,茫然地“啊?”一声后,反应过来,不好意思道:“嗯,是很好玩。” 说这话时轮椅猛得打滑了一下,不仅我吓一跳,连带着在我腿上睡得很惬意的阿福也吓醒了。 我一回头,果然见苏苏说话时下意识地脱了右手正挠着她的后脑勺,面容上的笑真是含羞带臊。 我说:“你停一下。” 苏苏回过神,想来是意识到方才那一记打滑了,慌忙刹住了轮椅:“公主,你没事吧?” 我挥挥手,让她站到我面前来,方才扭着头与他说话,扭得脖子都酸了。 苏苏半是忐忑半是羞地踩着小步伐到了我跟前,两只手指头紧张地揪在一起。看那模样简直像是被家里长辈抓到早恋的模样。 我一瞧她的模样便是了然,叹了口气问道:“说吧,这次去凡间,都遇见了些什么事?” 她还想狡辩,垂着脑袋不承认:“什么,什么事?” 我见她这模样,忽然想到了我自己。我在月琉面前撒谎时,是不是也是这幅模样,月琉是否也是一眼看穿,只是……他没有戳破而已。 “公主?” “啊?” 我猛然回过神,见苏苏正微微抬脸,小心翼翼看着我。 意识到自己半响未说话,我假装干咳了一声,一本正经说:“苏苏,什么事都别瞒着我,在我这里倒是无所谓,若是哪日被阿爹发现,你自己知道后果的。” 苏苏的小脸恍惚是白了白,她咬了咬内唇,纠结地看了我一眼,又纠结地垂下脑袋,心理挣扎的过程甚是冗长。 我百无聊赖地单手撑腮,静静等着她坦白从宽。 半响,她才小心翼翼望着我:“公主,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认识了一个朋友而已……” 朋友……我由撑腮变成扶额:“男的?” 她犹豫了下,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与她说道:“你可知,大多复杂的男女感情都是从朋友开始的?” 苏苏摇了摇头,遂又望了望我,壮着胆子说了句:“公主,你好像很懂这些事哎……” “……” 我虎着脸斥道:“你不要打岔。” 她垂下脑袋:“噢……” “说吧,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苏苏瘪着小嘴说道:“因为一桩丧事。” “丧事?”我忍不住再度抚额:“你这才去凡间几天,竟与凡人有这等交情了?还能去参加他们的丧事?” 苏苏一本正经地摇头:“那是国丧。我本来去凡间也不知道干什么,本想去个戏楼,哪知全城的戏楼都封了。街上的行人稀少,每个人都严肃得不得了,都不笑的。那我最初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我后来进了一个茶楼,听了桩有意思的事,才知道了原委。” 我瞥了她一眼:“嗯哼?” 苏苏便不卖关子了,继续与我说道:“在凡间,必是一国之王,王后及王母仙逝才能受得住国丧之称。这次仙逝的,只是一个王弟而已。不过这个王弟一生有作为,对百姓尽心尽责,深得人心,才以国丧送之。” 我微微皱眉:“你说的有意思的事是这个?别给我转移话题啊,快说,你怎么和你那位‘朋友’认识的?” 苏苏垂着脑袋,有些小羞赧轻声说道:“不是,还没说到呢。”顿了顿,“听茶客们说,这位王弟样样都好,却独有一点,就是终身未娶,传言他有龙阳之癖,否则他如此孝顺他的父王,却在其临终前苦苦哀求他迎娶邻国公主都未曾答应,使其死不瞑目。为这事,他的王兄将他发配静安城,十年不得回城祭拜先王。” 我微微皱眉,静安城…… “不过那位王弟也是个有性子的人,听闻从此以后便是扎驻静安城,十年之期到了都没回去。原本静安城因闹过旱灾留下了许多的民生问题,他也都一一处理,深得当地百姓爱戴。有传言说,他是要当一方之王,所以他的王兄屡屡召他回城,他都抵抗不从。不过奇怪的是,他的王兄倒从未曾出兵相压过,任由他在静安城呆着,直至他上个月仙逝才将他的遗体带回去。” 顿了顿,苏苏亮着眼睛望我:“不过公主,你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吗?我听他们说,这位王弟穷其一生最钟爱的便是龙了,上天入地地搜集各地能人异士,要寻出龙的下场,简直是走火入魔了。听闻有个混子,自称是青龙的化身,那位王弟竟也信了,好吃好喝将他供奉了整整半年才知道真相。” 顿了顿,她忽然垂着脑袋说道:“这些茶客们说得好玩,我在旁边听得兴起便笑了。我不知道国丧期间任何人都不得作欢喜之状,他们见我如此,竟说要报官。我不服气,刚要与他们争辩,顾寻便站出来了。” 她偷偷瞥了我一眼,看来这个顾寻便是这个“朋友”了。 苏苏有些害羞地揪着手指手,小女儿娇态显露无疑:“他站出来替我说话,挡了那许多茶客,并带我离开了茶楼。我与他解释,说不知道凡间规矩。顾寻问我住于何处,我当时还未找住所,他便将我带回了家。与我说了好多话,说我不知道这些规矩,他便一一教我。连带着我在茶楼没有听完的故事他也都讲与我听。因我出自北汅海嘛,难免对那位好龙的王弟好奇心重了些,不过顾寻说,那位王弟临死前,陪葬的东西却都不是有关龙的物件,也没有金银珠宝,与他一并躺在棺内的只是一根木簪子而已……” 我心微沉,打断了她的话:“木簪子?” 苏苏点了点头:“是啊,不过照理说这种事该是王室秘闻才对,我问顾寻他是如何知道,他说此事已是全城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静安城,喜龙,木簪子…… 我有些不敢置信,颤着声音问她:“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苏苏好奇:“谁?” “那个仙逝的人。” 苏苏略一沉吟,才回答我:“唔,仿佛是叫公冶诸先。” 我脑中轰了一声,久久回不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唉,小云死了,难过…… 第69章 第 69 章 小云死了。 我消化了许久许久,才将这个消息接受。 我并非没有做过这样的心理准备,凡人寿数短暂,这一天迟早会来。可是我想不到,这样的消息竟会传进我的耳朵,那便与所谓的心理准备大不一样了。 没有听到,我还能当他好好活在凡间某处,可是听到了……更何况,掐指微算,他如今也不过就是不惑之年而已。 “公主,你怎么了?”苏苏察觉我的异样,也记不得羞赧了,微微担忧望着我。 我回过神,凝眸望向她,严肃问道:“他可下葬了?” 苏苏愣了愣,才回答:“是那凡间王弟么?他上个月便仙逝了,我听顾寻说,棺柩前些日子已入了王室陵墓。” 我闭了闭眼,心头沉得难受,有些呼吸不过气来。 那回客栈,果真是与他的最后一次碰面。 等等。 我蓦然睁眼,望向苏苏:“你说,他生前喜龙,一直在寻龙的下落?” 苏苏不明所以地点头:“是啊,怎么了?” 我皱眉,这怎么可能呢?月琉分明说已将他的记忆抹了,依他的修为,不可能失手啊。那小云是如何还记得我的? “公主,到底怎么了,你脸色这样难看?”苏苏没忍住,半蹲在我跟前,担忧看着我。 我想了想,还是没想瞒着她,慢慢说道:“你可还记得云如道?” “云如道?”苏苏低喃重复,忽然恍然大悟地模样“啊”了声,看着我:“是不是那回去青峒山前,在凡间客栈里为我们付账的那个凡人?” 我点点头。 苏苏皱眉:“公主怎么忽然提起他?” 我静静道:“他就是公冶诸先。” 苏苏倏然瞪大了眼睛将我望着,半响才怔怔道:“什么?”她转了转眼眸,反应得很快,惊道:“这么说,随他陪葬的那根木簪子,就是公主你那日给他的那根?” 我心头难受,闻言也只无力地点了点头。 苏苏惊得站了起来,有些语无伦次了:“他,公主,他怎么知道你的真身啊?这要是让龙王知道了……天哪,公主,他是怎么知道的?那日我们分明没有露出什么端倪来啊。” 我叹了口气说:“后来我去凡间,又见过他两回。” 苏苏愣了愣,随即又问:“那,公主,你可知自己被他识破了真身?” 我闭了闭眼,点点头。 “那你为何没有将他的记忆抹了啊?” 苏苏惊得已然忘记我没有这等本事,而我被她这猛不丁问一句也忘记遮拦口舌,顺溜便道:“月琉先前已经抹了。” 苏苏愣了愣,问道:“月什么?那是谁?” 我惊得眉跳了跳,倏然将心思收回来,看了眼疑惑的苏苏,假装干咳一声道:“你听错了。”在她怀疑之前,连忙转移话题说道:“我修为尚不到可以抹人记忆的地步,小云识破我,也实在是命数。” 苏苏一贯很好糊弄,眼下也不例外,低落地“哦”了声,随即叹了口气道:“他是个好人,早知是相识的,当时我就该去那个王宫去看看他的。” 我垂下眼帘,心中也叹了口气。 苏苏忽然说:“公主,那云如道是不是爱慕你啊?” 我望着她,讶于她难得的通透:“如何见得?” “你瞧他上天入地地寻找龙,又将你赠与他的木簪子放于棺柩内,这还不是爱慕是什么?”顿了顿,苏苏又叹了口气,有些可怜形容:“我看他之所以英年早逝,摸不准便是相思所致呢。” 头顶上的日头暖烘烘的,晒在手背上却有些发寒的凉意。 我看向苏苏,静道:“走吧,去大都。” 苏苏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公主是要去看一看那云如道吗?可是,他的棺柩都已入土了。” 我叹道:“好歹在墓前拜祭一下。” 腿上的阿福闻言,老大不乐意地蹬了蹬腿,一副归海心切的模样。 我低头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鼻头有些酸,勉强安抚道:“乖,我们去看看小云,你忘了,他还给你买过东西吃呢。” 阿福的碧眼珠子将我望了会,甩了甩尾巴后,便瘫在我腿上不再吱声了。 此行有苏苏驾云,纵然又陡又惊,好歹比我的遁身术来得快许多。夜幕刚落,我们便已到了大都。 我对这里并不熟悉,苏苏提议是否要寻一个熟悉此地的人给我们带带路,例如顾寻,我严词拒绝了。 她便恹恹地给我寻了个打更的问了番路,才知道去往陵墓的方向。 陵墓在一座叫眉城山的地方,这里远离王宫,但因里头葬着的都是王室中人,是以这巍峨的陵墓前前后后也站了不少的侍卫,是这山间仅有的人烟。 苏苏在山前不大稳健地落了云,我瞧了瞧那些侍卫,遂闭眼捏诀,将我们两人一猫皆下了掩身术。将一个个陵墓寻了许久,才在东南方瞧见了小云的名字,陵寝却并不是崭新的,苏苏这点比我懂得多些,解释说:“王室中人,基本都是从出生下来便开始修他们死后的陵墓了。” 墓门是紧闭的,我们捏了个遁身术便进去了。里头无人,走道两侧却仍有蜡烛燃着,因我们忽然出现而微微晃动,险些熄灭。 轮椅声在走道内回响,空空荡荡的,多少有些渗人,让我忽然想起了那时在苦陀山底的山洞内,仿佛也是这般情境,好在此行还有苏苏陪我。 只是我也实在高估了苏苏带给我的安全感,这走道内估计是为防盗墓贼,是以设了些机关,也就是轮椅无意中滚到了某块砖后,前方便咻咻咻地数支利箭齐发。就这个,还能吓得苏苏将轮椅一放,惊叫着跳了起来,她没有往后逃跑抛下我,已是她最大的良心了。 我捏诀挥掉那些利箭,回头瞟了苏苏一眼:“还不走?” 她恍惚也是才记起自己是仙人的身份,方才那一惊一乍的模样实在有失体统。昏暗的烛光下,也能清晰看见她小脸一红,很是不好意思地走上前来,假装方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 我低头看了眼蜷缩成一团十分淡定的阿福,正惊喜于它的胆量仿佛有所长进时,不经意听见了细微的鼻鼾声。 “……” 弯弯绕绕的走道行了约摸一刻钟,才来到了主墓室,苏苏为挽回自己的形象,自告奋勇前去推开那扇沉重的石门。在推开的一瞬间,果然又有一批利箭自墓□□来,苏苏这回是反应过来,挥手便都挡去了。 我自己滚着轮椅慢慢进入墓内,如苏苏听来的传言一样,这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翡翠明珠,整个墓室空空荡荡的,只一副石棺安放在正中间。 在看见棺柩上那个熟悉的名字的刹那,我依旧有些如雷轰顶的模样,好半响勉强才抑制住那翻滚的哭意,哑着声音与苏苏说:“把先前让你买的东西拿出来。” 苏苏立即从法鼎中掏出了香烛一类的东西,悉数在棺柩前摆好,并将三根香递给了我。 我转着轮椅到棺柩前,慢慢地将香点在香烛上点燃,飘起氤氲白雾,刺鼻的香薰味进入鼻腔,呛得我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 我郑重地手握香,朝棺柩方向拜了三拜,遂望着它,哽咽道:“小云,好久不见。” 算起来,不过也就近两年的时间而已。可是于凡间而言,已是近三十个年头了。 小云是我活了一千多年以来,周身认识的头一个离世的人。 从前离世在我脑中只是一个词而已,我认识它,了解它,却没有真正碰触过它。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什么都没了,真正是什么也没了。这个人不再能开口说话,不再能与人温和微笑,他曾在花前月下,轻轻挥动折扇的倜傥模样,仅存在于见过的人心里了,但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失,然后永远被人遗忘,仿佛他从来未曾出现过这个世上。 死亡怎么是这么恐怖的事呢? 我眼内一热,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止也止不住。 苏苏递了帕子给我,估摸受到了这场景影响,声音也有些哽咽:“公主,凡人寿数短,你看开些。” 我用帕子胡乱抹了抹脸,泪水却还是涌出来,我索性便不去管他了。 望着那棺柩,想象小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在里面,心头揪得难受得不得了,捂着心口,哽咽道:“他是个好人,与人为善,对百姓也很好,苏苏,你知道么,静安城大旱,所有人都走了,连他的王兄也走了,只有他还留下,尽自己的能力去救那些灾民……” “我知道,我都听说了……” 我愈发哭得不能自抑,抽抽搭搭道:“那时饮水紧张,他还偏要将装满水的玉瓶给我,让我喝……” 苏苏终于忍不住哭了:“我知道,那时咱们没钱,他替我们付了房钱,还给我们买了许多吃食,我便知道他是个好人。” 我捂眼用力哭道:“他,问我愿不愿意给他七年时间,我拒绝了。我以为他只有百年光阴,可是他,怎么能这样早就去了?他不能的,不应该的……” 声音已然哭得沙哑,苏苏半蹲到我跟前,拨开我湿漉漉的手,替我用帕子擦拭眼泪,一面哭着安慰我:“公主,这是命,凡人的命数,早就写在命宿灵官那本命簿上了,没人能改……” 我泪眼朦胧望着她:“命?” 苏苏哭着点点头:“是,命。这就是凡人与咱们最大的区别。他们的死,是注定的,你不要太难过了。” 我看着她,又看着棺柩,死死咬紧了内唇,半响,才哑着声音说:“走吧。” 苏苏哭得小脸湿哒哒的,听我这么说,愣了愣:“现在?” 我无力地点点头,抹了把眼泪,说道:“我们不该来的。” 苏苏了然,快速抹干了眼泪站了起来走到我身后,将我推出了墓室。 走到石门外,我挥手让苏苏停一下,最后回头看了眼那棺柩。半响后一挥手,紧闭石门,布下了一层结界,再也没有人能踏进这里,打扰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祭拜小云本不在我的大纲设想内,是临时想的。 小云的死在他出场前我就想好了,本来是让他守在北汅海边等小伯,等了一辈子,直至最后成为一座雕像。 可是仿佛太惨了,就放弃了。 本来还想再加一个小云的番外,啧,也太惨了,也放弃了。 临时加的这一章,是成全了小云的一个心愿吧。 他最想见的人,来到了他的墓室,与他说了声“好久不见” 唔,圆满了。 第70章 第 70 章 因发生了小云这桩事,以致我回海月余也不曾开心过。 阿娘很是担忧,苏苏告知了她原委后才放下心来,宽慰我道:“凡人自有其命数,百年之后又会轮回,他总还会活着的。” 话是这么说,但轮回之后的小云终归不是以前那个了。只是劳烦阿娘为我担忧,我勉强压住心中抑郁,以示自己已经释怀。 不可否认的是,那日见到小云的棺柩时,我想到了月琉。第一次那样深刻的庆幸月琉是魔帝,纵然他已活得很久很久了,但他修为甚深,他定然能比我活得久,我不必亲眼见证他的羽化。 见到小云仙逝已是桩极痛苦的事,若是月琉,怕真真是承受不住。 回海这些天,有数次我都想与阿娘说说话,为之后与月琉的事情给她先做个心理铺垫,好不那样惊吓。只是阿娘很忙,唔,应该是整片北汅海都很忙,所有人都在忙着阿哥与乐卿仙君的亲事,我也只好暂且将这事压下,想等阿哥的亲事完成以后再说。 苏苏回海之后果真像是变了个人,再不为阿哥的事情感到难过哭鼻子了,反而闲下来时还会去一道帮帮忙,这变心的速度委实让人瞠目结舌。 依她自己的话来说:“成不了姻缘,好歹还是主仆,他大婚,我总要尽一份力的。” 我伸出了大拇指,表达了我的钦佩。 苏苏亮着眼眸将我看着:“公主,我的表现是不是很好?很识大体?” 我防备地将她望着。 果然。 “那就准我几天假好不好?” “……” 因我行动不便,便成了整片北汅海最闲的人,正百无聊赖捉琢磨着与月琉的这桩事时,出了一桩震惊四海八荒的大事。 仙帝忽然下令,将以齐庐山、雁积山与白云山三座仙山围成一圈的地界全部划到了天族境内,并且无要一分回报。 我初初听阿爹他们说起时,惊得手中的茶盏子也没端稳,倾翻了好大一片,苏苏着急忙慌拿了帕子给我擦拭。 我顾不得这个,挥手让她退下后,直直望向阿爹:“我没听错吧?仙帝竟将这足有千里之阔的地界向天族双手奉上?” 阿爹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可不是,今晨在九重天上,多少人还以为自己年纪大了,耳朵出了毛病!” 我怔怔不能反应:“可是天帝不是刚刚继任,根基不稳,仙帝何以需要向他投诚示好?” 阿爹沉着声音道:“谁知道,我看他当真是糊涂了,脑子也不清楚了……” 阿娘在旁边连忙打断:“说什么呢,背后议论帝君,也不怕被人听见作文章。” 阿爹冷笑一声:“帝君?从今日起,他可再不算是我们的帝君了。” 我沉默,是的,北汅海在这三座仙山之内,从此之后,此海算作天族所有。人,自然也改天族人。 我垂首微微皱眉,此事突发,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与月琉有关系。 天族与魔族的关系尚好,若是魔帝向天族中人提出联姻,自然无人能道出什么不是。 难道,这就是月琉所说的“从别处下手”? 可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阿嫃?” 我回神抬眼,阿娘好奇看着我:“想什么呢?叫你半天也不出声?” 我蓦然觉得有些心虚,心头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撕咬般难受,可是,却什么也不能说。 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说。 我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在想,出了这么大的事,阿哥与乐卿仙君的婚事可还能继续?” 阿爹吹了吹胡子怒道:“自然是继续的,我们是被划到了天族,又不是魔族,有什么不能继续的?” 我明白阿爹为什么会如此生气,就像是阿福,它自出生起便在智慧弥佛处长大,与其甚有感情。一朝被其送人,个中滋味不必诉说也能明了。 心头委实沉重,我不能确认此事是否与月琉有关。若是真的是他所为,那我要如何与阿爹交代。毁了阿爹万年来在仙族的一切,要在天族从头开始,仅仅为了自己的喜欢,是否过于自私。 我颤抖着闭上了眼。 不行,还是得去找月琉问个清楚。 只是,我还未与阿娘说要出海,海中便迎来了一位贵客。 青华仙君。 我听见小虾娥说出这个名字时,怔愣了番,怀疑自己听错了名字。 阿爹与阿娘相视一眼,也是犹疑:“她怎么来了?” 惊讶归惊讶,阿爹还是立即叫人将其迎入大殿内。 当一道白衣姿影进入眼帘时,我很是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兴许是因有月琉这层关系膈应着,我待青华仙君,再没有之前那般路人心境了。 纵然仙帝的旨意已下,北汅海再不属仙族,但青华仙君不仅仅只在仙族,她的阶品与修为,在四海八荒都是顶尖的。 是以,阿爹与阿娘,还有满殿的虾娥蟹将仍旧对其行稽首大礼,跪了一大片。 我身有足疾,免了这份跪拜。在这片伏拜着的背脊中,自然是十分醒目的。青华仙君淡漠的目光直直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她的目光隐晦不明,情绪难辨,我被她瞧得心头微沉。 “起身。”她淡淡开口,一派身居高位的上位者模样。 阿爹携阿娘起身后,微微屈身,问道:“不知仙君驾到,有何指示?” “北龙王不必如此诚惶诚恐,我今日并不是来寻你的。” 我望向青华仙君,果然,她的目光紧紧落在我的脸上。 阿爹他们自然看见了,惊讶又不可思议道:“阿嫃?仙君找小女……可是小女有何处得罪了仙君?” 她看着我,微微勾起嘴角,淡淡道:“只是闲话家常罢了。”转而看向阿爹:“北龙王可介意,我与二公主单独说几句话?” 闲话家常……我与她何来如此情分。 阿爹与阿娘皱着眉头相视一眼,我见阿娘犹豫了下,像是要婉拒的模样,为防她因我而得罪了青华仙君,赶在她开口之前朝着阿爹点了点头。 阿爹微微皱眉,看了我数眼,才在青华仙君面前弯腰垂首道:“承蒙仙君看得起,小女有幸与仙君交谈,是她的福分。” 青华微微一笑:“北龙王不必客套了。”遂看了眼大殿之内。 阿爹领悟,说道:“那仙君在此,吾等退下了。” 说罢正要出去时,青华仙君开口:“不必如此劳师动众。”她看向我,微笑道:“二公主,可愿出去聊会?” 我看了眼阿爹与阿娘,遂与她点了点头。 将青华仙君领至烟元亭,一众小虾娥与蟹将们统统垂首退了下去,仅留我与她二人。 青华仙君是长年生活在九重天上的人物,身居高位,冷淡众人。不曾想她竟会有踏足我家后花园,与我谈天的一日。 她漫不经心在贵妃椅上坐了下来,径自替自己倒了杯冷茶,动作之流畅,完全没有将自己当作客人的形容。 我坐在一旁,心头大致知道她此行要与我说什么,可是她并未开口,又不敢完全确信,毕竟我与月琉的事,知道的人甚少。 “今晨,仙帝将北界三座仙山都划给天族了,你知道么?”她轻抿了口茶后,抬了抬眼皮看我。 我点点头:“刚听我阿爹说起。” “知道为什么会偏偏选中这三座吗?”她淡淡问。 我不自知地揪了揪手指头,摇摇头,平静道:“仙帝如此作为,自有他的道理。” 她轻笑一声:“你倒很会托词。”放下茶盏,看着我问:“是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是否是麒麟目的缘故,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只觉得脸部灼烫,甚至无法与她直视。 我低头不语。 她见状,轻笑道:“你果真是知道的。”顿了顿,漫不经心道:“因为你们北汅海就在其中,为掩人耳目,所以才连带着选了那三座仙山。” 我心微沉看向她,摸不准她是知道我与月琉的事还是不知道。 青华仙君看着我微笑道:“有没有好奇过,为什么仙帝会向天帝那个毛头小孩割地?” 我没有说话。 “因为仙帝欲图趁天帝根基不稳,出兵天族的计划被天帝知道了,并且连布阵图都摆在了天帝的案桌前。”她的语调淡淡的,又仿佛带着轻微的嘲笑:“天帝再弱,手中好歹还有四方神器,岂能容他觊觎……” 我觉不对劲,打断她:“四方神器?天族不是只有三方么?” 她碧眸瞥向我,似笑非笑道:“因为月前,容华已将手中的聚灵石赠给了天帝。” 我脑中轰了一声,饶是有再不明白的,此刻也都明白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 我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帘,勉强压住心中震动,说道:“此事乃魔族密事,我怎么会知道。” “别装了。”她淡淡嘲讽道:“真以为没人知道你与他的事了么?” 这话仿佛是一道惊雷劈在了我的天灵盖上,震得我有些摇摇欲坠。 她果真知道了。 这时,青华仙君微微向我凑近,绝世的姿容闪着噬人的蛊惑,微笑道:“知道他为什么如此青睐你吗?”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我与她心里都明白,这个“他”是谁。 我屏息凝神看着她,心忍不住提了起来,手指尖紧紧掐进了手心内。 她看着我,勾起嘴角,慢慢说道:“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人。” 第71章 第 71 章 像一个人。 像谁? 我脑中蓦然浮现出那件静静挂在内殿的朱红嫁衣。 不用照镜子,也知此刻的脸色定然是煞白的。 显然,我这模样取悦了青华仙君,她紧紧盯着我面容的变化,忽然笑了,笑得很是倾城:“看来你什么都知道。” 我暗暗掐了掐手心,勉强镇定地望着她:“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微微挑眉:“不明白?”冷笑一声后嘲笑道:“别装傻了。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又岂会没有听说过那些传闻。” 我说:“你也说了是传闻,传闻怎能当真。” 她嗤笑一声:“那你说来听听,都听过哪些传闻?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嗯?” 我静静望着她,不怯道:“别的我不知道,至少你与他的事,统统是假的。” 青华仙君倏然脸色微僵,眸光冷冷看着我:“你说什么?” 她长年身居高位,阶品高得连阿爹阿娘见了她都要伏拜辑礼。可是这一刻,我心底里丝毫没有将她当作一位仙君来看。仅仅是一个,与我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子的女子而已。 我说:“月琉同我说过,你的眼睛根本不是如传说中那样,说是他亲手为你杀了一头上古麒麟兽所得。他从未曾喜欢过你,谈不上什么“青梅竹马”,更谈不上“情意深重,却为两族分离”。如此人人皆知的传闻尚且是不实的,又何谈那几张嘴说着的事情是真的呢。” 说出这些话,我的心里不是不是不害怕的,因她看着我的目光着实阴冷,且有种要将我扒皮去骨的感觉。可是月琉说过,这世上我最不用怀疑的,便是他对我的情意。所以,我绝不能允许她以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来挑拨离间。 我挺直了背望着她,头皮被她的目光看得委实发麻,正有些扛不住了的时候,她忽然勾唇微笑:“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愚蠢。” 我皱眉看她。 “难道……”她微笑道:“你没有在玄阴殿看见一袭嫁衣吗?” 我没想到她会忽然提起这个,脑中忽然轰了一声,像是心底最隐藏的难堪被人当众剥了开来。 “那袭嫁衣,是我亲自看着十九位绣娘缝制出来的。”她的眸光忽然放向远处,恍惚是在回忆那久远的过去:“因容华说,要在正阳初六大婚,她们连夜赶制了整整两个月,其中一位魔龄万余年的绣娘将自己的眼睛也熬坏了。”顿了顿,又笑得情绪难辨:“那袭嫁衣珠光璀璨,领口镶着的天玄珠四海八荒仅此一颗,还是容华亲自去天族西疆取来的。可即便是这样一件举世难得的嫁衣,亓真竟也不要。” 我胸腔沉了沉,亓真,就是那个凡人,在许多戏折子中听见的名字。 青华仙君将目光重新放在我脸上,似笑非笑道:“你真的半点也不信,亓真这个凡人曾生活在梅渊?得到过容华全部的爱意?甚至到了今日,他也依旧没有忘记那个凡人?” 我的手指紧紧掐进手心,耳边翁嗡嗡的,仿佛什么也听不见,只剩下她那三个咄咄逼人的问题。 青华仙君看见我的模样,嗤笑一声。转而继续道:“这么多年来,我见过无数个坐轮椅的女子,有的姿态很像她,有的下颌弧度很像她,有的举手投足像她……可是为什么容华一个也没入眼呢?” 她将目光放在我脸上,仿佛是在端详,又仿佛透过我的脸想要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张了张嘴,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不用再说下去了,我相信月琉,他喜欢我,并非因为我像谁。” “月琉?”她细细呢喃了这两个字,抬眼看我,面色有些异样:“这是他让你这么唤的?” 我被她的表情看得有些害怕,与月琉所有的一切恍惚都将被她撕开一道口子,里头鲜血淋漓,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副模样。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她似笑非笑,却料到我不知道,顿了顿直接便道了出来:“月满霜天梅楼,笑掩琉璃轻嗅。” 她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进我的耳朵内,砸进了我心头,汹汹喘急。 “这是挂在容华内殿的一副字,是他当年在玄阴殿亲手写的,描绘的,自然是他与那个凡人在一起的情境。”顿了顿,她看着我,嘴角含着淡淡嘲笑:“你不是去过梅渊了么,怎么,没见过这幅字?” 我很想说,你骗人,内殿分明没有这幅字。可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深处似被什么又酸又涩的东西堵住了般,呛得我眼眶都热了。 “笑掩琉璃……你说容华喜欢你,只因心之所属?”她轻笑道,漫不经心地撑腮望着我:“依我看,你这双眼睛,便与她很像,亮得就像,唔,琉璃一般。” 我心头凉得像是浸泡在寒冬的冰湖内,只觉这话仿佛在哪里听过。 “你这眼睛着实透亮。像能瞧进我心里去似的。” “唔,那我就唤你琉璃可好?” …… 是的,如暝曾这样说过。 可是,月琉他不会骗我,我不能相信别人的挑拨。 我强忍内心不安,望着青华仙君,问道:“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她冷笑看着我:“怎么,还不信?你……” 我不客气地打断她:“不管我信不信,终归你与月琉是不可能的。” 她笑意全无,脸色冰冷:“什么?” 我看着她:“你与我费尽心思说了这么多挑拨离间的话,不就是想要我知难而退。可是即便如此,你以为你与月琉还会有机会吗?从前你们没有,以为将我赶走了,就有了吗?” “伯嫃。”她第一次这么叫我,冷冷望着我:“知不知道只要我与仙帝说一句你与容华有染,你整个北汅海都得上诛仙台?” 我怔了刹那,但在那一瞬间忽然明白了她今日为什么会过来找我。 “你今天来找我,就是因为听闻北汅海从此划入天族了对吧?” 她微不可见地皱眉看着我,眸光冰冷。 我静静说道:“你早就知道了我与月琉的事,可你从没有找过我,因为知道只要与我说方才这句话作威胁,那么我与月琉永远不会在一起,除非我是个狼心狗肺之辈。可是月琉竟能让仙帝将北汅海划入天族,天族与魔族关系交好,他日即便月琉向北汅海提亲,只要天帝不说话,便也无人能说出个不是。所以,你坐不住了,对不对?” 烟元亭静得恍惚能听见池边冰碧水草轻微摩挲的声音。 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拳,此刻分神才留意到掌心已是潮湿一片。 青华仙君冷冷看了我半响,我以为她要站起来大怒,哪知,她忽然微笑,笑容中不含一点情绪,更比方才面色冷凝更加令人骇怕。 “看来,我得收回方才那句话,你很聪明。” 这么说,她是承认了我所说的话。 “可是你真的天真的以为,入了天藉,便能与容华有好结果了吗?” 我心头蓦然翻腾着滚滚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啧,写这章的时候才发现大纲与文案的方向偏了。唉,看朕力挽狂澜给扯回来吧~ 晚安各位小仙女儿们,摸摸头~ 第72章 第 72 章 然而青华仙君却并没有说下去是怎么个没结果法。这就好比有个人给我端了碗汤,明言说是有毒的,我喝下去却没任何异常,反倒是平淡如温水。 我并未因此松了口气。眼下细细回想今日的青华仙君,仿佛与传言中的,更与以往见的模样有些异同。 她张扬得过分,也不择口舌得过分。纵然说了这许多话,她脸上常含着那淡淡的笑,可是沉下心来看,她却是有种决绝的意味。仿佛,要在今日与我有个了断一般。 若真如我方才所说,是因为我被迁入天藉而令她着急的话,她至少也该顾忌一下自己仙君的身份。 如此大喇喇地在我面前坦诚她对月琉的心思,而且是在一个“替代品”面前,委实令人想不通。 既然她不开口,我便直接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笑出了声,却不含半点情绪:“伯嫃,劝你还是早早有个知难而退的心思才好。你以为你与容华能有好下场?”她碧眸轻挑望着我,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你与容华是受了诅咒的,从前你们不能在一起,以为现在就能……”她忽然脸色一变,顿住了。 我直觉她这句话哪里不对劲,尤其看到她突变的脸色,皱着眉头理了下,喃喃道:“从前不能在一起……”倏然抬眼望她:“什么意思?” 什么叫从前不能在一起? 我与月琉,哪来的从前? 我紧紧盯着青华仙君,见她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想来我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忽然,胸腔突突突地跳动着,脑袋里拼命地压抑着一个荒唐的猜测。 不可能的。 绝不可能。 可是,愈压抑,它愈是往外窜来,令人不能忽视。 青华仙君冷冷的,又仿佛带着点微不可闻的颤意道:“我说的从前,自然是你在仙族的时候。”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别以为脱离了仙族,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不,她的脸色告诉我,绝不仅是这样的说辞。 我怔怔看着她许久,听见自己的声音居然平静得过分:“你告诉我,我是谁?” 她霎时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她的碧眸,重复地问了句:“我是谁?” “荒唐,你问我这种问题。”她忽然怒道。 可是她的面容正印证了我心中的想法。 确实,十分荒唐。 可是,只有那个答案才能解释一切。 为什么,第一次在凡间客栈的时候,月琉会对我另眼相看。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他就在我耳后埋下魔息。 为什么,灭芳阿姑会执着地给我送杏子。 为什么,青华仙君会在青峒山时问苏苏我的名字。 …… 还有,为什么,月琉会喜欢我。 如果就是我心中猜测的那个答案的话,这一切才能说通。 可是,我怎么能接受这个答案! 我倏然望向青华仙君,却不想她亦望着我,见我脸色变化之后,苍白着脸,显露出几分明显的惊慌。 许久许久,她忽然苍白一笑:“你确实很聪明。” 她,就这么承认了? 我隐隐感觉指尖都在颤抖,努力握拳,握得死紧死紧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聪明呢?”她的笑容中开始渗着冷意:“好好做你的北汅海公主不好吗?嗯?” 我不可思议地摇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转世,不仅仅存在于凡间,仙族自然也是有的。只是仙人大多过得长,转世之事便也见得不多。 唯一我听过的一桩转世之事,是四重天的桃花仙子。据说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仙魔之战中,她死在了魔族某位修士手中,她的未婚夫婿守着她的一棺遗物苦等了四千多年,才在凡间一座开满桃花的灵山下找到了她。教她修炼,替她挨天劫,最后,她重归仙族,封名桃花仙子,与其恩爱双修,并产有一子。此事广为流传,实为一桩仙族美谈。 听别人的故事是一回事,若这事落到我头上,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是北汅海伯嫃,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凡人呢? 若我真就是这个凡人,那过去我所听闻的戏折子,岂非讲的就是我自己? 天嗳,此刻是叫娘也不能形容我的心情半分了。 我颤着手,扶上轮椅把手,吃力地将轮椅倒退了好几步,与青华仙君远离了些放觉得胸腔这口气顺了些。 “我,我身体不大舒服,今日不能……”我磕磕绊绊地找说辞拒客,眼下只想自己寻个无人的地方好好捋一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是,青华仙君显然不愿如我的意,倏然站了起来,一把制住了我的轮椅,自高而下的气场压抑地笼罩着我。 “怎么,怕了?” 她冷笑道:“自己不是都猜出来了吗,不敢面对了?” 我压抑不住心头颤意,望向青华仙君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若说她是因为知道我就是那个凡人,才有今日这般异常的话,才说得过去。 然而,她却冷笑一声,出乎意料答道:“若说猜测,我早在青峒山时便有所察觉了。” 我皱眉:“什么?” 那她为何今日才来找我? 依那些戏折子中所写,她与那个凡人的关系并不好。若说她早就猜测我是那个凡人的话,岂不将我禀报于仙帝,早早处置了? 她却没有理会我的惊讶,淡淡的嗓音,压抑着明显的阴郁:“应该说,在玄宗殿看见你的第一眼,我便有所察觉了。你身上带着容华的魔息,别人闻不出,我在他身边整整六万余年,你瞒得过别人,能瞒得过我么。” 我怔了怔,哑口无言。 她继续说:“加之那日奉亦天来犯,寒般若匆匆赶来解围,至少你与容华的关系,我都明白了。” 我问道:“那我呢?你只说当时是猜测,那是何时印证的呢?” 她没有说话,慢慢垂下头与我并视,脸色阴沉得厉害,看得我心头一沉。 “伯嫃,老实说,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是不是很开心?”她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我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不知是哪里给了她这样的错觉,这事放任何人身上,该都不会有开心这样的情绪。 可是青华仙君却不认为自己问的问题哪里不对,褪去了传说中一贯清冷的模样,她忽然双手撑在了我的轮椅两侧把手上,身子向我压近,倾城的面容几乎与我相碰,如此近的距离,能清晰看见她眼中一直掩藏得很好的恨意。 “伯嫃,你是不是很得意。他那样的人物,竟会生生等了你七万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啊,把剧情捋回来了,接下去总算顺了(觉得很不容易的作者君在厕所抹着眼泪哭) 第73章 第 73 章 面对这样的青华仙君,我竟不知如何开口作答。 她显然,很不正常。 可是,正如所有不正常的人一样,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什么,死死盯了我许久后,我都以为她要伸手掐死我了,哪知却忽然勾唇一笑,笑得极阴冷。 我头皮发麻:“你笑什么?” 她挑眉道:“我笑你再得意也没用,他即便等了你那么久又如何呢,只要有亓……” 我紧紧盯着她。 正是时,她却忽然住嘴,抬了眼皮望向我后方。 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是阿爹的声音响起:“仙君,刚有仙童来报,帝君令您即刻上九重天的金銮殿。” 我皱起眉头,望着青华仙君,她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可是,她显然更乐意给我留下这样一个倒钩着心的尖刺儿,微微一笑:“看来,今天的谈话只能发到这里了。”忽然又凑近我,压低了声音笃定道:“伯嫃,我同你赌一个如何,就赌你与他白不了头,终不到老。” 她的声音仿佛是带着某种蛊惑的意味,如抽丝般自我的耳朵延伸至心头,缠绕难解如千千结。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勾嘴一笑,眉眼间尽是冷嘲,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决绝。 青华仙君没有再说话,立起了身,衣诀掠过我的手臂,鼻尖清晰飘进一阵熟悉的冷梅香。 我转身望着她直直走向远处正恭候着她的两位仙童,心底隐隐泛起一阵不安。 阿爹担忧望着我:“没事吧?脸色这样难看?她都与你说什么了?” 我眸光不动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分神摇头:“没事。” 其实怎么可能没事。 今次与她的谈话,受了太多太多的震惊,每一桩都需要要月琉印证。 不过有一桩…… 我抬头问阿爹:“阿爹,魔帝是不是将聚灵石赠给了天帝?” 阿爹变了变脸色,沉声问:“这事我也才听说,你是怎么知道的?”顿了顿,他瞬间领悟:“是青华仙君同你说的?” 我点点头。 阿爹严肃看着我:“你老实同我说,你和青华仙君是什么关系,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来海里找你?” 我哑口无言,该回答什么,若说她只是闲来找我聊天可有人相信。 见我迟迟不答,阿爹着急了:“说话!你什么时候与她有了这等交情了?知不知道她在仙族的地位虽高,但所有人背后都防着她?你知不知道她与魔族是什么关系?你居然还敢与她来往,今日这事不日便能传遍四海八荒,你让别人背后怎么议论我北汅海!” 我着急望向阿爹,想让他不那么生气。想撒谎说与她没什么关系,可是我又开不了这个口,谎话到了喉咙口,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是,总有一天,阿爹会知道更生气的事。而今天,仅仅是个开端而已。 阿爹见我不语,气得挥袖转身便走。 我望着他盛怒的背影,喃喃道:“阿爹,对不住。” 纵然,这是一句最没用的话了。 有阿爹证实,月琉真的将聚灵石赠给了天帝,那么北汅海被迁入天藉一事确是他所为无疑了。 我伸手抚眼,温热的液体从指缝中不断溢出。此刻完全不敢去想,未来阿爹他们知道此事后,会如何看待我。 可是更要命的是,即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竟半分也没有后悔。 哪怕,他有将我当作别人的嫌疑。 是,眼下还有桩更为要紧的事情要与月琉核实,便是我到底是谁。 或者说,月琉说喜欢我,喜欢的到底是哪个我。 可惜,还待不急我与阿爹提要出海的事,他便因青华仙君一事将我禁足了,禁足期限为直至大家将此事忘却为止。 我掐指算了算四海八荒的话题子的保鲜程度,大约我七八千年也别想出去了。 遂遣了苏苏替我搜罗了许多古藉,无外乎想在其中找到关于月琉与那凡人的事迹。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翻看那些古籍的自不必多说了。可惜的是翻看了那许多的古籍,半分新鲜的信息也没得到,尽是些从前便都听过的桥段。 看来此事,必得与月琉当面询问了。 禁足的后来几天,阿娘与阿哥都来找了我两回,主要还是围绕着青华仙君一事的。而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同他们说,索性闭起了嘴,一个字都没往外吐。见状,背后默默指示他们来找我的阿爹便更生气了。 唔,我诚然是有些固执得过分。分明知道愈是不说,愈是惹人怀疑。我却还偏偏作出了这样的态度来。 现在被禁足在寝殿内,只好盼着月琉来找我。他先前说将事情办妥了便来海中,眼下仙帝都下令了将北汅海迁入天藉,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了。那他约摸也就是这些日子便能来了罢。 他说会将我想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唔,我被禁足寝殿,恰好是有了空闲好好整理那些我想知道的问题,只等他来了,一次说个干净。 可惜,连等了十七日,也没有等到月琉。 我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些什么,只是心底里的不安随着时间的过去愈发明显。 直至第十九日,阿娘又来找我。面色比上回更加严峻,甚至凝了些冷霜。 她进来,便令我寝殿中所有人的都出去了,包括睡得极香的阿福也不例外。 随即开门见山与我说道:“阿嫃,你老实和我说,你和魔族到底有没有关系?” 我委实没想到阿娘竟会问我这个问题。 或者说,是没想到她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刻,竟来得这样早。 一时间惊骇得不知所以,只惨白了脸色,怔怔望着她,喉咙口似塞了什么东西,连一句“阿娘你在说什么?”这样简单的话也说不出来。 阿娘何其了解我,见我如此神色,绕是再不敢置信也不能不信了:“你、你竟然真的和魔帝……” 我沉默了半响,闭了闭眼,才似豁出一切般涩哑开口:“阿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回应我的,却不是她的话,而是脸颊上火辣辣的一记耳光。 耳中嗡嗡嗡的响个不停,却清晰传进阿娘带着哭嗓的怒吼:“你到底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记忆中,这是阿娘头一回歇斯底里的模样。 脸颊上像是烧起来般灼烫,疼痛蔓延至眼底,涌了许多热意。 “阿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先前,我无数次想象被阿爹他们知道我与月琉的事后的情景,我想好了无数种对应方案,该如何做,该说什么话让他们接受月琉。 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却发现脑袋一片空白。或许还能记得住先前准备好的那些华丽的词藻,可是面对阿娘的眼泪,竟一句也不愿意说。除了这句最没用的“对不起”,什么也不愿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啊?他们都在说,我伯家之所以归了天族,就是因为天帝受了魔帝恩惠,魔帝要娶伯嫃为妻!”阿娘冷着面容冲我吼道,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淌,尽是恨铁不成钢的形容。 我顾不得脸上的疼痛,震惊道:“怎么会,谁传的?” “还能有谁?”阿娘说道:“除了青华仙君,谁敢流传?” 竟是她? 回忆她临走前与我说的赌约,我止不住指尖颤抖,她为了不让我与月琉有好下场,竟能这样做? 如此毁了月琉一番布置,她不怕月琉找她吗? 不行。我要去找她,问清楚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做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我抬眼望向阿娘,直接道:“我要找她问个明白。” “问个明白?”阿娘忽然嘲笑了声,泪意布满脸庞,却冷着眉眼,慢慢吐了几个字:“她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周末快乐哈,明天520噢(调侃眨眼)~ 第74章 第 74 章 大约是听错了,我怔怔再问了遍:“阿娘,你说谁死了?” 阿娘怀疑道:“你一点也不知道?她上回来找你时,你半点也没看出她已有自杀的倾向?” 自杀。 青华仙君,那样的人,竟会自杀? 我脑袋轰了一声,半响回不过神来。 这一瞬间,我恍然如梦。 “为什么?怎么会?”我全然不敢置信。 “除了仙帝没人知道为什么,她死前留了封遗信,其中写了什么,只有仙帝知道。”顿了顿,阿娘紧紧盯着我:“但她死前传了那样的流言,眼下她死了,知道有多少人说她是被魔帝杀了的,为的,就是保住你。” 我摇头:“不可能,他不会做这样的事,他答应过我的。” “他都答应了你什么?”阿娘冷道:“阿嫃,你今天必须和我说清楚,你和他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我握紧了拳,垂首低头道:“阿娘,对不起,我并非存心要瞒你这样久,只是,我知道他的身份特殊,我也是怕你们担忧。” 阿娘抿嘴不语,看着我。 我心头乱成一团,脑袋根本无法思考,全然被青华仙君的死讯给震住了。 可是,今日不说,迟早还是会说。 我闭了闭眼,当真有种赴死的心态。 “我和他是在去参加如暝的婚宴前认识的……” 老老实实地将我与月琉的全部认识过程一丝不落的告诉了阿娘。 在脑袋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我竟还能记得着重叙说了月琉救我的次数及其恩情之重,轻描淡述了他身份对于我们这段关系的影响。而对于我身份的悬疑,我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这么说,你们认识竟有两年了?”阿娘愈发怒不可遏:“你好啊,这样的事竟然瞒了我这样久!” 我垂首,不知如何应对阿娘的怒火,轻道:“我也是在梵天宴时,才发现他真正身份的。” 阿娘恍然大悟:“难怪那日阿福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人家身上去,感情是早就和人家熟悉了?” 我咬了咬内唇,哑口无言。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小承教梵龟的那些东西,全都忘了吗?”阿娘更怒:“你了解他吗?你知道那个男人有多可怕吗?他征战四方,屠杀众君的时候,连你阿爹阿娘都还没出生呢!你竟敢还与他来往?” 不知陷入爱情中的女子是不是都会这般愚笨,知道阿娘此刻正在盛怒之中,可我依旧忍不住要为我喜欢的人辩解:“阿娘,你不了解他,你不知道他有多好。” “好?”阿娘像是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你出去问问,世上有谁会说他魔帝人好?若你能找出一个,我就再不管你这桩事!” 我死死咬着内唇。 “去找啊!”阿娘怒吼道,全然没有了以往慈蔼的模样。 我鼻尖一酸,热意瞬间从眼眶涌了出来,半响哑道:“可是阿娘,他,真的没有别人说的那样不堪。他,救了我数回,他真的对我很好……” 阿娘直直站在那里看着我,面上是流不尽的眼泪,又怒又心疼的模样令我心头一颤,面容上的水渍更泛滥了。 许久许久,殿内只剩下我的抽噎声。 忽然,阿娘叹了口气,也没有了方才怒色:“阿嫃,阿娘知道,如今你陷了情网,不管旁人说什么你都不会听进去的。可是阿娘就问你,你凭什么认定他会喜欢你?他连青华仙君那样的人物都能弃之如敝履,其心之冷硬可见一斑啊。” 我张了张嘴,泪眼朦胧中望着阿娘,如何与她说我可能会是万年前的一个凡人。月琉喜欢我,因为我是那个凡人的转世。 不,这尚未证实,不能与阿娘说。 垂首措辞后,避重就轻道:“阿娘,他对我的好,我心里头明白。” “不,你不明白!”听我这样说,阿娘又激动地吼道:“你现在被他迷得昏了头了,哪里还能看清楚谁好谁坏?” 她的声音如捶鼓般在我耳膜上轰轰轰的,震得我心头颤得隐隐有些疼痛。 将阿娘气到如此程度,诚然,我是很不孝的。可是,想与月琉在一起一定要经受住这关。 阿娘紧紧盯着我,见我无悔过之意脸色愈发难看。可是难看到了极致后,又仿佛是泄气了,面容也恍惚老了许多,眉眼变得憔悴,忽然道:“日前你阿爹已去天族听封,现是北汅水君不变,只是阶品却比仙族时生生提了三位。这又是魔帝做的吧?” 我被阿娘这憔悴的模样看得着实难过,摇头道:“我不知道,先前他什么也没和我说。” “他做的什么盘算,如今四海八荒是都知道了。所以我也告诉你,不管我们如今在仙族也好,天族也罢,你们这桩事,别再妄想会得到我们同意了。”顿了顿,阿娘道:“你便在房里好好悔过吧,我会吩咐所有人不得入内,在想通这桩事之前,你不许再踏出寝殿一步。” 说罢,阿娘看了我最后一眼后转身,肩上像是承载了千斤重的巨石般,拖着步伐往外走。 我急急叫住她:“阿娘。” 她脚步顿住,却并没有转身。 我明知,却还是要问:“阿爹,他可生我气?” 阿恍惚是嘲笑一声,极轻地回了句:“你说呢。” 殿门嘭地一声紧闭。 我像是全身的力气在那一瞬间被抽干,无力地倒在了轮椅背上。 嗯,阿爹他,估计恨不得从未生下过我吧。 纵然得了个比原本仙族更好的阶品,可经青华仙君那样一传,如今外头的人该如何说我北汅海。 我甚至不敢细想,可是这一切,却要我阿爹他们去承受。 我俯身趴在膝上,偌大的寝殿只剩下我全然无顾忌的哭声。 可是怎么办?即便这样,我依旧一点也不后悔。 …… 这次阿娘与我说的禁闭与阿爹先前说的不一样。是因要我好好反省,甚至苏苏与阿福也不准入内。整整九天,我谁也见不到。 想起从前所看的戏折子,凡间小姐自也有被关禁闭的例子。可是他们需食五谷杂粮,趁人给她送饭的功夫,好歹也能见到些许活人,聊个三两句聊以慰藉。 可是我们则不同,因没有吃喝拉撒的需求,自也没有上门的必要。 这整整九天,我一直在想那日青华仙君与我说过的所有话。 她是不是早就心存死念,所以那日才会全然没有了身份的顾忌,与我直接坦诚相见到令人心惊。 依她那天的态度来看,她应是恨极了我,以她的修为。将我无声无息地杀了简直易如反掌,可是,她为什么没有? 还有,她临走时说的那个赌约,知道她当时心存死念,此刻更觉那是个被赋了怨念的诅咒。 每每念此,我心总是一沉沉地往下。 而月琉,时至此刻还没有来找我。 我不能怀疑月琉对我的心意,一遍遍默念他与他离别前他对我说过的那句话,才能压抑住我内心蠢蠢躁动的不安。 努力平复自己皱紧的眉头,我躺在床上阖上了眼。 本以为会如先前那近一个月般睡不着,哪知,此刻我却很快昏睡过去。 并且,做了个梦。 作者有话要说: 啊,西湖的水啊,我的泪啊~ 七点起床码字,这是第一更,晚上还有第二更~(十分想出去玩的作者君捶地哭) 第75章 第 75 章 巍峨的大殿内,八方各燃着一颗璀璨夺目的夜明珠,映衬着两侧长长垂落的锦葵紫的丝幔也带了几分温柔的暖色。 殿内有方案几,撂着高高几沓卷帛,仿佛事务繁忙的模样。 案几后坐了位男子,容颜极为惊艳,垂落的青丝掩不住那一身贵气,本是生得冷淡的眉眼,此刻偏偏却染了几分无奈的意味。 “说罢,又是乖巧在这看了一刻钟的书,又是替我研墨的,这回又做错什么事了?” 双膝盘坐在他身侧的是一名穿着雪青色衣衫的女子,容貌也很好看,但出不上出挑,只是那双眼睛却生得极好,很是灵动,仿佛里头是一汪清泉般。 听见男子问这话,她研墨的动作微僵,然后恍惚是猜想自己早晚得说,早晚都得死,索性放下了研墨的动作,丧气地垂下脑袋,恹恹道:“容华,你怎么这么聪明。” 男子好笑又不笑地道了句:“嗯,恰好比你多聪明一点而已。”顿了顿道:“老实说吧。” 女子瘪了瘪嘴,很是懊恼地说道:“今天,我把扶裘给弄哭了。” “什么?”男子显然是对女子的捣蛋程度有些心理准备的,但此次仿佛再一次刷新了他的新认知。 女子小心翼翼抬头偷看了一下他,见其正瞪着自己,又立马缩着脖子垂下头,嘀咕道:“谁叫你那日夸她煮的茶好喝,那我也想给你煮嘛,就去问她怎么做喽。哪知扶裘看上去挺大气的,实则小气的不行,我好说歹说都不愿意教我。” “所以呢?” “那我想呀,那些戏折子里都教过的,求学一定要坚持,一定要执着,一定要不屈不挠。于是我就在她的芳华殿外等着喽。然后我就看到她院子里长了许多的杂草,我又想呀,这正是我表现的好时候啊,那我就给她拔喽。哪知拔得累死不活的时候,扶裘便出来了,一脸被雷劈了的模样,乍一看,眼眶都红了。”女子又瘪了瘪嘴:“最初我还以为她是被我感动了呢,还对她说不用客气。哪知扶裘旁边的小棠说,那些都是扶裘种的灵草,唔,叫什么来着。算了,不记得了,总之是很名贵很名贵的那种。” 听到这里,男子已大约明白了,扶额道:“然后呢?” 女子垂着脑袋很是沮丧道:“然后我便想给她道歉,哪知扶裘根本不听,眼眶红得要命,伸手指着门要我出去。”顿了顿:“我本来还想坚持要她收下我诚挚的歉意,可是,我看见她伸出来指着门的手也气得颤抖着,唔,想想算了……” 说罢,她苦巴巴地望着男子:“事情就是这样,明日若是扶裘与你说起这事,你可一定要帮我与她道歉啊,我是真不知道那些是灵草啊……” 男子挑了挑眉:“你做错事,我去给你道歉?” 女子亮着眼眸,一本正经道:“因为这事归根结底是你的错呀。” 男子显然有些好笑:“我的错?” 女子伸着脖子点点头,模样正经得可爱:“是呀,你说要不是你夸了她煮的茶好,我会去找她学吗?我若不找她学,会被她拒之门外吗?若不被她拒之门外,我会蹲在院子里吗?若不蹲在她院子里,我会看见那些杂草……啊呸,灵草吗?”她呼啦呼啦一口气说完,有些喘,缓了缓后总结道:“所以说,你没事夸她煮的茶好干嘛!这当然是你的错!” 男子闻言,眼底的笑意明显,偏偏故作了副淡淡的模样道:“既然都是我的错,你方才那样心虚做什么?” 女子略微炸毛,有种死鸭子嘴硬的感觉:“我哪里有心虚?” 男子不语,眸光扫过她方才握着的书卷,及研到一半的墨。 女子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方才还如硬撑的小老虎一下子变成小白兔了,缩了缩脖子嘀咕道:“那,那最多你有三成罪,我有七成好了吧。” 说罢又抬头,可怜巴巴望着男子:“你能不能看在我表现不错的份上,饶了我这次啊,然后明天替我向抚裘道歉,我是真的真的很对不起她……” “表现不错?”男子似笑非笑道:“哪里不错?” 女子噎了噎,然后伸出了一节小食指戳了戳那本书,以及那墨台。 男子毫不留情地拆穿:“你就看了一刻钟。” 女子哀嚎一声,乖巧的模样装下去了,有些破罐子破摔道:“哎呦,那要怎么样嘛,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这回?” 男子好笑看着她撒泼的模样,眉眼之间尽是无奈的温柔。 他沉吟半响,才忽然说道:“明天我会与抚裘说一声……” 女子停住哀嚎,充满期切地亮着眼睛望着他。 男子勾起嘴角,慢慢说道:“要她好好教你煮茶,你不是要煮给我喝吗?那等你学成后,我的茶都由你煮。” 女子惊愕,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意外任务。 男子微微凑近她,漂亮的下颌弧度勾勒出他完美的轮廓,勾嘴道:“那这三层罪,我便认了。” “……” 女子哀嚎一声,趴倒在案几上,弄乱了一桌的卷帛,却不见男子恼怒,反倒是含笑看着那个愁苦的女子,眼底浮上淡淡温柔。 这本是一副极为和睦的场景,却忽然整座大殿都被蒙上了一层磨砂般模糊,又似水中月,泛起微微涟漪后,场面渐渐变化成另一翻模样了。 依旧是那座大殿,只是垂地的丝幔变做了喜庆的朱红,地上也铺了红地毯,殿门口醒目地结了许多排红灯笼,窗口糊着大红囍字。很明显,这是即将大婚的场地。 只是,这里很是冷清,一个人也没有。 唔,不,有两个人。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站在她身边,与整座大殿的氛围反衬得有些诡异,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一点假象宁静。 站着的女子有倾城之色,眉眼清冷,此刻却染了几分疯狂的意味:“亓真,你还妄想等他回来?哈哈哈,我告诉你,你再也不会有这个机会看见他了。” 坐在轮椅上的女子一袭白衣,灵动的双眸有些沉静,她仿佛是料到了什么,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没有歇斯底里,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以为把我杀了,容华会放过你?” “这不关你的事!”女子吼道:“我不管他知道后会对我如何,哪怕是杀了我,我也不能看着他娶你!不可能,他是我的!” 坐在轮椅上的女子眉眼忽然嵌了几分怜悯,望着那已然疯狂的女子道:“你这又是何必,知道外面有多少男子爱慕你,你却偏偏将自己逼上这样的绝路,值得吗?” “你个屁大点年纪的凡人配得上与我说值不值得?”女子嘲讽道:“我三千多岁时第一次见到容华,他胜仗归来,坐在高高的华盖后,只那一眼,我便知道他是我这辈子唯一会爱的人,用我的命去爱,你懂么?” 坐在轮椅上的女子摇摇头,平静道:“我不懂,我只知道,今日你将我杀了,等容华回来,你也活不下去。” 女子冷笑一声:“无所谓,只要能让我亲眼看见你被他们撕成一片一片的,什么都无所谓。” 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微不可见皱了一下眉。 那女子看见后,笑道:“怕了?我告诉你,我已经将亓琉石的下落通传了四海八荒,待会只要我打开梅渊的结界,会有无数人冲进来,将你扒皮碎骨,令你轮回也不能,永生永世地消失。”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女子的声音中明显带着兴奋。 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女子摇摇头道:“你会后悔的。” “后悔?”女子哈哈笑了声,说道:“这一天我不知等了多久。现在,该是让那些客人们进来了。” 说罢她望着那轮椅上的女子最后一眼,眉梢带着狠戾的笑,染着浓浓的血腥味,随即转身一步步地走向大殿门口顿住,伸手自她的指尖划出了一抹鹅黄色的光,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布满了大殿,随即隐隐可见其蔓延了整个外头的地界。不多时,耳边便清晰地传来一阵阵喧闹的嘈杂声,带着兴奋,带着欲望,带着死亡的声音。 坐在轮椅上的女子闻言,怔怔了许久后,那双灵动的眼眸最后扫了圈大殿之内喜庆的装潢摆饰,眉眼间明显流露出几分不舍,又有些绝望。 随后,她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眸说了句:“青华,你真可怜。” 站在门口遥望远处的女子闻言,勾嘴冷笑道:“谁可怜,下一刻便能知道了。” 下一刻,殿中拥挤,人满为患,兵刃相碰特有的声音成为这装潢喜庆的大殿的背景声。 粗鲁而强壮的勇士一批批涌了上去,拿着刀戟,举着棍斧,那中间的白色衣衫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刹那染做腥红,一只尚穿着衣袖的手臂横飞出来,掉落进一个长满横肉的男子手中,被其用斧生生又劈成了好几截…… 令人作呕的屠尸行动进行了很久很久,咒骂声与血肉撕裂声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殿中忽然凭空传来一道道的呼喊,没有人听见,他们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 而那一声声的“公主?公主?”也没有停下。 场面随着这一声声不停的呼唤而渐渐变得模糊,直至从殿中某处听见一句:“他奶奶的,两根白骨敲碎了也什么都没有,那青华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景致忽然抽离,倏然睁开眼睛,眼前一瞬间的空白,但随即,落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帐顶。 我拼命喘着气,能感受到额头有水渍顺着面容的轮廓往下滑落,进了发丝之间。 是梦。 还好,是梦。 “公主?你醒了?” 我转动眼眸,床边倏然站着的是多日不见的苏苏,她正皱着眉头,一脸担忧地望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啊,第二更,好感动,被我赶出来了,简直爱死这样勤快的自己了。 今天的摸摸头,摸我自己(傲娇的作者君撸着自己的脑袋顶陶醉道) 第76章 第 76 章 苏苏? 我混沌的脑袋有一瞬间空白了,方才还置身于那个血腥色的地狱世界中,眼下猛然耳边喧哗的撕裂声静止,回归于安静的现实中,反倒有些不能转不过来了。 “公主?公主你没事吧?”苏苏的小脸有些苍白,布满了明显的担忧。 我皱紧着眉头闭上了眼,强制将方才那些可怕的画面通通赶除,半响仿佛才镇定了些。 睁眼,半撑着身子坐起来,苏苏连忙伸手扶我。 我靠着软垫,微微仰头问她:“你怎么来了?”想了想不对,应该是问:“你怎么进来的?” 苏苏瞥了我一眼,然后垂着脑袋道:“唔,我从龙后的殿中偷来了她的龙鳞金钗。” 我讶异看了她一眼。 阿娘的龙鳞金钗自能解她布下的结界,只是苏苏竟能偷到,委实让我吃惊。莫不是这一个月未见的功夫,她的修为长进到这般地步? 然而,从她与我如出一辙的心虚模样来看,显然并不是她的修为长进了,而是偷功长进了。 我叹了口气,不得不说感动于苏苏对我这份心意,但同时为她很是担忧,扶额道:“你不怕阿娘发现了责罚你?” 苏苏摇摇头,小脸很是耿直道:“不怕,反正他们全都出去了……”话戛然而止。 我好奇看她:“都出去了?去哪了?” 苏苏僵了僵脸色,随即转身走向紫檀三角几处,转移话题道:“公主,喝茶吗?我看你方才好像睡得不大踏实,人仿佛看着也消瘦些了……” 我直接打断道:“他们去哪了?” 她的背影微僵,倒茶的动作一顿,半响,才放下茶盏与茶杯,拖着身子转过来,低着头老实交代:“唔,他们都去天宫了。” 去天宫?那何至于脸色这样异常。 我皱眉不解:“都去了?阿哥也去了么?” 苏苏顿了顿,随即点头。 “去天宫做什么?” 苏苏小心翼翼抬头瞥了我一眼,又很是犹豫不决的模样,作了副措辞的形容,才难为地开口:“公主,我要是同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要着急啊。” 我忍住没有扶额,完了,她这么说,那事情该肯定让我着急的了。 “你说吧。” 苏苏低着脑袋,咬了咬唇才说道:“其实,他们去天宫,是因为开仗了。” 我怔了怔,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平静道:“你再说一遍,是因为什么?” 苏苏看了我一眼,面容沮丧道:“因为开仗。” 我倏然僵住,脑袋轰了一声,嗡嗡嗡的。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意:“谁和谁,开仗了?” 苏苏的声音有些无措:“是,仙族和……”她抬头瞥了我一眼,才说道:“魔族。” 在方才听见苏苏说开仗的时候其实已经有所预料,可是真正听到那后面两个字时,依旧犹如巨石砸进了我的心头,激起的滚浪溅在了我的脸上,冰凉冰凉的,凉得彻骨。 月琉,他忘了答应我的事了? 我不敢置信地摇头,其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摇头。是从心底里否认这件事,否认月琉在我心中的模样受到的怀疑。 苏苏连忙走到我床前蹲下看着我:“公主,你没事吧?我,我是不是不该与你说这个啊……” 我一把抓住苏苏的双肩,急切问道:“为什么?” 苏苏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愣愣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会开仗?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声音带着激动。 苏苏慌乱地回忆了下,结结巴巴道:“是,是九天前的事。为什么开仗……好像是因为青华仙君。” 我抓着她双肩的手倏然顿住,惊疑道:“青华仙君?” 苏苏连连点头:“是,据说青华仙君死前留下的遗书中,明言写了是因为魔帝。然后,仙帝怒火攻心,加之魔帝又将聚灵石赠给了天帝,如今他手中只有两方神器,是个难能可贵的好时机,所以才突然发兵梅渊的……” 我一听不对,连忙打断道:“是仙帝发兵的?” 苏苏茫然地睁眼望着我,点头道:“是啊。” 无法忽视的,是我心底松的那口气。 幸好,不是他。 苏苏见我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公主,你是不是以为这次战役是由魔帝发起的啊?”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唔,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措了下辞后,才扭扭捏捏道:“其实,我知道了你与魔帝的事情。” 我心头已是有所准备,问道:“听外头传的?” 苏苏仰着脑袋看着我,抿嘴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问她:“他们都是怎么传的?” 闻言,苏苏顿了顿,随即瞟了我一眼,犹豫道:“唔,公主,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啊。” 我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扶额。完了,那肯定要生气了。 “我就听海里的大龟和一群小鱼虾在说,说魔帝之所以赠聚灵石给天帝,其实就是为了要娶你。” 我看着她,这个诚然没错。 苏苏继续道:“如此被半路拦截,与其有青梅竹马情谊的青华仙君伤心欲绝,前来北汅海与你讨个公道。一贯淡然尊贵的青华仙君甚至说愿意二女共侍一夫,可是……”苏苏小心翼翼看了眼我的脸色,才抖着声音道:“可是你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还将其赶出北汅海。青华仙君受此大辱,不堪忍受……” 我咬着牙,压制着即将涌出来的愤怒,勉强平静道:“不堪忍受,然后呢?” 苏苏明显吞咽了口唾沫,才懦懦道:“不堪忍受,于是留书一封,自刎仙逝。” 听到这里,我简直忍不下去了,用力一拍床铺,怒道:“简直荒唐!依他们这么说,还是我将她逼死的了!” 苏苏很没有眼色地点点头:“是啊。” 我眼睛一瞪。 她连忙反应过来,伸手指着外头撇清道:“是他们说的……” “……” 我看着她半天,深呼了好几口气才将那负面情绪勉强压下去,还有几桩重要的问题要问。 “仗如今打得如何?” 苏苏眨了眨眼,老实道:“唔,还不错。” 我克制住一双要掐向她粉嫩小脖子的手,真是被她气笑了:“什么叫还不错?” “就是打得挺好的呀。”苏苏一本正经与我解释。 我微微眯了眯眼睛:“谁打得挺好?” 苏苏理所当然道:“这还用问么,当然是仙族啦,若是魔族打的好,那还叫挺好的么……”话说到这里停了,苏苏尴尬地望着我:“呃,对不起公主,我,我忘了你与魔帝的关系了……” 我没理会其他,皱紧眉头,声音中带着明显担忧:“这么说,仙族胜势已定?” 苏苏见我没怪她,松了口气,摇头道:“那倒不是,据说这两天魔帝已开始反击,仙族的一重天与二重天已失守了。” 我微笑看她:“这就是你说的,仙族打得不错?” 苏苏讪笑两声:“报喜不报忧嘛……呃,不是,那啥,咳咳。”显然她又忘了月琉与我的事,突然想起来后,尴尬地假咳了一声。 我想起阿爹他们,遂问她:“那阿爹他们去天宫做什么?天族也介入这场战役了吗?” 苏苏从尴尬中恢复出来,摇头道:“那倒没有,天族一直是置身事外的。其实具体我也不大清楚他们去天宫做什么……唔,或许因为北汅海终究与这场战役有或多或少的联系,所以天帝才将他们带到天宫去,好化解……” 显然苏苏是在瞎扯淡,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信了,声音愈来愈低,直至没有。 我无奈瞪了她一眼,正摇头叹气时,忽然龙耳朵微微一动,一阵阵整齐有力的步伐声倏然出现在周围。而听这步伐之训练有素程度,绝然不会是北汅海的那些蟹将。 我不知道我的脸色如何,只看见苏苏微微白了脸色,慢慢看向我,犹豫道:“公主,好像来人了……” 我僵着脖子点了点头头:“嗯,来的人还不少。” 苏苏想站起来:“我去看看是谁来了?” 正是时,脑中划过一片灵光,眸光微闪,我一把抓住她问道:“你先等等,我问你,阿爹他们去天宫多久了?” 苏苏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茫然地回答我:“四日了,怎么了?” 四日了……我心头一沉,已然明了。 苏苏还未领悟,见我如此神色,更加着急了,甚至摇着我的手臂问道:“公主到底怎么了?啊?” 我睁眼看向她,本是叹气告诉她,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反抓住她的手臂,问道:“你方才是不是说,偷了阿娘的龙鳞金钗?” 那一阵阵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沉沉反衬了殿内空荡的压抑。 苏苏不明所以点头:“是,是啊……” “拿出来。” “啊?” 我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说道:“若是没猜错,外头要么是天族的人,要么是仙族的人,目的该是我。眼下只有借龙鳞金钗,才能试一试能否脱身。” 闻言,苏苏惊得瞪大了眼睛。 第77章 第 77 章 苏苏显然还不是很能明白这突发状况,可惜那脚步声愈来愈近,已没有时间再与她细细解释。 眼下我们明显处于劣势,不知外头来了多少人,修为如何。但至少能肯定一点,若是被他们抓到了,绝没有好下场,不管是对我,还是对月琉。 只是硬拼是绝对拼不过的,为今之计只能借金钗之力固守,将他们放在门外拖住片刻,再以遁身术逃出海中。 想罢,我立即捏诀坐到了轮椅上后,问她拿出了阿娘的龙鳞金钗,正欲施诀时,忽然抬头问她:“对了,阿福呢?” 苏苏被我这架势有些怔住了,愣愣答道:“噢,它在我法鼎内呢,前些日子不听话,我给关起来了……”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龙耳朵微动,脚步声已然就在殿门外,我几乎已经能闻见那阵阵浓烈的杀意。仿佛,与那个梦境一样。 我即刻便闭眼捏诀,龙鳞金钗刹时在我掌心发出刺眼的亮光,快速蔓延了整座寝殿,四扇殿门被这光波激打得发出颤颤的吱呀声,应已引起了外头人的注意。 阿娘的这支金钗是很厉害的宝物,龙鳞取自她心口,若是加以鲜血,则能释放出更大的力量。 我一横心,张口将手指咬破,一滴米粒大小的鲜红血珠子立即冒了出来。 苏苏在旁边惊呼一声:“公主……” 我立即捏诀腾空了那颗血珠子,飞向在半空中缓慢旋转但极其刺眼的龙鳞金钗上。 金钗在碰到血珠子的一刹那,原本泛着的浅金光色变得浓烈,殿门的吱呀声音霎时停住,正犹如固不可破的一堵铁壁铜墙,将外头的喧闹冲杀拦截。 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有片刻安宁的假象。 我皱眉与苏苏急道:“快抓住我。” 苏苏被眼前一切吓住了,听到我的话后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点头:“啊?噢,好。” 待她的手攀着我的手臂后,我连忙捏诀施出最擅长的遁身术,或许是因这次是两个人,又或许是因方才耗费的修为太过,以至于我以为最起码能在百里之外的,哪知却只堪堪出了北汅海后的十里地。 苏苏张望了翻周围的荒山野岭,着急问我:“公主,到底怎么回事啊?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我皱眉扫了一圈,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离开这里再说。” 苏苏摇摇头,不解道:“公主,你还是和我说清楚吧,我不明白,你说他们都是仙族与天族的人,既然是他们,怎么会对我们不利呢?我们跑什么呀?” 我真是忍不住叹气,这愁人的孩子呦,真是非要在这个时候问个明白。 “苏苏,我只能和你说,方才那些人都是于我们不利的人,而且他们应该很快能追上来,我们现在必须赶紧赶路。” 她还一脸茫然不解:“可是……” 我打断她“没有可是,你相信我好吗?” 苏苏摇摇头,一脸郑重:“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我们逃跑最起码也得有个方向吧?眼下正战乱呢,别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了。” 唔,这是个问题。 虽然阿娘他们正在天宫,但天宫显然不是我能去的地方。若是方才那伙人正是天帝派来的怎么办? 天族既然没有参与这场仙魔之战,那天帝为何要将阿爹他们召上天宫,并不能排除有扣押人质的嫌疑,以达到威胁月琉,趁乱想将魔族收服的目的。 不过,他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将我扣押,这着实有些说不通。不过,他有这个动机,我便不能忽视,更不能自投罗网。 而那些仙族近亲,显然也不是好去处。如今伯家正在风口浪尖,我不能确保他们会接纳我,并与整个仙族为敌。 而如今唯一能去的…… 我闭了闭眼,转而睁眼看向苏苏,说道:“你说的不错,咱们正是要入虎穴了。” 苏苏没明白:“啊?” “咱们去梅渊。”我望着她,平静道。 苏苏瞪大了眼睛,脚下一趔趄。 “什、什么?” 我知道苏苏对于这个去向有多惊愕。就如同猫和老鼠这对天敌,大概也想不到某天自己竟会去对方家里做客。 但没办法,正如苏苏自己所说,外头如今正在战乱,我不能说梅渊是个清净之地。相反,那里恰恰是战火的源头。 可是那里有月琉。 有他,我才能心安。 一路捏诀遁身术诚然是吃不消的,苏苏也不敢驾云,目标方向太明显了。是以,我们只得采取最原始的办法,一步一个轮椅印。 路上果然碰见了许多的杀戮,但好在都是小规模的,听沿途的人说,近几天魔族反击,将仙族打得措手不及,仙帝正休整军队,重调战术。 我忽然想到,他的重调战术,可包括将我掳去。 当然,这一切尚未证实,我也并不好过多揣测,只得到了梅渊后问清月琉再做打算。 所幸,听他们说,梅渊已调整过来,月琉重新布下结界,仙族并不能轻易攻破了,我总算也能松了口气。 或许真是我们的运气好,这一路都没有发现追击我们的人。如此顺利到达梅渊,是六天后的事情。 与上回来时所不同的是,梅渊大门立了许多穿着盔甲严阵以待的魔兵,且我明显感觉到了那门口的结界有多厉害,比上回苦陀山时的那个更加厉害。 若是月琉布下的,那为什么这回我能感觉到了呢? 苏苏拉住我,很是胆怯地望着不远处的那些魔兵,声音都抖的:“公、公主,咱们真的要进去吗?” 我安抚望着她:“别怕。” 说罢,便让她推着我到了那些魔兵跟前,尚还离数十丈距离时,那些魔兵纷纷亮出手中长戬,与我怒目相视:“来者何人?” 不得不说这气势将我吓得动作一顿,喉口一噎,身后的苏苏甚至吓得低呼出声。 我勉强稳了稳心绪,诚恳说道:“我是北汅海伯嫃,来找你们帝君。” 自认这番话说的没什么问题,那两个领头的魔兵相视一眼,却忽然笑了。 我有些不安,又镇定问道:“怎么了?有问题吗?” 他们笑了半天,才停下,其中一个黑峻的魔兵与我说道:“你知道自己是第几个自称是伯嫃的人了吗?”说罢,伸出手一只手张开,冲我晃了晃:“五个。” 我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冷笑一声:“枉你们仙族口口声声称自己为正道,却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企图混入我梅渊,谋害帝君。我告诉你,这种招数用一次就滥了,再来,我们还会上当吗?” 谋害帝君…… 我心一沉,连忙问道:“你们帝君怎么样了?受伤了吗?” 那魔兵嗤笑道:“还想打探军情啊?” 站他旁边的个高的魔兵微微皱眉,冷漠道:“别和她这么多废话,拉她下去关起来,能问得出点东西便问,问不出直接杀了。” 这个人显然是其中领导,说话后立马站出来两位魔兵向我气势汹汹走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苏苏却没了方才胆怯,跳出来为我说话:“你们怎么这样啊?问都不问清楚就说我们是假的?我告诉你,我们公主可是如假包换的,你们要是敢抓她,就、就死定了我告诉你们!” 纵然她后面那句威胁说得很没有底气,但这种精神委实值得感动。 可惜那两位魔兵并不将这句话听进去,很是明显地嘲笑一声后,伸手直接将我连人带轮椅就想往里头拖,与此同时也传来苏苏的尖叫声:“放开我,你放开我……” 我心头委实着急,从前我信奉的仙族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连累月琉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若是他受伤了……不行,我绝不能让他们给带走。 拼命挣扎无果,正想捏诀,尝试一下在结界之下能否遁身时,忽然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啊,久违的准时更新,感动~ 唔,容华还要下章出来哈哈(晚上不用赶更新而一身轻松的作者君撒丫子开心说道) 第78章 第 78 章 两位魔兵立即应声停住,顿在那里回头。 这声音有些陌生,我与他们一道循声望去,正见一名穿着灰衣的男子立在不远处,面色淡淡的。唔,若是没看错,他还微微皱眉,眉眼中带着微不可见的不耐烦。 厉鹄?怎么是他? 我怔了怔,心头又是冒出了些欢喜,又冒出了些忧愁。 “出什么事了?如此喧哗?”他淡淡问,眸光扫过我。 那魔兵却并不将我放下,抬着轮椅在那垂首恭敬答道:“禀大人,此女自称是北汅海伯嫃,又妄图潜入梅渊,被我等抓住,正要将她们押去地牢呢。” “噢?又来一个?”他看了我几眼,又看了眼我身后的苏苏。 魔兵垂首答:“是。” 他们这一问一答的,完全不给我辩解的余地。然后,我便听见厉鹄漫不经心地挥挥两个手指头:“行,下去吧。” 我瞪大了眼睛,感受到底下轮椅又有前进的迹象,连忙叫停:“等等等等……” 然而他们俩却并不听我的,直接一本正经从两排魔兵中间走过,身后又响起苏苏杀猪般的声音。 我怎么叫停他们都置若罔闻,正好经过厉鹄旁边时,我用力倾身,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喊道:“你等等!让他们停下……” 厉鹄被我这动作吓了一大跳,冷淡的面容也显露几分惊讶,而抬着我的两个魔兵也吓住了,倒喝一声:“好大的胆子!”说罢伸手就要来掰我的手。 我自然不能放开,若是放开了还了得,保不准没见到月琉,却让他见我的尸首了。 “厉鹄!厉鹄!你是当真不认识我吗?你忘了上回还害你受罚一事啊……”我一面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拼命忍受这那两个魔兵的手指头掰我的手指头那种疼痛,一面一股脑儿地将话抖了出来,害怕他没听清楚,还特特用吼的。 厉鹄面色这回更是惊讶了,眸光变化莫测了一番,盯着我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了,忽然他一挥手淡淡道:“放开她。” 掰着我手指头的手霎时顿住,两个魔兵相视一眼,然后垂首道了声:“是。” 我的轮椅晃晃悠悠总算着陆,可身后的苏苏却没有被放开,我连忙看向厉鹄,他垂下眼帘挥了挥手,很是有派头的模样。 然后抓着苏苏的两个魔兵亦是放开了,苏苏脱离了钳制连忙小跑到我身后,一脸护住我的架势瞪着厉鹄。 厉鹄望着我,微微挑眉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事的?” 我乍一听他这问话仿佛哪里有问题,但也没想出是哪里有问题,便诚恳地望着他:“其实那事我也有错,你为此受罚,我应该与你道歉。” 他忽然双手环胸,歪着脑袋,微皱了眉头很是有趣地看着我,忽然轻笑出声,点了点头道:“嗯,那你来说说,是怎么个有错法?” 我不明白他这话的用意:“啊?” 他略带嘲讽笑道:“既是有备而来,便将你准备的说辞都演一遍吧,否则不是白来了么。” 啧,我真是要被他气笑了:“什么有备而来?你不信我是伯嫃?” 他勾了勾嘴角,还是那副双手环胸的模样,显而易见的不信。 我扶额翻了翻白眼,理清逻辑与他说话:“那你说,还有谁会知道那事?知道的,不都是你们梅渊的人么?” “你们仙族的人可本事大了去了,要想打听到区区梅渊发生的一桩小事算什么难。”他冷笑道:“第一个来的女人,一口一个月琉,这都能打听得到,你这算什么?” 我还是不敢置信,心猛沉:“什么?” 他已然有些不耐烦:“行了,别装了。既然你不想说,那算了。”说罢挥挥手:“押下去吧。” 魔兵的声音抖擞得不行:“是!” 轮椅又晃晃荡荡被抬了起来,我急忙叫道:“等等等等……” 只是这句话在他们耳朵里听来是句废话,并没有人理会我。眼见着被他们抬起来大步向前走,我想真是完了。 苏苏说得果真没错,这真是虎穴啊。 啧,这乌鸦嘴。 正急得抓耳挠腮,就差给他们血溅当场,以死明真身时,又来了道声音。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声音比厉鹄的更冷,更威严,一听便是梅渊能做主的人。 轮椅晃晃悠悠又顿住了,我随着所有人的视线再望去,来了些许着白衣的女子,其他应都是随从忽略不说,为首的则是个穿着灭紫衣衫的女子,眉眼清冷,倾城之色。 唔,很是熟悉。 不但但是指这个人很熟悉,而是这个情境也仿佛很熟悉。 方才还环着胸很是派头的厉鹄见到来人立马垂首,恭敬道:“魔君大人。” “怎么回事?”寒般若冷淡问道。 然后,我便看着厉鹄将方才那魔兵向他禀告的话一字不落,连那小心翼翼的语气也是一模一样地与寒般若再说了一遍。 尽管此刻是险境,我忽然很是想笑,当然,我毕竟是个一本正经且严肃的神仙,自然是硬生生憋回去了。 寒般若没什么情绪地扫了我一眼,随即对那厉鹄明显责问道:“既然已确定她是敌方,为什么还在梅渊之口纠缠?不知道眼下是战时吗?容得你们胡闹玩笑?” 厉鹄等人的头低得沉沉的,声音也闷闷的:“是,魔君大人。我等知错,这就将她押下去。” 我听着就大觉不好,连忙说道:“我真的是伯嫃啊,你们都还没给我证明的机会呢,就给我判了死刑?” 寒般若闻言,微微皱眉,瞥向厉鹄:“怎么回事,不是确认了?” 厉鹄着急道:“是确认了,她妄图以上回伯姑娘初进梅渊时,我,我与她的纠纷做证明,被我拆穿了。” 我气得简直想学阿福挠他:“什么拆穿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胡诌的呀?” 厉鹄眼睛一瞪望着我:“你,你……”显然他“你”不出来了。 我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后,转而看向寒般若,尽量表现出很有底气的模样道:“我确实是伯嫃,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 寒般若微微皱眉盯着我,冷漠的模样看得我心里有些发毛,但这种时候显然不是发毛的时候。是以,我不自然地挺直了背,就这么回望着她。 估计是我这不怕考验的模样真的令她怀疑了,半响后,她才淡淡问了句:“苦陀山一战后,伯嫃受伤,帝君将她救去了哪里?” 她没有说“你”,而是直称“伯嫃”,我很是不大好受。 “芙蕖谷。” “那次我与她有一面之缘,在哪里?” “月琉的寝殿门外。” “她在门外做什么?” 呃,我望了她一眼,见她冷淡地望着我,很是不自然地干咳一声,转移了目光道:“偷听……” 好在她的面容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叫我难为的表情来,继续冷淡问道:“当时她拿着什么东西?” 拿着什么东西? 我皱起眉头,那日我拿东西了吗?没有啊,受伤刚醒,能拿什么东西? 本想张嘴问寒般若能否友情提示一下,但想了想还是闭嘴,这显然会是白问。 一旁的厉鹄见此勾嘴笑了:“魔君大人,看吧,我就说她是假冒的。” 寒般若没理会他,只是盯着我。 我压抑住心头的焦躁,干脆闭眼,细细回想那一日的所有情境。 没事的,肯定能想起来的,与月琉在一起的所有情境我都记得的。 先是起床,发现月琉不在,然后穿衣,阿福跳过来,然后出门…… 我倏然睁眼,望向寒般若,不会她说的东西是…… “阿……福?”我说得很没有底气,因为寒般若说的是拿了什么东西,而当时我仿佛只怀里抱了只阿福。 “那它现在在哪?”她没有说这答案是对是错,直接问了下一个问题。 我连忙扭头冲苏苏挥手:“快,把阿福放出来。” 苏苏“噢噢噢”地连连点头,然后下一刻,众目睽睽之下,一只肥乎乎的白猫凭空出现,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优雅地舔了舔毛。 寒般若面无表情地看了它一会后,又看向我。 她的目光委实高深莫测,我的心被她看得高高揪起,深怕她说出“她是假的,押下去处理了”这样的话。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伯姑娘。” 下一刻,她却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我感动得简直热泪有些盈眶了。 周围清晰传来一阵阵倒吸声,当然声音最大的,依旧出自于那厉鹄口中。 他不可思议地站了出来,指着我与寒般若道:“魔、魔君大人,您真的确定吗,她真的是伯嫃?” 寒般若面色冷淡地看向他:“你屡屡冒犯伯姑娘,如此没有眼力见,看是自己去化厄宫领罚,还是等帝君醒后,亲自罚你?” 厉鹄简直像是被雷劈中了,且是被同一道雷劈中了两回的模样,看了我半响后,才一闭眼,一跺脚,生无可恋地与寒般若道:“是,我现在就去领罚。” 我此刻的心思已然不在他身上,急问寒般若:“月琉他怎么了?” 她静静看着我,半响说道:“随我来吧。” 那两位魔兵将我放下,苏苏将想要向寒般若扑过去的阿福又重新收进了法鼎后推着我跟上了她的步伐。 这路我有些熟悉了,正是往月琉的寝殿去的。虽然路上仍旧有许多行过的侍女与魔兵,与我们辑礼,顺便八卦地打量着我,但是与上回相比,梅渊的气氛仿佛沉重很多。 而这沉重,恰恰让我的心更凉。 到了东殿门口,苏苏被拦下了。寒般若身后的那些随侍也都在门口停下脚步。 她静静看了半响,只与我说了一句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然后亲自推着我进入了那扇殿门。 两位垂首敛目的侍女与我们辑礼后,拨开两侧的珠帘,在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一股阴冷气息时,内殿的景象也倏然映入眼帘。 而我终于知道寒般若所说的要做的心理是什么。 一条巨大的玄色的蛇盘亘在殿中央,宛若一座丘山,蛇身缠绕了数圈,与那紧紧闭起的蛇眼一样,毫无起伏。而那蛇头上,醒目的一点猩红,证明了其世间独一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帝君出来喽,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第79章 第 79 章 这是玄阴蛇,月琉的原身。 我只感觉自己浑身从头到底都是凉的,凉透了,心尖上都带着颤意,连带着声音也是发抖的:“怎么会这样?” 许是这种情况已有段日子了,寒般若的声音很是平静地响起,却是答非所问:“你知道亓琉石么?” 我紧紧皱眉回头望她,不明白她眼下问这个是何用意。 她垂下眼帘瞥了我一眼,勾嘴轻笑一声:“看来是不知道。”顿了顿又将目光投向昏睡中的月琉:“那我今天与你说个故事。” 我不耐烦听她说这个有的没的,直接打断道:“我不想听,你就说月琉到底怎么了?” 她没有理会我,声音淡淡的,开始叙说起这个故事来。 “故事发生在七万年前。漫天猩色,哀嚎遍野,万里山境横尸。那一年,妖族大祸。年迈的妖王亲自率兵抗战,使出了上荒八大神器之一的炼魂鼎,却终究不敌年轻的魔帝之子,嗯,也就是帝君。 那时魔兵长驱直入,在岐云宫外驻扎,势在必得的。妖王已知回天乏术,瘫坐在岐云宫内绝望。 有位上术士见此,便劝道:“已至如此境地,不如投降求和。”不知妖王经历了怎样的内心争斗,但他终究还是打开了不堪一击的宫门,以稽首大礼将那数以万计的魔兵迎入岐云宫。 从那刻起,族史六十余万年的妖族覆灭了。或是得益于那位上术士的谏言,老妖王的主动投降为他挣得了魔族元君的阶品,保留其原名,敖战。 魔帝年迈,羽化之期将至,魔族事宜那时皆由帝君接管。近百年来,他征战四海八荒,俘虏无数,却从未有给过如此优待。后来人们才渐渐听闻,原来当初老妖王投降之日,他双手奉上的不止是一个族,还有一个凡间的女婴。 女婴究竟有何奇特之处竟能让帝君宽待至此,最初无人得知,连我也不清楚。有人以为帝君欲吸取女婴精元以救垂死魔帝;有人以为帝君嗜好女婴,囚以为乐;还有人以为帝君修炼魔功,欲开杀戒……什么样的传闻都有,但是结果很是令人讶异,那个女婴在魔族玄阴殿中安然长大了。 春秋二十载,于仙人们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老魔帝就在那年羽化了,帝君继任帝位。依照天道,登位之日,他必受九十九道天劫,劫后方成一族之帝。而在这受劫当口,忽有传闻流出,魔族内隐有亓琉石。 众仙哗然,却都不敢不信。原因无他,因为这消息是从青华魔君口中传出来的。 想必你也听说过,关于青华魔君与帝君之间的情感纠葛。传闻帝君曾为其险入蛮荒,散了三千年的修为杀了一头上古神兽紫麒麟,只为取那一双碧透的麒麟目送与青华,羡煞一众旁人。而青华本名却叫青桑,为了容华改了‘桑’字变‘华’字。 自然,有如此关系,众人不得不相信青华所说。 亓琉石是什么?那是只存在传说中的神物,无人能说出其具体形容,只道那可以覆灭天地,一石更比八方神器。 当被别人告知一个原本以为不存在的东西真的存在这世间时,人们的反应不难料到。 那时帝君正在渡劫,这是难能可贵的好时机。四海八荒聚集了无数人,纷纷涌向魔族,逼近了玄阴殿。每个人都在幻象得到亓琉石后如何统一六族,称霸天下。每个人都在设想如何清除异族,杀死同伴。而每个人也却都没有想到,魔族空无一人。 在玄阴殿内,只有一名女子。白衣黑发,容颜清冷。她坐在了轮椅上,静静看着他们,仿佛料到了这一切。 有些人认出,她就是当年老妖王呈给帝君的女婴。所有人在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魔族会如此优待老妖王,原因就是她——亓琉石的母体。 最终,那女子被那些人粉了身子,碎了骨。可是亓琉石并没有在她身上找到。” 寒般若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我前面,转头问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心头沉得厉害,她所说的这一切我并非没有听闻过。可是却与那日的梦境离奇地吻合。 她见我无反应,便继续说了:“因为那女子身上的亓琉石被帝君引到了自己的身上。那女子原本是双足健在的,就是因为那时候,被亓琉石反噬所致。若非老魔帝拼死相护,怕也不单单是折了一双腿这么简单。”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冷得彻骨,也颤得心惊:“所以,你的意思是,月琉他,身上有亓琉石?” “是。”她的声音淡淡的,却是坚定。 我脑袋轰了一声,方才全部的焦躁紧张一刹那全部冻结,惊愕了许久许久后,只觉得所闻实在荒唐得可笑。 世上,怎么会有亓琉石呢? 这怎么可能呢? 寒般若没有顾及到我的震惊与不敢置信,淡淡地继续往下说:“那女子原是个凡人,为了保命,自小就以饮血为生,才得以灌溉那亓琉石长大。可是帝君不愿意饮血,或者说,他饮血也未必管用,因为他不是亓琉石原始的依附人。所以,除了强压,没有其他方法。”顿了顿,她的声音情绪难辨:“可是亓琉石多么强大啊,即便帝君修为再深,哪能压得住它一世。所以,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后,亓琉石之力爆发,帝君整整昏死了九个月。你知道这对于一个族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尚不能接受这一切,她所说的委实太过天方夜谭。 寒般若说:“那时,我寻遍老魔帝留下的一切上古天藉,最后才在其中一卷中找到了只字片语,其中一个方法说的是往生崖下的往生池可助压制亓琉石之力,只需三年去一次即可。那时帝君泡了整整三日,才苏醒过来。”顿了顿,她看着我,微微嘲笑道:“怎么,还不信?” 我怔怔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若依她所说,如果说世上真有亓琉石,那我前世又是那个凡人的话,岂非亓琉石就是依附着我的? 而我的腿又偏偏生来是残疾,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可是确实也有传闻说往生池的水就是用来压制亓琉石的,那时在芙蕖谷,我便仿佛听见月琉他们谈起过。 我越想越心惊,转而看向她,指着月琉说道:“所以月琉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那亓琉石反噬?可是不是说用那个往生池的水便好了么?” “十一天前,他的反噬之日突然提前,可是眼下正与仙族打仗,刚刚才击退仙兵退出梅渊,帝君他根本不能亲自去往生崖了。所以,我们派了好几波的人去往生崖取水回来,可是通通有去无回,应是被仙族的人给截下了。本来以帝君的修为,自然还是能撑下去几日的,可是九天前,忽然来了个自称伯嫃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毫无情绪的。 “当时帝君正在十一层宫正殿商议军事,那女子便直接由灭芳阿姑领去帝君的内殿了,并布下了八毒阵,用的全是仙族九重天上最顶级的那些毒粉,包括郁蛊香。” 郁蛊香……我心猛沉。 “其实若真让那女子与他面对面站着,帝君肯定能将她认出来,可是那女子掩藏在珠帘之后,帝君对你又是毫无防备的,推门入殿后,便当即中了这八毒阵。加之多日苦苦压制的亓琉石反噬之力一并爆发,险些当场羽化。” 我惊得僵硬,张了张嘴,很想说话,可是鼻尖酸涩,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怎么止也止不住。 “所幸当时我们发现得早,龙已将那女子当场杀了,可是帝君却也快不行了。扶裘用了整整三日三夜才将八毒阵的毒素全数逼了出来,可是帝君还是昏死,是因那亓琉石之故。那天,我亲自去了趟往生崖取了水回来,可是连这水也对帝君无用了,他的修为已支撑不住人身,在中八毒阵时,便是原身了。” 我摇头,泪渍湿透了脸庞,哑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面色淡淡地望着我:“现在信了?”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立即感觉到她的僵硬,可是我管不了这么多了,直接问道:“是不是青华做的?她知道,我叫容华为月琉……” 寒般若垂下眼帘看了眼我紧紧抓着她手臂的手,但也没说什么,抬眸看我,坚定道:“不会是她。” 我不能接受她的否认:“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她说:“因为她爱帝君,胜过自己的命。” 我愣愣望着她,忽然崩溃地大哭:“那怎么办?他不会醒了是吗?他会死是吗?”我拼命摇头,哭道:“我不要,我不要他死……” 忽然她在我面前半蹲在,泪眼朦胧中她的脸色却很平静,又带着股摄人心魄的期望与坚定:“帝君不会死,只要有你在。” 我哭得委实狼狈,不能明白她的话,反指着自己,抽抽搭搭问:“我?” 她望着我,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唔,关于这一章的前半段我不确定是否在文中出现过了。因为这是我以前写的楔子,现在把它又添进来了。 我找了找是没找到,但是如果各位小仙女发现有在之前哪一章出现过,那要和我说呦,朕会改哒! 爱你们! 第80章 第 80 章 隐隐约约,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我问她:“我就是那个凡人对吗?” 她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惊诧,但很快又明白了:“是青华告诉你的?” 忘了是在哪本书帛中见过,说是人的第一反应总不会骗人。而寒般若那一瞬间的眼眸中惊诧的情绪,想来是印证了我的话。 我闭上了眼,泪渍湿了满面。果然,是真的。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睁眼,对上了她有些纠结的面容,很奇怪,这样的情绪会出现在她的脸上。 不知道此刻是不是该叹气,以此表现我的心情。 我酝酿了半天,最终却只抬手擦了擦眼泪,收敛了下情绪后垂首轻道:“这样的事情其实于仙人而言并不算是奇事,活得久了,自然什么都能见到。” 她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我。 我回望着她,目光紧紧落在她的脸上,忽然问:“你见过她吗?” 她略一怔愣,应是很快反应过来我所说的“她”是指何人。倒也没有犹豫与隐瞒,平静地点了点头:“见过。” 我犹豫了下,问道:“她,是什么样的?” 她微微倾首向我,眸光平静道:“你想听么?” 其实我此时的心情委实复杂,不知道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到底想不想知道那个凡人的事情。 但不可否认,一方面确实很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爱吃什么,爱玩什么,与月琉相处时是什么样的,她坐在轮椅上时是什么心情……可是另一方面,我又确实有些抗拒知道她的消息,生怕在别人的嘴里说出月琉有多爱她,他们从前是如何如何的情投,如何如何的意合。 虽说她是我的前世,可是,她不是我,我也不是她。 寒般若静静看了我许久,慢慢站了起来,或许是常年累积的身居高位的姿态,她此刻也并不放松,站得很是严肃。酝酿了一会,才轻道:“其实我也并不很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那时整个梅渊,除却帝君之外,皆以青华为首。我那时,不过是个小小的魔修世,哪有机会常出入玄阴殿呢。不过那时所有人都知道,青华不喜欢那个凡人,甚至有一次,她趁着无人的时候,捏诀将那凡人扔进了修凝池里,若非灭芳阿姑正巧路过,怕是早就死了。”说到这里她停了,看着我:“知道她那次下杀手的时候,那个凡人才几岁么?” 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语,望着她。 “七岁。”她淡淡道。 七岁……我怔了怔,那得是多么小的一个小娃娃啊,青华仙君她竟也能下得去手? 寒般若仿佛是看透了我在想什么,直接解释道:“她身为魔君,为什么要对这么小的凡人下杀手?原因,自然是在帝君身上。其实亓真从最开始并未受帝君另眼相待,而是由灭芳阿姑抚养的。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帝君竟将她带进了玄阴殿,亲身照顾,一住便是二十二年。” 顿了顿,她轻笑一声说道:“当然了,二十二年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对凡人寿数来说,也不过是五分之一而已。只是,在那二十二年中,从未有人见过帝君如此倾心待一个人。我见过两回他们在一起时的情境,亓真很是爱笑,也很爱闹,可是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事,哪怕是将帝君的发上染到了朱墨,帝君也全然不介意。纵然他会故作严厉地责怪他,可是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的眉眼中已然浸着满满的宠溺……” 寒般若的目光虽说落在了我的脸上,可是那目光是空的,是穿透的,仿佛回到了当时的场景之中,陷入了回忆。 我微微垂首看着自己掐出指甲印来的手心,很是不想承认眼下的心情有多糟糕。就像是喉咙口噎住了一块干巴巴的面糕,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我自然不能说出我是吃醋了,否则寒般若定然会奇怪地看着我,说:“你怎么能吃自己的醋,那就是你呀。” 可是不一样,这完全不一样。我是伯嫃,我不是她。从前月琉与她的点点滴滴我全然没有参与过,可是眼下我连表现吃醋与不开心的资格也没有。 “……虽然我与她接触不多,可是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寒般若的目光这次真正是在看着我:“和你一样。” 我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所以月琉和我在一起,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我是她的转世?” 她平静望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伯姑娘,等你听完我与你说的下一件事,相信你会对帝君对你的情意多些信心。” 我看着她。 她淡淡开口:“还记得苦陀山底的那次碰面吗?” 我没料到她会提这个,微微一怔后点点头:“自然记得,那也是我与你的头一回碰面。” “知道我们去那里做什么吗?”她看着我,淡淡道:“据上古天藉中记载,往生池的水只可暂压亓琉石反噬,若需根治,其中一个方法是将橥奇的眼睛合二为一,加往生池的水炼制成丸,分四个月批量服下,期间灵力不得受损,方能根治。” 顿了顿,她忽然轻笑一声,却带着些微嘲意:“你知道我寻橥奇寻了多久吗?最初本以为它早已不在世上,可是后来,当我得知它就在苦陀山底时,你大概永远想象不出那种惊喜,你也不会想象得出帝君听闻那个消息时怔怔立住的模样。可是,当橥奇就在与我们咫尺之距时,因为你的出现,帝君放弃了那可能唯一取下它眼睛的机会。”她顿了顿,嘲笑道:“其实,如若那天你没有出现,便也没有苦陀山那场战争,也没有今天帝君化为原身昏睡至此的场景了。” 在听到这里时,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有那么一刹那竟开始怀疑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一出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哑得暗涩:“这么说,他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因为我,他放弃了唯一一次摆脱亓琉石的机会?” “唯一一次?”她嘲笑一声,摇头道:“不,那不是唯一一次。第二日的仙魔之战,我们本是有十足的把握攻下仙族和那些不成气候的他族之人。可是就在即将取胜时,我余光看见了你的影子。”顿了顿,她望着我说道:“我或许应该与你道歉,因为在看见你时的一刹那,我心底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绝不能告诉帝君。” 我哑道:“那为什么又告诉他了呢?” 她平静地看着我:“因为我见过他失去你时的模样,比起承受那种反噬之痛,再度失去你,才能真正击垮他。” 这一瞬间,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心疼的,自责的,欢喜的……百味杂陈,心头滋味难以言说,但是最多的,还是后悔。 我不该去苦陀山的,当真不该,去那儿的。 肩头觉得沉重,连带着头抬不起来,无力地垂下。看着一颗颗水珠子掉落在衣裙上,浸晕成一滩说不出形状的图样来。 “听完这些,你还怀疑帝君对你的情意吗?”她的声音很淡很淡,淡到没有情绪。 怎么还会怀疑,自此纵然怀疑天是方的,地是扁的,也再不该怀疑月琉。所有那些原本憋在心头想问他的问题统统不必再问了,不管他有无将我看作前世的亓真,只要他待我有这样的心意,统统可以不管了。 我伸手抹了把眼泪,缩了缩鼻子,平复了下心情后,神思才清明几分,哽咽问她:“我后来听闻,月琉他曾去仙族夺过橥奇的眼睛,可是只拿到了一只?” 闻言,她微顿了脸色,半响才说道:“是,没错。原本是我去拿的,可是以寡敌众,被俘了。是帝君亲自来救我,因我当时受了伤,行动不便,帝君拖着我,便也只拿到了一只眼睛而已。虽说古籍上写得明白,非要两只眼睛不可。可是龙已也试着上头的法子将那一只眼睛炼化了,并分两次给帝君服用。”顿了顿,她沉重道:“效果是有的,至少脸色比服用之前好许多。可是不知道是否只服用了这橥奇一只眼睛之故,帝君这次的反噬之期,生生提前了大半年。” 殿中安静极了,隐约能听见殿外风吹梅林,沙沙作响的声音。 我沉默半响,问她:“你方才说,想要根治这亓琉石,橥奇之眼只是其中一个方法,那另一个呢?” 见我如此问她,寒般若严肃了面容,眼眸紧紧盯着我,又明显流露了几分期盼来:“另一个,则是由亓琉石原始的依附人重新将它,引回去。” 她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极缓,我怔怔望着她,半响也不能反应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呀! 第81章 第 81 章 我没能理解透彻她所说的这句话。 引回去?如何引? 寒般若似是看透了我的不敢置信,径自解释道:“其实追究亓琉石来源之根本,世上无人可知。但先魔帝留下的上古天藉中有所记载,亓琉石降世,选择一位依附人,也就是所谓的母体,然而若是母体不堪其重,就像当初亓真那样,即便喝血也再无济于事,承受不住时,便可由一位修为高深,有足够承受其反噬之力的人引渡到自身。便是当年帝君为你所做的那样。”顿了顿,她叹道:“可若有一天,连那修为高深的人也再经受不住时,却不能再由其他修为高深的人将其引渡了,否则两生之力相抗,反而会导致亓琉石之力爆发。除非……” 我沉声追问:“除非什么?” 她郑重地望着我:“除非是由亓琉石原始的依附人将它引渡回其身,虽则也有相抗的可能,但这却是唯一的机会了。” 我怔怔不能反应,自己都没意识到是何时将手抚上眼的,深深吐了好几口气,隐约觉得自己镇静些了,才慢慢问道:“我想知道,若是亓琉石之力爆发,会如何?” 这个问题无疑是问到了根本,寒般若显而易见地微微变了变天色,垂下眼帘不语。 我皱眉看她:“是不能说么?” 闻言,她抬眼看我,清冷的眸浸着深深化不去的重墨,声音又极是冷静道:“没什么不能说的,你终归会知道的。” 我屏息凝神看着她。 她不含情绪说道:“想必你也曾听闻过外头关于亓琉石的传说,什么‘可覆灭天下,一石更比八方神器’。其实这些说得都没有错,确实,它是能覆灭天下的。更确切地来说,若是它在依附人体内爆发其真正力量,那么世间一切将毁于当时,所有的一切将不复存在,包括山河,包括你我。” 这说辞未免太过荒唐,或许是我眼下的神思出现了混乱。依她这么说法的话,若我将亓琉石引渡回来的话,岂非世间生死皆掌握在我一人身上?若是我死了,月琉也会死,阿爹阿娘他们都会死? 我听见自己笑出了声,十分荒唐又无力的笑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还是说我听错了?” 她抿嘴紧紧望着我。 我说道:“好吧,姑且算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修为这样低,我能支撑到它几时?到时岂非世间毁灭?为什么不找个修为更好的人?” 她的声音变得微冷:“我方才说了,除了你,任何人都不能将其引渡。” 我知道她的意思,估摸是以为我害怕了。自然不能说我是不怕的,可是相比月琉的性命来说,任何事都不会让我退缩。 可是,我只担忧,那亓琉石在我体内,能支撑到什么时候,我是否可以承担起这个关乎世间所有人性命的重责。 若是因我的缘故,令所有人死亡,我怕我会发疯。 “伯姑娘,若非情况实在紧急,我今日也不会与你说这样多。”她的声音很是冷漠:“说实话,帝君如今这样,若是亓琉石不能从他体内除去,怕是支撑不了几日了。我日前也曾派人去北汅海寻过你,可惜你那时候已不在海中。今日你能到此,还望念着往日帝君对你的情分,可以救他一命。否则亓琉石爆发,想来后果也是你不愿看到的吧?” 我沉默半响,将她的话细细想了遍,才坚定问道:“如何引渡?” 她的眼眸微亮了下,随即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与我走近了两步道:“这个不用伯姑娘操心,若你准备好了,只需躺在帝君旁侧,我与龙已等人合力为你们引渡即可,如此可增加成功几率。但是……” 她欲言又止。 我微微皱眉望着她:“但是什么?” “我必须要与你说清楚,这引渡并非有十成十的把握能成功。若是失手,则天下陪葬。” 我浑身凉得彻骨,僵硬了半响后道:“我知道了,你尽管安排吧。”顿了顿,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轻道:“若是失手,能同月琉一道死,我也是愿意的。” 只是还未与阿爹阿娘他们好好道声别,甚至没有与他们磕头感谢其养育之恩。 我闭上了眼,泪渍又覆了满面。 静了半响,才传来寒般若放轻了的声音:“好,我去找龙已他们。” 我睁眼点点头,忽而又想到了桩事,又摇了摇头。 她微微皱眉:“怎么了?你是,不愿意了?” 我平静看着她说道:“不是,是我还没准备好。我想和月琉单独待会,可以吗?一炷香后,你们再进来引渡。” 她看了我半响,才点点头:“好,那我先出去了。” 我真诚说了声:“谢谢。” 她看着我,眸□□绪难辨,最终也什么没说,转身走向殿外。 我将目光静静落在了那巨大的蛇身上。 这么久了,我与寒般若说了这么久的话,月琉他竟当真没有半点反应。 脚步声在背后渐渐远去,当听到关门声的一刹那,我蓦然像是一个木偶被抽去了提线般,无力地瘫倒在椅背上。 眼泪不住往下掉落,唔,在月琉面前,我不能再哭了。伸手胡乱又认真地擦泪,可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脸上湿哒哒的,若是有镜子,想来此刻该是丑死了。 我对着月琉抽噎道:“等你醒来,看到我是这般模样,可会嫌弃我?” 说完又自问自答地抹着眼泪:“嗯,你肯定不会的。世上若有谁会嫌弃我,那人也定然不会是你。” “月琉,他们都说我是亓真,那若是我说,我吃了许久自己的醋,你会不会笑我?” “唔,其实现在我也依旧在吃自己的醋,可是寒般若都对我说了,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所以,我尽量努力不吃醋了。” “月琉,你真的太笨了知不知道,怎么能为了我做那么多事?等你醒来,我一定将你、将你……” 心头蓦然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弯身死死捂着胸口,哭得抽噎不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以你一定要醒来好不好,我不想看不到你,我很想你啊……” …… 可是它只静静地缠绕在那里,纵然我与它说了那样多那样多的话,它的眼睛依旧紧紧闭起。全然没有生气,仿佛就是一具失了魂魄的尸身。 这一刻,当脑袋里显现出“尸身”二字时,眼前蓦然一黑,即便只是想象,也承受不住这种痛苦。 我绝不能让月琉有事,泪眼朦胧中,我坚定地发誓。 殿门复又响起,耳边传来几道脚步声。 这一炷香的时辰过得很快。 直起身来,我用力抹了把眼泪,缩了缩鼻子,哭音极重道:“来了。” 只听见了寒般若的声音:“伯姑娘若是准备好了,现在便可以开始了。” 我握紧了拳,指尖深深掐进了手心。按捺住慌乱不堪的心情,我闭上了眼睛,却能感觉自己的眼皮都是颤栗的。 “我准备好了,动手吧。” 若是为了月琉,我可以承受。 一切都可以承受。 第82章 第 82 章 我应该是睡了很久。 脑袋里时而一片空白,时而又有许多零星模糊的片段闪过。没有记住几件事,只隐约知道在那些片段中出现的人都是谁。 一个算不得陌生的女子,亓真。 还有,月琉。 那些存在于别人嘴里和无数古籍里的传说在我的脑海中一遍遍地重演,所有事恍惚一场镜花水月。来得突然,离开得也突然。 我或是从未见过那样惨烈的死法,即便知道这只是梦境,还是做了不止一遍的梦境,仍旧感觉心尖都痛得颤抖。 最后那场无休止的杀戮在我脑中重复,永无止境地猩红色蔓了整个眼帘,这几乎就是个逃脱不开的阿鼻地狱。 直至有人在摇着我的身子,耳边传来不停的呼唤声:“阿嫃?阿嫃?” 那猩红色的场景渐渐模糊,在脑袋闪过一片空白后,我迷蒙睁开了眼睛。 不大熟悉的帐顶,鼻尖却有很熟悉的冷梅香。 晕晕乎乎的脑袋稍稍转了个弯才想起来,是了,这是梅渊。 等等! 我倏然清醒,月琉呢? 正欲立即撑着身子坐起来时,眼前便出现了一个身影,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面容,便被他一把捞进了怀里,双手紧紧环着我,几乎将我窒息。 “你终于醒了。”许久没有听见的,暗哑的声音就在我耳根边响起。 我倏然僵了身子,不可置信了半响,颤颤伸手抚上了他的胸膛,微微推开他,抬起眼皮。 明显清瘦了的面容有些苍白,眉眼依旧如画,眉头微微皱起,如漆的眼眸里渗着化不开的悲伤,甚至,他的眼角也染了微红。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在遇见月琉前,我从未哭过,因为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悲伤,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喜极而泣。可是月琉,他是我的劫。 他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为我拭泪,声音哑得好听极了:“哭什么,嗯?” 我这眼泪被他这一问,像是溃了坝的洪水般,“哇”地一声全数涌出来了:“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泪眼朦胧中他的面容流露出明显的心疼,一把将我紧紧抱住,在我耳边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哭着拍他的背:“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要你以后都好好的,再也不能出事……” “好,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他耐心安抚我。 许久不见眼前这个人,我心中憋了那样久的委屈像是要一下子都哭给他听。 许久许久,我的眼泪终于流得差不多,只抽抽搭搭的在他的肩膀上平复,他肩膀那块衣衫已然湿得透透的。 “好了?嗯?”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像是在哄一个婴儿似的。 我无力地点点头,抽噎哑道:“嗯。” 他将我慢慢松开,好看的眼眸无奈地看着我:“你哭够了,下面就轮到我了。” 我止不住地抽噎,湿漉漉的眼睛茫然看着他。 “你为什么同意将亓琉石引到你的身上?”他问。 我愣了一瞬间,见到月琉太过激动,只顾着哭了,差点便将这茬给忘了。 立马紧张兮兮地检查他的全身:“你没事了吧?哪还不舒服吗?还有哪里疼吗?” 月琉一把抓住了我正乱摸的手,无奈看着我:“我没事,你怎么不看看自己有没有事?” 我? 我怔怔收回手,犹疑地抽噎着低头检查自己,唔,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没有地方有痛的。 可是月琉的神情很是一本正经。 我怯生生地看着他:“好像,没有哪里不对劲啊?” 我都怀疑寒般若是否真的将亓琉石引到我身上了。不然不是说很痛的吗? 月琉看着查无所得的我,叹了口气,说道:“在你腹上。”顿了顿又问:“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腹上? 我惊了惊,下意识地就想解开衣衫一窥究竟的,后知后觉才想到月琉也在这,便止了这个念头。 只是在松开衣衫的一瞬间,我僵住了,结结巴巴指着月琉:“你,你怎么知道在我,我腹上?你看过了?” 月琉很是一本正经,全然没有羞愧之类的表情,与我点了点头。 我惊了,下意识地跳了起来,尖叫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直至背抵着床杆后,一手捂胸,一手颤颤巍巍指着月琉,犹如他是登徒子一般哭诉道:“你居然,你竟然,你怎么可以……” 我从前一直以为月琉是个一本正经,清心寡欲的神仙。却没想到,事至如此境地,他竟然全然没有悔过之心,反而是瞪大了个眼睛望着我。 有啥好望的!我更加委屈,没想到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就这么被看光了身子,娘啊,让我死了吧! “阿嫃……”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我低头捂眼:“干嘛?”让我静静悼念一下自己的贞操行吗? “你,站起来了?” 什么站起来? 我莫名其妙地捂着眼睛,全然不想理会他,只是沉浸在“失身”中的大脑总算在一瞬间茫然了一下,随即消化了这句话。 站起来了? 站起来了。 站起来了!!! 我一把放开捂住眼睛的手,瞪大了眼睛低头看去。 我的腿,竟然就那么直直地站在被子上?竟然就这样支撑着我的身子站立着? 我方才好像还用这两条腿倒退了好几步,我是怎么倒退来着? 我怎么会倒退? 我想笑,可是已经惊愕得不知道该怎么笑,只能僵硬地一动也不敢动,慢慢抬起头看向月琉,不敢用力,结结巴巴道:“月、月琉,我站起来了。” 他的眼眶再度泛红,声音暗哑得隐约带着哭意,微笑看着我:“嗯,你站起来了。” 我小心翼翼低头看了眼自己站得僵硬的腿,不敢置信地呢喃:“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 月琉显然比我的承受能力好许多,已从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故中清醒过来,可以平静了分析了下事件起因后,与我解释道:“或许是因为亓琉石的缘故。” 我瞪大了眼睛:“亓琉石?” 他点点头:“当年,你就是因为亓琉石的反噬才失去了一双腿,如今亓琉石又回到你身上,也治好了你的腿。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天哪天哪!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小心翼翼地用力抬了抬腿,果然见它听我的使唤,惊喜地望着月琉:“你看到了吗!我真的能动了!” 月琉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这或许就是因祸得福吧。” 因祸得福?我想了想,还真是。 遂抬眼望着月琉,斟酌了下措辞后说道:“月琉,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他面色平静:“嗯,我知道,般若都告诉我了。” 见他这样平静,心头原本压了许许多多的话和问题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倒是很善解人意地开口:“你没什么想问的?” 我眨着眼睛看着他,乖巧道:“本来是有问题要问的,可是月琉,我相信你,你所做的事,和你对我的情意,我都相信你,所以,我什么也不问了。” 他明显地怔了怔,眼眸中渐渐渗出温柔,轻声道:“真的什么都相信我?” 我用力点点头。 他忽然大手一把将我捞了过去,我跌跌撞撞扑进了他的怀里,那双腿还有点不大会使唤地僵硬住了。 “阿嫃,我好像从没对你说过一句话。” 我隐约有所察觉,话也说不利索了:“什、什么?” “我爱你。”他暗哑的声音在我耳朵根边响起,还带着微微热气。 感受到心跳加速的一刹那,我的脸也一下子烧了起来。 第83章 第 83 章 我想,大约世上一切,如于鱼之水,于旱之霖,十里春风皆比,也比不过这一声情话。 我伸手将月琉拥得更紧,想将自己嵌进他的身子里去,哭音深重道:“再说一遍。” 月琉的面容贴在我的脖颈,好听的声音与缠绕的青丝汇成一股蛊惑人心的曲调:“我爱你,阿嫃。” 我哭道:“不够,再说一遍。” “我爱你,我爱你……” 月琉一遍遍地在我耳边说着,那好听的声音永远也听不倦。 这句话于我来说是多么珍贵,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月琉还能活多久。我只期盼往后的岁月里,就这样与他紧紧相拥着,若是临死时,耳边听到最后一句话,是这句,那么死也无憾矣。 我一时实在感慨唏嘘,哭声愈来愈大,月琉有些无措了,轻轻松开我,拭去我面容上流不尽的眼泪:“怎么变得如此爱哭,嗯?” 我眼泪汪汪看着他,真诚告白道:“月琉,我也爱你。”顿了顿又比划着强调了一遍:“爱得不得了。” 他一把抓住了我瞎比划的手,轻笑一声道:“我知道。” 我郑重摇头,抽抽搭搭道:“我比你知道的还要更爱你。” 他含着戏谑却柔情的笑看着我,慢慢的,不见了戏谑,面容凝重望着我:“阿嫃,你害怕,对不对?” 我一怔,随即望着他,摇着头嘴硬道:“不害怕,你都醒了,没什么能让我害怕的。” 他紧紧看了我半响,轻叹了口气道:“可是阿嫃,我很害怕。” 我心尖划过一道疼痛,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与我相抵着额头,在那双如漆的眼眸中能看见一张布满泪痕,写着明显不安的小脸。 “你回来没多久,亓琉石又到了你身上,而这一次,再也没人能从你身上引掉它了。你可能又要过回从前饮血为生的日子,而这种日子,总有一天会随着它的爆发而结束。”他的眼眶渐渐渗红,声音也愈来愈哑:“而我再没有任何办法,这一次,我等不了你,只能与你一起消失。” 这正是我心底最害怕的事。这害怕的源泉在我自己身上,可是我根本决定不了它。 我深深地埋进他的肩,声音嗡嗡道:“月琉,你说会不会我们已经经历过很多世了,每一世都一模一样,因亓琉石而聚,因亓琉石而死。这就是宿命?” 月琉轻抚着我的青丝:“或许吧。”顿了顿又道:“但每一世都能遇见你,未尝不是一桩幸事。” 我轻轻松开他,抚上他的面容,微凉却温润如玉的触觉,抽抽搭搭地看着他:“我听说,亓琉石在身上的时候,会有反噬,你承受了那么久,是不是很痛?” 他握着我抚在他面容上的手,放在嘴边轻吻后,看着我轻轻摇头:“不痛。” 我哭道:“你骗人,怎么可能不痛。” 他面容闪过明显心疼,一边拭泪一边轻声哄道:“别哭了,乖。”见没什么效果,遂叹了口气打算与我讲证据:“它如今在你身上,不也不痛吗?” 我一时噎住,可还是将信将疑:“可,可他们都说,你那年疼得昏死了九个月呢。” 他轻道:“都是胡诌的。”顿了顿,放下拭泪的手:“好了,不许哭了。” 我自己低头胡乱摸了把眼泪,看着被子上的云纹绣,抽声道:“其实我活了一千多岁,对你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对凡人而言,真的是很久很久了。如今亓琉石在我身上,我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它多久,但假设它要我们今天就死,只要临死前能见到我的阿爹阿娘,与抓着你的手,我不会害怕。” 他沉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知道。” 我倏然抬头望着他:“对了,这场战争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苏苏说,是因为青华仙君?” 月琉静静看着我,点了点头:“嗯,说起来,确实因为她。” 我忍不住摇他的手臂:“快点说。” “先前,我想了许久,才想到将你北汅海划入天族,日后方便我求亲之事。因我将聚灵石赠给了天帝一事,被青华知道了,所以,她才有轻生之举。” 我疑惑道:“为什么?这聚灵石和她有什么关系?” 月琉神色难辨地看了我一眼,将目光落在了一旁,半响才说道:“当年你死后,仙帝将聚灵石给我,只需找到一片你的骨血就能借它之力令你起死回生。可是仙帝为了保住青华的命,令聚灵石认她为主。只要她死,聚灵石则毁。” 我怔怔听完,不可思议道:“这么说,青华仙君是因为知道你把聚灵石给了天帝,必然联想到你已经找到我了,所以才万念俱灰?” 难怪当初她来北汅海时,是那般决绝的姿态。 月琉点了点头:“或许吧。” 我倏然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那这么说,聚灵石已经毁了?” 月琉的面容很是凝重,声音也沉沉的:“我听般若说,你爹娘都在天宫?” 我心猛得往下沉:“对。” 猜得果然不错,阿娘他们果真被天帝当做了人质。那么那日来北汅海的那帮人,应也是天族人无疑了? 我立马看向月琉问道:“我有件事情没有想通,既然天帝将我阿娘他们全部劫去天宫,为什么当时独独留下我一个人,后来又来抓我呢?” 月琉眉头一皱看着我:“他们后来又来了?” 我点点头:“所幸我和苏苏跑得快,才能来这里找你。” 他沉吟了会,但是摇摇头:“这个我不清楚。”顿了顿看向我:“或许,你要问你的爹娘。” 阿爹阿娘? 我不明所以看着他。 月琉却将我一把拥进怀中,头顶传来他轻叹的声音:“这些你不要再想了,一切交给我。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太久,你很快可以见到他们。” 月琉从未对我食言过,他说很快,我自然是要相信他。 我闭上眼,由他将我紧紧地抱着。 我本以为亓琉石引渡一事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平静。仿佛睡了一觉而已,它就换了位置。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这次从月琉身上将亓琉石引渡到我身上付出的代价有多高。九位女君,死了三位,连寒般若也受了极重的伤,只是付了灵丸后,勉强可行动罢了。 而我与月琉一个昏迷了七日,一个昏迷了三日。托她九人之福,并未受伤。 后来我趁众人不在时,偷偷解了衣裳看了眼自己的腹部,果然,腹脐上竟然有一朵两个拇指般大小的赤色的七瓣花,花瓣晶莹剔透,却浑身透着股邪气,令我毛骨悚然。 但是它又不痛不痒,而且,也令我可以行走了。 苏苏他们初见我行走时,简直惊得下巴都快掉下去了,阿福一块到嘴边的小鱼干生生掉了下去。 这应该就是月琉所说的因祸得福吧。 月琉自我醒后就忙得不可开交,短短两月先后亲自出征三次,即便回到梅渊,也是无日无夜的与一众魔族大将讨论军情。 九君陨了三位,这样的代价自然是惨痛的。 我在灭芳阿姑的引领下去祭奠过那三位魔君一次,算不得认识的人因我失去性命,这种滋味有多难熬,多痛苦,自不必多说。 可是更加难熬与痛苦的是,未来还会有无数人的性命,因我失去。 而我,束手无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哦 第84章 尾声 我与苏苏常日待在寝殿内,不知外事如何。只能从殿外愈发匆匆的疾步声中隐约知道,战事吃紧得厉害。月琉又出征了,这一次,他已走了三个月。 我知道,仙族已有溃不成军之势,月琉真正要对付的,是天族。 天族族史之久,其他三族加起来也及不过。军势之浩,令人心畏。 我很担心月琉,日夜倚在殿门口,透过氤氲白雾,透过层叠盛放的血梅花,遥远着他归来的方向。 梅渊中只余扶裘女君坐镇,可是她从不肯告诉我那些军报。我只得暗暗祈祷,天帝新任,定不能是月琉的对手。 身后有人替我披上一件大氅,我回头,是苏苏。 她指了指身后桌子上的一碗血,眼睛红红的:“公主,时间差不多了,该喝了。” 我喝血已有两个多月,苏苏她仍旧没能适应。当然,我也没有适应。 最初亓琉石从月琉引到我身上时,是浑然一点感觉也没有的。可是在两个月后的夜晚,我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刮骨剥皮也不足以形容的痛。那时,我冷汗淋漓地蜷缩在床上,苏苏急匆匆叫了扶裘女君过来,她们以为我疼得哭了,其实我只是想到了月琉。我所体会的,是他七万年来年复一年的痛。 我本以为我与当初那个凡人不同,身上总算有点修为,必然是可以用修为支撑着的。 可是我显然是高估了自己,连月琉都做不到的事,我怎么能做到。 我第一次受反噬之痛时,扶裘女君立即拿来了一桶水,据说是往生池的水。我本还想如此战乱时候,她是如何得来的,便听见她说,这是月琉早前就吩咐人送回来的。 我委实感动,可惜,不知为什么,这水对我全然无用。 于是,自小承教佛学的我,开始饮血。 最初,我真的是喝不下去。然而扶裘女君面色严肃地望着我,态度也并非十分友好:“你若是不喝,世人早些死,你若是喝了,便晚些死。喝与不喝,且随便你吧。” 诚然她说得不大客气,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联想正在出征打仗的月琉,若我连这血也喝不下去,那他费心攻打仙族天族还有何意义。 苏苏最初却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何需饮血为生,哭得眼睛又红又肿,嚷嚷着梅渊果真是处邪地。 她贴身照顾我,我身上长有脐花一事自然是瞒不了她。 于是,在整整一夜的叙述后,我就是亓真并且现在承载着关乎天下的亓琉石一事,与我真的与月琉在一起一事成为了苏苏平生最劲爆的两桩惊闻。 记得她听完后的第一句话是:“公、公主,我这不是在发梦吧?” 诚然,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有多骇人听闻,苏苏不敢置信也是情理之中。 血的味道很令我作呕,它浮游在一条生命的起点与终点,而这一碗,喝掉的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后来当我知道,我每日喝的并非是牲畜之血,而是活人血的时候,便更加作呕了。 呕吐得最严重的一次,是吐出来的全是猩红的液体,我感觉胸腔疼痛,可是却分辨不出哪些血是自己的。 苏苏曾夺过了我的碗,大声哭道:“不要喝了,公主,你怎么能喝这个!” 我是无从选择的,就像这世人的生死一般,无从选择。 听说亓琉石之力可以从饮的血量中分辨出来。假设许久许久饮一次血,那么便可将心放进肚子里,因为大约还能活很久。假设一日多次饮血还不够,那么可以开始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准备葬身之地了。 我一直担心自己直至每日三次饮血时月琉还不回来,那样与他在一起的时间真正所剩无几。 好在,在我两天需饮三碗血的时候,月琉终于凯旋而归。 嘹亮的号角从遥远的方向吹进了梅渊,扫去了近一年的凝重压抑,换来了哭笑与激吼。 我直直站在了玄阴殿十一层宫,终于亲眼看见了那个久违的身影自满天纷飞乱舞的血梅花中慢慢走近。 那一刻,我再不顾及任何,飞奔着扑向了那个早早张开双臂的怀抱。 耳边清晰听到了我魂牵梦绕的声音:“阿嫃,我回来了。” 这场持续了一年的仗,终于以魔族险胜落下了帷幕。世上从此再没有仙族,仙帝也在那场战役中羽化。月琉说,仙帝应是已知诛魔无望,最后自己落入了重重魔兵之中,斩杀魔兵无数,但最终寡不敌众,被一刀穿胸,一族之帝,就这么殁了。 我问月琉:“会不会是因为知道自己不能替青华仙君报仇了,所以才存了死心想要随她而去?” 月琉表示我这个想法很浪漫,并不符合仙帝心机深重的人设。 至于天族,月琉足足与其交战了七个多月,四海涂炭。就在势处上风,将天族逼得节节败退之时,他却放过了天族一马。 我不明所以。 月琉漫不经心解释道:“天族到底是开天始族,做得太过,难免会遭天谴。” 我不信月琉他会怕什么天谴。天族族史甚长,古话说,破船还有三千钉。要想真正收服它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可是我们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可以耗费了,月琉他匆匆回来,想必是知道我饮血的量又增加的事。 我有些难过自己拖了他的后腿,但又有些止不住庆幸这场战争终于结束。至少在亓琉石爆发之前,所有的人都能松口气好好地活着了。 还有桩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月琉不仅仅一个人回来了,他还将阿爹阿娘都带回来了。 我很不可思议阿爹居然肯踏入梅渊,同时又心虚于自己在梅渊这些日子。 可是不知道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阿爹与阿娘都老了许多。对于我可以站起来一事格外惊喜,阿爹的眼眶都红了,只不停地说:“好啊,好啊……” 而阿娘则哭着将我抱紧:“我可怜的女儿啊,终于可以站起来了……” 我没有将亓琉石一事告诉他们,一场战争刚刚结束,所有人都不该再提心吊胆着。 至于阿哥……听阿娘说,他在半年多前,偷偷逃出天族囚室时被发现,活生生被打得碎裂了五脏六腑,所幸乐卿仙君来得凑巧将他救走,至今仍在乐卿仙君的宫内养伤。 我与阿娘提起要与月琉成亲的事,本已做好了被呵斥的准备,却不曾想阿娘抹了把眼泪,勉强扯着嘴角笑道:“这事我与你阿爹商量过了,就由着你们年……轻人吧。” 我大约知道阿爹他们是如何想通的。世上已没有仙族了,连天族也岌岌可危,还有谁敢忤逆月琉之意。 而阿娘说出那句“年轻人”,想来也是别扭得很。毕竟这个要做她女婿的人,足足长了她十几万岁有余。 有些唏嘘的同时,欢喜之意如浮水泡泡般争相冒出来。 另外有桩事,天族为何当初只囚禁了阿爹等人,却放过了我,这事我疑惑很久。 月琉当初叫我问阿娘,果然,阿娘说,当初天帝确实是有旨意叫我一并前去的。可是阿爹怕我与月琉的这层关系对仙魔之战会有影响,担心天帝会借我发挥,将我关了禁闭后,索性对外宣称我出逃了,已不知去向,如此瞒过了众人。 我听完后眼泪汪汪,一把抱住了阿爹与阿娘。若是真有轮回,真有宿命,愿我能生生世世做阿爹的女儿,如此叫我受生生世世亓琉石反噬之痛,也是可以忍受的了。 后来,月琉选了个良辰做大婚之日,当我看见那件曾在他内殿看见过的嫁衣时,心头不能说没有疙瘩的。 别人都说我就是亓真,然而我自己是将她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她已死了,我才活着。而我,并不是亓真。 但是,我仍旧穿上了那件嫁衣,璀璨夺目的。月琉的眼眸从未如此的明亮,他竟第一次留下了眼泪,一把将我拥住,声音沙哑道:“阿嫃,我没想到,我竟真的还有看你穿上它的一日。” 我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闭上了眼睛,热意滚落下来。 大婚后,月琉便带着我住在了芙蕖谷,魔族大小事务全部交由了寒般若。 如此寒般若自然忙得不可开交,我曾偷偷好心劝过她:“反正待亓琉石爆发后,什么都没了,你还如此费心做什么?不如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啊。” 她听完,清冷的面容上难得浮起了茫然的神情,沉思许久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我甚是欣慰,以为她领悟了。 不曾想后来频频听到月琉表扬她:“近来般若很好,竟提出……”“唔,这个想法不错,可行……”“唔,不错……” 魔族在她的领导下可谓蒸蒸日上,我委实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月琉知道后,哭笑不得看着我:“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各人都有各人的活法。” 此言甚有道理。自此,我再不为那些仍旧辛苦砍柴种地的老人心酸;不为那些在床榻上苦苦挣扎的病人难过;也不为那些以诡计搅动风云的人摇头叹息。 在亓琉石爆发之前,所有人依旧该保持着各自该有的活法。 只是很多个夜半,我瞒着入睡的月琉悄悄起身,将备于第二天清晨喝的血尽数喝下时,我还是会忍不住掉眼泪。 说到底,我仍旧舍不得这世间一切,舍不得那个看着我时,眉眼间含笑的好看的男子。 只是到了清晨,暖洋洋的日头洒在我脸上,我可以肆意奔跑在整座芙蕖谷间,抱着阿福逗趣,月琉则在山间殿前温柔看着我。 唔,其实,死也无憾了。 ************** 很久以后。 奇草丛生的山间小路上。 “奶奶的,就知道欺负我们兄弟俩。”一个穿着银色铠甲的男子骂骂咧咧说道。 “行了行了,别说了,这都说了一路了,累不累啊?不就是让我们哥俩去买个酒么。”另一个也穿着银色铠甲的男子明显成熟稳重些,耐力安抚道。 “可咱们兄弟俩好不容易能当上岐云宫的宫门守卫,难不成就是给人跑腿的?”头先那个很是愤愤不平。 “什么都要有个过程,不可能一步升天的。” “哼,我偏不信什么一步一个脚印。总能让我们碰上什么机遇,然后一步登天的。到时候,可以受妖王亲自接见,封我做个将军什么的,哈哈……” 后者暗暗叹气,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但显然是习惯了他这番说辞。 那人沉浸于自己的幻想中,乐滋滋地随手拔了根狗尾巴草想叼在嘴里,余光一扫,却是吓了一跳。 就在狗尾巴草的那处,倏然有一团玄色的锦被紧紧团着,里头,像是裹着什么东西。 两人相识一眼,那骂骂咧咧的男子率先上前一步,一脚踢了踢那锦被,在感应到软绵绵的触感的同时,一阵清脆嘹亮的哭声响彻了整个山间。 两人均吓了一跳。 骂骂咧咧的男子不可思议道:“小孩?这岐云宫下怎么还有弃婴啊?” 成熟些的男子略一沉吟,便将那婴儿抱了起来,白嫩嫩的面容很是可爱,可是现在哭得惊天动地的,也并没有让他们觉得这小孩讨喜。 那男子随意地解开了她身上的锦被,本想看看是男是女,却在解开锦被的一刹那,两人全部都僵住了。 白嫩稚幼的小身体,未长好的肚脐眼上竟然盛放着一朵玉色的五瓣花!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完结了。这本小说我酝酿了很久很久,如今写完了,也扑了,不能说是不难过的。但这是我第一本中长篇,也真正学到了很多。下一本自然能更好。 其实我是没啥长性的人,做事三分钟热度的,都是因为有这些收藏和评论才坚持下来的,感谢各位追文的小宝宝,感谢各位评论的小宝宝。唔,其中重点谢谢锤锤小宝贝,虎摸飞吻~ 今天其实是朕的生日,我放弃了嗨皮,放弃了大蛋糕,躲在房间里赶文,快点夸奖我!!! 最后,嘿嘿,请各位动动小食指,收藏一下作者。这样我接下来开文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啦,摸摸哒!爱你们!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